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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前夕

作者:诗无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阮玉山一到夜里就搬把椅子坐在自己营房门口观天象。


    钟离善夜从了慧的营房门外转悠过来:“天天在这儿瞅什么呢?”


    “看天。”阮玉山右脚搭在左腿上,大剌剌靠在椅子里,仰面望着天,“你说这大渝人在等什么?”


    他摸摸下巴,眉头微皱:“咱们按兵不动,那是因为红州是我大本营,兵马粮草就在后方,骑虎营有的是时间跟他们耗。那大渝带着四五万的兵打过来,半个月前就扎在河对面,眼瞧着天儿也热起来了,多待一天就多耗一天的粮,他们就不怕粮草不够吃?”


    钟离善夜神色冷峻,低低地哼笑两声:“越是这样,你可越得提防。”


    阮玉山斜着眼珠子瞧他:“你的意思是,他们既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跟我耗着,那出招的时候,也必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要跟我拼命?”


    钟离善夜不置可否:“你打过的仗比我多,你清楚。”


    阮玉山嗤他:“我要是也活个四百年,准没你那么糊涂。”


    “行啊,聪明人。”钟离善夜拍拍他的肩,“你接着琢磨,看几时能琢磨出对面儿的目的。”


    阮玉山抬手挥开钟离善夜:“我已琢磨出来了。”


    钟离善夜:“哦?”


    “你听我说得对不对。”阮玉山抄着手,指指城墙上一直在对着城外那条黑河守夜的陈维,“嫂夫人察觉出陈维不对劲以后,利用给我送驴肉的机会,在食盒底下织了一副图,提醒我营里出了内奸。”


    钟离善夜:“这我知道。”


    阮玉山接着说:“来到营里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她能察觉陈维不对劲,那很说得通,毕竟夫妻之间,稍有变故,细枝末节里都能品出天差地别。可她怎么知道陈维——不,应该是阮铃这臭小子控制的影妖——嫂夫人怎么看出这玩意儿通敌了的?”


    钟离善夜抬头,睁着盲眼看向城墙的方向。


    “这就是你一直不杀他的原因?”钟离善夜问。


    “因为他通敌么?是,也不是。”阮玉山解释道,“阮铃这小子没现身,杀了陈维也是治标不治本。毕竟妖物命门不在陈维身上,而是由阮铃控制。这玩意儿今天能上陈维的身,赶明儿我杀了陈维,它就能上别人的身。还不如先冷眼旁观,免得打草惊蛇,让它老实待在陈维身上,别再害我其他将士。”


    “那你这是光琢磨陈维去了。”钟离善夜又问:“关于大渝那堆按兵不动的队伍,你琢磨出什么结果来了?”


    “嫂夫人是极聪明的人。”阮玉山盯着远方高处的陈维笑道,“陈维这莽夫,平日好战冲动,要说上场杀敌,他最是勇猛,可下来,又有些好吃懒做,这看门守夜的事,交到他手里,他一刻钟也耐不住。樊氏的军队不善水战不敢渡河,阮铃又支使这影妖日夜盯着河面——我猜,他们想来是打算在河面上动手脚。”


    “怎么动?”钟离善夜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可又真想不出来,“在河面上变座桥?那四五万人马过桥的当儿都能被你打个屁滚尿流了。”


    阮玉山没有否认,而是转了个话茬:“以前我看过一本军事纪要,有一例是两方兵队打架,一方守城,一方攻城。守城者苦于己方城墙老旧,抵挡不住敌方进攻,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天上下雨了。”


    钟离善夜:“然后呢?”


    阮玉山含笑瞥他:“然后?然后那场大战是在北方的大冬天,守城者看见大雨,突发奇想,叫人趁夜接了雨水,再从城墙顶上不停地把水浇下去。一夜过后,城墙上的水凝固成了冰,使城墙变成了一座天然的冰墙,敌军火攻不下,也爬不了城墙,攻城者的粮草不够,耗不过一整个冬天的时间,自然败了。”


    钟离善夜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可现在都快入夏了嘛!”


