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之中,顾晏安然落座主位。
指骨捏着一盏冷茶,那茶盏边沿并无艳色口脂,只有一抹淡淡水痕,似花如瓣,引人入醉。
他垂眸看了会,眸色渐深,袖袍一撩,那盏茶便被送入唇边。
刚送走关边月,踏进花厅的崔黛归瞧见这一幕,脚步一顿。
“怎么了?”
那人随手放下茶盏,面色自然,只有唇角稍稍濡湿。
“......”
他一派清然,雪衣坐在轩敞花厅之中,望过来的眼眸朗如清月入怀。
崔黛归顿觉是自己心思不纯,所以看什么都不纯了。
她默默将那提醒的话咽了回去,从一旁另取了个未用过的茶盏。
正要倒茶,眸光中蓦地伸手一只手,将将擦着她的手背,落在那青釉执壶上。
只一触即逝,那人微凉的指尖却在手背处烫出滚烫热意,崔黛归心中一颤。
愣愣缩回时,却见眼前新盏已注入青碧色茶汤。
“喜婆婆的香引子,童叁已去买了。”
顾晏如在自家府上,语气随意,“饿了,可有吃食?”
“顾大人还未说,这是何意?”
崔黛归往院墙上那一排排闪着寒光的箭上瞥过,“还有先前那三人,都是来杀我的么?”
“蛮蛮聪慧,无人能及。”
“......”
若非他语气淡然,崔黛归当真要以为他是在阴阳怪气挖苦人了。
“是因为义成公主这个身份吗?”
崔黛归坦言,“那日黄德忠曾有言,要我找你再画一副画,便是早知我会命不久矣?”
顾晏起初垂眸听着,直到那句‘命不久矣’,他眼睫微颤一下,旋即抬起。
“......不会的。”
三个字叫他哑声吐出,似唇齿轻缠滚过一遍,崔黛归几乎瞬间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一时无言,想起的却是前世昭阳殿中,被陈仲实背进来的那具尸体。
“谁都会死的。”
她语气有些迟疑,又带了探究,“若顾大人有那一日,会是怎样死、因何死?”
顾晏不意她有此问。
倒是垂眸认真想了下,再抬起时,目光如春水含笑,潋滟覆在崔黛归那双紧张望过来的杏眸里。
他眉眼舒展,坐的也不甚正经,背脊一松斜斜倚靠在椅子上,却无端显出风流矜贵来。
“这个简单,”
声线惯常的疏慵散漫,在这春日花厅之中却仿佛染上几分绮靡,“若我死了,那自然是不想活了。”
崔黛归一怔。
却听那如丝竹悦耳的声音再次拂过,仿佛在心尖上轻挠了一下,令她泛起浑身不自在的莫名战栗——
“可如今,倒觉春风柔,淡茶香,日光底下世间万物,也有清欢。”
他疏懒说着,伸手取过崔黛归面前茶盏,袍袖轻垂间,给那旧盏换了新茶。
徐徐倒尽,茶盏推来。
那人清欢两字吐出的瞬间,睫羽缓抬,目光如轻云歇在崔黛归发间,“蛮蛮这儿,风好,茶香,引人生贪,引人生羡啊。”
话音也如云飘散,散却那人轻描淡写间刻意撇去的,带着血光的浓浓自弃。
崔黛归垂下眸子。
眼前茶盏中碧汤微漾,久不停歇。
她只觉一瞬之间,自己的心也如这茶汤漾漾不止。
前世那个疑团竟轻而易举这样解开。
那个不可一世搅尽风云的人,死在城外荒山,原是这样荒诞的理由。
她心中踌躇一瞬,终是随了心意不要命地提起从前。
那埋进漫天黄沙,不可言说的过往。
“若当年,无那一旨矫诏......”
崔黛归喉间发涩,侧过头去,虚虚凝着脚下那块青砖,“顾南望,你当知晓,若无我父亲,总有旁人,那诏书......必得落到你顾氏头上。”
这话间的残忍和自私,叫她觉着陌生。
陌生到纵上一世百般巧言利用李慎时,也不曾有过。
可刻意不去看他,身旁那人的存在感反而更甚。
崔黛归只觉自己要被那道落在身上的灼灼视线烫成灰烬。
她咬紧了唇,沉默地等着那人发怒。
沉默着不肯在这当口收回这话。
“蛮蛮。”
耳旁一声抑着暗如沉夜的低哑轻唤,崔黛归只觉身上那目光终于移开,稍稍松一口气。
眼前却现出一片雪白衣角。
下一瞬,脸颊覆上一只微凉的手。
指尖轻搭,捧起轻轻一抬,顾晏清绝而略带倦意的面容在眼前放大。
他眉目如画,俯身停在崔黛归脚边,往上望进她的眼中,“再喊一声,可好?”
“......?”
崔黛归怔愣一瞬,猛地反应过来。
“顾......南望?”
