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黛娅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情复杂，恨不得在木牌上盯出一个洞。
直到半晌过后，才克制着自己将视线转到维利雅的脸上。
——堂堂大贤者怎么可能知道心虚为何物，全然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模样。古井无波，根本看不出看是在扯谎。
不过这木牌也的确扔不掉。
兰黛娅心念微动，如今的木牌便已经出现在了她的手心——相比于画面当中才刚被雕出来，连木屑都还没清理干净的东西，她手上这只看起来要更养眼些。
已经被维利雅改成了真正的法器——之前的只被留下了一道属于对方的气息，最多算是一封推荐信。
若非如此，维利雅还不见得将真相告知。两年的受教育经历，兰黛娅自认为对这人有了足够的了解。
对方一定做得出来这种事。
譬如说的是一年以后，但实际上，兰黛娅足足等了有三年多，才与这位名义上的导师相见。
半点师徒情谊都还没建立起来，然后就挨了两年的打。
思及此，兰黛娅似乎也有一点理解眼球为何要提取出这部分记忆到自己眼前了。
约莫是为了激发负面情绪？毕竟对于曾经的这名少年而言，前路未知，人心叵测，退一步又是万丈深渊。结果还被底细不清的人拿捏住了把柄。
简直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不过望着少年人脸上自以为隐晦的防备，兰黛娅也并不觉得愚蠢。
——对于曾经还尚且稚嫩的她而言，已经是根据已有见识与经验能够做出的最佳应对手段。
她接受任何时期的自己。
至于维利雅……兰黛娅面不改色地挪动脚步，踩上对方的影子。
打不过，况且对方还是自己的直系导师，踩影子出气总行吧？
可谁知，也就是这一动，维利雅竟是似有所感，蓦地偏头——
与移动中的她，正对上视线。
“……”
“……”
谁也没有说话。哪怕知晓这约莫只是个意外，兰黛娅也依旧默默收回了步伐。面不改色地，又绕回少年人的身旁。
看什么？没看过人走路吗？
还没走出两步，周围的环境就突然开始分解——破碎成一片又一片的长方条形，宛若打散的拼图。
世界被变成了纵横交错的线条。随即又被一双无形的手用拼图重组。
像是在看一出无声的默剧。
恰逢其时，兰黛娅脚下突然一空。
视线被屏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到自己似是被塞进了某种狭窄逼仄的器械当中，动弹不得。
这是终于发现这段回忆对她没用了？
有先前环境触发，恢复视线的经历，兰黛娅倒也不急。只是在安安静静地等。感受着知觉逐渐苏醒。
自己应当是伏在一块巨大的石板上，身下有凹槽，纹理粗糙，有些硌人。
随后是凹槽里半干不干的血迹，混合有其它古怪的气息，例如某种肉类腐烂的味道，一并强硬地冲进鼻腔里，一直闯到了天灵盖儿。
那是一种与垃圾发酵全然不同的气息，熏得人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身体的温度在流失，却没有被泡在水里。双腿也被折成一种以人力无法自行曲折的角度。
她知道是在哪个时间节点了。
*
两年前。
距离兰黛娅入学已经过了将近三个年头。是她难得肆意的一段时光。
鉴于木牌是附着有维利雅的气息。而维利雅本人在送出木牌以后，又自个儿找了个旁人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
学院里的老师与神殿的诸位长老一时拿不准她与那位大贤者的关系，对她基本是处于一种放养的状态。
如此情形下，那些走形式的活，例如在大祈祷日主持祷告什么的，自然大多都被挂在了同为圣女的艾诺丝身上。
——毕竟公爵府影响力再大，也比不过唯一的大贤者。
况且兰黛娅也早在入学后的第一年，就在众目睽睽的赛场上一剑将公爵千金手中的武器斩成了两半。
闲下来的兰黛娅更多时候都是到神殿的任务墙前，把那些任务从头到尾的挨个掀下来——过程其实还挺解压。
张扬得不行。
奈何这么做的结果却是：没过多久，就有神殿的长老找上门来，暗示她应该给其她同事一些表现的机会。
作为补偿，给她解锁了更高级的任务墙。里面的任务大多都远离首都，且人际关系复杂，有时候甚至需要与黑暗神殿里面的人合作。
一来一回够她折腾小半个月。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她与使者泰姬有了接触。
虽然两人一开始针尖对麦芒，不怎么合得来。不过没关系，相互抱摔，把对方多打吐血几次就逐渐熟起来了。
唯一的意外是中间有个莫名其妙的人来找兰黛娅私下挑战，将她给制裁了一番。
其余的多数时间，都是她从被泰姬压压着打，到后来的平手，再反杀。
搞得泰姬有段时间都避着她走。
然后又变成她避着泰姬走。
总之明面上两人的关系并不好。
直到两座神殿的合作任务又将她们强行绑定到一起。
然而这次她们的运气都不是很好。
《光明礼赞》只记载了光暗两位正神将逆神镇压在毁灭之渊，但并不代表逆神从此偃旗息鼓。