    “这不是有怪力乱神么。”阮玉山再次仰头看着天,“那只影妖既然能控制梅花开败,那你说,它能不能用同样的法子控制雨水,使其变作冰冻状态,凝固在河面,让樊氏大军踏过泱泱大河的冰面打过来?”


    钟离善夜明白了。


    他也抬头看向此时初夏的夜空——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侧耳听了听风声,又掐指粗略估算了一下:“左不过一两日,这夏季的暴雨就要来了。”


    说完他转头看向阮玉山:“你就这么等他们渡河进攻,坐视不管?”


    “樊氏此次进攻红州,表面看着是私怨,实则大渝在背后给了不少支持,为的就是探探咱们大祁的底。红州在祁国边境,一旦攻破,那便是对他们说明我阮家的兵也力不能敌大渝。而大祁千里江山,境内还能与之一战的就剩谢九楼的兵。”阮玉山分析道,“无镛城离红州之距横跨半国,大渝打的主意是孤注一掷,先灭了我阮家,就算打不过谢九楼,也能长驱直入拿下大祁至少半壁江山。”


    他眯了眯眼,懒懒撑着下巴,神色间宛如头养精蓄锐的豹子,语气缓慢,说话却掷地有声:“渝国这数十年来奢靡之风盛行,从上到下溺于淫逸,军队也懈怠颓废——咱们大祁虽也不遑多让,可到底天子近周还有个谢九楼撑着,明面儿上勉强看得过去,皇家还能靠谢家粉饰几年太平。这樊氏想打我的红州,也太嫩了点。我不放他们进来结结实实挨一顿教训,真让他们长久地把人看低了,以为我红州将士是跟他们一样的废物。”


    钟离善夜笑道:“你这是早有对策了?”


    “不然我叫你四宝儿去朱雀营做什么?”阮玉山说着,又把手里的平安扣拿出来摩挲了两下,“骑虎营是红州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兵力再强,也不过一万两千人马,真要硬碰硬咬咬牙也能把对面四五万人打个七零八落,可我不能让骑虎营的兵全部折损在跟大渝的这场仗上。”


    “更何况。”他的视线再次锁定在城墙上方的陈维身上,目光无比锐利,“陈维打我九岁时便与我相识。阮铃杀了他,斩我军中一员猛将,我就算不为自己,也要把这个狼崽子给引出来,好让陈维在九泉之下瞑目。”


    “你要杀了他?”钟离善夜语气中莫名有了两分笑意,是又想看热闹了。


    他发现阮玉山瞅他,当即把手举起来:“我支持啊——可你不怕四宝儿跟你拼命?阮铃可是蝣人。”


    “阿四他不会。”阮玉山平静地浇灭了老头子看热闹的热情,“他没见过蝣人杀人,可阮铃已经害了不止一条无辜性命。以前我替这小子瞒着,现在我不会瞒了。只要阿四知晓此事,他的认知会受到前所未有的颠覆——届时他下手会比我更狠。”


    阮玉山说到这儿笑了笑,眼底带着股讳莫如深的冷意:“阮铃这小子,最好祈祷自己犯在我手上。若是换了阿四来,大罗神仙也保不了他。”


    钟离善夜也不知是不是赞同,反正没有再吭声。


    “说起来,”阮玉山见场子冷了,便调转话头,谈及第二件事,“你刚刚去找了慧,他还是不见?”


    “说不舒服,谁都不见。”钟离善夜冷笑,“这小妖怪还挺聪明,拿出家人的身份当靶子,谁也不好坏他佛门的规矩。”


    “其实见了也无妨。”阮玉山说,“吞妖隐匿在活人身上,很难被察觉出异常。他大概是忌惮你道行太深,不敢随便跟你碰面。再者——”


    阮玉山指指天上的月亮:“这也快到月中了,他怕自己出岔子,我也怕他出岔子。营里上万将士,这会儿要是让他闹一闹,可不是给樊氏可乘之机了?他不见你便不见吧!自己送上门来的,轻易不会走。既是个大妖,咱们现在这关头赶也不是打也不是,我只怕他来此处,是想趁着人多利用什么替自己渡劫——你盯着就好。姑且叫他稳在我这儿,别在战前给我惹乱子。”


    钟离善夜这回倒是认同地“唔”了一声,随后问道:“这都快到月中了,四宝儿怎么还没到?”


