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程菡性格中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征，现在的她认为是瞻前顾后，因为成长以来能仰仗依靠的人和东西太少，任何事她必须自己预见和分析结果。
说的好听是比同龄人乖巧成熟，说得直白就是遇事容易犹豫不决放不开手脚去做。
现在的她是不喜欢这一点的，她以往和木心的信里也说过，这样的她纵然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想法，却没有真正拔刀的胆魄。
但今天，不知道是因为事关喜欢的人，还是因为看到大家都在袒护她，她内心实在难安也实在难平，胆魄突然就壮大了起来。
她踩着燃烧起的勇气走出教室。
但燃料终归是有限的。
事实上，刚拐过教学楼这一层的走廊，退缩的念头就冒上来了。
她现在去澄清一切，要是对方咬死不承认呢。
情书也只能证明余逸飞想追她，这个年纪对异性有好感有爱慕之心太正常了，她也有，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要被打。
而且搞不好老师们还会认为几个男生打架都是由她而起，她才是祸源。
摸到口袋里硌手的信封，程菡脚步渐渐慢下来。
其实她给自己留了反悔的余地，之前和老师说出来上厕所，她现在回去，这件事就和她无关。
至于他们，是记过还是回家反省，都是他们自己的行为造成的。
可这样，她又成为了那个退缩的人。
她不是神仙，不可能每件事都能准确预算到结果，以后结果不明的事难道都要选择放弃吗？万一获胜的机会在不确定中流失呢？
大不了这次老师不相信她，她又不是不能上学不能高考了。
放手一搏，程菡。
对方给你写情书是白字黑字的事实，至于其他的可以看形势变通，上次不是和张志宏说过被对方骚扰吗？正好这次继续控诉对方又送了一封情书，自己真的深受困扰。
他们可以捏造自己无辜被打的谎言，那么她也可以给这封情书冠一个“罪名”，反正情书上没有署明日期，要怎么利用它，可以由她发挥。
脚步又慢慢加快，这次，不是怒气和冲动推动的，而是在清理思路中试图建立自己的优势。
到办公室门口，她要先停下洞悉里面情况，遇到这种事，她一个学生在门口踌躇要不要告诉老师是再正常不过的表现。
进去后，再观察各方反应......
飞速思考间，她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跟上来，直到肩膀被轻轻碰了下。
脚步停了一下，她侧过身，对上一道暗沉的视线。
是李恩。
她完全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跟出来的，但想起他拿走情书的事，下意识认为他是来拦自己的。
“你不用劝我，我知道今晚的事可以和我无关，可我觉得这封情书...实在碍眼，我之前也和张老师反映过，但对方以后可能还会来烦我，这次，我想把话说清楚一点。”
女孩声音轻柔，隐隐透出坚定。
李恩猜她是误会自己了，虚虚揽在她肩膀后的手垂下：“我是想问，你用不用我陪你一起去？”
程菡眼里闪过一瞬的惊讶，但随之露出微笑：“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可以。”
李恩“嗯”了一声，在她往前走后，脚步却没停下，很轻，和落在她身旁的影子一样安静、默默无闻。
他难道看出自己刚才的犹豫了？
程菡偏过头。
“我在门口等你吧。”李恩在她疑惑前，先开口，“或者你需要我做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
程菡其实不需要他为自己做什么，也不需要他来为自己的话做证词，但听他这么说，心里突然多了几分底气。
可能他这个人比较能带给别人安全感？选礼物，重感冒......好像几次和他产生交集，眼下的问题都会顺其自然地解决。又或许因为人属于群居动物，有同伴在身边就会有踏实感，所以哪怕他是在门口等着，程菡内心也莫名其妙地安定。
“其实我刚才确实有犹豫，不过现在好像突然没什么顾忌了，你等下真的在门口等我吗？”
“嗯。”
“你说我等下开口这么说......”她对他演练着，“哦，对了，你带手机了吗？”
“带了。”
“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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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崇德，能当选年级主任一般是相当严苛的，因为这个年纪叛逆的男生不适用好言相劝以理服人那一套，必须威压，所以很多捣蛋份子不怕自己的班主任任课老师，就怕胡有华。
黄健泽就是其中之一，高一时他因为在寝室学人抽烟不小心点着被子，被胡有华严肃处理，最后还被剥夺了住校权，现在再一次犯事被拎进胡有华办公室，他感觉天都要塌了。
