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问蹲在地上有些闷闷不乐的林姝：“怎么了？”
林姝一身桃花粉夹袄，长而柔顺的头发松松散散簪了两根发簪，沿着肩膀慢慢垂下。她双手撑脸，听到周灵的话又将双手蒙住眼：“啊啊啊啊啊！”
红杏好奇探头：“怎么又这么伤心？”
林姝叹气：“阿远好几天没个消息。”
她们在林姝的院子里，院子四四方方，中央一口矮矮的圆圆的缸，左右几个石制的桌椅，延伸过去一两面屏风，林姝就蹲在缸的边缘，忧愁地瞧着水面映出来的自己圆滑的，或者是有些皱皱的自己的脸。看样子，圆滑的不好看，皱皱的不好看；听声响，鸟叫的不好听，水流声不好听，只有那日他们过来的马车轱辘，缰绳逼出狠狠一阵吁声，那才好听。
她和红杏已经混得熟了，一是上次误伤她之后的真诚道歉，二是偶然聚在一起，尴尬寒暄之时提到了周灵的冷淡，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友谊总是来得这样莫名其妙，当事人周灵却说不出什么好。
见林姝脸都要掉下去，红杏陪在她身边一起蹲下，用头撞了下林姝的头，轻轻蹭了蹭。
林姝更是摇摇晃晃起来，周灵总担心她下一秒就要栽进去
“你是真的伤心了，竟然会被我撞到。”红杏也是满面忧愁，抓着它的肩膀晃：“哎呀不要难过了，我们不是陪着你嘛。”
林姝别过头去，幽幽道：“你陪着我我知道，另外一个人在干什么我不知道，看不见。”
正在一边调配草药的周灵：......
林姝继续叹：“唉，交心完就不理我了，负心汉。”
周灵：......
红杏很认真地指出：“不是，灵姐姐是女的，不是负心汉。”
“负心女！”
“对。诶又好像不对...？”
周灵面无表情走过去，递给她一只小碗。
“这什么？”林姝伸了脖子一看，里面绿乎乎黏黏臭臭的，登时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我不要！”
“治病的。”
“什么病。”
“呻吟病。”
“我说什么了？我没病！”
周灵施施然收回。
......
红杏呆呆道：“林姐姐，灵姐姐好像说你无病呻吟。”
"啊啊啊啊啊！"林姝猛然蹿起，无比坚定道：“不行，这样算什么样子！红杏，我们...”
“啊啊啊啊啊！”红杏被她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拼命挥着手臂，以为要掉缸里时被林姝一把捞起，人海惊魂未定，却见她神色似冒火般：“不能这样对不对？难道阿远不给我消息，我就一直干干地等着他吗？”
红杏张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林姝又道：“但总是说不行，难道就行了吗？我决定了！今日我就要去打听个明白！”
周灵问：“怎么打听？”
林姝坚定道：“问我爹！”
“你之前不是说也好久没见到你爹了吗？”
“......”
一朵粉色的小花又蔫蔫在池塘边上了，周灵对此竟然有些习以为常。不过想着她和萧怀远那样深厚的感情，好像又可以理解，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安慰道：“你说宫中势力盘根错节，他们不好行动，说不定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你呢，你就不担心吗？”
“担心谁？”红杏问。
林姝随口道：“萧子真啊。”
周灵捣药的手一顿：“我相信他。”
“要是我也像你一样就好了。但是这么凶险，我真的没有办法不难过。我爹确实好久没回来了，好像是阿远出去找萧子真之后？唉，一个二个都不回家。”
红杏哒哒哒跑到周灵身边来，后者忙活的手臂被圈着，一顿。周灵问：“怎么了？”
林姝拖长了声调：“想——你——了。”
红杏郁闷着不说话，半晌问：“你做这个干什么？”
这个？周灵晃了晃手中小碗，柔声道：“学着，以后总有用的。”
“学点有用的，倒不如是跟我一块耍刀弄枪！”讲到这里林姝又来了劲，周灵大致摸清了她的脾性：喜欢的东西很多，排前三的大概是家、自由和萧怀远。拥有了一个再想另一个，林将军不在，这时候她强烈地想念萧怀远，的确合理。
周灵道：“我做不来，只能弄弄这些，好歹以前会点。”
林姝吐槽：“医师的状都告到我这里来了，说你天天缠着他，他看到你都想绕道走。”随即哼哼两声，又改了口：“不过呢，我知道他其实是跑过来跟我炫耀来了，你学得又快又好，他可是高兴。说真的，你别帮萧子真了呗，直直接在我这住一辈子，反正也住得下。”
林姝一边捏着红杏的脸颊一边幻想：“你呢就跟我在一起，我做啥好的都有你一份，坏的你就撇开我让我一个人来；若是叫我爹打了骂了，那不正好的有周灵？”
她对这个幻想还有些得意，最后一人一边牵着她们俩的手：“就这么说定了！”
“不要。”
“不要...”