    “今早到了。”阮玉山一副早料到他会问的神色,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展开递给钟离善夜,“就在营外二十八里地的位置,我让他先按兵不动。咱们这次是要请君入瓮,得先骗过樊氏的军队再把阮铃给引出来,到时候再让阿四江湖救急,收拾残局。”


    钟离善夜蠢蠢欲动,犹犹豫豫。


    “想儿子了?”阮玉山挑着眉毛瞅他,“正好,我需要人替我去给他传消息,就说不日暴雨将至,天变之时,让朱雀营的将士们做好准备,见信号即来支援。”


    钟离善夜一副当仁不让的架势,驾着马就走了。


    阮玉山把他叫回来,手里捏着件披风:“夜里风凉,你替我给他带件衣裳!”


    钟离善夜莫名其妙:“他还缺一件衣裳不成!”


    阮玉山便笑:“那不一样。”


    钟离善夜垮着嘴,阴阳怪气地模仿阮玉山的话嘀咕:“那不一样——”


    边说边扯过披风,骑着马找儿子去了。


    骑虎营外二十七里,钟离善夜骑着阮玉山的马,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到了。


    到的时候钟离四正背着手,站在朱雀营将士旁边,低头认真观察他们扎营帐。


    因为新鲜,他看得很是认真,像第一次在目连村外的衣棚里学穿衣服一样,连打结绕线都一眼不眨地盯着,以至于钟离善夜走到旁边了也没察觉。


    直到一件披风盖在他肩上,钟离四听见笑吟吟的一声:


    “四宝儿。”


    他愣了一愣,扭头看向旁边,对上钟离善夜弯弯的眼睛,还有身后那匹阮玉山的宝驹。


    “钟离善夜。”他牵住挂在肩头的披风,嗅到上面阮玉山的气味,便自己裹紧了系好,转头看向钟离善夜,“你怎么来了?”


    此时朱由气喘吁吁追到他二人旁边,先是给钟离四行了个礼:“钟离公子。”


    随后忙不迭指着钟离善夜告状:“这小子,骑着马就往咱们营地里闯,拦也拦不住。问他干什么的,他说他来找儿子!咱们这儿像是有他儿子的地方吗?”


    说着朱由便要伸手推搡钟离善夜:“走走走,要找儿子上学堂去找!”


    钟离四抬手挡住朱由的动作。


    朱由微怔:“公子这是……”


    钟离四沉默了一瞬:“我就是他儿子。”


    朱由眨眨眼,看看钟离四,又看看钟离善夜。


    “可公子您不是钟离……”朱由话到一半,忽然噤声,对着钟离善夜又看了看。


    钟离善夜感受到一缕探寻的目光,对朱由微微一笑。


    朱由想起什么来了。


    ——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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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医钟离善夜,双目失明,容颜永驻,是个自来便风流倜傥的年轻男子的形象。


    如今仔细看看,除了生在那两鬓的一抹白发,其他形容倒真对得上!


    “原来这位就是钟离神医!”


    朱由是个粗人,平日张牙舞爪惯了,喜怒皆形于色,此时乍然认出钟离善夜,前一刻还剑拔弩张,这下突然想要恭敬又不知该怎么恭敬,竟脑子短路似的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抓住钟离善夜的胳膊,刚想握手,又自觉有些低微,于是便握着钟离善夜的手杖在掌心里晃晃:“失敬失敬……”


    钟离善夜最烦旁人碰他的手杖。


    于是等朱由一通寒暄再退下以后,他的脸立马黑了下来。


    “烦死了。”钟离善夜掏出帕子边擦手杖边抱怨,“死阮玉山,带出来的兵跟他一样烦人。”


    钟离四瞅了瞅钟离善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把头低下去抓着阮玉山的披风又埋脸嗅了嗅。


    钟离善夜正擦着手杖呢,耳朵尖一动,就知道钟离四又在嗅那个破披风,哼的一声放下手杖:“有了夫君忘了爹。”


    钟离四也放下披风,意味深长瞅着钟离善夜。


    “……怎么?”钟离善夜梗着脖子嘴硬道,“我这个当爹的亲自来给你送披风,没得到一句好,还说你不得了?”