而且胡有华还记得他的“前科”，听说这次他又把对方打得流鼻血，势必要严厉处理，写检讨那都是小事，听完来龙去脉和对方班主任护犊子之后，胡有华已经开始给他们家长打电话了，电话里内容简单但掷地有声，他听着就想逃。
余逸飞的家长是最先来的，除了爸妈，还有奶奶也跟着来了，看到孙子脸上腿上的伤指着他们就破口大骂，张志宏想阻止被一并骂崇德怎么会招这种老师，是不是靠关系进来的，明天就要去教育局举报，张志宏百口莫辩，胡有华好言劝两句外也不敢对一个八十的老太太有什么举动，而余逸飞爸妈也只是假惺惺拦了拦老太太。
后面来的是林敬驰他妈妈，他妈妈好像这个点被叫过来有点困了，安静地站在一旁打了几个哈欠外没发表任何意见，看着就是在等事情赶紧处理完领林敬驰回去。
也难怪林敬驰平时不拘小节行事胆大包天，这会儿也和他妈妈一样一副懒散无所谓的样子。
可自己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爸是个暴脾气，从小最烦孩子不听话，等下进来说不定要直接在办公室对他施展拳脚功夫。
黄健泽发现自己腿都有点抖了。
紧张的呼吸间，他听到推门的动静，吸进去的一口气卡在肺里，眼珠子四处提溜等会儿往哪躲。
“张老师，我有事找你。”一道温和，带着点怯意的女声随着推开的门飘进来。
不是他爸，是程菡，今晚被余逸飞他们在背后非议导致了这场闹剧的乖巧女生。
当然，乖巧是现在和以前黄健泽对她的印象，不久之后，她在黄健泽心里就会变成“那个踩着七彩祥云来救他们的英雄”。
程菡推门进去，动作很轻，但可能因为一个凝重的场合中，她的行为太扎眼，办公室内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来。
程菡如芒在背。
但第一步已经踏出去了，现在得朝前走，她视线也很快不着痕迹地扫过众人，在众人的疑惑下，走到张志宏面前。
“老师现在有事——”
犹犹豫豫，脸上还带着些许为难羞耻，在张志宏话落地前，她拿出口袋里的信封。
“张老师，我之前和你说过年级里有男同学来...打扰我，我以为老师帮忙处理之后就没事了，但今天，我又在课桌里发现了这个，这真的...很影响我。”她小声苦恼地说着。
张志宏拆开信封，目光瞥了一眼对面的余逸飞，隐隐联系到什么，拿着信纸走到对面班主任邱晓琴面前：“邱老师，这是你们班班长写的。”
邱晓琴怀疑地接过，扫了眼字迹，脸色愕然。
“其实程菡回校那天晚上就和我说过，你们班余逸飞来找她拦着不让她走，我当时想着找你聊一下，结果这周太忙了，有次碰到你你急着要去开会，我就给忘了，没想到——”后面的话，张志宏没说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好说。
邱晓琴盯着信纸，一目十行扫完，刚想说点什么，老太太突然上前一把夺过信纸：“什么意思，你这个女同学？你是说我孙子给你写情书啊？我孙子是班长，才不会干这种无聊的事。”
张志宏：“邱老师，你们班同学的字，你应该清楚。”
“余逸飞，”邱晓琴回头喊了一声，余逸飞走到她身边，低下头，“对不起邱老师，是我写的，我之前就是无聊随手抄了点东西，没想到会给她造成困扰，抱歉了，程同学。”
说到这，他又抬起头，目光通过狭窄幽暗的眼缝看过来，虽然是道歉，但程菡捕捉到的是警告。
程菡垂了垂眸，避开视线。
“我就说嘛，小孩无聊调皮一下很正常的，尤其是男孩，”老太太眯起眼，“邱老师，逸飞平时还是算很乖的，学习嘛，你也清楚，可以批评，不要对他有意见哦，那个女同学嘛，也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就找老师打小报告——”
“什么小事？你孙子骚扰别人，你还有脸光荣上了，你个死老太婆！”话没说完，旁边懒散站着快睡着的林敬驰突然走上前。
程菡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她原本是想先看看情势发展，张志宏会不会再说点什么，还有胡主任是不是还没摸清情况。
没想到林敬驰突然忍不住冲上来了。
算了，他是路见不平把刀砍断都得平的人，程菡努力给他递眼色。
显然，他没接收到。
“余逸飞，你还写这东西烦她，真不要脸了是吧，”说着，一把抢过老太太手里的情书。
程菡不知道他之前看没看过这封情书，但就怕他说出“这不是之前那封吗”，抢在他开口前，一脸羞愤：“余逸飞，你不要再写这种东西给我了，我之前已经明确和你拒绝过你，也不要再来我们班堵我——”
“你这小丫头不好瞎说啊，我孙子——”
“胡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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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想插嘴，程菡嘴比她更快，走到胡有华身边，“这种事应该怎么处理？”
“这......”
