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黛归莫名有些心虚。
仿佛背后说人坏话,结果一转头人就在身后。
好在院门在另一边。
她飞速移开目光,佯装方才那一瞥没瞧见他,梗着脖子,身姿板正地从旁边走出去。
“崔姑娘昨晚睡落枕了?”
背后清润的声音传来,“还是说,打算从军了?”
这瘟神!
崔黛归扭头,惊讶道:“呀,顾舍人在这儿呀?”
屋内张乐容听到声响,出来一见果然是顾晏,当即头皮一麻。
又是这瘟神!
她略略欠身行礼,而后一把拉过崔黛归,“快走吧,不是要去百味楼吃酒么?去晚了可赶不上彩戏了!”
崔黛归求之不得,“是了是了,顾——”
“这倒巧,方才二殿下也同崔大姑娘提到彩戏......怎未瞧见崔大姑娘?”
顾晏出言打断。
张乐容闻言心中一个咯噔,环顾一圈,这才发现不仅不见二殿下,就连崔御鸾也没在这儿,难道是二人在一块?
好你个崔御鸾!
她一跺脚,松开拽住崔黛归的手,飞速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崔黛归:“......”
好你个见色忘友的张乐容!
她站在原地,眼看张乐容奔丧似地冲出去,心中只恨方才那法子告诉她太早,合该叫她一辈子嫁不成李瑾!
然而顾晏还在此,她只得讪讪转过头来,直面这尊瘟神。
一看到他脸上似笑非笑的唬人模样,崔黛归就心尖一颤,忍不住想起他那日刻意提到的翰墨肆,故意说出的那句“崔姑娘以为呢”。
青天老爷在上,如今她可同玉面没有半分干系啊!
殊不知这强作镇定的模样全然瞧在了顾晏眼里,他心内好笑,道:“崔姑娘不看彩戏了?”
“要看要看!我也该去找阿姐一同......”
崔黛归说着一顿。
对啊。
他方才不是在问崔御鸾么?
啧。
谁说他顾舍人向来清冷自持不近女色了?这不是一会儿没见就急得四处打听么?
撮合、一定要撮合!
说干就干!崔黛归打眼扫过一圈,得出结论:
此地庭院深深,此时午后困怠,此间独独二人。正是撮合他与崔御鸾的天赐良机!
崔黛归立刻换上一副笑脸,道:“正要寻您呢。”
“顾郎君于丹青一途造诣精深,听闻从前在这青云观画壁,精妙之处竟引来仙鹤盘旋驻留。阿姐仰慕已久,因而才在今日带我来此瞻仰,不想竟见到顾郎君。”
“哦?”
顾晏眉梢微挑,唇角也跟着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人。
眼前的姑娘一身红衣立在腊梅树下,点点浅白腊梅开在枝头,说话间风吹花落,她的身后宛若大雪纷扬。她却恍然未觉,立在风中看着自己,一双杏眸笑意盈盈,满是温柔。
冷香拂过鼻尖,顾晏忽而移开目光,脑中却回响起她方才在厢房中的侃侃而谈。
唇角的那抹笑意一时越发深了。
崔黛归见此心中一喜。
提起崔御鸾他果然有兴趣!
脑中不禁盘算起她前世勾引六皇子李慎时,钻研过的种种手段。
其中有一条便是:男子皆爱听女子的吹捧,若女子能将男子精心箸就的‘大作’珍而重之,他便更会欣然自得,如登仙境。
想到此崔黛归心中一振,乘胜追击道:“去岁严寒,想必顾郎君闲暇时也有作那九九消寒图?我素知阿姐心意,不知可否替她借来一观?”
“并未。”
崔黛归一愣,“并未什么?”
“并未作消寒图。”顾晏淡淡道。
啊这......
宫中年年都会作消寒图以候新岁,他身为天子近臣又是丹青圣手,如何会不作此图?
敷衍、分明是敷衍!
他果然只想同崔御鸾说话......或许是想让崔御鸾亲自来找他?
虽首战失利,崔黛归心中却愈发觉得他对崔御鸾不一般,因而她一咬牙欲再使一招,不料有人来了。
道童抱了坛酒来,一走进院子看到院里的人,不禁轻轻‘咦’了声。
不是说给两位姑娘吗?
不过很快他又甩甩脑袋,歪头笑道:“两位檀越,这是方才那位女檀越送来的酒,给您二位放这儿?”
他说着便往院里的石桌走去,将酒坛子并两只粗陶海碗放在桌上。
“可是百味楼的?”
