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过于放肆,加上先前出现的异相,一时间众人俱被震住,下意识齐抬头看向发声处,但无人出声回应,热闹的长街瞬间安静下去,只余下呼吸声。
“怎么回事,没听到吗?”路希很是不满,她分明喊得超大声,结果底下的人群这么不给面子。但她素来是个贴心的好人,也不介意再说一遍,于是再度高声开口,“我说我们来抢花魁小紫,听到没?我、们、来、抢、花、魁、小、紫——”
怕大家听得不够清楚,路希还特地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重重说道。
即将被抢的主角,花魁小紫不自觉张大了嘴,怔怔地看着屋顶上的五个人。
站在最中间,也是说出这番违法乱纪言论的,是一个戴着白狼面具,看不清具体面容的女孩。在她的左边,是一个年龄稍长,但尚不足以称之少年的年轻女孩。而右边的两个,就是实打实的少年人了。一个黑色短发,眼神闪烁着兴奋的光,一个白色长发扎起来,头上长着鬼角……不知是装饰还是天生的。
不可否认,在看到这对鬼角时,小紫下意识想起来同样拥有鬼角的那个男人,和之国的护国明王——凯多。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匆忙转移视线,落到最左边的女人身上。
然后,她再次怔住。
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金发赤瞳,如华丽无双的上好宝石。作为以美貌胜出,成为花魁的小紫,忍不住多看了对方几眼。这个女人的容貌毫不逊于她。璀璨的金发在阳光照耀下,有些灼眼。
这群人是什么来历?小紫不由心生困惑,为何此前从未在和之国看过她们,尤其是最左边那个女人……拥有如此容貌,总该在游廓有些传闻,毕竟游廓的女人们本身便是以美貌吸引男人,而男人们也因美色前来,因此对于貌美女人的存在,总是能更早察觉。
小紫到不认为这群人与她有什么仇怨,毕竟往日里欺骗的那些豪绅,她都是做过调查,确认家庭情况才下手的,而那些人的家中,从未有特点如此鲜明女性。
她不安地想到另一种可能性,莫非是外来者?观她们身上的服饰,只有那个鬼角少年是此地装扮。
要知道,和之国奉行闭关锁国政策,国民们不被允许外出,也不允许外人进入。但是,鬼岛的海贼们是个例外。
是与鬼岛的海贼有关,亦或只是无意闯入和之国?若是后者,那她们这么做,岂非要惹个大麻烦,毕竟,这里是黑炭大蛇与凯多的地盘啊。
她有些为难地思考着该说点什么才能劝退这几个人。
而在寂静过后,街道骤然爆发出喧闹声。
“什、什么情况啊……”
“这群人是谁?”
“竟敢公然来都城惹事……”
好奇的、看乐子的、怜悯的……几秒钟的功夫,人群中再次热闹起来。
粗壮的树干依然盘踞在小紫身前,阻挡她的去路。屋顶上的五个人一副恣意妄为相,看不出半点尊重此地统治者的意思。自多年前光月御田身死,赤鞘九侠完败,和之国全权被黑炭大蛇与凯多掌控,几乎没有出现过这种可堪说是大逆不道的事。
毕竟,在场众人都清楚,花魁小紫既是和之国第一美人,也是黑炭大蛇最喜爱之人。通常情况下,游街结束,花魁小紫便要受邀前去大蛇的宅邸为他奏曲了。
“你们是什么人,快快退下!”
护卫们挡在小紫前方,厉声叱喝。
路希双手叉腰,气势十足喊道:“都说了我们来抢花魁,你说我们是什么人。”
“可恶的强盗!竟然敢闯入都城!”
贝格不爽地反驳:“谁是强盗,我们是海贼!”
海贼二字一出,那群护卫的气势陡然弱了几分下去,而街道上原本热闹的议论声,也逐渐淡了下去。
这个国家的海贼,不就是鬼岛的百兽海贼团吗?而观这几个人狂妄的态度,和平日里看到的那些海贼几乎没什么差别。如果是百兽海贼团的人要抢走花魁……
小紫的脸苍白了几分,虽然由于白粉扑面,她的脸庞本就白得可怕,旁人根本难以看出脸色的变化。
“你们是哪里的海贼?”
