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质子郑禾，形单影只。他也颇为识趣，并没有要结交谁的心思，即使是用午膳，也不去膳堂，而是让小厮带着午膳自己去院子里找个无人的地方。
斯有欢用了午膳也喜欢在院子里溜达，一来避开斯有晨，二来纯粹为了躲清净。自从发现北齐质子在院子里孤零零用膳后，她就格外小心，远远见了就赶紧避开。
毕竟北齐质子郑禾一个人吃饭只是看起来可怜，要是被人看见她撞上郑禾有了什么误会，那她斯有欢就是可悲了。
一上午的之乎者也加上礼乐，将斯有欢折磨得憔悴不堪，想她冲过了中考高考再熬过五年本科两年硕士三年规培两年年住院医刚刚成为最年轻的外科主治，没有在手术台上大展拳脚却在这里跟着一群萝卜头念：“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简直是对心里和生理的双重折磨。
斯有欢爬上假山之后的亭子，上午下过一场小雨，此时亭子里的石凳还是湿的，但有一缕阳光正好照在此处。她不甚在意地掏出那块八爪鱼的帕子擦了擦，人顺势就歪坐上去。春日还有些凉，但雨后清新的空气非常怡人，饱餐过后上升的血糖让她有些困意，思量着要不要干脆打个盹的斯有欢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斯有欢皱了皱眉头，不会是那个倒霉质子吧？
果然，玉冠蓝袍的小质子和他那个黑黝黝的小跟班就停在院中的石桌旁，今日他的饭送迟了，众学子都吃完，他这才来院子里找地方。
斯有欢缩回了脑袋，只当没看到，闭着眼睛靠在柱子上假寐。假山周围是几株竹子，正逢雨水滋润的春天，长得很是繁茂，将亭子一边遮得严实。这对主仆只要不是想不开非得拎着食盒爬上来，就根本发现不了这里还有个人。
质子这个人就跟他柔弱的外表一样，安静斯文，一顿饭吃得安静无声。不多时开口，说道：“我吃饱了，萧寒，你吃吧。”
亭子里，听见声音的斯有欢惊讶地挑了挑眉，这点时间，就算往嘴里倒也倒不了多少吃的，这位质子要么是天赋异禀，嘴巴和食道比正常人宽上两倍，要么就是长了个小鸟胃，喝风就饱了。
以他弱柳扶风的样子，显然是后者。
他那个健壮的小厮果然劝：“主子，你再吃一点。”
郑禾的声音听起来蔫蔫的：“我没事，你多吃点。”
斯有欢作为科室里最年轻的主治医师，其聪明是不用表述的。北齐质子郑禾一句话，让本来半眯着眼假寐的斯有欢挑了挑眉头，这几个字听起来有点说不出的古怪。她歪了歪头，比起长相俊美身体孱弱的郑禾，这位叫萧寒的小厮实在很不起眼，不起眼到斯有欢费了点神才回忆起一张模糊的脸。
主仆二人又说了什么，只是这次声音更轻，即使斯有欢伸长了耳朵也没听见。带着暖意的和风吹在身上，听墙角听得没头没尾的斯有欢无声地打了个哈欠，直到这对主仆离开，她才从亭子里下去，赶在上课前回了教室。
待下了学回到斯府，斯有欢发现自己居然也有了条嫩黄色的新裙。斯夫人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道：“明日记得换上这件衣服。”
斯有欢茫然，明日休沐，并不用上学，她换新裙子干什么？
“你也大了，赏春宴这种事也该去见识见识。”
乔慧仪也被夺舍了？斯有欢惊讶地看着乔慧仪。
“娘？”斯有晨的疑惑并不比斯有欢少，她试探着问了声。
乔慧仪却是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今日你给妹妹好好说说规矩，免得她明日失了体统。”
两人对乔慧仪的情绪一贯敏感，几句话之间都察觉到她今日情绪不佳，纵是有满肚子疑惑也不敢多问，一起告安退了出来。
斯有晨很是嫌弃地看着斯有欢，她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要将她带出去赴宴，尤其是看她此刻畏首畏尾不敢正眼瞧人的模样，心中便有些怒火中烧。
“你能不能抬起头，举止端庄一些？你这缩手缩脚的像什么样子！明天出去见了人也是这般，别人还以为是我尚书府里没有规矩！”
斯有欢努力抬头挺胸，可这硬拗出来的姿势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斯有晨很快被气红脸，拿起桌上的戒尺高高举起就要打下来，斯有欢吓得用手挡在跟前扭过头去闭上眼。这惧怕的模样让斯有晨回想起什么，戒尺终是放了下来重重敲在桌上：“好好站着听我说，敢错一个字，我要你好看！”
斯有晨教得很是认真，从她房里出来时已经过了平日入寝的点，斯有欢的脚步有些蹒跚，难得让铃兰扶着回了屋。
“姑娘，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斯有欢囫囵应着，觉得自己被斯有晨一晚上的各种注意事项折磨得奄奄一息。她不由埋怨乔慧仪，也不知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这种大规格的场合居然也要带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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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斯家上下都换好了衣服，上马车前斯尚书一眼瞥到了跟在最后面的斯有欢。见他目光驻足，斯广怀道：“有欢也大了，出去见见世面也好。”
“早该如此。”斯尚书说着，由儿子扶着上了马车。
斯有欢和乔慧仪斯有晨共座一架，乔慧仪脸上带着笑，细细嘱咐着斯有晨，时不时看斯有欢一眼。今日设宴在是在未央宫，皇帝做东。这种规格的宴会也并非人人都可前去，五品官员以上才可赴宴，三品以上才可带女眷。能够赴宴的都是有脸面的人物，斯有欢这种不受待见的庶女居然被恩准前往，也不怪她总觉得乔慧仪是有什么目的。
总不能是真的吃错药。
她嗅到了一点算计的气息。
斯有欢一脸茫然地跟着乔慧仪下了车，鹌鹑一般低着头入了后宫，见了皇后嫔妃听着她们聊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家常，再跟着告退进了花园一直到入席。出乎斯有晨的预料，她全程没出任何纰漏，安静得若不是特意注意，根本没人发现斯家今日还将她带了出来。
乔慧仪显然也很满意，趁着宴会还没正式开始，她对斯有晨道：“你们二人就在此处不要乱跑，我去迎一迎外祖母。”
斯有晨一路担心斯有欢出丑连累尚书府脸面，又一直担心自己表现得不够好，被别的贵女比了去，现下得了个功夫喘息，人终于放松了些：“好的，母亲。”
斯三夫人施施然走了，斯有欢看着眼前桌盘上的花生核桃，很有心拿一点尝尝，早上一家人吃饭都心不在焉，她没心没肺地多吃了几口就被斯有晨瞪了好几眼，不得已停了筷子，这会实在是有些饿了。
斯有晨此刻有些坐卧不安，她四下看了看，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低头对斯有欢道：“我出去一趟，立刻就回来，你安分点不许乱跑，知道吗！”
斯有欢诺诺点头，看着斯有晨和她的大丫鬟疾步走了，左右没人看她，她偷偷摸了个花生丢进了嘴里。
相较于女眷那边的谨慎小心，官员这里就要松散一点，毕竟是天天对着互相吹胡子瞪眼的一群人，彼此间也没有那么多的门面功夫。
陆为安闲适地靠在座位上，没给旁边正襟危坐的陆为邺半个眼神。陆尧去应酬了一圈回来，见一脸淡漠的长子：“你弟弟第一次入宫，也不知道照顾一二。”
陆为安掀起眼皮瞧了自己老爹一眼：“我是他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