“学校有义务保证我们的学习环境吧，余同学几次三番偷偷往我课桌里塞情书，时不时来我们班门口堵我，有时候...还在食堂里跟着我，”程菡见他难以定夺，咬着牙，做出几分崩溃的意味，“这已经严重影响到我学习和生活了！”
“你不要胡说八道啊，我哪里几次三番塞情书，还堵你？这情书是之前送的，就这一次，我也只找过你一次，我根本没——”这件事是突然冒出来的，胡有华还有点没捋清，一旁装乖学生的余逸飞突然忍不住了，怒气冲冲地瞪向她。
好啊，装不下去了，不再是轻蔑地警告她了。
程菡余光厌恶又谨慎地扫过他，视线始终不回头，只盯着胡有华：“我没有，你就是来...骚扰我好多次——”
“那你说之前的情书呢，你有证据吗！”
“之前的，我当然扔了，我拒绝过你也有点害怕，肯定会把这些东西丢掉啊，只有喜欢才会把对方的情书收藏起来吧，那你又有证据证明...你没骚扰我吗？”当时，她们学校的监控并不普及，只有教室里有，而且在大型考试才会打开，所以他也没有物证能证明自己进过她们班几次，递过几封情书，至于来她们班门口，每天走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没有明确的时间点，谁会注意。
余逸飞咬牙切齿：“你们有看到我去送情书好几次？还跟着她？”
“他们是你朋友，当然为你说话，而且...他们也不会24小时跟着你吧？我之前有次扔情书倒是被我们班......”她目光扫过后面一排男生，“雷项明看到了。”
“对，周三我负责倒垃圾，她当时没丢准，我看她脸色不好，还帮她捡起来了，我看那个信封挺好看的，以为她丢错了，问她还要不要，她说不要，我就丢了，原来又是你送的啊。”
雷项明挠了挠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老胡，不是，胡主任，我们班女生是好看，但总被人这么缠着可不行吧。”
“就是啊，其实这周日他就来找程菡，拦着程菡不让她进教室，我当时还以为他有什么事呢，有次在食堂排队，我撞见你也排程菡后面，原来故意的。”黄健泽不想等会被暴打，和雷项明对了个眼神，影帝上身。
余逸飞没想到她会破脏水，还带着一群人一起泼，牙都要咬碎了，但又说不出一句自证清白的话。
“你们说的是真还是诬陷我儿子——”
“你应该先管一下你家老太，我看她脸都气红了，先把她扶出去透透气吧，”余逸飞的妈妈想说话，一旁快睡着的叶女士突然站起来，“主任处理有结果了吗？要不要我把我们家林敬驰先带回去反省，您先处理这个骚扰女同学的，不然以后学校女同学的家长恐怕都难以放心。”
她这话不急不躁通情达理，胡有华却心乱如麻，他知道这位家长是开美术培训机构的，学校不少美术生还有以前学过美术的学生家长和她都有联系，而且她有个表姐还是学生家长代表。
胡有华：“这事肯定会处理的，程同学，你先——”
“胡主任，我听今晚篮球场回来的同学说，余逸飞因为我拒绝了他气不过和他们班男生在背后骂我，被我们男生听到，他们觉得太难听上去劝阻才起冲突的。”程菡将走未走，带着几分犹豫忽然又说道。
胡有华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早知道今晚早点回家了，以后再也不把学校当家天天干到十二点了。
“有吗？”他头都大了，可程菡这么说，他不得不转回去问几个男生。
九班的男生沉默不语，七班的男生除了余逸飞外面面相觑。
心虚都挂在脸上了。
余逸飞：“没有他们就是单纯觉得我们占了场地，霸道地——”
“章煦，”程菡盯住其中一个男生的校牌，缓慢地念出他的名字，“你们在背后骂我什么了？”
那男生低下头：“我们没有——”
“你要是说谎高考就发挥失常落榜，复读也一年比一年考得差，永远没有出头日。”
“哎，程菡，不可以威胁同学！”胡有华胆战心惊。
“对不起不是威胁，胡主任，章煦，我只是有点想知道我同学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说实话的话高考肯定顺顺利利。”
男生显然也被她刚才的诅咒吓到了。
哪个高中生愿意高考落榜的，复读还一年比一年差，恶毒得他都想跪下来求老天爷没听见。
“我......”他完全不敢直视程菡的眼睛了，亏她刚进来的时候他还觉得她温柔漂亮，“不是我们，是余逸飞——”
“章煦！”
程菡余光剜了一眼余逸飞：“你慢慢说吧，你们今晚骂了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