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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一五六上 借东风求赁乡田产

作者:两面金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边黛玉站在窗前只顾慢慢想着心事,榻上的刘姥姥却已悠悠醒转过来。


    一来劳苦人不惯在白日久睡,二来人有了年纪觉便不长,虽有酒意,左右不过才睡了两盏茶工夫,竟然就躺不住了。


    刘姥姥睁开眼来,望着屋顶上精致的雕镂花纹,先愣了一下神,打了个哈欠,搓了搓脸,突然醒悟过来,立即一骨碌爬起来,摸索着将榻上看了一遍,所喜并没弄脏了,忙将衾枕收拾了,看见黛玉在另一边坐着,忙不好意思地过来,搓着手向她笑道:“嗐,果然是老糊涂了,我怎么就睡迷了,反叫姑娘这样尊贵的人儿等我,真是该打!”


    黛玉笑道:“尊不尊贵的话快别提了,由姥姥说出来,倒像打我的脸。今日本就是我请您在这儿歇息的,可不合该如此?姥姥可觉得精神些么,时辰还早,再躺躺也使得。”


    刘姥姥忙道:“精神、精神得很!不敢再睡了。”


    两人在房内说话,坐在外头台阶儿上的小丫头穗儿听见响动,早飞跑去告诉了春纤,春纤忙带着人来叩门。


    几人进得屋来,秦雪将四面窗子全都打开,让外面沁着竹子清香的空气贯通室内,众人都觉精神一振,春纤捧上擦脸的热毛巾,放在刘姥姥手里,一面笑道:“方才沏下了醒酒的茶,这会子已不烫了,姥姥快擦一把脸,再吃些茶、提提神罢。”


    刘姥姥眯眼看手里的巾子,也不知什么织的,竟有这样轻软,忙胡乱在脸上擦着,又道:“多谢、多谢,又劳动姑娘们。”


    她擦过脸,又慢慢饮了半盏茶,果然觉得酒气退了大半,精神十分健旺,不由得又连连道谢。


    黛玉将刘姥姥上下看了一遍,又取了件衣裳替她披着,笑道:“才睡了觉,还是披上些妥当。这便好了,咱们仍旧出去罢,莫教她们等得急了。”


    刘姥姥想起板儿,这小崽子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了,忙道:“是、是!”说着忙跟着黛玉出来,秦雪跟在后面。


    几人刚行过蜂腰桥,秦雪在后面轻轻拉了一下黛玉的手,黛玉点点头,便斟酌着道:“说起来真有些冒昧,眼下我有件事情要请姥姥帮忙。”


    刘姥姥笼着手正四下看着,闻言忙道:“姑娘说的哪里话?别看我们庄户人家,虽然力薄,但也知道好歹,只凭姑娘愿开金口,咱们无论如何都要尽力去办一办的。”


    黛玉停下脚步,郑重地道:“好,难得姥姥有此等义气,我便直言以告——我想在您庄上或是左近置办些房屋、田产,姥姥若是觉得此事可为,后面自然有我的人持了信物去寻姥姥,到时您便略尽地主之谊、代为接引调停便是了,其余事全不用管。我虽与姥姥初识,却知姥姥为人是极有道理的,是以才有此托。”


    刘姥姥虽有义气,却不是无脑莽撞之人,听了此请,低头想了想,像这样富贵光鲜的人家儿,要买地置产,想来是常有的事,正是有这些产业,钱才能生钱,人家家里也才能常葆富贵,如今若是对自己乡里的地皮有些兴趣,那也是有的,可这事儿却怎么也不必要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出面。


    况且,他们家里见惯了大场面,是买进卖出的行家儿,要做什么事,自有那最熟悉老道的掮客从中周旋,更不需自己一个庄户人家的蠢老婆子做中间人。


    如此一看,这位小姐必是有她自己的缘故,唔,这地只怕是她自己要买的,并不与这府里相干,也是有的。


    黛玉见刘姥姥只顾皱眉思索,笑道:“不瞒姥姥说,这并不是这府里的买卖,乃是我个人的。昨日已得我外祖母介绍,姥姥也知道,这里乃是我外祖家,我姓林,而非姓贾。我打南边儿来时,也自带来了一些家人和银钱,皆是由我自己使用,如今也有些闲钱,到底放着可惜,便想着要给自己置办些傍身的田产。让姥姥见笑了,我平日只爱些田园野趣,就想在城郊择一片山清水秀、耕织祥和的地方,只苦于无甚门路。待这两日见了姥姥,只觉十分亲近可敬,又听您说了许多庄子上的事情,我心里想着,您是这样一个可靠的人,您所在的地方自然也不会错了,是以才有此一问。若是难办,便即作罢,您老不必放在心上;若是可办,此事得您玉成,自然少不了再给姥姥一份厚礼,重谢您的保荐。”