林姝一愣，狠狠松开：“怎么能这样？”周灵不知道红杏怎么想的，但她一是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二是——
跟林姝生活在一起岂不是也算跟萧怀远在一块？林姝眼里的萧怀远好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对此她实在是有些难以恭维...
红杏皱着一张小脸，表情要多不愿意有多不愿意，问：“那个人也要一起吗？”
“那个人。哪个人。你说阿远？”
周灵默默钦佩，简直问到了她的心坎上。
林姝骄傲道：“那是一定的，我跟阿远一定会在一起的，这是一年以前就定好的事情，错不了。”
一年以前，周灵突然想起来，萧怀远好像说过，他跟林姝就是在一年前，郢城之战后被赐婚。
是巧合吗？
周灵斟酌了下问道：“萧衡提过，郢城之战萧怀远也参加过。这是为何？”
林姝斜斜睨来一眼：“替萧子真问的？”
“没有，为什么？”周灵下意识否定。
“没有，为什么？”林姝怪里怪气模仿周灵的语调：“不过看在你提到阿远的份上，我还是告诉你，阿远那时候的确在，因为萧子真快不行了。”
周灵脸色微微一滞。
林姝这时是一种无比严肃的语气：“萧子真是被临时叫过去的，郢城与南蛮之间的战时本就是积年久怨，先前作战的将军老了，安排好的人也当了逃兵。”说到这她露出一种鄙夷的神色：“逃兵是最让人不齿的东西！我早说萧子真去了讨不到什么好，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撺掇，指名道姓要他去，他就真的乐颠乐颠地去了。”
“好了吧，让人偷袭了，脑袋上开一个血洞，阿远赶过去的时候差点都疯了，我听我也快疯了。”
“阿远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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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打了三天三夜才将南蛮击退，眼睛都没合上过，一回来发现萧子真失忆了。”
清脆一声响，周灵被惊得回神，林姝一摊手：“完蛋，阿远也要疯了。”
周灵鬼使神差地问：“那让他过去是谁的意思？他一个人过去还是带着军队过去？”
林姝道：“你这什么问题，就算无随行，郢城当地的军队，甚至萧子真的部下，不也听阿远的差遣吗？谁叫过去的，陛下叫过去的，不过当时谁都没有想到萧子真会伤成那样，南蛮狡诈，果真不假。”
红杏突然脸色煞：“不、不对。”
“什么不对。”
“郢城的军队没有来。”
林姝愣住，周灵沉声道：“什么叫郢城的军队没有来？”
红杏磕磕巴巴道：“我不知道。但我看见一个人去了知县的书房，他们换了什么东西，知县说他保证、保证不给萧衡出兵。”
林姝敏锐：“不给萧子真出兵？那人是谁，为什么能与知县合作？他又为什么要答应？”
红杏茫茫道：“我不知道...”
周灵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问：“他是一个人来的，身边有没有带着人？”
红心摇头，又点头：“好像有。”
“他很高大，走路的时候几乎都没有声音，我躲在桌子底下，差点被他发现，他离我太近了，脚上一双黑布织金鞋，走出去的时候，身边的确跟了一个人。”
林姝：“那个人又是什么样子？”
红杏：“他们两个都是一身黑，后面那个看起来像是士兵的样子，穿着铠甲。他们走出去的时候，那个高大的人回头看了我一眼，他好像发现我了，但是没揭穿。”
没记住，消息又断了。
“但是他们靠近的时候我看得很清楚，那个士兵靴子边上，刻着一个字。”
周灵平静地看了红杏一眼。
红杏道：“景。是景，风景的景。”
萧义景的景。
“林小姐。”周灵问：“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问你，可以吗？”
林姝连连后退几步，抬手挡道：“你突然这么正式做什么？要问就问了不用说这些。”
红杏在一边听着都有些莫名的紧张，然后听周灵道：
“林小姐，你给萧怀远的荷包，是什么时候？”
林姝惊惧：“我不是说我不记得了吗？”
“那能不能拜托你想起来？”
“哪还能有这种要求？”林姝连连后退，脸上已经浮起了团团红晕：“一年前。”
“你们订婚圣旨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等下这个又是谁告诉你的？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萧子真这个人！啊！我恨死他了！”
她这时候已经完全地退到了角落里，抬手挡道：“好了你这下什么都知道了，我能说的都说完了。”
恍如在码头那天看到萧怀远身边那个刻着“景”字的士兵，若是那是她心里是狂风骤雨，那么这时候她甚至能看清巨浪之下帆船的痕迹。交错复杂的关系盘旋在她面前，她没见过萧义景，但不难想象这样一个在背后操纵所有人的主使心思是怎样的复杂。
她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仅是因为萧义景此人的狠辣冷漠，也是进而想到：萧衡和萧怀远在宫中会不会有危险？
那么，线索还指向一个人。
红杏犹豫了许久才抬头，对上一双明亮温润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