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有欢低着头，尽职地扮演着一只不吱声的鹌鹑。心里却有点摸不清，这怎么也算宣帝半个家事吧，他这么当着自己的面说要收拾姐夫后院，是没把自己和郑禾当外人？
也不对，就自己和郑禾，能在他手里翻出什么浪花了？
“质子治疗已有不少日子了，如何？”
神游中的斯有欢突然被点到名，急忙回道：“小的尽力了。”其实斯有欢觉得淤血应该散了，但没有设备可以检验，这只是她的猜测，何况，大脑构造复杂，即使淤血散了，也并不代表人一定就能醒过来。
躺在床上这位“质子”脉象其实已经趋向于正常人，但也只是趋向，有时就是这样，只差一点，就是天壤之别。
宣帝想着方才在门外听到的话，眼见自己的傻外甥一点点往斯有欢身边挪，努力控制着，才没让嫌弃的表情露出来，这臭小子。
“有件事，朕一直也没问你，你师父是如何过世的？”
“是被盗匪所杀。”斯有欢脑中警铃大作，但她仍面不改色地对答如流，因为低着头，没瞧见宣帝的手指在腿上敲了敲。
“盗匪？”
“是。”斯有欢答得斩钉截铁，“就葬在后山。县太爷抓了盗匪，应该已经处斩了。”
“对，就是他们追着我进的庵堂，幸亏是斯郎中救了我。”陆为安在一旁帮腔。
宣帝警告地扫他一眼，有些感慨，怎么连这一点也像他娘。他无奈地拍了拍衣服，起身道：“质子一事，不妨再努力一下。”他眼神扫过跪在一旁的郑禾，“毕竟事关两国，能醒最好。”
“今日宫中赏宴，你们也来。”宣帝背着手，又看了眼三人，慢悠悠地走了。
杜理跟着出去，斯有欢板直的身体放松，跪坐在腿上。
“陛下怎么突然问起我师父？”斯有欢皱着眉，“你舅舅没有什么喜欢找人瞎聊天的毛病吧？”
陆为安想在她光洁的脑门上敲一下：“你说的毕竟是陛下，尊重点。“他目光往郑禾头上落了一落，“万一有心人做文章，你脑袋保得住，身子板能保得住？”
郑禾翻了个白眼，无奈叹气，这时候了，这位陆世子还有闲心挑拨离间，实乃人才。
斯有欢不想听他说这些个没用的，宣帝爱瞎聊吗？当然爱。不过要分对谁，对着自己这位外甥，不仅瞎聊，还爱挤兑，最喜欢逗弄。但对于外人……
陆为安摇头：“不多。”他奇怪斯有欢的担心，“你是担心陛下追究你师父？”一个尼姑，有南越的玉玺，的确奇怪。
“你师父怎么说也过世了，陛下不会追究到你头上。别担心。”陆为安安慰斯有欢，然后他大着胆子道，“还有我呢。”
斯有欢闻言，注视陆为安，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将陆为安看得两颊发烫。
郑禾冷眼看着陆为安变得手足无措，忽然也有个想法，他是不是不该留在这？
斯有欢职业原因，原本就不化妆，即使穿来了大周习惯也保留着，入宫换回女装后从不施粉脂，但一双唇在陆为安眼中不点自红，他捏紧了手，心突然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看着陆为安的眼睛突然眯了眯：“你刚刚是不是和陛下在门口听到我教郑禾算计他了？”下一刻，斯有欢说的话就打断了陆为安心中的旖旎，他脸色一僵。
陆为安的表情证实了斯有欢的猜想，她抱着头弯下腰，脑子里只有痛心疾首的三个字：完蛋了！
郑禾没看到陆为安的表情，但从斯有欢的表现知道了答案，他又叹了口气：“我与陛下说，是我引导斯有欢说的那番话。”
难为他自身难保，还想着保全斯有欢。陆为安在斯有欢面前坐下来：“陛下从头听到尾。”
郑禾：“……”这也太倒霉了。
两人以为斯有欢是因为宣帝听到了她那番话而发愁，但抱着头的斯有欢想的却并非是此，她敏锐地察觉了另一件事，宣帝绝不是无缘无故提起无境的，他一定对无境的生死产生了怀疑，故意试探自己。斯有欢无从得知宣帝对于无境的态度，但无境一个有南越玉玺的人藏在大周这么多年，想也知道一国之主对于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态度。
宣帝怀疑无境的下落，他会不会已经派人调查？玉玺到了宣帝手中已有许久，他调查到什么信息了？如果无境被抓……
