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了这么多届，不是没遭遇过冷场的情况，余万泽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用一句“哈哈，开玩笑的”，赶紧把这尴尬的场面给过了。
“接下来我给大家演示一下，如何用Flash做一段小球弹跳，”余万泽放下书，打开软件，“能看到操作界面吗？”
待同学们答“能”，他便开始介绍：“Flash的界面是这样，大概分三块。上面是你的画板，你也可以理解为你的镜头画面。下面是时间轴，你们可以看到一排很多小格子，一个小格子就是一帧。左边是你的工具箱，比如我现在就在「工具箱」里点一下这个「椭圆工具」，然后到画面中心拖拽出一个圆形。这样，我的第一帧里就有了一个小球。”
“接下来，我们点击小球，右键选择「转化为元件」，”余万泽一边操作，一边说明，“来到第24帧这个位置，选择「插入关键帧」，或者你也可以按一下「F6」。再到第12帧的位置，右键「创建补间动画」。这里加个关键帧，再把你的小球移下来。看明白了吗？”
他说着，敲了下「空格键」，播放动画：一个小球很僵硬地落到地面，又僵直地回到半空。
有人说：“看明白了。”有人说：“老师你操作得太快了，我笔记记不过来。”
“记这干嘛？你回去自己玩一下就知道了。”余万泽不解道，逗笑了不少同学，“真的，Flash很简单的。”他解释道，“我在课上用Flash，主要是我对它比较熟，用来讲动画原理效率比较高。不代表你们以后就只能用Flash来做动画了。”
“它只是个做动画的工具……工具！明白吗？”他越说越激动，开始离开讲台比划，“你们可别被工具框住了。说什么‘啊老师，我不会Flash怎么办，我不会这个、那个，所以我动画做不好’，千万别这么说！我会爆炸的！”甚至讲到了手舞足蹈，引得台下同学们发出阵阵笑声。
感觉到课堂氛围转好，余万泽聊起天就更放松了：
“我记得你们这届有个叫谢福丰的同学，她的片子好像叫《福到》对吧？动画就是用PS做的，去AE合成，那种蜡笔彩绘感的风格也很好啊。
“只要你们有想法，沙子、皮影、木偶、水粉、油画、颜料，3D、2D，用什么做动画都可以。在我这儿做动画就是玩儿！要有玩儿的心态，明白吗？”
全班齐声答：“明白啦——”
这老师上课不摆架子，说话也不故作高深，有时候表现得像个大孩子，令同学们心中的怨气消散了不少。
“来来，班委上来，”余万泽弯腰从桌兜里拿出一包A4复印纸，“发一下，一个人六张。”
二班的班长张盈，是个梳着大背头高马尾，看起来很干练的女生，闻言站起：“确认下，每个人六张A4纸？”
“对，”余万泽道，把纸分成两沓给她和陈青舟，对台下的学生说，“你们拿到之后，每个人对折撕开，这样一人就有十二张。一秒不是二十四帧嘛，我们一起来现场做一个一拍二的一秒钟小球弹跳动画。”
班委们发纸的时候，他继续讲课：“你们刚刚都看到了我做的弹跳小球，很僵硬对不对？”
同学们撕纸的撕纸，拿笔的拿笔，答得稀稀拉拉：“对——”
“没关系，一会儿我们一起做。我呢，用Flash做，你们呢，就用手上的十二张纸做，小球原地弹动就好。”注意到好几个学生瞪大眼看他，余万泽笑道，“干嘛这样看我？难道你们不想体验下传统做动画的方式吗？”
他抖抖手上的纸：“可别小瞧白纸加铅笔的力量。系番那些动画大师，票房快二十亿的《神隐少女》，还有去年那部《小鱼妞回家记》，就是用你们手上的纸这样一张一张画出来的。”
接着余万泽将身旁的老式投影仪打开，幕布上登时映出了一个发光玻璃台。“桌子侧边有个按钮，你们按一下，先把灯箱打开，”说着，他抽了两张纸放台上，随手一张画了一个圆，把两张叠在一起，让光穿透纸张，显出错位的两个球，“看到没？这样就方便你们画中间帧了。”
林维忙不迭跟着操作时，余万泽已经把老式投影仪关了，继续投放他的电脑屏幕画面。只见他的光标在屏幕上一通眼花缭乱地来回，呼啦十秒，一段弹跳小球就做完了：
一个线条画的圆圈，像一颗真正的弹球一样，落在地上弹回，在屏幕上一蹦一蹦。
“好了。现在我的做完了。
“走马灯原理都知道吧？动画就是连续播放的一张张画。
