程菡第一次和蒋邵勋见面是在雀京台的停车场，那时她熬了很多个晚上做的项目策划书，想约他详谈，可他连一个五分钟的电话时间都腾不出给她，再平静理智的人也会被激出一腔孤勇，程菡没办法，直接杀去了他的公司大楼。
当然，光凭勇是见不到大人物的，她连蒋邵勋的影子都没看到就被保安“请”了出去，后来通过从蒋烨那旁敲侧击的打听，她得知他某天会和朋友在一家名叫雀京台的私人会所吃饭，于是她就摸过去提前潜伏进了停车场。
可能是她擅自的围追堵截冒犯到了他，看见她的那一刻，他的脸色非常难看，用烧黑的锅底来形容也不为过，也不等她解释，命令她上了车。
车子开出停车场后，她还思考着真诚道个歉平息一下他的怒火，他就把她丢下了车，当时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大晚上半山腰的风真的很大啊。
而且他的车喷了一地尾气后扬长而去，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路灯又高又冷，惨白的灯泡悬在上面都像上吊的人头。
要不是她胆子大，可能都得站在原地大哭。
算了，反正最后是安全回去了，她心胸宽大，不和他计较。
假的，半夜被人丢在路边怎么可能不计较，她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除了蒋烨，因为蒋烨的关系，回去后她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李恩。
说到底，蒋烨是好心帮忙，只是没想到他这个叔叔如此两面三刀。
睡过一觉，程菡决定不再联系蒋邵勋，该放弃放弃，她觉得不是什么事都得坚持到底的，走不通的死路，就要及时掉头，她还和叶昕怡为此交流过。
叶昕怡也赞同她。
首先，她不是婴幼儿了，不是必须依附一个人才能生存下去，成年人的生存其实很简单，呼吸，进食，排泄，睡眠，她现在没有生存困境，寻求合作的底线可以作为初学者降低姿态但不必丧失原则卑躬屈膝。
其次，蒋邵勋这个人非常傲慢，面对这种傲慢无礼高高在上的人，一味讨好并不能赢得尊重，反而会增加对方嘲讽凌辱自己的资本。
她也和叶昕怡狠狠吐槽过这一点。
要知道她是一个很少在背后吐槽别人的人，从小到大，遇到的所有讨厌的人，她大多是默默记在心里，就像韦然，不听劝反过来对她恶言相向，她也没有告诉过其他人。蒋邵勋是第一个让她主动找朋友吐槽的人。
叶昕怡说傲慢是另一种心理残缺，只是现在的社会太过美化它，这是一种腐烂至人格的缺点，而且破坏力十足，因为它的输出对象总是他人。
程菡不知道叶昕怡是否为了安慰自己，总之她还挺受用的，在对方有理有据地认同和分析后，她觉得畅快了许多。
之后，她心里也放下了这事，默默建设着自己的网站，不再急着寻求被看见，来日方长嘛，万一有人慧眼识珠呢。
而且即使她现在不是珍珠也没有关系，不代表以后不能成为珍珠。
就这样平静且充实地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她收到了一封邮件，好消息，是关于她项目的意见书，坏消息是蒋邵勋发来的。
她那天被他赶下车，文件夹落在了他车上。他大概是敷衍看了几眼，说是意见书，其实字里行间全是贬低，而且贬低得直白难听，没有一点点说话的艺术。
隔着文字，她脑海里都能自动浮现出他那张不近人情的脸。
程菡非常讨厌难听的话，尤其这些话还出自她没好感的人。
匆匆扫了一遍，她关掉邮件，拉黑了对方邮箱。
那几天，她经常去找李恩，甚至跟着他一起去上课，李恩察觉到她的反常，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忽然变得黏人起来。
她才不是黏人，她只是觉得挨着他很安心，看着他那张超级帅气脸也会冲淡不开心。
好吧，她就是黏人。
自己的男朋友，黏一点怎么了？
她就是要像年糕一样黏黏糊糊地贴着他。
程菡忽然庆幸自己早早占据了女朋友的名分，可以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随时贴贴。
唯一不好的一点是他作为男朋友太乖乖了。
程菡有几次和他一起在外面住，她隐晦说开两个房间太浪费了，不如就订一间房吧，结果他订的双人间，两张床，到了晚上，他洗完澡就乖乖睡在自己那张床上。
好没天理。
她现在偶尔也会看一些地摊文学，这个年纪的男生不应该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吗？
他会不会过于克制了？还是说他本身就没什么这方面的欲望？
纵欲过度是不好，可清心寡欲也不太行啊。
