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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见字如晤

作者:诗无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你想让我写什么?”阮玉山整理着桌上的书信问。


    “不急。”钟离善夜抬起手示意道,“我还有几件事没交代。”


    阮玉山便把手收起来,背在身后,笑他:“你说你逍遥快活一辈子,怎么临了临了,倒有操不完的心了?”


    钟离善夜也笑,笑一下咳两下:“谁让我逍遥快活一辈子,临了临了,养了两个讨债似的冤家?”


    “那你说吧!”阮玉山洒脱挥手,“有什么要交代的,我都帮你记着。”


    钟离善夜也不跟他客气:“第一件,是要四宝儿,不要去取铃鼓了。”


    “蝣族这几百年惨烈的根源,从来不在诅咒之上。今时今日四宝儿将他族人的诅咒解了,蝣人不过又恢复两百年前横行中原的局面——就算四宝儿能管,他能管多久?三五十年,他还活着的时候能压制他的族人,一百年,两百年呢?”钟离善夜道,“中土与蝣族此消彼长,只要蝣族势大,必会压迫中原,届时便会出现第二个巫女,第三个巫女。他今生能找到一个铃鼓,百年之后,压迫再次催生诅咒,再有铃鼓出现,又该让谁去找?”


    “第一件你就给我找难事儿。”阮玉山听了,虽也明白钟离善夜说得在理,还是调侃着反问,“你若是亲自劝他,那也罢了。叫我替你去劝,还是在你后事之后——这天底下那么些人人,你一走,还有谁降得住阿四?你觉得我可以?”


    “也是。”钟离善夜想了想,摆摆手道,“那这便罢了,此事你不必担心,我还给他留了信。”


    阮玉山:“哦?”


    钟离善夜朝桌子后方的书架上指道:“那有两个信封,一个盒子。一封信给四宝儿,一封,你替我交给招儿。”


    阮玉山走过去,果然在架子上见着两封信和一个木盒。


    钟离四的名字和阮招的名字钟离善夜是会写的,因此信封很好区分。


    “你这不是写了?”阮玉山拿起写着阮招名字的那个信封,“还要我给你写什么?”


    “我会的字不多,还有许多事想交代。”钟离善夜又指着那个盒子,“明日卯时,你叫四宝儿过来,把我的骨珠,放进这个盒子里,一并带给招儿。”


    阮玉山动作微微一滞,脸上终于没有了丝毫玩笑神色:“老爷子。”


    ”我说,“他背对烛火看向钟离善夜,凝目道:“你当真不见阿四最后一面?”


    “你怕什么。”钟离善夜看起来满不在乎,半点没有要跟钟离四好好道别的意思,“我和他自有再见的时候。”


    说罢又哼哼笑了笑:“届时他老子我还是英俊潇洒,年轻貌美的样子!”


    阮玉山哂他一声:“臭老头还自夸起来了——别的还要交代什么?”


    “别的,还有一件。”钟离善夜扶着窗框,侧头对着阮玉山,“你跪下,我要你发个誓。”


    阮玉山怔了怔,看着钟离善夜不像是玩笑,便也先二话不说撩开衣摆跪了,才道:“你要我发什么誓?”


    钟离善夜的脸色在幽暗的烛光中沉静了下来,随后才缓缓道:“我要你发誓……若有朝一日,四宝儿得知了阮家活祭的真相,没有他的点头,你终身不得踏入雾照山半步。”


    阮玉山这次彻底愣了。


    “我能留给他的东西不多。”钟离善夜扭头面向窗外,解释道,“他虽没了你活不下去,可你到底是负他的。倘或有朝一日他当真无处可去,无枝可依,至少得要有个家能让他来去自如,不被打搅。你阮玉山本事大,手段硬,我得要你发个誓才行。”


    阮玉山低头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时,手也抬了起来:“好,我发誓。若日后阿四发现阮氏活祭真相,无他允许,我终身不再踏入雾照山半步。”


    “你起来吧。”钟离善夜将一双虚无的目光放得很长,“起来,替我写信。”


    虽然这么说着,然而钟离善夜并没有想好要怎么让阮玉山落笔。


    他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想说的话太多,一时没个头绪。


    杂乱的心绪中他先想起自己第一次对阮招恶语相向的情景。


    那是他将阮招救活的第一年冬天。


    那年冬天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奇怪,兴许是阮招察觉到了钟离善夜态度的转变,却对原因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笨拙地想用亲自下厨的方式来给钟离善夜道歉——道什么歉其实阮招并不清楚,他只是想钟离善夜能变回从前的样子,对他温和一些。尽管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还是想钟离善夜能原谅他。


    阮招从未下过厨。


    钟离善夜从把他抱到穿花洞府第一天,就拿他当宝贝似的养着,除了练功读书时要吃些苦,别的钟离善夜不肯让他受一点累。


    于是阮招一顿饭从早上做到了傍晚,埋头在小厨房忙得灰头土脸。


    府里的人看不下去,跑去告诉钟离善夜,让他劝劝招公子。


    钟离善夜去得路上还在着急:十几岁的孩子,在柴火堆里闹一天,不得呛出病来?他的招儿哪里是生火做饭的料?