实在不行，斯有欢抬头看陆为安，拿刀逼着陆为安娶自己，做宣帝外甥媳妇，以命相搏总能保无境一条命吧？
她眼中殊死一搏的决心被陆为安误解为担忧：“无妨的，有我在。”陆世子又一次保证，“怎么说你也是我救命恩人。”
陆世子担心斯有欢脸皮薄，特意加了一句。
斯有欢两眼放光，可不是还有你吗！
“好大儿，我怎么说也算你半个爹，他日要有什么，你可千万替我求个情！”先把陆为安绑死在一条船上再说！
原本不甚自在的郑禾眼看着事情发展逐渐离奇，两人好像是鸡同鸭讲，又好像是殊途同归？他怀疑斯有欢是在装疯卖傻，这么明显了，还看不出来陆为安意有所图？
陆为安确实觉得幸亏自己加了一句，斯有欢果然又提要给自己当爹，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已经看穿了她一害羞，就要给自己当爹的毛病。小娘子果然脸皮薄，尤其此时旁边杵着个郑禾，陆为安贴心地觉得一定要给斯有欢把这层薄纱保住。
斯有欢本人此刻满脑子都是无境假死的事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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瞒不住，根本没瞧出来两个少年各异神色中的弦外之音——她之前万年单身狗，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陆为安被她热情地看着，心跳又快起来，他从袋子里掏了掏，究竟还是没将带着的紫檀木盒子拿出来。
“我还有事，得先去办。晚上陛下赏宴，你这身不合适，我会着人送衣服过来。”
斯有欢现在急于拍陆为安马屁将他绑上一条贼船，也不好爹的太厉害，虽然不觉得身上的衣服又什么问题，但陆为安说不合适，那就不合适吧。
她收拾着心情，为质子施针，因为心绪太过复杂，转身时错过了祝康微动的手指。
等小太监将东西送来时，斯有欢还是有点愣怔。粉色袄裙秀满了腊梅，绛红色的半甲上是用银线秀的白雪，袖口领子处一圈白色狐毛，斯有欢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没穿过这么隆重的衣裳。
上面还郑重地放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
负责送东西的小太监道：“世子说，斯郎中没有首饰，特意配了一套。”
斯有欢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蝴蝶发簪。用金丝缠绕出蝴蝶的身体，各色珍珠与宝石镶嵌其中作为蝴蝶身上的花纹，翅膀因为斯有欢的动作微微抖动，宝石火彩生辉流光四溢。
饶是斯有欢，看到第一眼也不禁喟叹一声，太美了！这要是拿去当了，能换不少银子。
小太监察言观色，知道她喜欢，讨好道：“世子说，这是送给斯郎中的，还请斯郎中笑纳。”
斯有欢换上了衣服，却迟迟没戴簪子。
郑禾见到盛装的斯有欢也不免看楞，斯有欢叫了几声才回神。见她头上不过又是一根红色发带，不由问：“不是有根簪子么？”
宴会上必然争奇斗艳，斯有欢思来想去，戴着这么件首饰，无异于会为自己招来不必要的目光。更何况：“太贵重了，不像我该有的东西。”她还有种说不上哪里来的奇怪，可斯有欢没空去深想，她现在满脑子都在琢磨宣帝到底知道了多少以及对于无境处境的担心。
郑禾再三打量她，发现她的困惑不是装的，心里顿时有种好笑与畅快，这么聪明的人，居然在情字上反应如此迟钝，陆为安媚眼抛给瞎子看，白忙活。
想到他白天那点小心思，郑禾坏报复性地决定保持沉默。
陆为安没能见到盛装的斯有欢，陈敏到定金了。柴田带着余二郎等人，押送着陈敏悄悄到了定金。消息传到他手上时，离宴会开始不过一个时辰不到。柴田谨慎，只让余二郎带着消息入城，自己则是守在伪装成入定金做生意的商人马车上。
陆为安连宣帝都来不及禀告，即刻出城与柴田汇合。等他亲自押着车自北门入城时，宴会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