崔黛归一闻到那酒坛中飘出的杏花酒香,不禁心神一恍,只觉整个人都要醉了。
还算她张大姑娘有些良心!
道童摸了摸后脑勺,笑得腼腆,“小弟子不懂这些......许是罢?”
正说着远处一阵铃声响起,他回头一望,飞速道:“啊,到时辰做功课了,两位檀越请自便!”
出院子时,还忍不住回头猛嗅一口。
引得崔黛归一阵憋笑,馋酒的滋味她最清楚不过。
前世自嫁给李慎后,为装得贤良淑德些,她再没喝过百味楼的酒了。
如今美酒当面,空气中弥漫的酒香倒勾得她蠢蠢欲动。
不过毕竟出门在外,又有顾晏在一旁虎视眈眈,再怎么馋,她也不会喝的。
因而她只站在原地,等着顾晏主动告辞后抱了酒回家。
却不想他竟主动走到石桌边坐下,自顾自打开酒坛,温声道:“山水画倒是有。”
说得崔黛归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不禁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阿姐若能得顾郎君亲笔,必喜不自胜!”
说话间一双圆圆的杏眼水波盈盈。
话虽如此,可她双脚却牢牢焊在原地,依旧立在那株腊梅树下,距离顾晏足足一丈开外。
顾晏心中一嗤,敛下眸子。
他眼尾生得微微上挑,看人时天然带了几分飘逸的笑意,总会让人觉得温润好相处,可这一垂下来,脸上那点淡淡的笑倏地不见,整个人便多了几分冷峻。
崔黛归却未察觉,她瞟了眼石桌上的美酒,惋惜道:“可惜阿姐不在,不然定要邀顾郎君小酌一杯,眼下却只得请顾郎君自......”
正说着却是一顿,那个“便”字就卡在了喉咙里。
她忽而想到,崔御鸾不在不是正好方便她胡说八道?
先引了眼前这厮情根深种,到时崔御鸾必会欲拒还迎吊着人家,而顾晏又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人,岂不天雷勾动地火?
崔御鸾便是插翅也难逃!
如此想着,崔黛归立刻满面笑容地凑过去,取出荷包里的平安福递给顾晏,“阿姐听闻您受了伤,前两日特去崇南寺的,托我转交您呢。”
顾晏的目光便停留在她手上。
少女莹白的掌中躺着一枚暗黄色的平安福,细腻莹白的肌肤同质地粗砾的符纸交相映衬在眼前,白的更白,黄的愈黄。
软的也更软。
一缕幽香随之传来,却不是古刹常有的香火气,反而是清幽的木樨香,让人闻来恍若置身江南雨后闲庭。
顾晏眉间微微一蹙,缓缓移开视线,转而仰头看着面前朝他俯身过来的少女。
“这是道观。”他淡淡道。
“......是啊?”
崔黛归猝不及防撞入一双幽深的眸子,微微一怔话已脱口而出,而后才反应过来。
她瞬间红了脸,在道观中送佛家的平安福,这不是成心膈应人么!
伸出的手一时僵在了顾晏面前。她想收回,可话已说在了前头,这是替崔御鸾送的......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崔黛归从没觉得世界如此安静,静得呼吸间她都能闻到顾晏身上传来的冷冽气息,如他这个人一般,教人想起皑皑雪山,遗立松柏。
前世似乎他就是死在城外雪山上的?
崔黛归忽而心中一颤,猛地收回手。
她可是才重生回来的人啊,难道这世间当真存在神佛鬼怪?
想到这不禁面上一白,也顾不得顾晏在,双手合十朝空中乱拜一通,“祖师爷在上,小女一时昏了头,有眼不识贵宝地!实非存心冒犯,莫怪、莫怪!”
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落在顾晏眼里,他唇角一勾,语气肃穆道:“道家师祖虽洒脱,你认错也需拿出诚意,不如自罚一杯?”
说着提了酒坛,将其中一只海碗倒满,推到崔黛归面前。
坛是泥塑,碗是粗陶,这提坛倒酒的动作若由江湖中人做来,必是透着豪气,甚至有些粗鲁。可他做起来却是行云流水慵懒闲适,仿佛此间是在瑶台玉宇。
当真是风流飘逸,养眼至极。
可再优美的姿态崔黛归也没心思欣赏。
她看向桌上的那只海碗,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满满一碗,喝还是不喝?
可她方才确实冒犯,若祖师爷当真怪罪怎么办?
