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有欢步履沉重地到了旱厕，站在门口，花了些时间才做好了心里建设，头发又冒出了点，她往下压了压帽子，在鼻孔里塞了布条，粪勺插进旱厕的同时，反胃的感觉就从食道里咆哮而出。
一个蛋壳而已，斯有欢边干活边腹诽，师父她老人家莫不是这两天葵水，所以这么折腾自己？
斯有欢暗自记下日子，狠狠告诫自己一定要牢记心中，下个月这几天必定要乖巧听话不作妖，以免又惹来这独自一人请厕所的差事。
好在近日就她们师徒三人用，清理起来很快，斯有欢看着半满的桶，决定还是就此收手，先将这半桶送到积肥坑里，再回来将最后那点收拾掉。
万一要是想着少走一趟，却将粪桶弄翻了，且不说自己受不受得了那个场景，寻味而来的无境，那绝对不是自己想面对的。
积肥坑离着寺庙有点距离，平时去那边和空余或者其他灾民一起，大家伙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今日斯有欢一人小心翼翼地提溜着水桶，几乎是两步一停，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才到了坑边。
斯有欢费劲地将上面的盖子推开，将粪水倒下去，盖好盖子，立刻跳开几步，狠狠地大喘了几口气，以防全程屏息的自己缺氧晕厥过去。快速地完成这一串动作后，斯有欢又低头借着月色将自己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会让她情绪崩溃的痕迹，松下一口气的斯有欢低头闻了闻自己的手指，默默地撇开了头，安慰自己还有一点，清理完后，一定好好洗手。
鼻尖却在此时捕捉到一丝烟火气，这味道与斯有欢天天闻的佛堂上香火的味道很是类似，却更浓烈些，还没等她想明白，一团火光映入了她的眼帘。
篝火？没经过大风大浪的斯有欢本能反应。等她看清了火光的方向，手里的粪桶立时就掉到了地上，“师父，空意！”
顾不上裤子被溅到，斯有欢拔腿跑了出去。火光来自于方远庵的后院，庵里一定是出事了！
越临近庵堂，空气就越是呛人，斯有欢远远的看见后院门口没有人，心里抖了一下，又立刻安慰自己，也许人是从前院出去了。她脚下一转，想绕到正殿，耳朵里又听到一丝奇怪的风声，斯有欢慢半拍的想转头，眼前却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眼醒来，周氏正蹲在她身边，见她醒了立刻开心地大叫：“小师父醒了！小师父醒了！”
斯有欢想动，手脚一时却不听使唤，她眼珠子转了转，顷刻想起自己昏迷前的担忧，一把握住周氏的手，焦急地问：“我师父师姐呢？”
孙氏姐妹的脸也相继出现在她视线内，表情都是晦暗不明。
斯有欢心头慌起来：“她们，她们怎么了？受伤了？”
周氏与孙氏姐妹交换了眼神，她眉眼皱在一起，说得很委婉：“还没找到她们。”
“火呢，火灭了吗？”
“灭了，只是太热，人现在过不去。”孙小莲道，“也许她们不在火里。”
斯有欢茫然，她盯着孙小莲的脸看了会：“我出来前，她们在书房的。又不在厨房，肯定不会在火里。对了，火怎么会烧起来？我记得灶膛里的火是灭了的。”
三人的脸色随着斯有欢说的话变得更为难看，难看到此时晕头转向的斯有欢都看了出来。
“火不是烧的厨房？”她抓着周氏的手，挣扎着要坐起来，“好姐姐，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周氏连忙扶她，三人手忙脚乱地将斯有欢扶起来坐好。地上的石子膈得屁股生疼，斯有欢紧紧盯着周氏，眼中渐渐泛红。
周氏难过地拍着斯有欢的手，道：“我们发现庵堂着火，立刻就来了。前面没见着人，就绕到后面来，一过来就看见你躺在这里。里正带着人去救火，我在这里守着你。”
孙小梅又接下去：“我们原也以为火是从厨房里烧起来的，可细看，应该是书房。”
“我师父和师姐呢！”
孙小莲摇摇头：“还没见着，或许是走了？”这话恐怕连她自己都不信，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的“了”字，几乎都是气音。
斯有欢听得整个人发沉，又似乎是虚虚渺渺地飘着不知何处。她看向庵堂后门，火灭了，人群聚在一起，又看庵堂，又看她，细细索索地说着什么。斯有欢耳朵里嗡嗡地响，人却忽然有了力气，噌一下站起来。
