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陆为安看了一下午，斯有欢锄地收割，元禾拔草、整理，虽然两人是真的在干农活，但显而易见地没什么默契。等快日落斯有欢背进来两箩筐的小麦后，陆为安也没找到任何可疑的线索。因为太过悠闲，还挨了好几个白眼。
即使是刘琴，也不曾这么明目张胆地表现嫌弃。陆世子没找到线索，吃了一肚子闷气。
斯有欢比他更闷气，一堆干不完的活便罢了，还又多了个张着嘴等饭吃的病号。想起自己昨天那个莫名其妙的假设，真是想给自己一巴掌，没事乌鸦嘴干嘛！
做饭也不指望这两个，斯有欢洗了手径直去厨房。以目前的经济水平，当然还是只能喝粥。好在配菜是现成的新鲜蔬菜，也只能水煮，无境那个抠搜劲，算准了要走，厨房里的调料也没多买，油盐此等贵价货都只留一人份，虽然能够她一人吃上许久，但如今多了两个饭桶，实在捉襟见肘。
等饭菜上桌，别说陆世子吃不下，斯有欢也吃不下。她放下筷子，怅然道：“我去找点咸菜。”
陆为安被她横眉冷对了一天，此时居然放下了世子架子，态度不甚良好地搭腔：“还有咸菜？”那厨房巴掌大，陆为安趁着盛粥的时候上下检视过，老鼠来了都得空着手走。
斯有欢终于用正眼看他：“在这里住呢，规矩不多，不许下地窖就是其中一条。”
“地窖？”陆为安心道果然，这里有乾坤。他眼角瞄到元禾，这人一贯一张冷脸，瞧不出什么。
陆为安和元禾看着斯有欢起身，走进那片烧焦的废墟，在一个角落里摸索了片刻，打开了一个入口。地窖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陆为安很惊讶，下意识地看向了元禾。元禾居然也转脸看他，两人的视线一触就分，只当互相不认识。
斯有欢打开石板通了会风，又扔了个火折子进去。见火折子没熄，这才安心进到地窖。她很是有些担心，上面烧成这样，也不知道地窖里如何。冰果然都化了，地上湿哒哒的一层水。斯有欢先去检查那几个放腌菜的罐子，挨个打开闻了闻，居然还有几个闻着是没坏的。
斯有欢将坏了的几个放到一边，打算待会一个个运出去。随机挑了个好的抱在怀里，正想着今晚可以加个菜，踏上楼梯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她默不作声地放下罐子，手在衣角上擦了又擦，眼神变得很是复杂——那二位之前在哪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她瞪着黑漆漆的瓦罐，想起无境在火灾前还拿过几次腌菜，斯有欢嘴角抽了抽，心里愤懑，师父您老人家真是太不讲究了！
浪费粮食还是坚持卫生底线，是个鱼与熊掌的问题。斯有欢纠结地将两个罐子抱上来放着，元禾见她毫不掩饰的愁容，难得主动开口：“小师父，咸菜坏了？”
斯有欢瞧他那条伤腿，啧了一声，放弃道：“不能吃了，扔了吧。”
元禾瞧了罐子一眼，居然一弯腰把罐子打开了，他闻了闻，又伸手捻了一块尝过，高兴地道：“小师父，没坏啊！”
斯有欢：“……”
斯有欢安静地瞧着两个少年筷子不停地夹着脆生生的腌萝卜，她慢条斯理地吃了口水煮青菜，斯斯文文地咽了口粥。
陆为安果然是饿了，这一顿不见一点荤腥的清粥小菜他吃得舒心无比，为了最后一口脆萝卜还跟元禾较了点劲才抢到手。
没抢到腌萝卜的元禾遗憾地放下筷子，问斯有欢：“你吃饱了？”方才他没怎么见斯有欢动筷子。
陆为安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这你来我往的这两人果然关系不简单，他又有点想不通，一个在京都，一个在鸟不拉屎的乡下，他们是如何有联系的，暗中的图谋难道是斯有欢这个变数出现的原因？
“我看你们俩吃就饱了。”多舀了半碗米烧粥，这二位硬是没剩下一点。果然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斯有欢眼中的嫌弃喷薄而出，“他就算了，他签了卖身契。你呢，什么时候立个字据？”
“他签了卖身契？”陆为安惊讶，随即又反应过来，“我也签过字据了，昨晚签的！”
“那是诊金和赔偿，吃饭不用钱啊！你又不干活！”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陆为安吃瘪，但又觉得不可思议：“你这清粥小菜的，还要收钱？”
“别你来你去的，一点礼貌都没有，叫我空余师太！”斯有欢敲敲桌子表示不满，“一码归一码，你要是不愿意，赶紧离开。我这不养闲人。上香还得有香火钱呢！”
