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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 11 章

作者:森木666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楚常欢醒来已近未时,双目惺忪地凝望着随风飘动的纱幔,尚未缓过神来。


    他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有人托着他的脚轻轻抚弄,那双手布满了薄茧,从足背划过时犹如万千白蚁啃噬,教他战栗不已。


    更为可怖的是,那人竟然低头亲吻他的脚趾,并用湿暖灵巧的舌舔了一口!


    楚常欢顿觉脊柱发麻,整个人霎时清醒过来,自榻上惊坐而起,惶恐地掀开狐裘毛毡,见脚衣穿戴齐整,不由暗松一口气。


    因他贪睡了许久,今日的午膳便推迟了,待回到后院,侍婢们立刻呈来饭菜,梁誉也从书房走出,与他一道用膳。


    “寇樾今日——”


    “成亲之前——”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又不约而同止声。梁誉道:“你先说。”


    楚常欢道:“还是王爷先说罢。”


    梁誉放下牙著,从袖中取出一物置于桌上:“这是一只机关雀,扣动脚侧的机关便能让它振翅。”


    机关雀是铜铸的,仅有鹅蛋大小,腹肚空空,轻击则响,其声如管弦。


    楚常欢好奇地打量一番,随后扣动机关,手中的铜雀果真动了一下,两翼倏抬,笨拙地振动起来。


    楚常欢不禁失笑,问道:“哪来的?”


    梁誉道:“寇樾相赠。”


    楚常欢反复按动机关,那铜雀便不停地振翅,扇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见他喜欢,梁誉索性将方才从寇樾那里夺来的几样新奇顽意儿都拿了出来。


    其中有一只五彩的小方盒吸引了楚常欢的目光,那锦盒纹彩繁复,向内凹了一块儿,若细瞧,能让人眼花缭乱。


    但楚常欢知道,它并非盒子。


    只需解开盒沿的环扣,盒身就会自动散开,继而舒展成一幅七寸见方的画。


    此画最精妙之处就在于,其□□时现虎,□□现雀翎,由南海鲛绡纺裁而成,入水不濡,火焚不燃。


    这是楚常欢去岁及冠时,顾明鹤赠予他的贺礼,源自蒲甘国,可谓千金难求。


    初时他也曾爱不释手,后来玩腻了,便把它扔在了书房的某个角落,没想到现在……居然又回到他的手里了。


    楚常欢迅速回神,问道:“这些东西都是从何处弄来的?”


    梁誉并未发现他的异样,道:“寇樾喜好搜罗古玩,也常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都是他从黑市购来的,你若喜欢,我命人再去买些回来。”


    “黑市?”楚常欢道,“莫非是外城的康乐坊?”


    梁誉并不意外他会知晓那个地方,点头道:“嗯。”


    康乐坊又称鬼市,所谓鬼市,就是那不可见光的腌臜之地,夜半而合,鸡鸣而散,所售之物大多来历不明。


    自本朝崇宁帝废除宵禁后,鬼市亦有了变动,凡入夜后,商肆尽皆开放。


    嘉义侯府上月刚被抄了家,财帛家私虽尽充国库,但抄家时难保不会有人暗中顺走几样东西,等风头一过再拿去鬼市脱手,如此就能得到一笔丰厚的银钱。


    打听完这些东西的来历后,楚常欢便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将机关铜雀等物揽入怀中,对梁誉道:“这些我都要了。”


    梁誉心头舒畅,倏又想起了什么,遂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楚常欢道:“王爷此前允诺过,若我想出去,你会陪我,不知这话还作不作数?”


    梁誉没应声,淡淡地看着他。


    楚常欢垂眸,瓮声瓮气地道:“我许久不曾出过府门,早忘了汴京城是什么样子了。”


    见梁誉不答,楚常欢便挪了过来,抓住他的手,软声央求道:“王爷……”


    梁誉盯着那双水盈盈的眸子,实难辞拒,便道:“你身体未愈,明日再说。”


    得了应允,楚常欢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遂重拾牙箸安静用膳,待到翌日巳时,便缠着他要出门。


    自打楚常欢从牢里出来后,梁誉就没有从他脸上看见过半分笑意,如今带他至各处坊市走动,即便隔着帷帽和面帘都能觉察到他的欢喜,整个人鲜活了不少。


    楚常欢想去瓦肆听戏,梁誉道:“瓦肆人多眼杂,三教九流尽归于此,恐有不便。你若想听,我让戏班来府上即可。”


    楚常欢点点头,又道:“我想吃云生结海楼的芙蓉并蒂羹了。”


    “云生结海楼早已不做芙蓉并蒂羹了,”梁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吗?”


