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十一日,午后大太阳照得胡同口的墙壁微微泛白。
“司汀胡同,”林维戴着草帽,背着包,抬头看了看牌匾上的字,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江君尧发他的地址,“应该是……这里没错?”
一阵秋末的穿堂风刮来,刮到了林维脖子里,令他不由将衣领再拉高了点,心想下次来就得戴冷帽加围巾了。
这胡同里的路比较窄,可能在永康宫附近的缘故,中间就一单行道,道两旁大多是宅院的门、瓦片铺的屋顶,有朱漆斑驳的,有乌漆油亮的,有的门口坐了俩长满苔藓的石狮子,有的挂了灯笼,有的贴了对联,有门口停轿车的,也有门口歪着自行车的。
靠边的一排白蜡树,顶着开始发黄的一蓬蓬圆叶,风一吹簌簌落了一捧,露出部分剥落的外墙,挂着一团老式电线杆。林维一路走过去,还能时不时看到敞着的一二铺面,晾卖着剪刀米粮一类货物,一些热闹的沿街挑担吆喝。跟学校那边城中村感觉不太一样的是,这边古里古气的,属于老燕城遗留的风貌。
他循着门牌号一个个找过去,总算找到了三个大写禹文数字「壹捌叁」。这宅门是深棕色的,掩映在灰不溜秋的砖墙后,显得十分朴实低调。
林维先敲了敲这门,感觉这声音小了,又用门环叩了叩,正要按门铃时,门里传来一声:“来喽——”是个上了岁数的男性声音。
门开,一名穿着靛青长袍的老者笑眯眯地迎来:“你好,小友就是林维,林老师吧?”人戴着玳瑁眼镜,很有学者气质地朝他伸出手。
小友?林维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他,有点汗颜地与之握手:“是的,请问您是……”
“鄙姓孙,小友叫我孙爷爷就好。”老人家笑道,将他请进院子。
一个干净整洁、颇有生活气息的四合院就此映入了林维眼帘。
青砖灰瓦木窗,墙边种着绿植,院中摆着一个大风水缸,里面水清草绿,上面飘着些莲叶浮萍,下面游鱼的身影若隐若现。不知是否他错觉,这院子里的哪间屋子似乎传出了两声鸟叫。
林维看看左右,还没问在哪上课,就听老人扬声朝里唤了句:“琊哥儿,教你画画的老师来了。”一个矮小身影火箭炮似的冲出来,猛地在他面前站定:“老师好,我叫江子琊,琅琊王氏的「琊」。请问老师怎么称呼?”
“啊,我姓林。”林维猝不及防地打量起来人,是个才到他胸口高的小男孩,穿着校服,还带着两腮鼓鼓的婴儿肥,看起来十分可爱,“我叫林维,维生素的「维」。”他不由地蹲下身,跟人握了握手,“请问你今年多大了呀?”
“林老师,请随我到这间屋子来,”稚气未脱的小朋友,讲起话来却像个小大人,“我今年十二岁。您贵庚呢?”
“……我今年十八,”林维又一次被这用词打败了,跟着人进了一间窗明几净的房间,“是在这间房里画吗?”这屋瞧着像客厅,但没有电视机和茶几,靠墙的位置一张长桌摆了不少石膏雕塑,从几何体到人头像、半身像,还有靠着墙角的画具画架,可谓一应俱全。看得林维不由发出了疑问:“你之前……学过画画?”
“没有呀。”江子琊答道,顺着林维的目光望去,像是一下理解了他的困惑,“哦,这些呀。这些都是我堂哥借我的。”
“你堂哥是?”林维搬了个带板的小桌台出来,摆到房间靠窗的位置。
“江君尧呀。”小孩也有学有样,搬了张椅子到桌台前,“堂哥没告诉你吗?”
“噢噢。”林维想起来了,人是说过“亲戚家的小孩”来着,又想起自己三年未见的堂哥,“你们常常见面吗?”去拿了块白布蒙到桌台上,弄了点褶子出来。
“……不常常。”江子琊坐到椅子上,晃着两条腿看他干活,大眼睛扑闪扑闪,好似有很多话要讲,“老师,我们今天就画这个吗?”
“你想画什么?”林维问,没忍住摸了一把这孩子的头,短短的头发好柔软。
“不知道。”江子琊歪了歪脑袋。
“为什么想学画画?”林维问,从长桌那拿了一个正方体和三角体,放到台子上。
江子琊答:“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大人让学就学了呗。”
……好像也有道理。林维想道,又把三角体换成了圆球,退远看了看。“那你以后要走艺考的路子吗?嗯……就是,用画画来考高中、考大学。”
“应该……”江子琊皱眉想了想,“不用吧?”