程菡忽然意识到这是个问题，不过想着想着，她后来就睡着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蒋邵勋打来的，他问她是否收到了自己的邮件，程菡骗他没有收到，他平静地说自己会抽空再发一份，然后挂掉了电话。
程菡只当他是表面敷衍客套一下，结果第二天，他再次打电话过来。
电话里，对方没了以往的从容平静，隐隐透着怒气，质问她为什么拉黑自己，程菡也开门见山说自己不期待他的任何意见，其次他应该先学会好好说话再和人沟通。
说完，她挂断电话，把他号码也拉黑了。
程菡不确定他会不会怒气冲冲地去找蒋烨告状，反正她先下手为强，撕破脸皮后，她很快找蒋烨通了个气。
蒋烨没有她想象中的为难，反而挺乐呵，安慰她没事，蒋邵勋虽然说话刻薄，但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会因为一点不愉快就对她有意见，为此，他还决定自掏腰包请她和蒋邵勋吃个饭。
程菡本来不想去，她觉得反正以后不会再和对方有瓜葛，对彼此有没有意见也不重要了，可蒋烨说项目不成情意在，多个朋友多条路。
她架不住他巧舌如簧最后还是去了。
那天，蒋邵勋也没有再臭着个脸，可能是在侄子面前得表现得和颜悦色一点，席间，她和蒋烨聊天，偶尔和他搭一两句话，饭也是顺利吃完了。
她还吃得很饱，很满足。
蒋烨送她回学校的路上，她收到蒋邵勋的消息，对方说重新发了一份意见书给她，希望她有空看一下。
没有一句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的用词，要不是今晚没喝酒，她都要怀疑自己喝多了。
回去后，和抵触心理争斗了一会儿，她打开了对方的邮件。
这次，每一处批注的用词收敛温和了许多，而且都附上了更为专业的建议，是她从来没想到过的思路。
不得不说，蒋邵勋这个人虽然嘴巴坏，能力却没办法让人质疑。她决定下次不和叶昕怡骂他心理残缺了，他可能只是性格有点缺陷。
之后，程菡在他的建议上修改了项目书，虽然还是没达到他的标准，不过她的思路开阔了很多，在网站的构建上想法也更更丰富了。
而且蒋邵勋不知道是不是有在关注她做的网站，有时候会收到他发过来的意见，程菡干脆在网站里设计了一个意见箱的版块，告诉他可以直接在那边留言。
他上一次来留言是上周，说她的意见箱设计得缺乏审美，设计毫无新意，色彩也很普通，还有字体太少，完全没有让人留言的欲望。
程菡表示自己又不是学艺术的，就这个样式还是花钱找人做的，他先是对那人的水准一顿嗤之以鼻，然后贡献了一张意见箱的设计稿。
比起之前随便找人做的，这个设计确实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明明也不是很繁复的设计，但视觉效果很高级，程菡问他多少钱。
他说是自己闲来无事随便画的，就不谈钱了。
程菡没想到他还有艺术天赋，真心实意地夸了他两句，不过夸归夸，不能白捡便宜，她让他给个价格，那边沉默下来，好一会儿后才出声说等她网站以后盈利了他不会手软，到时候报酬要连本带利。
果然商人就是奸诈。
两人又聊了两句，他提起自己最近有个关于家电市场的项目，这个项目在年初并购了一个综合型的家电网站，他想通过平台扩大市场，开创线上线下融合的新模式。目前已经完成了一轮融资，线下的门店也整合了，线上他们除了原本的电器，厨卫，数码，还准备拓宽经营范围，比如户外运动，母婴，汽车用品等等。
他问她有没有兴趣加入，就当丰富自己的实习经验。
程菡当然有兴趣，她看再多的商业案例，关注再多的新闻动向始终是纸上谈兵，现在有一个可以参与的机会摆在她眼前，她不想错过。
她问蒋邵勋要了一份项目资料。
其实资料里，她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她边上网查边看，也逐渐明白蒋邵勋当初为什么不要她的项目了，她的自命不凡在他看来可能只是小孩过家家。
不过一码归一码，她理解他拒绝她的项目，但坚决不认同他拒绝人的方式。
资料看得差不多，还有一些问题她整理出来准备问蒋邵勋，约他见面的确稍欠考虑，不过没想到他最后答应了，虽然答应得不情不愿，程菡还是厚着脸皮去了。
这次见面他给的地址是龙湾别墅。
大概是他家。
反正这回有邀请不用再偷偷摸摸地跟踪，她叫上李恩陪她一起。
李恩这个学期考了驾照，买了辆车。
前段时间还拉着蒋烨陪他上路练车。
程菡这是第一次坐他的车，白色的沃尔沃s60，比蒋烨那辆低调很多，蒋烨当初建议他买黑色，他担心黑色夜间行车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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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行车安全上似乎格外谨慎，她上车时拉开副驾驶车门都被他拒绝，最后坐进后座，在他的注视下老老实实系上了安全带，他才发动车子。
