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奉在心里一直十分敬佩薛蟠的父亲——从前的老东家。
薛父从前在时,对京里几间铺子很上心,每次上京来都要盘桓多时,他精通商场上的事,又兼识文断字,为人又谦和,对掌柜们非常客气,尤其与张朝奉投缘,有时言罢生意,两人也能小酌怡情,共话闲事。
有一回冬夜,薛父与张朝奉在店后盘罢了账,因外头扯絮一般落紧大雪,薛父一时不能便走,张朝奉便将过去存的一坛好酒启了,又生了一只炭盆,在灰里埋了几块红薯,两人赏雪对饮,随口聊些京里的风土人情,一时也颇为畅快。
几杯酒下肚,屋里暖融融的,炭灰里钻出若有若无的甜香味来,张朝奉将红薯勾了出来,吹去白灰,掰了半个,用帕子托着递给薛父,笑道:“东家试试这个,京里百姓入冬后都爱吃,不值什么钱,滋味却不坏。”
薛父看着手里其貌不扬的红薯,倒勾起些心事,忽然有些感慨,道:“不怕说与张伯知道,我如今只得一个儿子,虽然年幼,可‘三岁看老’,我看他是绝不能成器的,将来家里的事只怕统统指望不上他,只求他别给家里惹祸也罢了。他虽混账,可我们做人父母的,到底血脉相连,不忍看他受苦,他吃惯了珍馐,若是将来把家败了、落得只能吃烤红薯,思之也叫人心酸,少不得我也得替他打算,多少留几间铺子的生意给他度日,到时也多要仰赖您几位多帮衬扶持了。”
张朝奉至今还记得老东家说这些话时脸上沉痛的表情,那样一个意气风发的人,却也有这些难言之隐,每每想起都令人唏嘘。
他自己也是为人长辈的,很懂得这其中的无奈,及至后来果然见薛蟠是一个混账中的混账,更是感慨,只恨不能将他带回正路上来。
待得于文施来了,有他带着薛蟠读书、学做生意,把一个呆霸王弄得倒似还有救的样子,张朝奉心里也觉安慰,对于文施便也更是器重了。
这一阵子京中生意场上有许多微小却不容人忽视的变化。
尚府街三道本来是很红火的一处街道,半条街上尽皆是老铺子,距离顺天府衙门又近,治安极佳,附近的老人们都说那一片风水极佳,且看那门前开阔通明、迎纳八方生气,凭他要做什么生意,都是顺风顺水的。
可近来却不知是什么缘故,那条街上却大变了样。
街上的几间铺子虽是照旧做生意,状况却一日差似一日,明明瞧着店里的伙计也都是从前的老面孔,却仿佛给人抽了魂儿一样,没精打采的,再没往日热情似火、笑脸迎人的劲头儿,不知是换了东家还是怎样,总之瞧着不是一个长久的样子。
有好事的人说,这些变化都是从街角那家老首饰铺的掌柜的落水身故开始的,那位老人家意外横死,怨气不散,把街上的好风水都给破了。
与此同时,城南有几间铺子的生意却极为红火,将往日那一片不温不火的人气都带旺了几分。
于文施懂得不可固步自封、闭门造车的道理,时常关注着京里谁家做得兴旺、谁家又歇了业了,听说南城出了这样的商界新秀,便特地邀了薛蟠去参观学习。
第一家店是卖绸缎布匹的,于文施一进店,看见满脸堆笑的左右迎宾,又见店里不落窠臼的布置、设计,心里已然明白了,挑了挑眉头,却仍然不显山不露水地默默看着。
此时正有几个妇人围着店里一套搭配好的三色三匹布料夸赞着,都说这颜色染得很正,又实在搭配得好,商议着买回家要做什么衣裳;另一侧又有一个店伙正拿着成衣给客人试穿,一面记下了尺码,若是定下要买,立时便拿到后面请店里的裁缝修改,保管拿回家时完美合身。等衣裳的间隙,那伙计又教给客人近来时兴的衣带结子的系法,果然将那妇人的兴趣引了起来,甚至又多买了两块手绢。
于文施忙唤了正自左顾右盼的薛蟠过来,让他细细观察,又告诉他过会子要让他从“环境”“商品”“服务”三个角度总结这些铺子与别家的不同之处。
薛蟠性子粗疏,本来很不耐烦做什么“观察”“思考”又“总结”的事,可说到逛街买东西,他却擅长,待得来了这几间铺子,看见那些好看又特别的绸缎、首饰、胭脂水粉,还有精美糕点,连见惯了好东西的薛蟠也不禁大呼有趣,频频下单。
他出手阔绰,每逛一处,大手连挥,让人包下许多东西,说要带回家给妈和妹妹。
虽说他实在懒怠思考,但这要求既然是从于文施的口中说出来,他自然是奉为金科玉律一般,所以也尽力地瞪着一双牛眼努力看、努力记,只盼过会子能说出些有道理的话来能让文施认可才好。
