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开考的日子,中京的雨总算是歇了。
天刚蒙蒙亮,贡院外就挤满了背着书箧的举子,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着他们素色的衣衫,像一汪汪浮着雪的湖。
宁致穿着绯红官袍站在贡院门口,腰间的金鱼袋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他望着那些年轻的面孔,有的眼里燃着跃跃欲试的光,有的藏着难掩的忧虑——毕竟这几日的牢狱之灾还悬在头顶。
有个穿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的举子,袖口磨出了毛边,见了宁致便深深作揖,声音带着颤:“宁大人,学生……学生前夜还在抄《午门赋》。”
宁致抬手扶起他,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手腕:“进考场吧。把想说的话,都写在答卷上。”
时辰一到,贡院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宁致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转身走向主考的官房,案上早已摆好了誊抄工整的考题,最上面那道策论题,正是他反复斟酌了三夜的题:
《礼记》载‘田里不鬻’,当今水旱频仍,民多饥馑,何以以宽赋敛,均田定声,足仓禀?
长公主刚颁布盐铁税改,实行新政,宁致便出了这样的考题,无疑是把把柄送到长公主手里。
可这样的考题才是最贴近民生,也是让邺朝困局多年的问题。文人执笔,为的就是上不欺君主,下不负百姓。
砚台里的墨是新研的,有股淡淡的烟松香萦绕在宁致的鼻尖。
寂静得过分的贡院,只等一场风吹来,便要盈溢。
考场上的沙漏漏到第三格时,变故果然来了。
禁军猛地撞开贡院的大门,刘琨带着禁军闯了进来,明晃晃的刀鞘在廊柱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奉长公主令,”他手里举着一卷明黄的圣旨,高声道:“主考宁致所出考题暗藏逆心,有以臣伐君之嫌,即刻押入大牢!所有考生的答卷,一律封存待查!”
举子们本就对长公主近日来的行为有所不满,有性急的刚要起身,就被禁军按在了座位上。
墨汁洒在答卷上,晕开一个个乌黑的团。
宁致站在案前没动,只是缓缓将官帽摘下来放在案上,绯红的官袍在满室素白里格外刺眼。
他声音平静,不卑不亢:“刘大人可知,擅闯贡院,干扰春闱,按律当斩?”
“律?”刘琨冷笑一声,挥手示意禁军上前,“如今长公主的令,就是律!”
禁军的铁钳似的手抓住宁致的胳膊时,他用了巧劲儿挣开,转身看向那些惊慌失措的举子。
“记住你们方才写的字。”他的声音穿透禁军的呵斥,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记住为何要提笔!”
话音译落,禁军按着他的头走出官房。
一行人经过考棚,那举子猛地将答卷揉成一团塞进嘴里,禁军拔刀就要砍,宁致眼疾手快,用肩膀撞开身边的禁军,挡在那举子身前。
刀锋擦着他的发髻劈在廊柱上,木屑溅了他一脸。
刘琨一脚踢到宁致胸口上,后者狠狠砸在地面,侧身呕出血。
宁致盯着刘琨,嘴角渗出血丝,“答卷上的字,比我的命金贵。”
刘琨愣了一下,随即狠声道:“把这些叛党通通带走。所有答卷,一页不许漏!”
“住手!”
一声怒喝从考棚深处炸开,穿蓝布衫的举子挣脱禁军的钳制,墨汁顺着他的袖口往下滴。他手里还攥着半截折断的毛笔,举子的声音劈了叉:“宁大人出的是安邦策,写的是黎民苦,何来逆心?!”
十几个举子齐刷刷站起来,案几撞得咣当作响。举子们举着宣纸,在穿堂风里簌簌发抖:“这题问的是均田宽赋,说的是救民水火,刘大人敢说这是逆心?”
“我们写的是均田,是宽赋!”
“长公主凭什么说考题有问题?”
此起彼伏的声浪撞得贡院的飞檐都在颤,穿白衫的举子们纷纷起身,有人推倒了案几,有人用砚台砸向禁军的铁甲,墨汁混着碎瓷片溅了满地。
“贡院圣地,岂容尔等持械放肆!”头戴方巾的老举子拄着拐杖往前挪,花白的胡子气得发抖,“老夫考了三十年春闱,从未见过如此践踏斯文之事!”
刘琨被这阵仗惊得后退半步,厉声喝道:“反了!都反了!给我拿下!”
禁军的刀“唰”地抽出鞘,寒光映得举子们的脸发白。可没人后退,反倒有更多人往前挤。
穿蓝布衫的举子第一个扑上去抱住刘琨的腿:“要带宁大人走,先踏过我的尸首!”