迟疑的轻声过后,就见眼前人眼眸一暗,手上似乎停住一息。
下一瞬,如玉山般倾颓而来,抱住她沉沉陷入椅中。
他的手抵在她的背上,隔开了那冷硬的木质椅靠,崔黛归只觉自己陷入一个紧密而又滚烫的怀抱。
微风为之一滞,胸腔间是剧烈的心跳声。
声势浩大,响彻整个午后静谧的花厅。
不知是谁的。
“你...你可有听到我的话?”崔黛归僵着身子,犹不死心,“我父亲......”
“放心。”
耳畔的声音带着浓浓眷念,崔黛归只觉自己颈间一阵痒意,似被家中那只毛茸茸的猫儿盘旋窝上。
她轻轻侧过头,便瞥见一头青丝被白玉冠簪住,正深深埋进她的脖颈。
“你会救他的。”
脖颈间那炙热的气息又起,执拗地重复那一句,“你会救他的。”
崔黛归猛然明白这话中之意——
是她救崔溢,不是他不杀崔溢。
她心中一时竟不知喜悲。
压下这瞬间骤起的复杂心思,正要追问,怀中蓦地一轻。
伴着一声“冒犯”,那人已起身松开她。
他站在她面前,面容平静,声若清泉,“昨日青云观,刺客的刀逼近你的那一刻,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若你死了,也挺好。”
“你死了,这世间天上地下,从此与我们再无干系。”
顾晏垂眸,手中那伤竟激起些许愉悦,“黄泉一途,你我携手,该当是何等美事。”
“可你活了,陆徽之挡开了那刀,我便又觉,还是人间好。”
“人间几十载,今已过半。余下时日,看一看你笑、你闹,你吃豆花儿喝香引子,穿颜色好的衣裳戴灵巧的首饰......等一切尽了,再赴黄泉,未尝不好。”
“世间千万人,唯你——”
他抬眸,眸光温柔缱绻,“知我晦暗,许我春朝。”
“便忘掉他,瞧一瞧我,可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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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轻而低,落在花厅之中,有如尘埃消散。
崔黛归几乎浑身都僵住。
只有那颗心猛跃跳动着,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身上分明春光如许,崔黛归却觉薄薄春光只是个虚影,照不到他身上去。
这般疯狂的想法,却如此平静道出。
温柔底下,更觉冷寒一片。
崔黛归分不清心中是惊多,惧多,还是庆幸多。
两世以来,她从未想过会有如此时刻。
这样一个人,如此简单利落地将自己剖尽,将一地血肉腑脏摊开在她面前。
便如他的话,诚恳却隐有千钧之力压在她身上,叫她不知如何应答。
甚至令她觉得,只要轻飘飘应一声“好”,便能从他这里得到世间万物。
她面上隐约浮现苍白,被一根线朝两边反复拉扯。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陆徽之。
眼前这人何等聪慧,又何等狡猾。
崔溢也好,关边月也罢,都是他绊住她的绳索。
绳索不断,她便不会彻底撇开他。
“不是想问外头那些羽林卫么。”
顾晏淡淡转身,仿佛方才那些话不曾出现过,“自月前为桑蚕礼入宫那一刻,便有人等着杀义成公主了。”
“朝中主战一派,若不杀你父亲,便要杀你——”
电光火石之间,崔黛归猛然截住话头,声音涩然,“和亲......义成公主接到的下一道圣旨,便是和亲对不对!”
“他要求和、他要割地求和!”
崔黛归只觉浑身血冷,“西沙得来不易,百姓苦熬多年,他竟要拱手让出!”
“羽林卫......”她不敢置信望向顾晏,“你带羽林卫守住侯府,便是要护我性命,好全须全尾地去和亲?”
“你不要西沙城了么?!”
急声落地,惊起她胸腔起伏一阵,顾晏却低声笑了。
“蛮蛮,这种时候,你心中所顾,竟是西沙一城么?”
他的笑声低哑而又愉悦,有如珠玉自艳丽丝绸上划过,“西沙早弃顾氏,西沙城不是从前的西沙城。你不必替我愤慨,我此生想要的,只有你。”
“......”
崔黛归满腔的怒意,便在这一句温声细语中陡然浇灭。
她不敢说那愤慨或许来自西沙昔日遭遇,或许来自同为边关而来的自己,或许......
她抬眸望向眼前长身玉立,玉冠雪袍,淡淡笑着的郎君。
小心敛去自己眸中那掩在愤意之下,微末的不想叫人知晓的隐约怜色。
“你既如此说,那和亲一事当有所筹谋,说罢。”
转而近乎摆烂地主动将自己放在他面前,当成一块可口的肉,“要我如何做。”
顾晏瞧着,却觉眼前的姑娘如一朵带露朝花,明艳美丽,终于放心开在他的园中。
“你如今,已能对我托付性命......”
他倾身过来,雪衣覆上崔黛归垂落椅边的裙摆,他的眼眸中尽是眼前这朵娇艳的花。
“愿意全然信我了?”
虽是问句,声音中却抑不住的愉悦,轻易便能叫人听出他的断定。
崔黛归遽然一惊。
下一瞬,却听他自喉间溢出,犹带颤意的那句,“既是生死相许,那便——”
“别想再逃。”
“——!”
崔黛归倏地抓紧椅背,胸腔之中那颗心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