    楚常欢愣了一瞬,而后摇头。


    梁誉没再多言,遂与他同去云生结海楼。


    云生结海楼临汴河而建,内里结构参仿了江南水乡的风韵与典雅,并依照四时节令分设出“梅”、“兰”、“竹”、“菊”四苑,每苑各有雅间六室。楼中侍者精通文墨书画,更擅品竹弹丝,堪堪迎合了京师的达官权贵们。


    梁誉并非附庸风雅之辈,鲜少踏足此处,进了前院,不等侍者引路,楚常欢便轻车熟路地朝左面那条石径走将过去,侍者见状紧步跟上,笑说道:“原来王妃喜竹。”


    到了竹苑雅室,立刻有两名貌美的姑娘近前侍奉,一人煮茶,一人点香,待问清了两人的口味喜好后方才派人通传与后厨。


    半个时辰后,菜肴陆陆续续呈上桌来,梁誉将屋内一应侍从都屏退至竹苑外,楚常欢摘了帷帽面帘,迫不及待地吃下一块松黄饼垫肚。


    桌上有一壶松花酿,名曰“仙人醉”,是楚常欢的心头好。梁誉往他杯中斟了酒,说道:“你身子弱,不宜贪杯。”


    楚常欢腹中的酒虫早被佳酿唤醒,忍不住吃了半杯,松木的清香滚过唇舌,留下几丝余甘,他贪恋得紧,便又嘬饮了一口,回味片刻,再嘬再饮。


    在他吃完第二杯,还想拿酒壶时,被梁誉一把夺走,淡声道:“吃饭。”


    楚常欢不情不愿地拾起玉箸,默默用膳。


    香炉里渗出丝丝白烟,雅室里逐渐盈满了檀香的气息。


    松花酿美其名曰仙人醉,却只是一味清酒,醉心难醉人。楚常欢酒量极好,可此刻竟莫名有了几分醉意,身子逐渐发热,脑袋亦变得昏沉。


    见他酒气盈腮,双颊泛红,梁誉不禁奚落:“让你别贪杯,吃这么急,轻易就醉了。”


    楚常欢道:“我没醉。”


    梁誉一面往他碗里布菜,一面敷衍道:“嗯,你没醉。”


    楚常欢生气地放下玉箸:“我说了没醉,你竟不信我!”


    面上多了许多情绪,不再死气沉沉,倒真有几分从前的飞扬跋扈。


    梁誉曾经最不喜的就是他这股飞扬跋扈的劲儿,但现下,却莫名让他愉悦。


    他甚至生出了恶劣的心思,开始逗弄:“都醉得说胡话了,还在这逞强。”


    楚常欢瞪了他一眼,旋即起身走到他跟前,不由分说地?夸坐而下,一把捂住了男人的嘴。


    没料想他居然胆大至此,教梁誉愣了好半晌。


    楚常欢的掌心紧贴着他的唇,又软又热,仿佛是一味烈酒,引他品尝。


    楚常欢的双颊愈发红润,眼神也趋渐迷荡,盈盈望来,满目春情。


    梁誉心念一动,探出舌尖,舔了舔他的掌心。


    楚常欢猛地缩回手,梁誉便趁机勾住他的腰,把人拉了过来,捏住下颌吻了上去。


    唇舌相接的一瞬,楚常欢立时软了身子,双臂攀上他的肩,讨好般回吻。


    梁誉已然忘了来云生结海楼的目的,与满桌的海味山珍相较,眼前的人更令他胃口大开。


    他吻过楚常欢的下颌,轻轻舔着那截白腻的脖颈。


    太后赐的愈肤膏当真有奇效,仅过了半个月,便将此处的疤痕消抹殆尽。


    这么漂亮的颈子,就不该留些难看的东西。


    楚常欢在他怀里不断地发颤,嘴里断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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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渗出几声猫儿似的轻吟。


    须臾,楚常欢贴在他耳畔,软声软语地道:“抱我去里间的贵妃榻。”


    梁誉神色微变,停止了亲吻:“你怎知里面有贵妃榻?”