林维看他:“确定不用?”小孩点了点头。林维把桌子上的石膏几何体给收走了:“那我们就不走艺考那套了。”
“什么叫‘艺考那套’?”江子琊问。
“就是……怎么画线、怎么画面、怎么拿分,都是有一套公式和技巧的那种。”林维解释道,又问,“你喜欢考试吗?”
江子琊先点了下头,马上摇了摇头,接著像要强调似的,又摇了下头。
林维笑道:“那在我这里,你就不用考试了。”
江子琊有些高兴地问:“那我们学什么?”
虽然江君尧说随便教教就行,但林维还是多少备了点课的:“画画呢,有两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一种是画出你眼睛看到的,”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还有一种呢,是画出你心里头看到的。”
小孩明显来了点兴趣:“什么叫‘心里头看到的’?”
“举个例子,”林维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苹果,举到他面前,“比如说,你现在看到了一个苹果,有点红红的、黄黄的、圆形的,对不对?”
江子琊点头。
林维:“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江子琊:“什么?”
林维开始描述:“这颗苹果里有一个毛毛虫的家,”他伸出另一只手,指着苹果上的一个虫眼说,“它从这里咬了一个洞,钻了进去。像挖地道一样,在靠近果核的地方挖出了一个卧室,给自己搞了一张小床,用果皮做了个游戏机,每天睡醒了就啃两口房间的墙壁,开开心心地开始打游戏。但现在呢,”说着他摇了摇这颗苹果,“现在它的房子地震了,它有点害怕,所以刚才很着急地给自己咬了个窗户,偷偷地从窗户里往外看,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孩听到一半眼睛就亮了:“好好,我要学这个!”
“好。”林维笑着应道,把苹果放到了台布上,接着挪来了一个画架画板,给画板上贴了张素描纸,给了小孩一支4B铅笔、一块橡皮。“你先试试,”他鼓励道,“描述一下你心里想的苹果,把它画到这张纸上。”
江子琊拿起铅笔,开始想象:“我觉得……它钻到里面之后,给自己挖的第一个房间应该是一个游戏室,里面有一个超级大的显示屏,像电影院一样,还有很多游戏的盒子、手柄。然后游戏室的下面是餐厅,里面有超级无敌多好吃的,各种各样的零食。再往下挖的时候,它给自己挖出了一个游泳池……泳池也超级大,上面漂着小船,旁边还种了很多树。从泳池出来才是它的卧室……”
他在说的时候,林维也掏出了自己的素描本在画。小孩说到一半想看看林维画的,被他合上本子挡住,示意:“你画完你的,我们再一起看。”
江子琊没辙,只好拿起笔画自己的。
可他画了二十分钟就画不住了,嚷嚷着说画完了,林维便将这张儿童画和自己的摆在一起,问他:“哪个更接近你心里想的?”
江子琊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指林维画的。
这小孩坦率得好可爱,林维忍不住又撸了把他的头,笑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孩摇了摇头。林维蹲下,看着他的眼睛说:“因为你心里的画过的太快了,而你还没学会用眼睛看的能力。”
“用眼睛……看的能力?”江子琊有点迷糊地重复了遍这句话。
“就是「观察」,”林维说,把台布上的苹果拿回到人跟前,“还是这个苹果。你看到了什么?”
“红红的、黄黄的、圆形的。”江子琊很机灵地复制了「正确」答案。
林维笑着把苹果放到他手里:“你闭上眼睛,摸一摸。”待人闭眼摸了一会儿,他问,“你摸到了什么?”
“……有一粒一粒的。”江子琊闭着眼答。
林维:“这是苹果的皮孔,是它用来呼吸的。继续。”
江子琊的手继续摸着苹果:“底下有一个坑,凹进去的……这是苹果的屁股!”