    可到了小厨房门前,他感知到一团幽幽的妖火端着菜走出来,浑身散发着天敌般的气息对着他喊:“钟离。”


    浓烈的焦糊和烟火味从厨房传出,钟离善夜皱着眉,一眼也没看向阮招手里的菜,而是嫌恶地转头批评道:“虚度光阴,不务正业。”


    他说完就甩袖子走了,把阮招留在院子里。


    回忆的闸口打开了,于是那些他曾对阮招刻薄的话像潮水般涌入脑海。


    还是那年。


    阮招在的时候,他最后一次生日,分明在阮招赶回家来前他是期盼焦灼的,可一见了阮招,他只剩厌烦了。


    厌烦自己的生日阮招怎么那么久才姗姗来迟,却忘了是他前一日说想吃山下的方糕,那方糕得趁热吃,卖糕的小店总是黄昏才开门,因此阮招清晨出门,赶一天的路到山下小店,夜里捧着糕回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他被阮招的敲门声闹醒,一开门便碰到阮招递过来的、一路上护在怀里也还是免不了冷却的方糕。


    钟离善夜抬手便将其打落在地,一天没等到人回来的厌倦感和对阮招难以控制的抵触在身后房中那数百个妖灵怨气的催化下愈发强烈。


    不仅如此,他还紧随其后地说:“我真后悔养了你。”


    关上门那一刹他又悔从中来,心想真是奇怪,自己竟从一抹妖火身上看到了落寞。


    最后他才想起很久以前,阮招还没出事的时候。


    那年阮招六岁,受了一场风寒。小孩子生病总是来得又猛又急,一天灌了三顿汤药也不顶用,后来阮招烧糊涂了,药一喂到嘴边,尝着苦味儿就紧闭双唇不肯喝,钟离善夜急了,凑到他耳边说:“再不好起来,就有人把你送回阮府,再也不让你见钟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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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招张嘴要哭,钟离善夜捏着他鼻子就把一碗药用眨眼的功夫灌了下去。


    往后几天钟离善夜次次这么干。


    没多久阮招病情大好,穿着一件薄薄的春衫在院子里踱步发呆。


    钟离善夜进了院子,摸到他肩上衣裳薄,叫他进去加两件。阮招脚步一顿,侧过头去定定看着钟离善夜,小小的人说话的语气却很慎重:“钟离,你是不是在我病中说要把我送回阮家去?”


    钟离善夜心虚,梗着脖子说:“狗才说这话呢!”


    阮招问:“当真?”


    钟离善夜说:“那是自然。”


    阮招又问:“那你以后会赶我走吗?”


    钟离善夜说:“不会。”


    “一辈子都不会?”


    “一辈子都不会。”


    钟离善夜在这个萧索的夜晚久违地回忆起了那年在屋檐下穿着春衣的阮招,他决定在信中告诉对方,那年他说的话从来做不得假,他当年承诺时,是当真想让阮招留一辈子的。


    只是世事难料,阮招的命比承诺重要。


    “真是混账。”他捂着眼睛低声呢喃,“我竟对你说过那么多难听的话,平白伤你的心。”


    “什么?”阮玉山含糊听见他在低语,却没听清。


    “没什么。”钟离善夜摇摇头,叹了口气,又吸了口气。


    “你写吧。”他坐在窗边,面前是远方月色下红州连绵不尽的高山,苍凉的夜风把他花白的发丝吹得像髦旗上飞舞的流苏。


    当一个人即将气绝时,连头发都会变得无比轻盈。


    他走马灯一般回忆完自己和阮招这短短的十几年,终于理清了头绪——就从六岁那年那句被他无心违背的承诺开始说起。


    那些没来得及对阮招说出口的道歉,今夜也一句一句补回来,半个字都不能落。


    钟离善夜没有回头,始终背对着阮玉山:“我说一句,你写一句。”


    阮玉山坐下了。


    他拿起桌上的笔,蘸好了墨,等待钟离善夜开口。


    “招儿,见字如晤。”钟离善夜郑重地说。


    阮玉山便照他所言,在纸上笔走龙蛇,很快就写好了这句话。


    接着又等钟离善夜的下一句。


    他握笔静候着,听见钟离善夜的呼吸深一阵浅一阵。


    阮玉山知道,这人是陷在回忆里走不出来了。


    不过今晚夜还很长,他有足够的时间让钟离善夜把这封信口述完。


    阮玉山的笔尖停在“见字如晤”的最后一笔上,等了很久,也没等到钟离善夜下一句话。


    北风在屋外呼啸着,房里的烛火快燃尽了。


    阮玉山扭头,看向窗边对着远处沉默的那个背影。


    “老头子?”他轻声提醒道。


    钟离善夜没有说话。


    阮玉山放下笔,轻轻推开椅子走过去。


    窗前的人神色平静,不知何时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钟离善夜停止呼吸前的最后一刻没再想起阮招,也没想起他的四宝儿。


    他想起二十啷当的自己在盂兰古卷里面同观音留在卷中那一缕神魂的对峙。


    神魂问他,为何活下去的意愿如此强烈。


    他说:“我只是不甘。”


    “我要死得轰轰烈烈,像个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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