“小师父！”周氏慌张地叫她。
“我要去看看，我师父功夫那么好，她不会有事的！”
斯有欢从周氏身边钻过去，踉跄地跑到后门口。人群见她来，自觉地散开让出路。冲进去的斯有欢看着院中的一片狼藉，书房已经烧成了灰烬，只留三根大梁黑黢黢地架着。三间寮房熏黑了一半，书房隔壁那间也烧了个半透。斯有欢只觉得脑子轰地一声，什么东西塌了。
里正走过来，说着什么，可突然间耳鸣厉害的斯有欢只能看到他不断张合的嘴，一个字都听不见。她绕开里正，机械地往书房
走，滚烫的温度让她在书房十来步远的地方就停住，再进不了半步，斯有欢有一种自己即将烧起来的错觉。
她不死心地朝废墟里望，书柜没了，桌子没了，凳子也没了，临窗那边有个卧榻，无境会窝在上面看书，空意偶尔也会坐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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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刺绣，斯有欢那个穴位人偶，就是无境从卧榻下的暗格里摸出来的，可现在那里只剩一块巨大的黑炭。
斯有欢不想相信，那个熟悉的卧榻已经被烧成了这样。她努力的眨了眨眼，居然借着晨曦的微光，看到黢黑的木炭上，躺着一个说不明的东西。
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攥住了斯有欢的心脏，让她整个人抽疼得佝偻起了身体，嘴不由自主地张开，脚下如灌了铅，灵魂却又似要飘出去，她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随即身体被什么拖住，斯有欢毫不关心，只一昧往前，直到被孙氏姐妹紧紧抱住，这才发现自己是被人拦住了。
“我就想看看。”斯有欢喃喃自语，又似乎对拦着自己的人讲，她指着卧榻的方向，“我想看看那是什么。”
孙氏姐妹已经哭出了声，斯有欢单薄的身体力气却出奇地大，两人拼尽全力，加上含着泪的周氏，这才堪堪将她拉住。
“小师父，你手烫伤了，不能再往前走了，等这里凉一凉，凉一凉了再来看！”周氏轻声细语地哄着她。
斯有欢置若罔闻，眼睛直直地看向那个扭曲成一团的东西：“我就看一眼。”她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只是努力想往书房走，“看一眼，确定一下，我就走。”
周氏一边抹泪，一边将她揽着往后退：“姑娘啊，别去，别去！”
“住持呢？”
几人乱成一团的功夫，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唤回了斯有欢的一丝神志，她循声望去，是萧素素。
萧素素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先上下检视斯有欢，见她人没事，胡乱点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住持呢？空意呢？”
斯有欢看着她张了张嘴，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克制不住地要查看那张卧榻，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不停地对自己说：“不会是那个的，不会是那个的。”
萧素素不明白其中含义，顺着斯有欢的视线寻过去，卧榻那有一团扭曲的东西，即使是在一众烧毁的家具中也格外显眼。孙氏姐妹和周氏一直注意着斯有欢，没料到萧素素直接绕开了她们，冲进了废墟。
“哎呀！”周氏大叫一声，跟上去要将人拉住，孙氏姐妹又要拦着斯有欢，又想去追人，一时有些分身乏术。几番挣扎间，萧素素顶着热气到了书房门口，那个蜷缩成一团的东西清晰明了地映在她眼中，萧素素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双腿一软就要跪在地上。周氏眼疾手快拉住她，地面被大火烘烤得滚烫，人站在上面都要咬牙坚持，这要是跪下去，皮定然是要揭掉一层。
“住持！”萧素素的泪滚滚而下，“住持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