慌乱间,有一道男声自远处传来,而随着这道男声一同抵达现场的,是锐利的剑气。这剑气如迅雷,直接袭向挡住去路的粗壮植物,将它们平整的切割成三段,滑落在地。而一旁的花魁小紫与护卫们,却毫发无损。
路希看着被破坏的植物们,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
“这人不差。”大和点评道。
剑招过后,护卫们爆发出欣喜的喊声,仿佛瞬间有了主心骨。
“狂死郎大人!”“是狂死郎大人来了!”“太好了。”
来人身材高大,眯眯眼,留着奇怪的发型,手中剑刃散发着淡淡银光。小紫垂下双眸,对他颔首致意,随后退至他身后。
“狂、死、郎?”
路希念出他的名字。
狂四郎抬头,唇角上翘,看上去倒是友好做派,前提是忽视他手中利刃。从刚才一招便可看出,他实力不弱。
“不知几位来客是哪里的海贼?”
路希自上而下俯视着他,慢悠悠地,相当有兴致地说道:“当然是、外来的海贼。”
“哦?”
狂死郎握剑的手,缓缓加大了力气,似乎马上就要不留情面发出下一招。
“刚加入百兽海贼团,当上飞六胞。”
而在狂死郎有所行动之前,路希好心地补充道。
这位武士手中的动作,忽然暂停了一下。他当然知道什么是飞六胞,但是,刚来就成为飞六胞?这人竟有如此让百兽凯多另眼相看的实力?而他还没来得及收到任何讯息。
表面的身份是游廓老大,兼黑炭大蛇的护卫,实际身份是赤鞘九侠,真名为传次郎,现今改为狂死郎的武士,重新思考起眼前的形势。
眼前之人看起来并非不讲道理之人,若能好好沟通,或许可以减少一场麻烦。毕竟身后之人,可不能出了差错。
小紫长袖捂面,遮掩住自己的神色。没想到,居然真是凯多的人。果然海贼都是一群恶劣之徒,连游街都要前来捣乱。
狂死郎上前一步,问道:“不知阁下为何要抢花魁?”
路希觉得他问的问题简直莫名其妙。“有什么不能抢的吗?既然她都把自己当成一件可供展览的物品,任凭他人打量点评,那我抢一下怎么了?我们海贼本来就是看到珍稀的物品就想抢过来的啊。”
小紫陡然握紧拳头,这是何等、何等的无礼!她瞬间感到受了极大羞辱。而在她身前的狂死郎脸色也沉了几分下来,“花魁并非随意抢夺的物品,小紫是凭自己实力争取到花魁的位置,请尊重她。”
路希真诚发问:“什么实力?讨好别人的实力吗?”
她是真的困惑这个问题。
若花魁是以美貌胜出,那这美貌由谁定量?自然是有为其打分的人,才有了美貌的测量分数。那么,何为美?何为不美?
肤色白皙、高鼻梁、眼睛大而有神,就算美吗?可如果有人不喜欢这种长相,偏巧觉得与这种长相相反的才是美,那么小紫,还能当上花魁吗?花魁的决定权并不在于花魁本身,美人的定义也不在于美人本身,而在于掌握定义美——这份权力的人。
因此花魁,也就是要费心心思,讨好他人的存在。只有这样,花魁才能坐稳这个位置。
可偏偏,路希不喜欢这种事。
那些男人看花魁的眼神,路希看得很清楚。那是轻佻的、毫不尊重的、贪婪的,令人生厌的眼神。而这个叫小紫的女人,打败其她女人,夺得花魁这个称号,就是为了接受这些眼神的打量。
她把自己摆放在权力的最下方,却因着那些最不值得一提的赞美与小恩小惠,误以为自己站在最上层。
路希不等狂死郎接着变脸色,继而好奇问道:“你是组织这场花魁游街的人?”
狂死郎的怒气蓄力被打断,语气生硬地回答:“……是。”
路希又往下问:“你是培养花魁的人?”
狂死郎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是。”
路希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养着很多女人,然后把她们一个接一个朝着花魁的方向培养?”
狂死郎确实在游廓开着一家坊院,养着很多女人,也确实把小紫以及那些往花魁的方向培养,于是他只能再次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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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希又看了一眼那些能打的男护卫,和作为保护对象,柔弱到不堪一击的花魁小紫,问狂死郎:“那这些女人平时要做什么呢?”