    钟离四不置可否,只是盯着钟离善夜半晌,而后一偏头,意犹未尽地思索道:


    “……夫君?”


    这称呼倒很不错。


    钟离四低头看着披风在心里慢慢琢磨。


    琢磨着琢磨着,又把披风捧起来埋进去嗅了嗅,若有所思地轻声呢喃:“夫,君。”


    有意思。


    被晾在风里的钟离善夜:“……”


    钟离善夜扯扯钟离四的胳膊,仿佛身为神医也救不了这个儿子,只能如槁木死灰般阴沉沉道:“老奴替您夫君带消息来了,您听是不听?”


    钟离四这才转头正色道:“阮玉山说什么?”


    钟离善夜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嘀咕了一声“出息”,随后才道:“大渝樊氏驻兵在城外黑河对面,正伺机等待一场暴雨结冰渡河,这几日天色捉摸不定,但下雨左不过这两天了。你和朱雀营提防着,一旦天色有变,便整装待发,见了信号即刻赶去支援。”


    钟离四仔仔细细听了,点头道:“我记住了。”


    钟离善夜传递完了消息,又抓着钟离四的手把人的胳膊腿和肩背摸了一遍,确定没缺胳膊少腿瘦二两肉,才伸出指头点点钟离四:“等这事儿过了,你老子我再跟你算算你私跑下山的账!”


    钟离四挑了挑眉,没有吭声。


    钟离善夜吹胡子瞪眼地朝他冷冷哼气一声,便要上马。


    “你要走了?”钟离四朝他近了一步,“不在这儿歇息?”


    “营里还有事儿要我盯着。”钟离善夜边上马边道,“夜里风凉,你没事儿进帐待着,老在外面干吗?扎个破营帐有什么好看的!”


    钟离四抓住他的手:“你等等。”


    说着便钻进营地中心一个扎好的帐子里,再出来时手里提着一个灯笼。


    钟离四走到马下将灯笼递给钟离善夜:“你提着,慢慢回去。”


    “我又看不着。”钟离善夜摸出这是个什么玩意,顿时嫌这灯笼麻烦,“提个灯笼多事做什么?”


    说是这么说,却并不推辞,稳稳当当的抓着灯杆调笑道:“你这是给瞎子照路!”


    “你看不见,马看得见。”钟离四道,“这一段山路崎岖险峻,有个照路的总是没错,不管你和马哪一个出事,我都不放心。”


    钟离善夜撅着嘴,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心里想的是这个儿子真没养错,嘴里却说:“人还没见着呢,你倒是心疼起他的马来了!”


    钟离四也似笑非笑地呛白:“马可没人要紧!”


    钟离善夜哈哈笑了两声,忽俯下身凑过去:“四宝儿,叫两声爹听听!”


    钟离四无奈摇头,拍拍马屁股:“快走吧你!”


    他倒不是不愿意叫,只是昵称这东西,十几年来他和族人们之间就没听过,也没喊过。谁是什么名字就叫什么:百十八是百十八,阮玉山是阮玉山,那罗迦是那罗迦,钟离善夜自然也叫钟离善夜。


    若是贸然让他用中土人的习惯拿昵称去称呼亲近的人,总觉得很怪异。


    即便是阮玉山,真到了面前,他也叫不出一声夫君来的。


    钟离善夜知道他叫不出口,冲他努努嘴,佯怒道:“小气!”


    说罢两腿一夹马肚子,扬尘离去。


    钟离四站在原地目送钟离善夜消失在山路尽头,又埋头沉思半晌,左脑子里是一声“爹”字,右脑子里是一声“夫君”,想了半天,忽闷头自言自语道:“日后再说。”


    他背着手,掌心藏在披风里,抓着阮玉山的披风调头往回走,又回到原先的地方,一言不发地观察士兵修营帐。


    看完了,他又准备走回自己的帐子里睡觉。


    走到一半,一滴水突然落到他的脸上。


    钟离四顿住脚,若有所思地抬头。


    第二滴雨水落到了他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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