他身后的举子们如同潮水般涌上来,瞬间在宁致和禁军之间筑起一道人墙。
有人被禁军的刀背砸中额头,血顺着鼻梁往下淌,滴在答卷上,晕成一朵朵惨烈的红梅;有人死死拽着禁军的衣甲,指甲嵌进对方的皮肉里,哪怕被踹倒在地,也要抱着对方的脚踝不放。
“放开宁大人!”
“春闱重地,岂容你们放肆!”
“都住手!”宁致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刀剑的碰撞声,“你们是来考试的,不是来送死的!”
举子们的动作顿了顿,却没人松手。穿蓝布衫的举子抹了把脸上的血,哑着嗓子喊:“宁大人为我们争公道,我们就不能让您受委屈!”
“你们的笔,比刀剑更有力量。今日若因宁某在此处折了,谁去写邺朝的疾苦?谁去问庙堂的得失?”
贡院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雨丝打在宁致脸上,混着额角的血往下淌。
禁军拖着宁致走过朱雀大街,街上的百姓都关着门,只有门缝里透出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宁致认出刘琨带他来的地方,是诏狱。此处先前属于大理寺管,楚铮一死,长公主便控制了这里。
诏狱的大门“咣当”一声关上,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禁军将人扔进一间单人牢房,墙角堆着发臭的稻草,唯一的小窗透进昏黄的光,照见墙上密密麻麻刻着的字,大多是“冤”,还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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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甲刻得极深的“忠”字。
“宁相倒是有闲情。”牢门外传来阴恻恻的笑,刘琨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那里,火光映着他脸上的刀疤,“长公主说了,只要你认了勾结学子、借考题谋逆的罪,长公主便留你一命。”
宁致靠着墙坐下,理了理身上的囚服,才慢悠悠道:“让她来问我。”
刘琨拿着纸笔,又劝:“宁相何必呢?你只需在供词上画个押,咱们都省事。”
宁致瞥了眼他手里的纸,上面早已写好了“结党营私,借考题煽动学子谋逆”的字样。
“我出的题目,”他声音有些哑:“讲的是君民之道。《礼记》有云,‘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宽赋敛、均田产,正是为君王固国本。刘大人没读过书,难道不懂?”
“你敢说你出的题没有不臣之心?”
宁致面不改色道:“田里不鬻,是在说土地不可买卖,以防兼并。我以此为题,是为了让举子们探讨如何均田减赋,解决当下民困,何来不臣之心?”
“巧言令色。”刘琨厉声道:“‘田里不鬻’下一句是什么?是‘墓地不请’!你让举子们讨论‘不鬻’,岂不是暗示他们思考‘不请’?而‘不请’者,不请命于君上也。这不是教唆举子们不尊君命是什么?”
这番牵强附会的解读让宁致听笑了,他道:“刘大人如此解读,实在令人叹服。按此理,圣贤书皆是大逆不道之言。我所出之题,皆为国计民生着想,宁某无愧于心。”
“敬酒不吃吃罚酒。”刘琨的笑容僵在脸上,将纸笔摔在地上道:“宁相骨头硬,那就慢慢熬。这诏狱的刑具,专治各种硬骨头。”
他一挥手,两个膀大腰圆的狱卒便围了上来。
狱卒手里拿着铁链和夹棍,刘琨站在门外,抱着手臂冷冷看着。
铁链缠上宁致的脚踝,冰冷的铁贴着皮肤,让他打了个寒颤。狱卒举起夹棍,木头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认不认?”
宁致笑着,道:“我再说一遍,题目本意是论君民,五半分违逆之意。”
夹棍夹上手指的瞬间,宁致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轻响。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他咬着牙没出声,只是死死盯着刘琨。
“停!”刘琨喊了一声,狱卒松开手,宁致的手指已经肿得像发紫的萝卜。
“宁相。”刘琨走进来,蹲在他面前,“你以为那些举子都会向着你?我告诉你,他们的答卷我都看过了,有一大半都在骂你出题刁钻,想攀咬你还来不及。”
宁致笑了,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们骂我,是因为我说的还不够透彻。等他们将来做了官,会记得今日的考题,会记得该为谁做事。刘琨,你可知道为何长公主如此惧怕文人?”
刘琨皱眉:“死到临头还嘴硬!”
宁致喘息着,轻声道:“因为她知道,笔墨的力量远胜刀剑。刀剑只能杀人,而笔墨却能诛心。”
“给我用刑!”刘琨暴怒:“用到他认罪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