想起自己身上这死而复生的怪事,她猛一闭眼。
再睁开时眸光一厉,视死如归地伸手一捞,就这么站在顾晏面前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不就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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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酒么?百味楼的杏花酒能有多烈?
当谁没喝过!
顾晏竟当真将酒饮尽,也是一怔,随后笑道:“好酒量。”
崔黛归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谦虚道:“尚可、尚可。”
可话刚说完,她便意识到不对。
腹中有如一团烈火猛地炸开,瞬间烧至四肢百骸,将她整个人置身熊熊大火之中,全血液恍若顷刻焚干,她整个人变得燥热无比。
这不是百味楼的酒!
她脚下一晃。
所幸顾念着顾晏还在,脑中尚余两分清醒,在身子一歪的瞬间撑着石桌缓缓坐下。
心中不禁恼怒,张乐容......张乐容这个蛮子!
如此烈酒,却是哪个犄角嘎达找的?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轻笑,脖颈见有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恍然抬起头,见到一张面如冠玉的脸。
那张脸生得好看极了,唇红齿白艳丽,崔黛归不禁伸手去摸,却仿佛隔了一层薄雾,叫人始终摸不真切。
崔黛归恼怒地挥手,可那层雾总也散不掉。
她索性探身往前,双手交叠在石桌上,枕着头看了起来。
顾晏瞧了她许久。
此刻随着她陡然靠近,酒气扑面而来,杏花混着酒香,偶尔又从她胸襟领口间泄出一缕幽幽的木樨清香,他不禁瞳孔一缩,忍住了才没往后退。
这些味道,实在太过陌生。
面前的姑娘面色微酡,显然是喝醉了。
此刻一双杏眼目光灼灼凝视着自己,却能教人瞧出其中的迟滞和娇憨,全然不复之前的机敏镇定。
正是问话的好时机。
顾晏伸手将她又想摸过来的手按住,淡声道:“以工代赈,谁教你的?”
崔黛归似乎听懂了,眼珠子滞涩地转了下,“工......饥荒啊......工事?天工开物......崔、崔御鸾......”
顾晏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还有李、李瑾这个蠢蛋......哈哈!”崔黛归打了个酒嗝。
顾晏顿时屏住呼吸,同她微微拉开距离,“你要杀谁?”
那晚去玉面买凶的姑娘进了张府,三日之后她一个崔氏之人却出现在张府寿宴上,还同张乐容关系亲近。
焉知不是她在买凶之后,祸水东引嫁祸张乐容?
他问得平静,眼神也很平静。
眼前的姑娘醉颜微酡,芙蓉面上一双圆睁的杏眼水波盈盈,看人时已带上几分迷离,澄澈中透着艳色,此刻同他近在咫尺,他甚至能从她眼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知道自己是在趁虚而入。
一旦这个姑娘说出他的名字......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她那张红润饱满的唇上。
被酒润湿的唇殷红如血,娇艳若滴,仿佛还在幽幽散发清甜的酒香。
顾晏摸上腰间荷包,那里装着一枚药。
穿肠毒药,见血封喉。
很快的。
“你在、在说什么......喝、喝酒呀!”
崔黛归却突然晃了晃脑袋,伸手去触碰坛子。
顾晏眼疾手快捉住她。
他心中说不上失望,只轻轻松了一口气。
见她还嘟囔着要喝酒,他索性伸手,将眼前这双不安分的手牢牢按在桌上,而后腾出另一只手来,重又倒满了酒。
端起来喂她喝了一口,她却忽地咬住酒碗,将酒碗推到他唇边才松口,撒娇般道:“你、你也喝呀。”
顾晏端酒的手一顿,停顿半晌后在她目光中浅啜一口,继续诈她:“喝了。你要杀谁?”
“没、没喝完!”
顾晏微微蹙眉,他没见过醉酒的女郎,不想竟如此难缠。
只得又端起碗,这次喝了一大口,才问道:“你要杀谁?”
“杀啊......杀谁啊......谁杀......”
崔黛归语无伦次反复嚼着这句话,半晌才抬起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问:“你是谁啊?真漂亮!”
说着竟兴奋起来,欢呼一声:“好俊俏的小郎君!”
顾晏先是一愣,随后面色一冷。
知晓多问无益,他当即起身,预备离开。
不想站起身的那一刹眼前一昏,整个人又猛地坐下。
小腹下蓦地升起一团火,一路沿上燃至整个肺腑,胸膛里原本平静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他豁然抬首看向眼前的姑娘,只见她那双不安分的手又朝自己伸来,嘴中喃喃:“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