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慧站在王府深处的阁楼上,冷眼俯瞰着这一幕繁华盛景,只觉得如镜花水月一般虚无缥缈。
漫漫人生,福祸难料。若非自己强行闯进绵熙堂,怎能想象到这场人人艳羡的婚姻,是个痛苦深渊。经此一事,她愈发坚信,人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任何人,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紫禁城内,仪仗似海,旗幡蔽日,乐声盈耳。金甲侍卫森列,黄锦龙旗翻舞,彩伞华轿生辉,箱笼嫁妆成阵,人群攒动,盛景非凡。
新郎胤禩在东华门前等候迎亲队伍的到来。
他头戴吉服冠,冠上朱纬闪耀,金龙盘绕,最顶端衔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身穿金黄色九蟒吉服,金黄色绸缎上绣着九条蟒纹形态各异的四爪蟒,或盘踞、或腾跃,鲜活威风;胸前挂着大红花,端坐在皮毛油亮的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如松,器宇轩昂不凡。
四贝勒胤禛和九阿哥胤禟亦各乘一骑,像现代婚礼中的伴郎一样,一左一右地陪他接亲,虽同为皇子,也穿着华贵正式的金色蟒服,却被衬得黯然失色。
“四哥,你说八哥是不是咱们兄弟中,容貌最好,才情最佳,品行最挑不出瑕疵的一个?我真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老九小迷弟一般看着胤禩感慨。
老四嘴角一抽,心说你夸你八哥就夸呗,拿旁人来作衬算什么事儿!
他本来懒得回应,但见胤禩坦然受之,连谦虚的样子都不做一下,顿时心头火起,越发觉得胤禩自被赐婚之后便似变了个人,整个人都膨胀起来,全然不似往昔令他欣赏的模样,忍不住道:“什么样的女人配得上他你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的样,你应该最清楚吧。”
老九有感他要揭人伤疤,面色一变,刚想阻拦却为时已晚,只听他挖苦道:“那个郭绵,想必应该是他心里最配得上他的人,只是不知胜在何处,更不知身在何处。”
话音才落,果见胤禩寒霜般的面庞又苍白了几分,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攥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四哥你太过分了!八哥把这事儿告诉你,不是让你在他最遗憾的时候戳他心窝子的!”
老九已然怒极,全然不顾周遭众多目光的注视,愤然挥拳捶向老四。
“放肆!众目睽睽之下对兄长动手,你大逆不道!”老四揉着被捶的地方,一面指责他,一面为自己开脱:“你是你八哥肚里的蛔虫,你最了解他现在的心情,我可不是。我怎么知道他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这话是你引出来的,我只是话赶话,要怪怪你自己。”
“我根本没往这上面引,是你自说自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嫉妒八哥!八哥娶了安亲王的外孙女,你嫉妒。八哥办好了你办不成的差事,你嫉妒。汗阿玛让你向他取经,你面上无光。你难受,就想让八哥也难受。你变了四哥,你以前虽然小心眼,但心不坏,现在竟然朝兄弟心上插刀,你再也不是我们的好四哥了!”
老四震惊地睁大双眼,脸涨得通红:“我变了?我小心眼?我朝兄弟心上插刀?!”
他委屈死了!
缰绳一扯,便要撂挑子走人。
就在这时,领侍卫大臣鄂伦岱跑过来,往他身前一拦,以长辈的语气教训道:“老四、老九,你们两个奉旨在东华门外迎亲,不拿出皇家威仪来给老八撑场子,却在这儿跟市井顽童一般打打闹闹,叫进宫贺喜的满朝文武和宗亲女眷看到成何体统?”
老四阴着脸回头看了看人头攒动的太和殿广场和代表皇权的黄锦龙旗,深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咬牙咽下这口气,决定以大局为重。
老九却气呼呼地说:“他不想干让他走就是,别留在这里拉着脸让人不痛快。”
“老九!”胤禩终于缓过气来,训斥道:“不许对四哥无礼!”
无论将来怎么样,他不希望老九为自己得罪老四。
鄂伦岱也指着老九的鼻子道,“你别没大没小的!我刚才在后面看得很清楚,是你先动手的。也就是你四哥脾气好,换成我,一定把你踹下马好好教训一顿。”
说完并不理会他作何反应,转身给胤禩打了个眼色。
胤禩下得马来,同他往旁边人少的地方走去。
鄂伦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圆筒,往他跟前一递:“这就是那幅画。”
胤禩看了看周遭的人,蹙眉推拒道:“舅舅,昨夜我命人找你取画,是怕你舍不得,打算亲手销毁,以绝后患。你带到这儿作甚?”
鄂伦岱是康熙大舅家的长子,而抚育过老四和老八的孝懿仁皇后是康熙二舅家的,算起来,他只是阿哥们的表舅,不是亲舅,所以平日里没有皇子叫他舅舅,除了老八。这份尊重令他感到很受用,对老八比对其他皇子亲昵得多。
面对胤禩的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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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气火爆的他好声好气地说:“你看看嘛,看完就知道了。”
胤禩只好从圆筒中取出画——为了掩人耳目,鄂伦岱毁了画轴画卷,只保留了原始画芯,且已找人做过修复,现已平整如初。
当画展开至画中人眉眼时,他的神色骤然凝重起来,到整张脸完全露出来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双手抖得画纸簌簌作响。
鄂伦岱以为他也被画中人的美貌震惊了,得意道:“看吧,你要是我,你也舍不得销毁。”
胤禩蓦地抬起头,大口喘着气茫然四顾,接着用力抓了抓刚剃的头皮,似乎想用视觉、触觉感知到的真实世界,打破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
鄂伦岱以为他是在担心此画会成为狐妖现世的佐证,信誓旦旦地保证会把画藏好。
胤禩全然没在听,脑海里回荡着昨夜揆叙说的话,忽然一把抓住他,眼神如癫似狂般看着他问:“画里走出来的人和画中人一模一样?”
“不能说完全一样,七成,不,八成相似还是有的。”
胤禩把画塞给他,双手搓了搓脸,竭力保持镇定,但剧烈起伏的胸口还是暴露了他激动的心情,“她留在了安亲王府?”
鄂伦岱暗笑,这小子平日里一副老成持重、不近女色的寡淡模样,实际也难过美人关,见了美人就暴露出男人的本质来了。瞧这架势,新婚妻子尚未迎娶入门,便想着去会那画中的“狐狸精”了。
“没错。”他道。
胤禩胡乱点了点头,口中喃喃自语道:“七天了,她还在么?”
翻来覆去念了两三次,忽然把胸前的红花用力扯下,拔腿便跑。
鄂伦岱愣了一愣,只觉一阵劲风从身边吹过,等反应过来,胤禩已经爬上了马背,勒马调头。
他忙追过来,大喝:“吉时将至,你干什么去?”
“你别管!”胤禩眉峰如剑,目光似电,往日的温文尔雅荡然无存,此刻气势凌厉,霸气全开,“让开!”
恰在此时,一阵喜乐之声由远及近,那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已然抵达。承载着新娘的八抬大红喜轿,在队伍中格外醒目。
然而胤禩一眼都没多看,毫不犹豫地催动马儿,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迎亲队伍来的方向疾驰狂奔而去。
鄂伦岱又惊又急,对呆滞的老四和老九大吼道:“还愣着作甚!快追上去,把他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