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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1 章

作者:禾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975年。


    正值中午,复兴面店门口人来人往。


    纪夏正穿着一条新做的布拉吉站在外面。


    小碎花的布料,洁白的大翻领,衬得她皮肤白皙光滑,也为她招来了无数的视线。


    但此刻,她却无暇理会这些关注。


    因为,她马上就要开始自己的第一次相亲。


    至于为什么要相亲呢?


    事情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大约一个星期前,纪夏从高中毕业。


    按照政策,她得跟着大部队下乡插队当知青。


    纪夏本人对此是没什么意见的,也做好了去广大农村奉献自己的准备。


    只不过交报名表的前一天晚上,她做了一个非常非常奇怪的梦。


    按照梦里的说法,她其实是一本苦情年代剧的女主。


    在下乡之后,她会遇到一个叫卫鸿哲的男知青,在对方穷追猛打的追求下,她很快便与他相恋了。


    卫鸿哲与纪夏是同市人,家世却相当不俗,出身于市里的高级干部家庭。


    他的母亲看不上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的纪夏,在得知两人相恋后,对他们的感情多加阻挠。


    迫于家庭的压力以及卫母的苦苦相逼,卫鸿哲忍痛和纪夏分了手。


    没想到纪夏此时却已经怀有身孕,眼看着卫鸿哲已经转而跟别的女人谈婚论嫁,纪夏伤心欲绝之下独自找了个地下诊所做流产手术,结果因为手术不正规,虽然勉强保住了一条命,但却也从此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此段流产剧情据说让无数妇女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期间经过种种磨难,纪夏一一承受,并且用爱化解。


    结局终于感动天感动地,感动了固执的卫母,得到其认可后,纪夏这才成功嫁入了卫家,达成了阖家欢喜的大团圆结局。


    梦里的纪夏在和卫鸿哲结婚时,更是感动得直落泪。


    纪夏看到这里被气醒了。


    怀疑梦里的自己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虽然她确实是很好说话,并且总是难以拒绝别人没错了……


    但,但这个梦中发生的事情也太欺负人了吧!


    纪夏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很是无能地踢了一脚无辜的被子算是泄愤,然后被子往下巴一拉选择继续睡觉。


    不过是个奇奇怪怪的梦罢了!


    纪夏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没太把这个梦放在心上。


    然而到了第二天,这个梦却依然清晰地印刻在她的脑袋里挥之不去。


    鬼使神差的,在去知青办交报名表的路上,纪夏拐了个弯,悄悄去了市委大院那边。


    她记得梦中的卫母就是在那儿工作。


    到了之后,又觉得自己傻里傻气。


    还真把一个梦当真了。


    懊恼着正要离开的时候,市委大楼大门处突然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


    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纪夏一下子就愣住了。


    怎么回事???


    走出来的这个女人竟然和梦中的卫母长得一模一样!


    只见这个中年女人身材偏瘦干瘪,梳着齐耳短发,两侧的碎发一丝不苟地用夹子掖在耳后。


    她上半身穿着件白色的确良女士衬衣,下面穿着条军绿色长裤。


    脸上没什么笑容,从鼻翼往下却有两道不轻不重的纹路,显得有些冷漠和不近人情。


    纪夏半晌回不了神。


    她可以肯定,除了梦里,自己在现实中从来没有见过卫母这个人!


    本想用“一定是巧合”来安慰自己,却没想到下一秒又被打脸了。


    另一个很年轻的男人出现了,走到中年女人面前,两人站在大门处的石阶上说话。


    纪夏视线转移到年轻男人身上,更是眼前一黑——


    那不正是梦里的那个卫鸿哲吗!!!


    说实话,卫鸿哲其实长得还不错。


    穿着一身国防绿军装,清瘦挺拔,个子也高,算得上风度翩翩。


    但纪夏想到那个梦,只觉得晴天霹雳!


    大概是她的视线太明显,卫鸿哲母子俩突然朝她这边看过来。


    纪夏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撒腿跑了。


    这下也没心思去交什么报名表了,纪夏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脑子里全是梦里自己的凄惨场景。


    虽然她是以旁观者角度看的,但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还是不免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纪夏有气无力地躺回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没忍住直接哭了起来。


    一想到自己以后竟然会过那样的日子,只觉得好想死。


    天呐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惨?