    楚常欢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了男人一眼,霎时间,欲念渐退,面色苍白。


    梁誉冷笑道:“青天白日的,你也能认错人?”


    本该绵软无力的身子此刻莫名变得僵硬,梁誉怒意辄起,不给他起身离开的机会,一把将他搂抱起来,绕过围屏朝里间走去。


    这里果真有一张贵妃榻,想来顾明鹤也曾与他在此厮混过,思及此,梁誉越发火大,把人扔在榻上,解了衣,欺身压下,再无半点温柔。


    回到王府后,楚常欢径自坐在槛窗旁发着呆,他的双目红肿,像是哭了许久。


    梁誉心底的怒火早已平息,他也懊恼自己在云生结海楼对楚常欢太狠了些,偏偏楚常欢对他不理不睬,亦如此前那般冷漠,梁誉难得服软,对他道:“明日大相国寺开市,你喜欢热闹,我下朝后便陪你去走一走。”


    楚常欢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窗外。


    梁誉吃了闭门羹,沉默半晌便离去了。


    翌日下了朝,梁誉被丞相寇洪叫走。


    原承诺要在今日陪楚常欢去大相国寺,现下不得已失约,梁誉便命梁安回府向楚常欢解释原委,楚常欢神情恹恹,毫不在乎。


    接下来这几日,梁誉仿佛被什么大事绊住了脚,每天归来都是二更天了。


    今岁春涝,以致长江几州受灾严重,朝廷拨款赈灾时牵出了一桩救济蔡州瘟疫的旧账,引来丞相的怀疑,经由一番抽丝剥茧,果见端倪。


    涉入其中的文臣武将不下十人,其中有一人是枢密院的官吏,不巧正是梁誉的部下。


    是夜,梁誉回到府上,见楚常欢已入睡,便未做打扰,径自退出寝室后向姜芜询问他的境况,得知他依旧少言寡语,闷闷不乐,便道:“我近来政务繁忙,无暇顾及王妃,你这两天陪他出府散散心,务必紧跟在他左右,护他周全。”


    姜芜点点头,应承下来。


    蔡州瘟疫贪墨案牵连甚广,其中不乏杜怀仁的党羽,此时若能让他伤筋动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寇相还说,顾明鹤在平夏城的那场败仗,极有可能与杜怀仁脱不了干系。


    梁誉并不在乎顾明鹤是怎么死的,但倘若他的死能扳倒杜怀仁及其党羽,倒也是死得其所。


    寇相很清楚他和顾明鹤之间的恩怨,便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已派人暗中查探去了,静候结果便可。


    忙完政事回府,正值亥初,梁誉在花厅吃了一杯淡茶,旋即赶往后院更衣洗沐。


    他推开房门,寝室内空无一人,灯台上的烛火静静跳跃,映出一片死寂。


    梁誉以为楚常欢在泡浴,便折去浴房,可是这里也没有他的踪迹。


    梁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迅速走将出来,喝道:“梁安!”


    未几,一名侍卫闻声赶到:“回禀王爷,梁大人戌时出了府,还未回来。”


    梁誉冷着脸问道:“王妃呢?”


    侍卫见他面色阴沉,战战兢兢道:“王、王妃午后就出府了……”


    正这时,梁安飞奔入后院,不等他开口,梁誉就急切地问道:“楚常欢去哪里了?”


    梁安不敢隐瞒,如实道:“王妃今日想吃福芳记的五味杏酪鹅,姜芜姑娘便陪王妃同去了。至掌灯时分,属下见王妃还没回来,心下担忧,便派人外出寻找,可是……”


    梁誉只觉心口一滞,怒道:“找!接着找!”


    他连官袍都未来得及褪换,便冲出了王府。


    那一刻,梁誉满脑子都是楚常欢病重时说的那句胡话。


    他想离开。


    他要离开。


    他竟……真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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