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的诏书拟写落在了顾晏头上。
看着面前明黄色娟帛上极尽夸赞的一番话,顾晏垂下眸子久久不语。
直到小黄门在外催促两声,他才微微仰起头来,靠在椅背上闭了眼。
此刻他心中乱极了。
明知此事与他无关,明知李慎成婚更益于搅动上京浑水。
可心头挥之不去的怅然若失之感又从何来?
圣旨上的那三个字又一次从心头划过时,他的眼睫微微一动。
崔黛归。
一切的异常都是因为她。
蓦然睁开眼,顾晏静了一息,而后抬手一挥,拂落案上那道将将写好的圣旨。
“顾大人?”在殿外小黄门听到声响,探头小声询问。
“无碍。”
顾晏静静坐了片刻,有宫女进来换茶,他抬手挥退,端起案上那盏冷茶,仰头一饮而尽。
冷涩的茶水瞬间裹挟整个唇舌,顺流直下,冲破那层薄薄冰封,浇上那颗无声无息沸腾不止的心。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情执本空。
顾晏阖目捻动剑穗,那只小巧玲珑的雁儿在手中隐隐发烫。
诸多经纶自心中流转,最终也难碾碎眼底的那抹身影。
那是青云观中的靥面春潮,是画馆烛火下的香唇娇软,更是夜梦朦胧间诱人坠落的妖魅。
是欲,不是情。
顾晏冷冷厘清着自己的魂灵,冷漠而淡然地给自己下了定论。
怀中那枚蜻蜓步摇如此累赘,从匣中取了又放,放了又取,怀揣了一夜依旧冷硬硌人,终归只是身外之物。
身外之物,弃又何难?
他唤来小黄门,“去,丢了。”
小太监在殿外估摸了一阵,只知晓这位向来温和的大人似有烦心事。如今莫名其妙被叫进来,却是要丢这样一件华贵美丽的步摇。
这步摇一看就是崭新的,不知出自哪位大师之手。一双翅膀轻盈地如同一层纱,在案上轻轻颤动着,想是方才有人拿在手中把玩过。
“这......顾大人是要丢在哪儿?”小太监拐着弯确认,不敢相信这样一件名贵灵巧至极的女子饰物是出自面前这位大人之手。
小太监们凑在炕上闲话诸多大人的风流韵事,却从未有人将这位顾大人与哪位姑娘联系在一起,不是不敢想,是压根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他们这群宫里活命的人最能看清,向来温和清冷的人,常常有着极端的疏离和孤独。
见顾晏没有回应,小太监疑惑地抬头,眼前人却只是淡淡起身,大步朝外去了。
小太监眼珠子一转,再看手中那枚蜻蜓步摇时,仿佛看到了硕大的金锭。
西暖阁已是春暖花开,站在端礼殿的庭院中仰头望去时,远处楼阁一角的迎春花已开得满树烂漫。
顾晏脑海中忽而晃过那日陆徽之站在高阁之上的身影。
他当时是在看崔黛归罢。
陆氏玉树,是情,还是欲?
这个想法出来的一瞬顾晏不由失笑,是情是欲又如何?
终归崔黛归心之所系是他顾晏。
明日,明日就要一同去裕王府了。
出府之后,是否赐婚的圣旨就会下来?
他摇摇头抛却脑中杂念,走进端礼殿。
多日不来,端礼殿一如往常,只是前排靠右的位置上没了人。
等了会儿还是没来,顾晏皱了皱眉,“崔黛归呢?”
底下人一愣,“方才她不是被您叫出去了么?”
顾晏闻言一顿,手中笔滴下墨珠,将雪白宣纸上即将完成的画毁了。
“何时?”他按捺住心底隐隐的不安,平静问,“何人叫的?”
底下人又是一愣。
关边月瞬间意识到什么,豁然站起脱口而出道:“这是有人框她出去!”
*
熙木台。
崔黛归来此,并非是因为那宫女自称为顾大人传话,只是因为这个地点。
上次来此,是见陆徽之。
只是等绕过先蚕坛进入这后边树荫遮蔽下的亭台时,见到的却是李慎。
“要见姐姐一面实在不易啊。”李慎伸手,欲扶她上台阶。
崔黛归听着心中一动,“上次花朝节你来过熙木台?”
宫宴那晚,正是有人先约自己去熙木台,而后才碰见李慎。
“上次姐姐不肯来,不得已才打湿姐姐衣裳,是我的错。”李慎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枚通体碧绿的簪子,“给姐姐赔罪。”
崔黛归不自觉后退一步,脚步慌乱。
她面色一瞬间苍白,难看极了。
甘霖再生。
这是先前在琳琅馆中李慎未尽的话。
这一世他竟是在初见之前就谋划着见自己,更是无端凑上前来频频示好,为什么?
“殿、殿下,我一介庶女顽劣无德,让您喊姐姐实在是我的罪过,往后还请......”