陆为安一听她要赶人，立刻态度良好：“行，你说多少就多少，记账上，以后一起给你。”他这两年在军营里厮混，那点兵油子学了不少，世子的架子虽有但也能屈能伸。
“每月吃饭三钱银子，赊账加一钱的利息。”
能屈能伸的陆为安听到价钱也没能忍住，胸口猛地起伏一下，让自己平心静气，免得一气之下把眼前桌子拍烂：“是不是太贵了？”他说得咬牙切齿。
陆世子上辈子泡在药罐子里人参灵芝吃了不少，这辈子皇帝舅舅隔三差五给他送这送那，从没想过“贵”这个字，会从自己嘴里跑出来。早知道刘琴给他的那块翡翠怎么也随身带着，这会也好拿出来堵这个钱串子的嘴！
尽管心里已经用金银财宝将这个尼姑打扮的钱串子砸晕了，但事实上，在军营里挨罚也没求过绕的陆世子只是咬着牙问：“能便宜点吗？屋顶都是漏的，勉强算个棚子，粥也很稀……”这些字居然从他陆为安的嘴里出来，简直奇耻大辱！
须知斯有欢现在也是身无分文，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若是此刻无境还在，她定然要哭诉两声徒儿不孝。
陆为安脸此刻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斯有欢心道，别说，陆为安这个狼崽子，最拿得出手的估计就是这张脸。
“行。”斯有欢说得不情不愿，反正此刻也榨不出钱来，“利息半钱。待会你签个字据，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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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另算一钱。”
字据也要收钱？陆为安想起那张活血调经的黄纸，脑壳子青筋突突地跳。待斯有欢离开，他阴恻恻问元禾：“你签了卖身契？你还有身可卖？”北蛮侄子的护卫卖身，天大的笑话！这两人串通起来胡诌，也不知道扯个像样的谎。
元禾在斯有欢面前是个锯嘴葫芦，在陆为安面前却没什么本分可守，他嗤笑了一声：“谁说我会认账的？”
言下之意，你个蠢材，为了仨瓜俩枣地算来算去，不知道算个什么东西！
实心眼的陆世子反应过来，对啊，自己可以赖账的！但立刻又觉得不对，这尼姑认识自己，在斯家的心里，还是早晚要进镇国公府大门的，你一个侍卫脸丢就丢了，我堂堂世子，岂能跟你一样丢人现眼！
不对，陆世子脑子须臾间又转了个弯，这俩人不是一伙的吗？
斯有欢拿着字据过来，无视两人之间显而易见的奇怪气氛，将字据放在陆为安面前：“签吧。”
这字据比前一日的更过分，整张纸都写满了，陆为安看了半天的当归黄芪才在右下角巴掌大的边边角角里，找到欠饭钱三钱利息半钱云云。这字签的颜面尽失，陆世子暗暗羡慕可以赖账的元禾。
他搓着手上的红泥，心里思量：这么说，这俩人也不是一条心。他不怀好意地看了眼正吹着字据的斯有欢，说到底还是个蠢货。
斯有欢将欠条仔细收好，掀开眼皮看看两个欠债鬼，然后大刀阔斧地坐下来看着二人：“以后洗衣煮饭挑水砍柴，你们两个轮流。”话说半截，瞧了瞧陆为安的肩头，嫌弃地啧了一声，“元禾你先干半个月，后半个月到陆不渝。”
被直白嫌弃的陆世子哼了一声，心道我凭什么伺候你和他？他抬了抬肩：“我这手半个月能好？”
“我又不是你遇见的那些庸医！”斯有欢哼的声音比他还大，“我这不养吃闲饭的！”
陆世子觉得自己在府里和刘琴过招也没这么吃瘪过，世子脾气终于压不住：“若是我硬要吃呢？我可是给了钱的！”
斯有欢根本不把他那点脾气放在眼里：“怎么，昨日那五个动惮不得的没给你一点教训？”
“真是你？“陆为安忽然头皮有些发麻。
“就是你爸爸我。”斯有欢装也是装给周氏看，对着这俩吃她的喝她的住她的欠债鬼一点好脸色没有，“说起来又救了你一
次，这就算我攒功德不收你钱了。干活的时候麻利点，磕破了东西三倍赔偿！”
陆为安两辈子听到的“钱”字没这一天多，心头再压不住，气血当即上涌，腿一软，人就伏了下去。他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对，但病症来势汹汹，根本无处隐藏。一旁面无表情看热闹的元禾脸上也出现惊讶。
斯有欢狐疑地瞧了两眼，无视陆为安的愤懑不甘，伸手在他额头摸了摸，又按上他的手腕。片刻后问：“你这腰膝酸软的毛病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