“这颗苹果是圆的吗?”林维问。
“……不是,”江子琊犹豫了一会儿,答道,“它上面比较大,下面要小一点……有的地方鼓一点、有的扁一点……这根是苹果的小树枝,硬硬的,有个梗。老师教过我们,这是果蒂。”
“好,”林维把苹果从他手中拿走了,重新摆到了台布上,“你现在睁开眼,再看一看。”
江子琊睁开眼,看到窗外的阳光洒到了这颗苹果上,照得它格外美丽。
“这个苹果的颜色是什么?”林维从他的书包里抽了根筷子出来。
“是红的,但不完全是红的,”江子琊看着苹果答道,“红的和黄的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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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在一起,像衣服上的花纹。”
“这里呢?”林维用筷子当教鞭,指着苹果的底部问。
“这里是绿的,它还没熟。”江子琊答。
“那这里呢?”林维把筷尖后挪了寸许。
“这里……也是绿的,”江子琊不确定,探头再看看,“好像还有点发白?”
“这是白布给的反光。”林维抬起筷子,指到苹果头上的一个白点,“这里呢?”
“这里是太阳光!”江子琊马上学会了举一反三。
林维笑了,收回筷子:“你觉得这一次,跟你以前看苹果的感觉有什么不同?”
“好像……”江子琊看了看苹果,又看了看他,“好像看到的东西比以前更多了。”
“有感觉到你「观察」的能力在进步吗?”林维走来,颇顺手地又摸了把小孩的头。小孩点了点头。林维给他换了张新的空白素描纸:“用你新得到的「观察」能力再试试?这次先不画心里的,就画你眼前看到的这颗,好不好?”
“好!”江子琊提起笔大声答道,这声音一听就比一开始有干劲了许多。
……
头回给这么小的小朋友上课,一次三个小时上下来,林维的感觉是:
异常顺利。
也许是因为这孩子太乖了点,想王达志那画室的学生们有时也要跟老师呛两声,这娃,基本上是他说什么,人就做什么,配合意愿之高,简直让林老师感动。
再然后,他收课时费的环节也异常顺利。
那位孙爷爷,一听他说下课,直接就给了他九张大红钞,还当场约了下周六的上课时间。
总之林维设想中,什么“小朋友上蹿下跳”“大人讨价还价”的情况完全没发生。
也也许是这一切实在顺利过了头,林维在坐地铁回校的一路上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就这么轻轻松松赚到了九百?
想他在那画室辛辛苦苦从十一号干到二十一号,也才六百九,三个大全天加五个大晚上,不及这一下午三个小时。
……这钱不会是假的吧?!
这猜想一出,林维差点坐不住了,好悬按捺住想在地铁里把钱掏出来验钞的冲动,一直忍到了站点,出了站就往24小时银I行自助机杀去——没问题,能存!
看着卡内余额真的多了900时,林维的一颗心才真的落回了肚子里。
确认钱没问题后,他又重新取了五张出来,装进了包里,接着就跟小朋友似的,走三步蹦一蹦,快快乐乐、飘飘忽忽地回了男生宿舍,第一时间想跟江君尧分享下这桩好事。
没想到,江君尧竟然不在。他问难得出现在宿舍的赵钱荀之:“将军呢?”
小少爷比他还莫名:“你问我?你们俩不是才形影不离的吗?”
不在就不在。人又不是他的挂件,也不是非待在宿舍不可。林维抬手就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人呢?快回来,请你吃饭!
江君尧秒回的信息一如既往简洁:十五分钟。
林维安安心心地做了会儿动基课的Flash作业,搞了个元件套元件,待感到有人把手放他肩上,扭头一看:“将军?”
果然是江君尧。
“干什么去了?”他看人头上有汗,随口问了句,探头瞅了眼——赵钱荀之出去了,立刻就从包里抽出五张大红钞塞给江君尧,“给你的。”
这还是他跟林报国出车途中学的,介绍活的头回至少跟人五五分成,越是亲兄弟越要明算账,才好有下一回介绍。
谁知江君尧一掌把这钱挥了回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看到对方明显生气的表情,林维立马反应过来,对方跟他爹那所谓的道上弟兄都不同:“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此时此刻,他这句话讲得十分认真。但见江君尧眼底阴霾未少半分,林维一下就软了腔调哄道:“那我请你吃饭好不好?这可是我第一次赚那么多钱……”他用上了点对家人撒娇的劲,“我自己也想吃顿好的,你就陪陪我吧?”
江君尧微微一怔,再开口语气就缓和了许多:“……你想吃什么?”
林维离座蹲下,将散落在地上的钱一张张收好:“我没吃过什么好的,你有什么推荐吗?”
江君尧站在一边看着他捡钱,听着他用闲聊似的平淡语气,想起他平常只会买最便宜的饺子和肉饼,不知怎地,一股酸涩涌上胸口:
“……走吧,我带你去。”
“好耶!”林维一个跃起,已经拿上了外套和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