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到底没随外甥的愿，斯有欢被安排在角落里，但她身上自带一股定金少女少有的英气，又是一身绒圈锦的半甲，即使坐得再偏，终究是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众人见到角落中自斟自饮的少女，一时都在暗自猜测，此人是谁。
梁媛一眼就认了出来：“嫂嫂，这不是那天的小太监吗？”她拉着斯有晨的手臂，连声道，“我那天就觉得就算是小太监长得也太女相了，原来真的是个姑娘。”
“嫂嫂，你不觉得她这样，跟你更像了？”梁媛的视线在斯有晨和少女的脸上来回移动。
斯有晨拼尽全力才控制住脸色，偏偏梁媛是个不识人面色的，自顾说着：“嫂嫂，她是不是你亲戚？”
梁媛声音不高，但周遭总有惦记她们的，这番对话落入旁人耳中，联系定金中最近的那个传言，一时落在瞧热闹的眼睛就多了起来。
斯有晨双手在袖子中紧握，她想命人上前将斯有欢拖出去，她算什么东西，人模狗样的坐在宫宴上，任由旁人指指点点，败坏家中名声！
斯有晨举目四望，看见不远处的斯家大夫人。她拍了拍梁媛的手，敛下眸中怒色：“我瞧见我伯母了，我去问个安。”
女客处暗潮涌动，朝臣处也不遑多让。平时看不顺眼的，政见不同的，或是同门的，或是厉害相关的，这一场合正是拉帮结派虚与委蛇的大好时机。坐在上座的贤王，因为平日里都在封地，这时候倒是显得形单影只来。
还没开宴，谢培安倒是先喝了起来，他一个太乐，官职不高，要不是今日要歌舞助兴也轮不上他。这会他端着酒杯，从旁绕过来，经过贤王处，又慢慢退回来：“问贤王安。”
贤王眼皮子抬了抬，是独属于上位者的傲慢。谢培安没有一点敢僭越，跪着道：“贤王一个人？可要小的陪一杯？”
“滚。”
谢培安讪笑着道：“那小的就退下了。”
这一幕落入旁人眼中，倒也不甚在意，谢培安从小就是个混不吝，这么多年了仿佛从来没有长出脑子。被贤王当众落了面子，也不觉得有什么，端着个酒杯四处走，路过斯茂繁，还特意停下来：“斯尚书。”叫得是阴阳怪气。
斯茂繁正与工部尚书寒暄，闻言眯了眯眼，努力扯了扯嘴角：“谢太乐。”算是打了个招呼。
谢培安嘿嘿笑了声：“听闻今日斯府有喜事，下官先说一声恭喜了。”
斯茂繁只当听不懂，冷眼瞧着他。谢培安根本不恼：“我十来日前可看见斯三小姐了，长开了，花容月貌也为过。”他还装模作样地往女客那瞧了瞧，“今日斯三小姐可来了？艳压群芳吧！”
斯茂繁恨不得缝上他的嘴，面上却仍是客套：“哪里哪里。”很明显敷衍。
斯有欢回定金此事早已传开，只是走得近的几家知道她回是回来了，却没回斯府。都知道斯尚书要面子，自然不会不开眼的在此事上去问他。尤其是此时，同盟政敌皆在，只要脑子正常，谁会去聊这些授人以柄的事，又没什么好处。
可谢培安不仅聊，还遥遥叫了声：“镇国公，您如何呢，怎么也不跟斯尚书打个招呼？”
谢曾桥终于跳了出来，捏着谢培安的耳朵：“还没开席，你就灌黄汤，你差事不办了！”也不理斯茂繁，拎着孙子躲开了。
斯茂繁不辨喜怒，只轻哼了声：“这么多年，还是如此，谢家倒是家学渊源。”
工部尚书摸着胡须评价：“不长进。”
他说话的功夫，斯茂繁与陆尧的目光相遇，又各自移了开去。
斯有欢对于落在身上的目光置若罔闻，当年背完《鸿门宴》，落下个宴无好宴的印象。这会被各色目光围着，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在烦恼这席开得太磨叽，早知道得等，不如再晚点来。
斯有欢等得无聊，丢进嘴里的蜜饯甜得她皱起了眉，无意间抬头，落在她身上或明或暗的视线纷纷移开，斯有欢一眼看到人群中两个华服贵女不闪不避地看着自己。
她端起茶盏，遥遥对着两人举杯，方才躲开的视线于是又纷纷落到了两人身上，斯有晨当即气红了脸。
斯有欢灌了一口茶压了压嗓子口的粘腻，如此豪爽的喝法让看到的人无不面露诧异。斯有晨拂袖而去，斯有欢无所谓地挑了挑眉。
“皇上皇后驾到！”太监一波三折的声音响起来，原本喧闹的宴席间立刻雅雀无声，众人起身起身向着入口处行礼。
宣帝一进来就道：“免礼免礼，今日设宴，众卿随意。”
意识到终于要开饭，斯有欢兴致勃勃地看着入场的宣帝与皇后，满心盼着两人赶紧落座然后上菜。
宣帝坐下四顾环视一圈，见到左手女客中的斯有欢，目光略作停留。斯有欢大方地灿然一笑，宣帝一愣，无奈地对着她点了点头。
一时落在斯有欢身上的目光就更多了。
斯有晨的指甲快掐进了掌心，她怎么敢当众勾引陛下！
皇后看了眼下手，将宫女招过来问：“贵妃呢？”