    刘姥姥将一双手乱摇着,正色道:“姑娘快不要提什么谢礼不谢礼的,什么忙儿还没有帮上,只是羞煞了我。这两日我得府里恩待,又有姑娘这般礼遇,再要跟你们要劳什子谢礼,我老刘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刘姥姥点头赞叹一回,道:“姑娘把心里的话告诉给我,便是相信我老婆子,我看这事没有什么不能办的。姑娘有这样气魄,要买田买地,自己能拿主意,这也叫人敬佩!嗳,我本来瞧着姑娘就与别个不同,正是有一分旁人没有的气度,没成想果然是有些不凡。”说着又将黛玉上下看了一遍,频频点头。


    黛玉笑道:“姥姥说得我脸上怪热的。”


    刘姥姥正色道:“我可不是故意说好听的话奉承姑娘。如今世上的人都说丫头比不得小子,若是生了丫头,给几口吃的、随便养活大了就是了,以后到了夫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总有她一口饭吃。可他们哪儿知道呐——嫁人可保不准的,男人最靠不住,便是一二本分靠得住的,说不准哪一日又死了。凭咱们嫁个什么汉子,龙也好、凤也罢,女人就得有自己的活路才是道理。不说远的,就说我那女儿,打小儿她心里就没有主意,最是一个面软心软,女婿家里貌似妥帖,可要不是出嫁时候我一力替她陪送了田地嫁妆,到底叫两家门户儿算得上登对了,那怂包蛋王狗儿还不知怎么欺负她们娘儿几个呢。”


    一番话直把黛玉听得眼睛都瞪大了,秦雪在旁边笑得直打跌。


    刘姥姥忙打嘴道:“嗳!瞧我,姑娘给我几分好颜色,我就忘了形了,怎么就说起这些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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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玉笑着摇摇头,刘姥姥想着要少扯闲篇,该当说些正经事才是,便又想了想,认真道:“姑娘放心,这事不难。我们庄上就属村头的张家田地最多,可他家如今只有一个不肖子,好吃懒做,忘了本了,庄稼人的事一件也不懂,也懒怠雇人,眼见着把一场家业也要败坏了,若同他去说,他听见能折些现银给他去花,一准儿是肯卖的;唔,还有村东老槐树旁边的周家,老周年纪大了,只得一个儿子,小时候害过病,如今是个瘸子,他虽然勤快,上田里去却很不便当,前儿我才听人说,老周正想用他家的两亩水田同人换两亩离家近些的田地。啧,姑娘不知道,他家的水田可是极好的,姑娘若无现成的田地同他家换,那也不妨事,多少看着加些钱,让老周拿钱另买合意的地去,倒也便利呢;唔,还有村尾的丘家,他家娶了个媳妇,一连生四个丫头子,竟还追着要生男娃娃……”


    黛玉看刘姥姥掰着手指头,一面想、一面说,越说越起劲、越说越精神,忙道:“姥姥先不忙,您既应了这桩事,后面的事便是顺理成章的,回来我让人去寻您,待见了面,你们自交割去便是。”


    刘姥姥方醒悟过来,笑道:“瞧我,只顾一味地啰嗦,倒忘了姑娘怎耐听这些闲话,这都是我们庄稼人的事。”


    黛玉挽着她手臂笑道:“那倒也不是,我很喜欢听姥姥说的故事。”


    刘姥姥笑道:“我大字儿不识得一个,比不得姑娘是‘锦心绣口’。说到底,我不过是仗着年纪大、听过的事多,这才好卖弄卖弄。我们那些芝麻谷子的闲事,偶尔听一两句新鲜也罢了,若是听多了,姑娘必要厌烦的。”


    她说罢,想了一想,又往旁边左右看了看,一脸郑重,压低声音补充道:“姑娘放心,我虽是粗人,却也晓得些轻重。这事老刘咽在肚里,必不会多嘴、让姑娘难做。”


    黛玉心下一暖,转头与秦雪相视一笑,挽着刘姥姥的手又紧了紧。


    几人沿着石子路慢慢走回稻香村一带,众人果然早等得急了,顾不得再顽笑,正在那边道:“不是掉在水里了罢?往池子那边再去找找,那边寻过了没有?”


    又有探春亲自拉着板儿的手哄他,只说不必害怕,姥姥过会子就来的。


    众人正有些忙乱,四处跑动着要找,又不敢将动静闹大了,若是吵给老太太、太太们知道了,众人也必不能好的。


    正焦灼间,远远看到黛玉带着刘姥姥一路过来,众人都松一口气,一时都围过来。


    不等人问,黛玉先笑道:“姥姥才吃了些酒,解了手,回来叫风一吹,不知怎的就在那边山石子上盹住了。适巧我才家去取东西,回来正遇上的,这便一处过来了。”


    这话并无明显破绽,刘姥姥更不多言,只作憨厚点头状,众人哪疑有他?都只暗自庆幸好险人平平安安地找到了,方才引姥姥去茅厕的丫头和婆子最是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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