“你们当然可以参考我的，但那样就没意思了。毕竟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同材质的球，有软的、有硬的、有实心的、有空心的。所以接下来，你们就各自发挥想象力，想象一下你们的球落到地上，与地面碰撞时会是什么样的？弹到空中时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用你们手上的白纸补完吧。别忘了标上帧数哦。
“感觉纸不够的，想加时的，也可以自己上讲台拿。”
说完他就逸逸然地出了教室，还不忘给他们放一首轻柔的纯音乐当BGM。
……
「加动画」的原理林维已经知道了，但现实中用灯箱来做还真是头一回。
只是当他把三张纸叠在灯箱上加动画时，才如此深刻地体验到，为什么王达志会将「加动画」称作「体力活」——
首先，他需要先画出球的起点和终点，也就是第一帧和第六帧。然后将这两张纸四角重合叠一起，把上面的画两点之间取中点——把球在中间的位置画在第三张纸上。没错，从这里开始就变成了一道计算题。
接下来，这道计算题大概还要重复个七八遍吧。
如果他还想给球加点弹力，比如在空中会拉长，在触地会变扁……那依旧是三张纸，两点之间取中点的计算题。
这且就算了。趴灯箱上画这种，是需要让灯箱的光一直穿透三张纸，照到眼睛里的。一两张还好，连着十来张画下来，林维再抬眼，只觉得脖子有点僵、眼睛有点瞎。由此真的无限佩服那些做动画的老艺术家们，是怎么熬过上百张、成千张，乃至上万张的？
也兴许是有些枯燥了吧……连续做着简单乏味却不能掉以轻心的画画型计算题，林维画着画着，听到身后俩女生说起了悄悄话：
“你听说了吗？千萌和蚊子掰了诶？”
“啊？真的吗？她俩不是超级好的吗？”听起来像金洁惜的声音，“千萌不是还让蚊子给她写稿吗？”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就是国庆放假的那几天……”女生说着，声音越发低了了下去。
林维虽没回头，但耳朵已经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他发誓自己绝不是个八卦的人，他只是也有一点点好奇……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
“听说是蚊子的妈妈直接杀到了她们宿舍，然后看到了千萌画的画……”女生似乎拢着手，用气音在讲，“说千萌是变态，要害她女儿，让千萌离她女儿远点，不然就要举报给校长，让校长开除千萌。”
“啊……”金洁惜发出了难以置信的语气。
“蚊子的妈也太吓人了吧，”一个新的女声加入，“这样以后谁还跟蚊子做朋友啊？”
林维看了看旁边的陈青舟，不确定对方是否也有听到。他看向了坐在最门边的蔡晓雯，这妹子还是乱蓬蓬一头发，整个人缩得小小的，专注地趴在灯箱上画画，似乎对她的处境一无所知。
不一会儿，余万泽回来了。
这老师上了讲台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们：“都画完了吗？”
同学们发出了叫苦一样的：“没……”听得老师笑了：“没事，没画完的继续。”又说，“不对啊，就十二张小球，里头还有一半是重复帧，我去趟洗手间十分钟，怎么着你们也该画完了吧？”
有同学坐不住了，徐翊嚷道：“重复帧我们也都得画一遍，您倒好，一键「补间动画」了。”
蔡晓雯举手：“难怪老师你会说Flash效率高。”
有人附和：“这就叫科技颠覆产业！”
余万泽听着他们嘻嘻哈哈，倒是敛了笑意：“「补间动画」虽然好用，但它的原理是基于元件的，比如大小长宽、位置角度，都只是死板的数值计算。所以一些复杂、风格化的动画，还是得这么一帧帧的人手加上去。”他感慨道，“……要是未来哪一天，能有人工智能，或者Ai来辅助做补间，才是真的把动画师们从这种繁琐工作中解放出来。”
……
动画二班今天的第二堂课是《动画概论》。
