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藏书阁的门，一股清新淡雅的墨香扑面而来，灵溪走在前面，方迟走在中间，而看样子仍是有心事的陆知远则是在最后面。
一行三人笼罩在藏书阁的暗淡光线里，灵溪介绍说：“这阁楼一共分为两个区域，二楼是皇家正史，记载些宫闱中的事，而一楼则是民间野记，都是些从民间收集上来的轶文趣事。你们可以随便看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说话间，灵溪把烛光点上。
转眼，视线变得清晰，方迟扫了一眼一楼的大量藏书，只见它们格外整齐地被摆放，连书与书之间的线装处都上下对齐，不见一点参差。
想来这藏书阁的主人应该是强迫症患者无疑了。方迟悄悄看了一眼灵溪，也果真在她的鞋头、衣领和鬓角处得到了证实。
而且令人感到惊讶的是，方迟从未见过如果在意细节的人，因为刚刚提到的那些地方在灵溪的身上，竟不见一丝污秽和杂乱——鞋头不见一点尘土，衣领不见一点卷曲，而鬓角也服帖地贴紧皮肤。
“偷偷看别人可不太礼貌哦。但若是你看我，我很愿意。”许是决定了什么事的陆知远突然走近方迟，和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然后一改之前的眉间凝重，笑对灵溪，问，“二楼会有关于我的记载吗？”
灵溪摇头：“关于记载，要等殿下成婚之后了。因为两个人在一起才会发生故事。这是陛下定的规矩。”
“那我想，我们的故事才会是令世人羡慕的存在。方迟，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吧。”说着，陆知远的头禁不住地往人的身上靠了靠。
不去看陆知远的油嘴滑舌，方迟直接向着二楼楼梯口走：“姑姑，这里的书你都看过吗？”
反而是灵溪觉得有趣地笑出了声：“没想到二殿下会有如此可爱的一面。看样子，方姑娘你有福了。”而后接着回答，“大部分看过。你是想问有关陛下的记载也会是在这里吗？”
被说中心思的方迟抿嘴笑，微微点头，虽然她的内心是不相信高贵如天子的记载会在这个不起眼的藏书阁里。
但灵溪双目认真，脸上挂着笑答：“可不要瞧不起这小小的、没有人把守的藏书阁哦。尽管这里确实是没人看管，但在这梨园四周都是安排了禁军守卫。他们十二个时辰轮流看守。”
“外面的人进不来，但里面的人会不会有坏心思呢？”陆知远意有所指，和用严肃的神情问。
气氛瞬间变得异常，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说的里面的人指的就是刚才闹了一出的青竹。
灵溪从容地解释：“入梨园者，需经过三重考验和签一纸契约。那是将自己最为看重的东西交与梨园保管，包括家人，包括自由，也包括性命，所以他们万不敢逾矩。”
“那自然是最好。我完全相信姑姑。”提问者自我化解气氛，轻松地去到方迟的身边，已经没有了刚刚的坏心情，和跟着上了楼。
楼上是更昏暗的光线。灵溪将原先的火烛拿到手上，说：“二楼的书籍太过贵重，一般不设灯烛。这一盏先给你们，我去另外拿。”
“姑姑，那书？”方迟见人离开，赶紧问。
差点忘了正事的灵溪往离楼梯口最远的角落指了指，嘱咐道：“请小心翻阅，其中内容不可外传。但凡发现泄露者，死！”
方迟点头表示明白，而后在人离去后，往目的地走。
这时陆知远问：“你真对那些旧事感兴趣吗？可我有一点不明白，既然陛下不允许人私底下议论，那为什么要人记下来呢？他应该不想让人知道才对。”
“因为关于遗憾和美好，人最怕的就是忘记。”到达角落里的方迟拿来梯子，将烛光拿近一些，好让自己看清书籍上的文字，“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吗？说不定还有你娘亲和陛下的往事。”
“那还是算了吧。”出人意料地，陆知远竟没有一点兴致，甚至还有点难过，似乎那段往事是他不愿揭开的伤疤。
方迟看在眼里，并未追问，而是让目光最终落到了一本名为《镜花深处——帝王传》的书上。
“反正我有那段记忆就够了。”
“什么？”可能是说话声太小，也可能是方迟被奇怪的书名给吸引，她有些没听清陆知远说了什么。
陆知远悻悻地笑：“你先看书吧。我也随便转转。”
就这样，方迟去到灵溪常坐的位置，借助泛黄的火光，翻开了第一页。且不知怎么回事，那一刻，方迟居然心生起一股神圣感。
然后可见书的目录上一共分了三大章，第一章是天选之子，说的是天子的出生和成长，第二章是万里江山，写的是天子起义征战和建立新朝的过程，最后一章则是只为情故。