    有没有人来救救她啊!


    恰好这时她妈金桂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抓住她劈头盖脸地就问:“死丫头,你上午去交报名表了是不是?”


    纪夏擦了擦眼泪,摇头:“还没呢。”


    金桂花瞪了她一眼,见她眼圈红红的,嘴里骂道:“你哭个屁,老娘都还没哭呢!”


    金桂花这些天一直火急火燎地各种想法子想把纪夏留在城里。


    倒不是她故意和国家政策作对,而是实在不放心啊!


    说起来金桂花也觉得纳闷,明明自己性格火爆,怎么就生出纪夏这么一个软柿子来!


    性格软就算了,关键是人还长得漂亮。


    白白嫩嫩,又细胳膊细腿的,最是遭人惦记了。


    不说别的,这几年来每天在他们家外面晃荡的男青年都多着呢!


    用脚想都知道,那都是奔着纪夏来的!


    只远远看着还好,敢凑上来,金桂花见一个打一个。


    有金桂花在身边都这样了,这要是真下了乡,没她在身边看着,但凡遇到个胆子大不怀好意的,纪夏还不得让给人拆了吃了。


    女知青下乡本就比男知青要危险得多了!


    金桂花简直是操碎了心,愁得晚上都睡不着。


    有时候,她真的是希望纪夏能长得平凡一点。


    所以这些天琢磨来琢磨去得,最后还真被金桂花打听出个留城的法子。


    于是她咳嗽了一声,开口:“夏夏,妈也不跟你兜圈子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就有两条路——”


    “第一条就是上山下乡,离家很远,人生地不熟,条件也没城里好,以后可能要在那边扎根结婚生子,再也回不了城回不了家。”


    金桂花故意往严重了地方说。


    主要是这丫头之前一直表示要响应国家政策,觉得自己不让她下乡是阻挠她进步!


    但如果纪夏自个儿真铁了心要去插队的话,金桂花也想好了,到时候她就看看能不能托关系把纪夏安插到他们老家去,然后再拜托老家的亲戚帮她看着点。


    虽然说是老家,但金桂花和丈夫已经二十多年没回去过了。


    这还得怪当年小日本鬼子作孽,到处打仗,老家那边的亲人早就死的死,逃难的逃难。


    等到终于解放之后,不少人也回去了,她和丈夫却把家安在了省城,后来身边又有几个孩子要照顾,也抽不出时间和精力回去。


    但到底是老家,根还在那里,村子里也都沾亲带故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反正金桂花已经写信回去联系了。


    但这话她并不打算告诉纪夏。


    免得这死丫头真头也不回地走了!


    “要么呢,就是赶紧在城里找个人结婚,离家近,不管有什么事,家里都能给你搭把手。”


    话里话外偏向哪一个简直是一目了然。


    纪夏虽然才高中毕业,但因为上学的时候刚好赶上文/革,停课了两年,现在年龄已经满二十了。


    这都还超了法定结婚年龄两年呢!


    如果可以,金桂花其实也不想女儿那么早就嫁人,但现在情况如此。


    早点在城里嫁了,总比去了乡下好吧?


    插队落户,那可是把户口都迁走了的,成了彻彻底底的农村人。


    以后再想要回来,那可就难了。


    “你是怎么打算的?”金桂花看了纪夏一眼,最后问道。


    说实话,她现在心里也没底,拿不准纪夏到底会怎么选。


    金桂花觉得纪夏八成还是会选下乡插队。


    毕竟结婚这事对于一个刚从学校出来的女孩子来说太突然了。


    没想到纪夏听完金桂花的话,却是眼睛一亮。


    对哦,她还可以不下乡的诶!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虽然她是个软柿子没错,但她也可以努努力稍微变硬那么一点点的!


    她,纪夏,决定要反抗!!!