这课是在在近北门的另一栋教学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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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间就十分钟，是以林维等人一下课就抓紧时间收东西，一路小跑赶过去。
也有人在慢悠悠地整理，还有人在逮着老师问问题：“老师你刚刚说‘做动画就是玩儿’，那像《神隐少女》也是抱着玩儿的心态就能做出来吗？”
林维不用回头都能听出是蔡晓雯的声音，远远地还能听到余万泽的回答：“因为你们只是个初学者啊！搞那么苦大仇深你们都没爱了怎么办？要知道做大片子会燃烧掉你们很多很多对动画的爱……”
……
跟教动概课的女老师打一照面时，林维简直倒抽一口凉气，缩吧缩吧就把自己缩到了最后一排，争取让对方不要太注意到自己——
这位不仅是面试过他的老师，还是差点逮着他在地铁口摆摊的老师。
陈青舟上讲台帮忙调试PPT投影仪，张盈拿着花名册点名。
温雁看着差不多人到齐了，就拉了块白板，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问了学生们第一个问题：
“你们觉得现在的禹国动画做的好不好？”
“不——好——”全班齐声答。
李刻很机灵地扬声补了一句：“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哈哈哈哈哈——”学生和老师都被逗笑了。
温雁又问：“你们觉得不好在哪？”
有人举手，温雁做了个「请」的手势。唐梦雪起身答：“首先是丑。造型都太丑了，看起来也很土！”
她身旁的女生附和：“对对，提名《蓝猫红狗闯天关》！”
“哈哈哈哈——”同学们笑，老师又问：“还有吗？”
后排拿着手机在打游戏的纪骁听题，一下站起：“还有剧情也很弱智！”
前排的一男生闻言，立马接话：“继续提名《蓝猫红狗闯天关》！”
“哈哈哈哈哈哈哈——”同学们笑得更大声了。
“还有吗？”温雁仍问，面上笑容不变。
“我爸妈说动画都是给小孩子看的。”秦雅翎举手道。
“只有你禹国的动画是这样！”坐她后头的徐翊大声反驳。
“——禹国的动画都是垃圾！”
最后一后排不知谁突然大吼了一句，惹得所有人扭头看来，吓得林维差点钻到桌子底下：不是我啊！别害我啊哥们！
好在温老师并不生气，只笑着问：“好好，假使你们说的都有道理……那你们觉得，为什么禹国的动画会变成现在这样？”
台下一阵窃窃私语后，班长张盈举手，站起：
“老师，我觉得……这是我们没有分级制度导致的。”
温雁微微抬手，示意她继续说。
“因为没有分级制度，所以所有的片子，不管是电影还是电视剧……尤其是动画，”张盈说道，“都必须兼顾到小孩子的感受。因为小孩子看不懂，剧情就必须做简单；因为小孩子不能看血腥，出血的场景就必须被整改……可我们是成年人啊！”她说到这里，不禁带上了手部动作，“就想看一点成年人能看的动画，吃一口成年人能吃的故事……有什么错吗？”
“班长讲得好！”她话一落，马上就有人鼓了掌。
这位鼓掌的仁兄是李刻。而他一看他鼓了没人跟着，立马就停了手，还被身旁的秦雅翎拧了把手臂。
“啪啪啪！”下一个鼓掌的是温雁，她看着愣着的同学们，“确实讲得好呀，”她笑道，“课堂上有勇气站起来发言的同学，大家都应该给予掌声。”
这掌声才跟着变大，又跟出了口哨声，甚至口号声：
“让孩子去看孩子的！把成年人的还给成年人！”
“不过，话说回来，”温雁待掌声稍歇，含笑问，“有多少同学认为，禹国动画的现状是没有分级制度的结果？举手就好。”
陆陆续续不少同学举了手。
她微微点头，示意大家把手放下。而后走上讲台，身向前倾，双手撑住台面，注视着他们：
“那接下来，是我在正式上课前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真的认为，只要分了级，一切就都会变好吗？
“只要有分级制度，禹国动画就一定能比现在更好吗？
“而没有分级制度，禹国就做不出超过莫利加、系番的动画作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