而也正是这最后一章，让方迟感到颇为意外，因为从见天子的那一面他讲的话来说，方迟还以为书中记载的只会是他和先皇后的故事，但没想到结果却是，每一个只要跟天子发生了关系的女人都被人记载了下来。
其中尤其是有一位名叫昭妃的人非常突出，她占的篇幅十分接近先皇后的介绍，不免让方迟急切地想知道她到底是何许人也。
然而，循着页码翻开，映入方迟眼帘的却是被人撕掉的痕迹，那位昭妃娘娘在书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名字令人遐想了。
可这也太奇怪了吧。方迟歪起了头，余光瞟到了正在漫无目的看书架的陆知远身上，不是说这里管理森严吗？怎么连天子的传记都能出现缺少内容的情况？而且灵溪知道这件事吗？
一个困惑接一个困惑地出现在脑海，方迟的脑子有点乱，但好在她有人证，至少这件事不会平白无故地赖在她的身上。
陆知远许是感觉到了目光，拿着书回来，问：“怎么了？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吗？”
“你知道昭妃娘娘吗？”
“她是谁？”
方迟看着陆知远在对面坐下，但没看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冰霜，回答道：“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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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关于这位昭妃的记载被人撕掉了。”
“可能是写错了吧。事后发现她根本入不了帝王家的故事，也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也许吧。”方迟颔首，心中明白这对她想要了解的事并无影响，因而也就认真看起了天子的往事，且将重点放在了天子和先皇后的相遇相许相知上。
用书中的三段话来简要概括就是——
第一，天子不论在谁面前都是极为稳重可靠的模样，独独会在先皇后面前流露出促狭的一面。他博闻强识，天南地北无所不知，在成为天子之前还能对各地风俗趣事信口拈来，而那时的先皇后常常坐在皇宫月下，入迷地听着他说那些故事。
第二，不止一次的午夜梦回里，天子想念的人会发出比平日更清脆利索的声音，且他们时常在梦中对坐饮酒。而那时醉酒后的先皇后会不由自主地多了些小女儿的甜糯，她撑着下巴，笑眼看人，薄醉后面如桃花，玫瑰紫的长裙自然垂落，绣花鞋上的穿花蝴蝶栩栩若飞。媚态天成，就算如天子，也没有人能拒绝这样子的先皇后。
第三，一场突来的叛变，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在新朝还未建立，内忧外患之际，天子出征平乱，待归来时却是身受重伤，而那时刚经历小产伤堕的先皇后就在照顾昏迷天子的过程中心力交瘁，导致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渐渐显出油尽灯枯之兆。然后甚至可惜的是，天子都没来得及见先皇后最后一面。
一边看，一边读，方迟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不受控制地流失于掌心，仿佛像是要留住奔流入海的溪流，方迟拼命地想要握紧，水却轻飘飘掠过她的防线，继续不停地奔向它想去的地方。
直到陆知远喊醒了沉浸式阅读的方迟，“你怎么哭了？”
“啊？”在泪即将掉落纸上的一瞬间，方迟出手接住，然后泪眼涟链地抬眼看对面，“我哭了？啊，我是哭了。果然命运都喜欢开玩笑，都喜欢将原本美满的事变得不圆满。”
“是啊，命运都如此。你只是没做好看书的准备。你都看到了什么？”
“反正你也不感兴趣。”方迟晃一下脑袋，实际上却是对于充满遗憾的故事无心说罢了。
陆知远满眼温柔地笑，并未在意人的话：“你知道吗？你认真的样子真好看。且你肯定一点都不知道，美人在前，我哪里还有心思看书啊。你在看书，我在看你”
“额...”方迟一时语塞，吐出的气让烛焰吹向对面，“我建议殿下还是多看书吧。这样至少能让大脑清醒一点。诶，灵溪姑姑还没回来吗？”
“是啊。时候不早了，我们去找她吧。”
原来时间悄然流逝，方迟看向窗外，彼时的天色暗成淡蓝，月与星辰来不及等到云霞落幕，光晕泛着柔和，且皇宫亮起了千万烛光，晚风一吹，便呼出一片星河人间。
而且就当她合上书本的时候，她竟又在书封的左下角那最不起眼的位置看到了一个非常震惊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