别看今日只是逛街,这却也是个费时费力的体力活。他们逛了大半日,一路逛至傍晚擦黑才算告一段落。今日跟薛蟠出门的两个小厮手里都提满了大包小盒、五颜六色的东西,早巴不得说一声“家去”,忙张罗着要雇车。
薛蟠从车窗上往外瞥了一眼,将帘子放下,笑道:“不觉已是这会子了,我想铺子里恐怕不曾预备有你的饭,你又向来不肯麻烦人,不如咱们就在外面吃了再去,岂不省事。”
于文施正看着手里的集点卡出神。
这是一块薄薄的、做得十分精致的小木片,上面用墨线弹了七个格子,头一个格子里已盖了一只鲜亮的小红戳,方才那店伙说,待得盖满一张卡后,便可以到店里兑换惊喜礼品。
听见薛蟠唤他,于文施反手将卡片放入袖中,本来要婉言谢绝,转念一想,薛蟠今日的表现实在不错,每逛一间铺子,出来便搜肠刮肚地将所见、所想尽力描述一遍,被他遗漏忽视的地方虽多,可到底也是费了一番心神的,只要他有这个态度,能力却是可以慢慢培养、提升的,日久天长,将来自然会越来越好,想到这里,便也不忍总是拒绝他的好意,和煦地笑道:“这也罢了。只是寻常吃顿便饭就好,不可破费。”
薛蟠喜欢道:“这个自然,我知道你的规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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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忙伸头出去吩咐小厮往相熟的一间食肆去。
店伙候在门口,见是薛大爷来了,忙堆着笑将人往安静的雅间让。
两人方就座,薛蟠便嚷:“烫一壶酒来。”想着文施平日最不认同自己喝酒,便对他告饶道:“只一壶、就一壶,保证不能饮醉的。咱们今日行了这许多路、做了这许多事,到底疲乏,正该有几杯好酒顺一顺肠子解乏的。”
见他这样小心翼翼,于文施无奈一笑,算是默许了,又道:“过两日你将今日的见闻写成文章,不仅要将你方才说的那些好处写进去,还要想想有哪些好处可以为我们所用。许你慢慢地想、慢慢地写,只不可毛躁、糊弄,有这样一篇文章,到时也拿给张朝奉看看,叫他知道你的长进,自然也是欢喜的。”
薛蟠心里想,那惯没意思的老货欢喜不欢喜,理他个逑?
这些心里话他却当然不敢说出来,只是喏喏地点头答应着,一面又要唤人来点菜。
店伙方才已听见要酒,此时哈着腰跑过来,为难道:“对不住两位大爷,薛大爷常吃的几种绍兴酒这会子都没有。哎唷,小店绝不敢怠慢,只是前一阵子浙江海上有大风,唷,连着下了好久的大雨。听南来的人讲,这场风雨好生厉害!把钱塘、海宁、山阴、会稽一带八个县都给遭了灾了,将南北水路通航也连累了,南边儿的货一时半刻上不来,咱们心里焦急,却也没法子——您老人家看看,今儿就换本地的‘莲花白’可使得?”
呸,这还是开店做生意的地方,连坛普普通通的绍兴酒也没有,真是混账。
薛蟠两嘴一张就想开骂,可眼神瞥到于文施脸上,见他垂下眼去,一张俊美的脸上似有忧色,好像这南边的风灾水患吹到这温暖舒适的包厢里来了一般,好端端的他倒忧心起来了。
薛蟠不禁在心里暗笑,嗐,这些读书人好是好,可惜书读得太多,读了一身的陈腐迂气,只管乱操心起来——凭他何处遭灾,总有朝廷管着,大水又淹不着自己头上,费那些闲心作甚?
可当着文施的面,他却不能任意斥骂那店伙,忙整了整脸上的笑容,故作等闲道:“唔,竟有这样的事,真是老天不作美。既如此,那也罢了。你才说有什么,‘莲花白’?那便就是莲花白罢,还有方才我说的那些菜,弄得干净些,速速整治来。”
薛蟠乃是这一家的熟客,店伙素来晓得他的脾性,知道这是一个无理搅三分的主儿,此时说没酒,恐怕少不得要挨骂,谁曾想这样顺利,不曾受打骂,这倒是意外之喜了,他忙又致歉道恼不迭,跟着便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酒饭很快端上来,薛蟠便拉着于文施一起吃喝,一时说:“你试试这个,这个‘梨丸子’是极好吃的。”说着便给文施碗里搛上两只丸子。过一会子,又道:“唔,这个也好,这是‘金银白玉板’,嚯,其实就是豆腐,也是南来的法子,他们倒会整治,名目儿又好听,做得很得法。”说着又将豆腐也放在文施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