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瑛揉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一点，摇头道：“我不累，是你的熏香味闻得我犯困。”
罕答莫名地就红了脸，像是被调戏了的良家妇女一般呆滞在那。可是赵瑛说的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话，不该这样的。
他僵硬地说：“我没有熏香。”
“那你身上的是什么味道？”赵瑛伸手就撩起他的衣袖凑近了闻，的确有一股隐约的香味，而且还有点熟悉，像在哪里闻到过。
罕答悄悄拉回衣袖，坐直了身体。“是神庙点的灯油的味道。”
“神庙的灯油？”
罕答说：“香樟树和松树的枝叶，混合了无味的淡水鱼油脂。其他的神庙用的灯油是动物油，只有第一和第二神殿用的灯油是淡水鱼油。”
赵瑛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闻到过这种味道了。
在风邢的身上。
她幼年时遇到的那个来教她算术的风邢的身上。
那时的风邢还没有在海岱城常住，只是会隔一段时间出现一次，每次出现都会到孟夫人那里来给她上课，教她一些古早又没有科学性的算术。明明是简单的东西，风邢偏要用很古早且复杂的算法来讲，听得她犯困，以至于后来她就很烦他，只要他一来，她就装病。
风邢从来都好脾气，听说她病了，就会让母亲同意免了她的功课，然后去她的房里探视她，坐在她床边说些天南地北的小故事，喂她喝一杯又甜又香的蜂蜜水。他的身上就是这个味道。闻着这个味道就很好睡。
第二天醒来时，风邢已经走了，房间里会留下一捆漂亮的枝叶或者一盘鲜果，仆人说是风邢大人给她的。
再后来，风邢很少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母亲请来了新的老师，也就是巫仁。巫仁的身上没有那种香味，起初时她还失望过一阵。后来和巫仁朝夕相处，发现巫仁比风邢还讨人喜欢，就再也没想起过风邢这个人。直到巫仁离开城主府，风邢才出现在海岱城，成为了著名的大巫师。
少时不明白为什么巫仁总要蒙着面，现在知道巫仁就是风邢，赵瑛算是想明白了：风邢知道幼时的自己不待见他，所以换个身份来教她，免得她心里抵触，不肯好好跟着他学。
可是风邢不知道的是，幼年的她从没有讨厌过他。
尽管他教的算术一塌糊涂，可是他的存在弥补了幼年时期的赵瑛缺失的父爱。无论是这个时代的赵瑛，还是穿越之前的赵瑛都没有得到过的那种父爱。
在她生病时他会在床边鼓励她，温柔地给她讲述能让心情愉悦的小故事，她喜欢喝蜂蜜水的习惯也是在那个时候养成的。这些是前世六亲缘薄的赵瑛从没得到过的。但海岱城的赵瑛有一个完整的童年，风邢以及他乔装的巫仁给了她慈祥的父亲，严格的母亲给了她优渥的家境，这个时代的赵瑛一直都是幸福的。
如果说巫仁是少年赵瑛心里最完美的师父，那么风邢就是幼年赵瑛心里最依赖的“父亲”。
以至于后来风邢再次出现时，身上没了那种能让她闻着就轻松入睡的香味，她大失所望，就和风邢渐渐疏远了。
忽然的契机让她想通了这一切，赵瑛很高兴，极其自然地握住一下罕答的手腕，“多谢你，罕答大人！”
罕答整个人都僵直了：“谢什么？我什么都还没说。”
“哦？所以大人是打算说什么？你看出来这个图腾是谁的了？”
罕答定了定神，正色说：“这是贵族世家的族徽，但这把刀的制式很普通，应该是给有级别士兵用的，而不是贵族自己用的。扳指是王宫的卫队队长以上级别用的。”
他指着图案中间的圆纹：“这是太阳图腾，代表第一神殿的太阳女神，羲和。”
“那这把匕首属于守卫神殿的士兵？”
“不。使用这个图腾的氏族，是羲和之官陈氏。”
“羲和之官？”
“羲和官是掌管历法、天文和历史的文官。商国的羲和官一直由陈氏的人担任，陈氏一族的图腾就是太阳。”
“所以，陈氏有一个族人在王宫担任武职，这个匕首是他手下的士兵用的。”赵瑛推测着，“这个人是谁？”
罕答莫名有些不安，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太子手下的侍卫长官，陈伋。他不仅是贵族陈氏出身，而且还是太子夫人的族弟。”
“太子妃也是陈氏的人？”赵瑛问。
“不错。只知道太子妃和陈伋出自同一只分支，她们二人即便不是同胞姐弟，也是亲近的堂姐弟。”罕答说：“陈伋虽然没有武侯大将军的名号，但他出身高贵，手下有精兵一万人，又是太子夫人的族弟，所有人都默认，等太子继王位之后，陈伋也会得到武侯大将军的封号。”