“姐姐!”李慎忽然上前执起她的手,任她如何挣扎都不松开,“事已至此,为姐姐清名计,我也要娶姐姐为妻!”
他的声音透着孩童般的执拗,那双鹿般柔润多情的眸子却仿佛下一刻便要落下泪来,“李慎在此发誓,劳姐姐今日卑微忍辱,日后李慎定当为姐姐挣来无上尊荣,任谁也不敢越过姐姐!”
“......殿下。”
崔黛归听着少年坚毅的话,心中如坠冰窖,“崔黛归何德何能嫁与天家?请殿下收回此言。”
“不、不!”李慎急急辩解,“姐姐是最好的,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所以你就是觉得我好,才要娶我?
崔黛归心中发苦。
上一世她接近他是为了攀附荣华,夫妻一载,早先他忙碌政事早出晚归,但总也能抽空陪她出外游玩。
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何李慎不碰自己,更急于生子稳固地位,才一时想岔借酒醉勾引,纵使如此,也只换来他拂袖而去。
那之后李慎愈发待她温柔,可却她惶惶不已。
直至身死深宫魂灵飘荡三载,她也未看明白李慎。
前世是她刻意谋算在先,这一世她不再去招惹他,他又何必再走老路?
“六殿下。”她任自己双手被李慎紧紧握住,“我不好,更不会嫁你——”
她抬起头来,眼中闪过释然,“我只是,不想嫁你。”
这话说完,眼前的少年脸色唰地白了。
她心中愧疚得恨不得当场走掉,却仍站在他面前,轻声道:“多谢殿下顾及我的名声,只是我心有所属,更不曾把女子贞名当成什么不可逾越的戒律金规。殿下虽好意,可妻子是携手一生的人,当属殿下真心中意之人,我实在不敢鸠占鹊巢。”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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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慎呢喃一声,神情恍然。
她身上熟悉的木樨香一缕一缕往他鼻尖钻,紧紧攥住的那双手柔婉顺从,仿佛它的主人随时任他采撷。
可她的话分明冷硬如刀,割的他生疼。
“......是谁?”他艰难地问,脸上却笑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姐姐心有所属,是谁呢?”
崔黛归静静看着他。
“好罢。”李慎垂下眸子,长长的鸦羽遮住眼底情绪。
他低声道:“可是关边月受裕王父子欺凌,姐姐若不成为皇子妃,该如何救她?”
“欺凌?!”崔黛归猛然反握住他,“你说裕王父子欺凌她?”
顾晏不是说她病了么!
李慎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那双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他近乎死寂的心忽而升腾起一股隐秘的希冀,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姐姐,只能是他的。
“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
李慎边说边扶她坐下,崔黛归却不肯动,站在原地听他说完,浑身发抖。
“我要见她!”她的心上压上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带我去见她!”
李慎手掌几乎被她抓出血痕,可他感觉不到疼,只是心疼地看着她,温声答道:“好。”
此中深宫,此际午后。但只要她想,不顾一切他也要做到。
不知李慎如何运作,二人顺利出了宫。
等来了裕王府已是黄昏,趁李慎拜见皇叔之际,崔黛归顶着六皇子贴身宫女的身份偷偷溜去了后院。
一路询问,终于在靠后罩房的偏僻一角找到了赵姨娘的厢房。
作为赵姨娘的侄女,关边月一直同她住在一块。
然而进得厢房,赵姨娘却只是垂泪,颤巍巍指向东南方向。
“世子、世子那儿......”她两鬓霜白,声音沙哑,同这屋子里其他破旧的家具一样。
崔黛归静静看着她,目光直白而谴责,赵姨娘羞愧地扭过头去,后面的话再难说出口,崔黛归却懂了。
她不再顾及赵姨娘百般的愧疚,只淡声道了谢,转身出去之际,随手薅住一个洒扫的丫鬟,冷声问:“李则在哪。”
丫鬟知晓她是皇子身边人,不敢得罪,却也不敢贸然带路。
崔黛归当即拔下头上金钗,抵在丫鬟后腰上,“不带路,杀了你。”
这才来到李则的院子。
崔黛归一脚踢开丫鬟,在下人的高呼中一路闯进正房,床榻之上不见李则身影,只有关边月斜斜盖着一床薄被,瘫软在床上如同死人。
她一张脸青紫交加,崔黛归看了一眼不敢再看第二眼。
眼框瞬间通红,崔黛归攥紧了拳头,抑制着心头暴涨的怒意平静关门,而后上前一把抱起关边月。
“黛姐姐......”关边月死鱼般的眼中终于闪出丝丝活人光彩,“快走,快走。”
崔黛归再也止不住泪意,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双手不住地抚摸她那柔软的头顶,仿若呓语般反复念叨:“没事的......没事的......”
正这时,“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
李则站在门口,他那张被酒色浸淫、萎靡肿胀不堪的脸上,一双三角眼滴溜溜转动,目光阴冷如毒蛇,瞬间划过床上的两人。
“今日倒是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