而且他开车也不和自己聊会儿天，程菡几度差点睡着。
等到了目的地，她站在门口清醒了一会儿才去物业岗亭登记信息。
走进别墅区，绿化郁郁葱葱，她东绕西绕，花了点时间才找到蒋邵勋的房子。
入户的院门开着，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大门也大大敞开，她屈指敲了两声进去，蒋邵勋正站在餐厅的流理台前和...和面？
真奇葩。
他这种精英人士不应该看着报纸喝咖啡吗？
不会是她出现幻觉了吧。
程菡觉得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是目瞪口呆的，直到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去洗了手过来，她的眼珠子才动了动。
“你迟到了两分钟。”他抬眸示意了一眼餐厅转角处的挂钟。
这么斤斤计较，是蒋邵勋，没错。
程菡松了口气：“抱歉，第一次来别墅区，不熟悉，绕来绕去浪费了一点时间。”
“那你上次去雀京台逮我那么准时，是对那边很熟悉？”
“......”提前蹲守啊。
而且什么叫逮，她明明是等，虔诚谦虚地等。
竟捡些别人不爱听的说。
偏偏还不能发火。
程菡抿了抿唇，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没有，凑巧，都是缘分。”
“你最好还是不要一边两眼放刀一边假笑，看着很诡异。”
“......”
程菡咬了咬牙。
“随便坐吧，收起假装礼貌那套，有什么要当面聊的，说吧。”
他这么发话，程菡也不客气，坐在餐桌前打开了随身携带来的电脑。
蒋邵勋这个人讨厌归讨厌，一旦聊起工作上的内容还是很专业的，她标注出的不是很理解的地方，他都会帮她解答，还解答得很全面，包括她的一些疑虑，她如果进入线上团队，其他人会不会质疑她的能力。
她虽然旁听了不少计算机的课，自己私下也钻研了不少，包括她本身的专业，数据分析如果能结合互联网发展，是可以很大程度上助力结构优化的，可这个程度，她始终没有摸到过边。
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个门外汉，杂七杂八学了一堆，但没有一样学精，她自己自娱自乐可以，但实习要和一群专业的人共事，她会不会拖后腿给别人造成麻烦？
蒋邵勋听说她有这种想法，突然笑了。
笑得肩膀都塌了下去。
程菡被他吓一跳，没记错，这是他第一次笑吧，笑得还这么莫名其妙。
“你要不还是别笑了？”
蒋邵勋抿了抿唇，可还是没压住喉咙里闷闷的笑声：“你还会有这种顾虑，我以为你一直觉得自己天下第一。”
“......我没这么说过吧。”
“我之前表现得不谦虚吗？”
蒋邵勋冷笑了一声，给她答案。
没办法再聊下去了。
“我——”
“你不用想太多，也不用觉得别人都比你厉害，这个世界上滥竽充数的人是很多的，说不定有比你更差的也混在其中。”
“？”他这是嘲讽自己还是安慰自己啊。
“总之，你想来就试试，数据分析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就算真的不行也影响不到整个项目，而且不行还可以选择离开。”
“我知道了，谢谢。”
“或者你想去别的岗位尝试也可以，市场部，运营部，产品部，市场部还是算了，你去谈合作万一把客户拉黑了怎么办，产品好像也不合适，你审美有点欠缺......”
“你再说，我要收回我的谢谢了。”程菡忍耐着没有握紧拳头。
“ok，不说了，留下吃个中饭吗？”蒋邵勋瞥了眼时间，她来的时候九点零二，现在已经快十二点。
程菡收起自己的电脑：“不吃了，我男朋友还在等我。”
“你有男朋友？”
“对啊，蒋烨没和你说吗？我男朋友和他是室友，就是因为我男朋友的关系，他才帮我介绍你的。”程菡收完电脑，拉上拉链，刚要拿起包，回头发现他靠在餐桌旁一直盯着自己，可能因为他今天没戴眼镜的关系，眼神比平时更锐利。
“你那什么表情，我有男朋友很奇怪吗？”
蒋邵勋神色松了松：“没事，回去注意——”他话没说完，程菡手机响了。
她一只手拎起包，一只手接起电话。
蒋邵勋偏开目光，看向玻璃钢窗外，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人不远不近地站在窗外，手里握着手机，眼神也定定地看向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