这三把匕首背后的人可能是太子手下的侍卫长官陈伋。
大将军司昌要她勾引的那个人。
赵瑛的手反复地抚弄匕首上的图腾。这样高的身份，一般人没有机会能近他的身。如果她要报仇，只能用司昌给她制造的契机去接近他。
只是不知道，司昌要她接近陈伋的目的是什么？
当年，司昌会把自己的妻妾送给其他男人，目的可能有两种：第一利用女人把那个男人迷倒，收为己用；第二，利用枕边人的身份把那个男人杀了，再扶自己的人上马。
对于赵羯，司昌的目的可能是第一种，因为上一次她回海岱城解琴氏攻城之困时，正好看到赵羯在房间里挨训，那个和赵羯碰面的男人想来就是司昌的手下。
赵羯是个蠢人，会受女人影响而改变自己的听命对象，可是这个侍卫长官陈伋是太子妃的族弟，血缘关系不可能让他撇开太子和太子妃的裙带关系，转头去投奔司昌，所以司昌大将军要她接近陈伋的目的，应该是站稳脚跟之后伺机杀了他。
既然如此，那就卖给司昌一个顺水人情吧。她不想做侍卫长官的枕边人，但她可以杀了他。
赵瑛笑着说：“多谢大人告诉我这些。天色不早，我先回了。”
“好。”罕答转头，“云琸，安排人送小姐回行宫。”
云琸躬身行礼，赵瑛也站起来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回头说：“大人，我很喜欢你身上的灯油味道。今天多谢你，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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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也要多谢了。”
罕答仿佛只听到了“大人我喜欢你”这几个字，发怔似的顿在那里。
*
第二天的清晨。
来自四座城邑推选的十八名少女，在抵达偃师城的第七天，正式进行第一场初选。神女比选的初选场地安排在偃师城西郊的皇家狩猎场。
赵瑛跟着女孩们一起坐马车抵达，在猎场仆人的侍奉下走下马车。
这个场地空旷而豪华，用不计其数的雕花木屏风围出了一块足球场那么大的空地，空地的正东方砌了一人多高的高台，高台上搭着竹棚，用鎏金幻彩的轻薄丝绸作顶，能遮住夏日越发热烈的骄阳，又不影响贵族们观看时的采光。
那些吐丝的蚕不知是用什么方法养的，吐出来的丝竟然能在阳光下透出七彩的光，当真是美轮美奂，富丽堂皇。
姜婵说：“听说今天给这场比选提供场地的是二皇子。这里是二皇子的私家猎场。”
赵瑛赞叹道：“不愧是皇子，这座猎场真当是富贵。”
女孩们跟着神官走到广场正中，贵人们还没全部到场，等候的时间大家都在聊天。
郑娴点头表示赞同，“二皇子是王后所生，母族显赫。听说他的性格宽容，平易近人，所以深受朝中官员信任，地位比其他的皇子们都要高些。”
有人听到赵瑛她们在聊皇子，尽管不算熟识，但也加入了谈天：“场地虽然是二皇子提供的，但今天的比赛项目依然由太子殿下钦定，在我看来，不论二皇子多么受爱戴，都不及太子殿下！”
看来这姑娘是太子的拥趸，听到有人夸赞二皇子，心中颇不平衡。
另一个说：“我也这么想，太子的储君地位无可撼动。偃师城是二皇子的封邑，所以才由二皇子提供比选场地，并不代表二皇子就能接管神庙。我劝姐姐们少站队，免得站错了队给自己惹上麻烦。”
姜婵素来说话直接，听人这么说她们，她根本没法忍，正打算喷回去时，郑娴拉住了她。
郑娴笑着道：“多谢妹妹提醒，我们初来乍到，没想那么多。”
郑妘在后面小声说：“她们好像对王室的情况很了解。”
赵瑛点头，“也许她们就来自是东都或者西都本地的家族，所以对这些很了解。”
从这两人的话里听出来，大家都认为，能得到神庙的认可更有利于继任王位，所以两个皇子的追崇者才会为正主去争这个番位。
出发前，大巫师郑垒教导过，太子并非肯定会继承王位，其他的皇子、或者商王的弟弟们都有机会。最终谁能得到王位，一是取决于众多朝臣的认可度，二是取决于各大家族的支持，三是在于神庙的偏向。
当时赵瑛只是随意听了些，没往心里去，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郑垒大巫师的意思应当是，第三点得到神庙的认可，是最重要的。
神庙代表神明的旨意，商国很信奉这些天地神明的圣旨，认为君权神定，如果是祖先神灵认定的继承人，那么任何人都不敢违抗。
等了大约一刻多钟，观看比选的贵人都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