“奴婢方才问了，说是来迟一些。”宫女小心回答。
皇后点了点头，对宣帝道：“贵妃要晚来一些，可要等？”
“不等了，开宴。”
“好。”皇后嘱咐开宴，又看了眼角落中的斯有欢，见她眼睛都亮起来，莞尔一笑，“这孩子。”
宣帝知道皇后说的是谁，笑了笑，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向众人祝酒，心里不禁有些期待，一会这孩子，到底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陆尧端着酒杯问儿子：“那是谁？”
陆为邺远远地看着斯有欢，他尚未忘记当日斯有欢是怎么羞辱自己的，想到这个小小庶女对自己的羞辱，陆为邺胸中怒火顿起，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陆为安一定是得了失心疯，才在奶奶面前说要娶斯有欢。他日思夜想也不明白，陆为安到底是看上了斯有欢什么，难道是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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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今日斯有欢不过是寻常的双兔髻，一件白色的半甲，不施脂粉地坐着喝茶，不知怎的，人群里他一眼就瞧见了。
“最近定金中有关我的传言，父亲可有听说？”不管如何，若是他娶了陆为安心心念念的人呢？
陆老夫人也在打量斯有欢，只她没和陆家夫子坐一起，在女客这。她与旁边周府的老祖宗搭话：“那个丫头，我瞧着眼生。你可认识？”
周老夫人凑过去道：“你来得晚，没听到，应该是斯家那个送去庵堂的回来了。”她说完才想起什么，瞧了眼陆老夫人的脸色，没再说下去。
斯有欢这三个字在陆老夫人的脑中冒出来，原本不过是好奇的目光，立刻变得挑剔起来。
“我瞧着，也不怎么。”陆老夫人道。
周老夫人自然明白她缘何这么说，但想到方才陛下还特意瞧了斯有欢一眼，也没接话。
“是你那个婚约？”陆尧略有耳闻，只是未曾上心，陆为邺的亲事有母亲做主，到时候他再从旁打听下小娘子就是。至于纳妾，纳妾就更没他这个当爹的什么事了。
“这就是我的那位妾室。”陆为邺道。
陆尧奇怪地看了眼儿子，又转头打量斯有欢，虽然离着远，但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姿色。
“你乐意要她？”陆尧问。
陆为邺脸上一烫，没接话。
陆尧和陆老夫人同时想，给陆为邺做妾，倒也勉强。
丝竹声响起，比菜肴更快进来的是舞女，水秀甩向空中时，斯有欢忽然想起当年宣帝让质子献舞，他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就知道了郑禾与祝康互换了身份？
斯有欢越想越有这个可能，这么说，宣帝这几年就冷眼旁观这两人在他面前演戏……她忽然想起一句，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斯有欢抖了抖，管他可测不可测，反正自己回头脚底抹油走为上策，何况自己在宣帝那记下的账可不是一笔两笔，万一他想起来要算，她哪能算得过？
时机到了，跟陆为安说一声就跑。斯有欢想到陆为安，举目四望，这人去哪了？
她看得大大方方，三五不时往她这来的视线却惊得四下散开，唯独陆为邺，目光不错地看着她，直到两人视线对上。
陆为邺心中一紧，正想如何通过目光给她些颜色瞧瞧，没料到，斯有欢的视线只是平静地从他脸上扫了过去，根本没有做任何停留，她的目光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在略过他之后，斯有欢还往宣帝和皇后那瞧了瞧，显然是在找什么人。没找到后，她略略顿首，看着宫女将一盏汤品端到她桌上。略略抬起的下颌拉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在找陆为安。
陆为邺笃定这一点，他深吸了一口气，无声地冷哼了一声。
酒过三巡，众人开始互相敬酒。不过女客处的斯有欢，与男客处的“祝康”，似乎周围都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将两人与人群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