否则也不会还有那么多的逆教徒躲藏在暗处活动。
祂将自己的力量分成了许多份，变成种子撒在人间。一旦种子汲取了足够的养分，便能够破壳而出，成长为拥有部分祂力量的“伪神”。
“伪神”的力量会扰乱世间原有的【秩序】，一旦数量到达某个阈值，规则被变为【无序】的状态，毁灭之渊的封印就会土崩瓦解。
神殿一直都在搜寻那些种子的线索——还没有破壳的，就使用专门的驱魔仪式；已经破壳了的，毕竟有一个“伪”字做前缀，多费些心思，也不是不能解决。
至于那些实在解决不了的，最后会被关押进深渊之底。与它们的祂作伴。
两人这一次的合作任务，便是和这污染种子有关。
初时行动还比较顺利，奈何神殿带来的消息有误——原以为只是回收种子，没成想，那种子只差临门一脚便能破壳。
见势不对，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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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徒主动献祭，令伪神提前降临到了自己身上，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双双被扔到了祭坛以上割脖子放血。
就像真正的畜牲那样。
最后还是维利雅不知道打哪儿突然冒出来，把她俩给捞走了。否则俩人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不可谓不惊险。
*
回忆结束。
兰黛娅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指尖——很遗憾，哪怕她已经苏醒了感官，却依旧没有身体的掌控权。
最多拥有当事人视角，无法对事件进程造成影响。
失血导致大脑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晕眩之感——大概是出于某种恶趣味，她与泰姬两人脖颈上的口子开得都不大，事后对比下来只有两指宽。
是以现在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血液的流失，以及在血水堵住喉管后缺氧的无力感。
可是这种只能等待她人来救援的滋味又是分外磨人的。每一秒都恍若过了好几个世纪那般难捱。
尤其是在这个过程中你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能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汩汩”从你的脖颈出涌出来。
身体在进一步的失温，发丝与衣裳也全都被粘得黏糊糊的。
周围寂静得听不见一丝声响——也可能是意识已经模糊到听不见其它声音。
暴躁不可抑制地在心间弥漫，兰黛娅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
已知现在是在眼球模拟出来的环境中，那么维利雅大概率就不会出现——亦或是出现的时间会被无限往后延。
而自己被困在无法掌控的躯体中，连眨一眨眼睛都变得困难无比。
哪怕这实际是属于她自己的身体。
通常来说，当一具身体中有两个意识体，便必然需要由一方来抹杀另一方才能获得完全主导权。
奈何问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两个意识体，都是她自己。
眼球对自己只有恶意，如此简单的破局之道显然也不太现实。
于是她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泰姬——确切来说，是她控制着将视线转向眼角泰姬的方向。
说来也怪，明明当时已经是必死的局面，可泰姬却在暗示她拖延时间。
可惜她后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就被维利雅抓去闭关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虽然眼珠子没办法转，不过兰黛娅还是强行在自己视野范围的边缘处锁定了泰姬的位置。
两人都是面朝地，脸贴石板祭坛的模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方和自己一样，“汩汩”冒着鲜血的脖颈。
不知怎的，兰黛娅的心神瞬间就被这殷红给摄取了。
从她灿金色的瞳孔中，清晰的倒映出了这些血液争先恐后从人的喉管里涌出，不断沿着人颈部的环形弧度，在祭坛表面的凹槽里汇聚时的模样。
祭坛上的凹槽与花纹被迅速填满，殷红的色彩小蛇一般流动向远方。
然而还没等走远，石板就吸干的水分，闪耀出妖冶的红光。
兰黛娅知道，在自己的脖颈下方也是这么一番同样的情形。
只不过看着凹槽被逐渐染成暗沉的血色，她脑海中朦朦胧胧地，冒出来一个想法：
……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