狂死郎怔住,“这……”
这个答案,不是很好理解吗?谁都能知道答案。游廓里的女人,当然是为了侍奉男人而存在啊。男人们需要一个休憩的地方,需要一个有着温柔解语花的地方,需要一个女人永远会笑着讨好他们的地方,需要一个释放自己压力与欲望的地方,因此,游廓诞生了,而无数的女人进入其中。
狂死郎没说,路希也能明白。她只是喜欢这种踩在别人头上,一步步质问别人的感觉。
路希几乎是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恶意继续问了下去,“说来,一直以来的花魁们,有男人吗?”
狂死郎的脸色瞬间绷不住了,他发现这个刚到和之国的外来海贼似乎缺乏了某种常识。他正色道:“怎么可能,花魁当然只有女人能当,男人怎么可能成为花魁。”
有几道的小声的窃笑自人群中传来,似乎在嘲讽提问之人的无知。
路希一副求学好问的态度:“为什么男人不可能成为花魁?”
狂死郎声音加重了几分,“男人,怎么可以进游廓当花魁!”
狂死郎看着提问的女孩似乎依旧十分困惑,不能理解的模样,他听见她继续发问:“为什么?是不喜欢花魁这个称号吗?那也可以改个称呼,叫男魁啊,颁发给第一美貌、第一会服侍女人的男人,赐于好男人,男魁称号!”
这一瞬间,狂死郎确认了这个人就是在逗弄自己,厉色说道:“别开玩笑了,男人才不会做这种事。”
“哈哈哈哈哈哈,”路希捧腹大笑,“真是好高贵的男人啊。”
此时街上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声干扰她大笑。狂死郎只觉身心煎熬,在上方几个女性的眼神扫射中,好似有蚂蚁在身上爬。他恨不得立刻结束这一切,海贼们实在难缠。
路希笑够了,叹息道:“哎,你一看就不是好男人,长得丑,跟妖怪一样就先不说了。就这种态度,进了游廓服侍女人,连给她们提鞋都配不上。”
狂死郎强硬道:“那可真是看岔了,爱慕我的女性姑且还是很多的。”
路希淡淡说道:“是啊,因为你坊院里的女性,都得仰赖你而活。”
分明隔着面具,狂死郎依旧能感受到对方传来的蔑视之意,事已至此,他心想,无需以礼相待。纵然对方是飞六胞,但狂死郎的这个身份,在和之国地位也并不低。
黑炭大蛇欣赏他,需要他,愿意让他当护卫,而他与百兽海贼团亦是交好,大看板奎因对小紫也有几分痴迷。若非因为他忠心侍奉的是光月御田,飞六胞这个位置,他想当也不是不能当。
这次当街抢人,本身便是这个飞六胞无礼在前,若凭实力打败了对方,事后解释一番,并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然而,在他准备用剑招招待对方时,那个面具女孩又再度开口,“说来,我只是介绍了自己,还没好好介绍我的伙伴呢。”
他听见她轻轻一笑,“我叫小希,是最新上任的飞六胞,这个呢,叫乌塔,是我的姐姐。这两个呢,一个叫贝格,一个叫芙丽那,是我的手下。”
“对了,至于这个最高的,她叫大和,是你们护国明王,也就是凯多的女儿哦!来,大和,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咦,我吗?”
大和在旁听了许久,自从重新接受女人身份后,她发现还有许多需要自己慢慢思考和去了解的事情,像是重新成长了一回。但是,这种感受并不讨厌,反而相当新奇。她在踏入一个全新的世界。虽然以凯多女儿的身份对这些人打招呼似乎并不友好,毕竟凯多对和之国实在没做什么好事。然而,身份有时也是一种象征——她们,不是可以随意招惹的人。
于是大和脚踏前一步,高举着手,热情地跟底下的人群挥手,“哈哈,没错,我是凯多的女儿啦。”
路希也举起双手,欢呼道:“大家,对我们的自我介绍还满意吗!诶,怎么没有掌声呢?”
与这句话同时传入民众耳朵的,是多年来凯多支配和之国带来的恐惧,一瞬间,掌声雷动。
狂死郎的手按在刀柄上,一时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