    “我,我选结婚!”纪夏眼睛亮晶晶地说。


    “哼,你以后自己不后悔就行!”金桂花撇撇嘴,“我已经给你小甘村的江二叔写信了,你还记得吧,你小时候他还来过咱们家的,到时你插队就住他家——”


    说到一半,金桂花戛然而止:“等等,你刚刚说你选什么?”


    纪夏却捕捉到了金桂花话里的关键词——


    小甘村!


    江二叔!


    那不正是梦里在她插队的地方,让她借住在家里的那个亲戚吗?


    那个梦果然是真的!


    思及此,纪夏更加坚定地点头:“我要结婚!”


    金桂花激动得一拍大腿:“结婚好啊!”


    ……


    既然纪夏自己都已经点头同意了,再加上上山下乡也迫在眉睫,金桂花马不停蹄地安排了起来。


    短短几天过去,就经媒人介绍了个不错的对象,让纪夏去见个面。


    约好的相看地点是纪夏现在站在门外的复兴面店。


    纪夏性子软和,又长得漂亮可爱,小时候没少被打着调皮捣蛋旗号的男孩子欺负。


    所以她一向对男生敬而远之,再加上家里保护得好,除了家里的两个哥哥之外,基本没什么和同龄男生相处的经验。


    马上要和一个陌生男人相处,纪夏多少有些忐忑。


    旁边的媒婆却是笑容满面地扯了扯纪夏的肩膀,热情地扯着她往饭店里面走去:“走吧,小纪同志,可别让人等久了。”


    纪夏默默地跟在媒婆后面。


    此时正值饭点,里头吃饭的人不少。


    一眼望去没什么空桌子,戴着白色工作帽,胸前围着白围裙的服务员穿梭其中。


    媒婆绕过桌子和食客,走到靠里侧的一张桌子前。


    那后面坐着一个国字脸,戴眼镜的男人,穿着一件熨烫整齐的风光无限的绿军装,袖口往上捋着,露出手上戴着的手表。


    “哎哟,小林,来多久了啊?”媒婆上前打招呼,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谄媚。


    林祥安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事实上,他对这次相亲没报什么期望。


    主要是他对这个媒婆很不满,每次介绍前都说的天花乱坠,但介绍来的对象没一个让他满意的。


    要不是这次她千保证万保证的,他压根就不会来。


    林祥安不耐地抬起头,正要开口,眼睛瞥见媒婆后面的女孩,一下子就瞪直了眼睛,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只见她俏生生安静地站着,皮肤白皙,头发乌黑,身材纤细匀称,亭亭玉立,真是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媒婆一见林祥安这表情,心里就有了谱,脸上笑意更甚。


    立马拉着纪夏坐下,又热情地给两人介绍:“这是我跟你说过的,纪夏同志。”


    纪夏抿唇微笑,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林祥安这才如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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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过神来。


    “这位是林祥安同志,父母可都是市委的干部。”媒婆扬声道。


    听到媒婆的吹捧,林祥安挺直腰杆,脸上也显露出几分傲气。


    纪夏却是瞳孔一缩。


    市委?那岂不是和卫鸿哲家一样?


    天呐,这媒婆之前怎么没说啊!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和卫鸿哲有什么牵扯了!


    林祥安却是以为纪夏被自己的身份震到了,脸上不由浮现出几抹得意的神情。


    媒婆又说了一通,在林祥安的眼神催促下,很善解人意地告辞了:“那行,你们两个年轻人自己先聊聊!”


    纪夏眼巴巴地看着媒婆离开的背影,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坐着。


    林祥安忍不住又看向对面的纪夏。


    想不通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漂亮,皮肤简直比每月特供给他们家的牛奶都要白!


    林祥安的目光让纪夏有些不适,她下意识皱了皱眉。


    林祥安回过神咳嗽一声,特意将自己戴了银灿灿的上海牌的表的那只手伸出来,自以为风度翩翩地抓了抓头发,随后朗声道:“服务员,点菜!”


    正在忙碌着的服务员悄悄翻了个白眼,走过来,拿起兜里的小本子和圆珠笔,问:“吃什么?”


    林祥安很有风度地问纪夏:“你想吃什么?”


