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窗外下起了雨，滴滴答答随风洒落在窗台上，催人欲睡般模糊了屋内温暖而柔和的光线。
程菡伸了个懒腰，声音染上睡意：“好了，听完了，可以睡了吧。”
她躺下，翻了个身，要去关床头的灯。
“啊，不行。”程雅舒一把抓住她胳膊，另一只手也缠了上去，两只手抱住姐姐的手臂，“等一下，姐，你这没讲完吧，后来呢？”
“后来我就去北京上大学了。”
“那你们分手了吗？”
“分了，高考后分的。”
“为什么，是因为他在你眼里没有你暗恋的时候那么完美了吗？”
“有这个原因吧，”程菡想了想说，“现实中，人对人的印象，感情是会随着深入相处变化的，还有就是分手有时候并不是多么天崩地裂的一件事，不是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也不是非要有重大误会或意外才会分开，可能只是情绪上头时的决定，又或者是人的自私在作祟，觉得对方会和未来的你相之甚远，所以得狠心结束这段缘分。”
程雅舒还没谈过恋爱，对感情都是纸上谈兵，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
“所以姐，你是因为情绪上头和他分手，还是......”她顿了顿，发现自己没法用“自私”形容姐姐，“第二个原因啊？”
“都有吧，那个暑假我们吵过两次，双方也说了一些难听的话，后来高考报志愿，他觉得我完全没考虑过他，就彻底闹掰了。”
程菡至今还记得当初自己说的话是挺伤人的，那是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林敬驰来找自己。
在这之前两人已经发生过两次不愉快，一次是刚高考完他想约自己去海南玩。他心里也知道自己当时经济并不宽裕，所以事先订好了机票酒店说过去玩不用她花钱。
可人在越贫瘠的时候自尊心越强，十八岁的她又正是最心高气傲的年纪，她没办法坦然接受来自另一半这么大的“施舍”。
两人当时见面吵了一架。
程菡记得他当时气急败坏说了一句刀子一样扎她心的话，他说：程菡我是你男朋友，我愿意花钱，你为什么非要那么别扭，是不是你们穷人都这样，穷得只剩骨气有什么用？
她当即没了和他辩驳的心气，咬着牙转身就走。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遇到挫折打击，打击她爬不起来时，她还会想起这句话，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得撑下去，程菡，哪怕爬，也要鲜血淋漓地往前爬，别停下。
再后来，世俗的成功带给她温和从容，她可以云淡风轻地和朋友，客户，甚至投资方聊起这段感情经历，没办法，人对美丽女人的关注除了她的能力，往往对她们的情感生活也很好奇。
程菡不介意把某些事当成达成目的的谈资。
事实证明，她是一个适合讲故事的人，他们都听得津津有味，有次她在和某位娱乐公司老总的妻子聊起这件事，对方听完略带思索地问她：“程总，你当时是不是缺爱啊？”
程菡笑着喝了一口酒说：“不，刘太太，我不是缺爱，我是缺钱，人穷的时候确实只剩下自尊心了。”
对方啼笑皆非说没想到她这么幽默，会开玩笑。
程菡心想这不是玩笑，她是发自内心这么觉得。
缺爱真的是这个世纪对女人最大的骗局，好像只要给出所谓的“爱”就可以囚禁她们的一生，从肉.体到灵魂。
但爱是抽象的，爱可以人为定义和灌输，在男人看来，喜欢女人的肉.体叫爱，居高临下的施舍叫爱，控制欲、支配欲叫爱......
爱，好诡计多端的东西啊。
说回第二次争吵，是两人报志愿的分歧，林敬驰不想离家太远，所以把目标放在杭州，上海两个城市的大学，程菡则想去北京，她的成绩上不了省内的顶尖院校，上个重点一本又觉得浪费，北京院校多，去那分数的性价比会更高。
两人这次的争吵不欢而散。
林敬驰大概以为她最后会妥协，而程菡最不可能在关乎自己的前途的事上退让。
她毅然决然选择去北京。
录取通知书寄到，她没告诉任何人，后来叶昕怡来问她，她如实告知，林敬驰也就知道了，他气得要来找自己。
这次，程菡没见他。
两人在电话里大吵，隔着手机，看不到对方的脆弱，伤人的话更肆无忌惮。
林敬驰骂她没心没肺，自己和她在一起以来，像条狗一样舔着她，讨好她，为了她和戴玥绝交，而她从来只考虑自己，高考完就想甩了他，是不是和他在一起就没考虑过一直走下去？
她说是，但不是高考完才想甩他，她早想分手了，之前和他在一起只不过是因为看他长得帅，觉得和他谈恋爱有面子，从来没喜欢过他，忍他到现在已经是仁至义尽。
吵到最后，程菡忘了是怎么收场的，好像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哭声。
总之，那通电话之后，两人没再见过面，林敬驰后面办的升学宴也没有请她。
九月开学，天南地北，各奔东西。
“这男的也真是的，凭什么要你迁就他，”程雅舒听完，愤然对着毕业照上的人弹了几个脑门，“还好分了，长得帅有什么用，帅又不能当饭吃，不过姐，你这些年没找对象，不会对他还留有一点旧情吧？”
“没有，忙而已，而且谁说我没找对象？”
“爸啊，还有大姑小姑她们，她们只是不敢在你面前念叨，私底下经常说。”
程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人闲管闲事。”
“所以姐，你真有对象？还是骗我的？”
“这种事有什么好骗的。”
程雅舒两眼放光：“谁？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从来没听你说过。”
“同学，”程菡眼皮是真撑不住了，“明天再说好吗？乖孩子才能继续听故事。”
“可是——”
开关一声轻响，房间陷入黑暗。
程菡的呼吸声很快变得均匀绵长，程雅舒却睡不着，但她没再吱声，也不敢翻来覆去地乱动，怕被子进风冻到姐姐。
她望着天花板，好奇心像被悬在了上面。
不知道多久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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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渐渐沉进黑夜。
这一晚，程雅舒的梦里都是在听程菡讲故事，是在老家小时候的程菡，一边抓着笔写字，一边目光不时地看她几眼少年老成地讲着。
她听得欣喜而沉醉，醒来时发现是梦怅然若失。但很快，她清醒过来，想起程菡答应今天继续给她讲，立马穿上衣服趿着拖鞋跑出卧室。
“姐。”
程菡不在客厅，餐厅里的谢秋转过头：“你姐早上出去了。”
“去哪了？”
“不知道。”谢秋包着手里的粽子说。
程雅舒回卧室拿手机给程菡发微信，过了一会儿，程菡在微信里回复她：【去见个朋友。】
她难得回来，见见以前的同学朋友也是情理之中。
程雅舒没再打扰。
到了晚上，程雅舒看谢秋在准备晚饭，又发了个消息问她回不回来吃晚饭。
那边说今天应该不回来了。
程雅舒提醒她答应继续给自己讲后面的故事，不能赖账。
那边陷入沉默。
程雅舒纠结要不要打电话过去问问她现在在哪，讲不讲故事都是其次，自己其实是担心她夜不归宿和谁在一起，住哪？
有时候程雅舒也会想如果自己是姐姐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关心她。
她惆怅着，聊天框突然发过来一个文件。
程雅舒：【什么？】
程菡：【你想知道的故事后续。】
文件是一个压缩包，程雅舒回房打开电脑，保存文件解压后是一个文档。
程雅舒打开，扫了一眼目录：《小荷》序。
【这是小说？书？】
程菡：【我的传记。】
程雅舒一目十行往下浏览了两页。
新消息弹出：【开玩笑的，是本小说，我有个朋友是作家，想写一本青春文学，就借用了一下我的故事。】
程雅舒刚想说这传记写得一点都不好，首先就没写出她姐惊艳绝伦的品貌和才能，质疑的话已经打在聊天框了，又一个个回删：【好的，我看看。】
鼠标的光标往下移动。
这个作者大概是她姐的高中同学，故事是从高中开始的。
前面的故事和自己凌晨听得相差无几，只是有一些人物更详细，比如这位转学生，李恩，她姐只是提到了他是高二转来的。
但在这里，她姐和他有过交集。
第一天就有了交集。
程雅舒认真地往下看，然后又拿来她姐的毕业照，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一个一个打量过去，不对啊，宗之潇洒美少年，皎若玉树临风前，如果真的是此等美貌不应该在这照片里一眼出挑吗？
是不是被作者美化了？
好不实事求是的作者，怪不得说文人多骗子。
程雅舒继续往下看，天色彻底暗下，她打开卧室的灯。
时间在鼠标的滚动中一分一秒的消逝。
直到凌晨，她滴了两滴眼药水，短暂缓解了眼球的干涩，鼠标终于移到了下一卷：山水万重，终有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