    纪夏:“……你点吧。”


    她想走……


    林祥安表现出一副常来的样子,熟门熟路地点起菜来。


    纪夏撑着脸盯着有些油腻的桌面发呆。


    与此同时,她身后的那张桌子正好空了,来了一高一矮两个男人。


    高个子的男人肩宽腿长,面容英俊,半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浑身上下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


    稍矮一点的男人则是一脸笑眯眯的,叫住另一个服务员点菜。


    服务员是个年轻小姑娘。


    一走过来,眼睛就忍不住瞄向男人冷峻的侧脸。


    杜长喜气笑了,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开玩笑道:“同志,看哪呢,我点菜呢!”


    服务员小姑娘这才回神,立马闹了个大红脸:“两位吃什么?”


    “啧啧。”服务员走后,杜长喜意味深长地看向霍执。


    霍执眼皮抬都不抬,懒得理他。


    另一边,林祥安也点完了菜。


    看向纪夏,又被她的美貌惊艳了一把,内心激动不已,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林祥安又自信满满地和纪夏说起话来。


    先是不经意透露了一下自己的情况,父母的身份啊,自己是家里的独生子啊,现在的工作有多好啊等等等等,话里话外优越感十足。


    引得周围不少人看过来。


    纪夏只觉得好丢脸,非常想把自己的脸给挡住。


    林祥安半点没察觉,反而越说越膨胀,心里认定纪夏已经被自己的条件折服。


    毕竟这时候,哪个女孩子不以嫁入高干家为荣呢!


    林祥安相亲那么多次,向来都只有他看不上对方的,从来没有看不上他的。


    虽然自己对纪夏满意极了,但现在的女同志不比解放前,结婚后个个都恨不得爬到男人头上作威作福。


    林祥安内心有点大男子主义,见不得这种,决定要先震慑震慑纪夏。


    等结婚后,自己再对她好一点,到时她岂不是会感动得一塌糊涂,唯自己是从?


    于是林祥安相当自信地开口了。


    “你家成分是工人?之前和我相亲的都是些干部家的女儿。”


    “……是。”


    “你现在也没工作?”


    “……”


    “不过这也没什么,要是咱俩结婚,到时给你安排个工作还是很容易的。”


    “……”


    “还有,你知道的,我家里人都比较忙,嫁过来之后,你得多操持操持家务。”


    “……”


    “我家不重男轻女的,但还是希望以后能生个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


    纪夏:“……”


    好想死……


    她真是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有些人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多长一张嘴啊?


    纪夏心里很生气,但性格使然,憋红了脸也没能说出点什么。


    于是只能冷着脸不说话,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但令人失望的是,对方压根没有注意到……


    ……


    这年头在复兴面店里吃饭,脸皮一定不能薄。


    因为服务员可不会记得谁先点的。


    须得你自己时刻盯着端菜出来的服务员,见她托盘里有自己点的那样,就立马吆喝一声,这样才能快速吃上。


    林祥安忙着和纪夏聊天,于是都半天了,桌上还空荡荡什么都还没上来。


    而和他们差不多时间点菜的杜长喜他们这一桌,大概是托了霍执这张脸的福,也不用杜长喜盯着,他们点的两碗面并一屉包子就已经被刚才给他们点菜的那个殷勤的服务员小姑娘给上齐了。


    林祥安说话的声音不算小,至少杜长喜他们这一桌听得很清楚。


    杜长喜一边往嘴里吸溜着面,一边竖着耳朵偷听。


    大部分时间都是那个长得挺丑,牛皮却吹得怪响的男的在说一些屁话。


    但那个女同志只软软地应了几声,听着一点脾气也没有。


    杜长喜一个男的都听得火大,忍不住在桌下踢了踢霍执屈着的长腿,朝他挤眉弄眼,示意他一起看热闹。


    霍执抬了抬眼皮,破天荒地朝纪夏的方向看了一眼。


    很柔弱纤薄的一个背影,乌黑浓密的头发编成辫垂在胸前,露出的一截脖颈显得格外白皙细长,还没他手掌的一半大。


    她身体姿态有些紧绷,霍执莫名能从中看出了“炸毛”两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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