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一面走一面想,只觉宝玉不该有什么值得这般大动干戈的错,忽然心里一动,转头吩咐金钏儿道:“这里有彩云伺候,你快去问着今日跟老爷的人,老爷见过谁、说过什么,巨细靡遗,问得细细的再来回我。”
金钏儿知道轻重,忙答应着去了。
王夫人心里忧急,这往外走的路却实在漫长。
早上虽然服了药,可她的心中难免忧急,这时只觉浑身潮热,渐渐地便从前胸后背渗出汗来,更觉难受。
她是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不惯疾行,扶着彩云的手尽量赶着。
彩云知道她们这是要出去,便问道:“太太,要不要换件衣裳再去?”
王夫人正自烦躁,闻言骂道:“糊涂东西,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了那些。”
彩云吓得不敢再说话,只紧紧扶稳了王夫人忙着赶路。
前面已有四个婆子备了软轿等着,一路将王夫人送至外面,主仆两个终于赶到偏厅,还未进门,便听里面一阵喧嚷,辨听语音,似乎有好些个外人在场,王夫人不便进去,便在门外听着。
原来那些门客相公们已得了赖大传话,都觉事情重大,已赶在王夫人她们前头先一步来了,此时都在苦劝。
一伙读书人簇拥着贾政,都道:“政公,消消气!”
贾政拂开这个,却推不开那个,只是怒道:“不要阻我。你们且去问问他干了什么勾当?今日我若是饶过了他,再由着他这样胡作非为下去,怕是来日要闹到弑君、杀父的田地才罢了,你们到时可还劝呢!”
他一面说着,又冒起火来,举起板子又要打。
一个平日与贾政还算亲近的年轻门客忙上前抱住贾政的手,劝道:“政公,哥儿有错,您慢慢管教便是,若是打坏了,他也听不进道理去了。这又是何苦来?咱们出去吃杯茶、散散闷罢。”
其他人也道:“头回拟匾额时,世兄的博学才思真叫咱们惊艳,凭他有什么错儿,且看在娘娘的份上,饶他罢。”
贾政叫他们纠缠住了,一个门客忙趁机俯身察看宝玉情状,口中唤道:“世兄、世兄!可听见我么?”
他再三呼唤,宝玉却毫无所觉,那人心道不好,忙伸指往他鼻下一探,只觉气若游丝,慌得缩回手去,一面嚷道:“哥儿瞧着不大好,快传大夫来瞧罢,可打不得了、打不得了!”
王夫人听见这些人在劝,本觉应当是不妨的了,及至听见这话,心头如被刀割。
她忧心儿子,再顾不得什么外男不外男、体统不体统,一把推开门,直抢进厅来。
厅内的门客、仆役、小厮们本来闹哄哄地站了一屋子,骤见主母就这么穿着家常的衣裳直挺挺地闯进来了,都乱了手脚,纷纷转身回避不迭。
原本抱着贾政的那人自然也在其列,忙忙地松了手面壁。
贾政一介文人,气急之下将宝玉打了这许多下,自己本来也有些脱力,全靠一口恶气撑着,这时失了身上的束缚,只觉手臂酸软,本来已想罢手,可转头见王夫人进来,往日败儿慈母的种种溺爱纵容之事涌上心头——
正是有这样的母亲,终于才有这个不肖无状之子,现在自己管教于他,她竟然又来拦阻!
论理,贾政是亲爹,若打定主意要管教,如何管教不得,岂会真被贾母、王夫人等掣肘。
他自己意志不坚、疏于管教,有不顺心的便推搪是溺爱之过、妇人之过,真令人叹息。
贾政不懂此理,眼里看着太太,心中蓦然又窜起一股火来,本来已脱力的胳膊突然又有了力气,紧着便又打了两下。
板子击在宝玉的皮肉上,便如打在王夫人心里一般。
宝玉是她捧在手心里哄到这样大的孩子,他是什么脾性儿,王夫人是最知道的。挨了这样重的板子,照往日早应当哭叫求饶了,此刻却毫无声息,难道真是给打坏了不成?
王夫人心里又惊又痛,再无半点世家贵妇人的仪态,踉踉跄跄地抢上前来,跪伏在地,攥住贾政的衣袍下摆,见他不停手,又跪着向前挪一步,探起身来,死命抱住贾政的板子,哭道:“老爷啊、老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生了一个儿子,我照管不好,叫他死了;又生了一个儿子,偏又不成器,只是惹老爷生气。我如今也没有指望了,老爷今日就将我们娘儿两个一并打死便了,不必再吵嚷动怒,这家里从此也就太平了!”
在这夫妻两个角力的当儿,一旁的赖大早已默默地指挥着一厅的人都向外走了个干净,将厅门带上,却又不敢将老爷和太太自己关在屋里,少不得还得自己陪着,便垂着手候在门边。
王夫人当下只恐贾政再打宝玉,什么也不顾了,阖身匍匐向前,只是死命地将板子抱住。
贾政的板子上吃重,使了几回力也挣不过,男子的力气虽然远胜于后宅妇人,可一个决心要拯救儿子的母亲的力量总是难以估量的,所以他竟然无论如何也甩不脱。
贾政心内有气,索性松了手,将板子向王夫人一掼,恨恨地道:“来人,取绳索来、取毒药来!我勒死了他,大家才干净!”
王夫人将板子紧紧捂在怀中,哭道:“他是个孩子,说话行事不周到、难免有个错处,我们为人父母亲的,有多大的错儿不能容他,他有了不是,老爷好好地教导他,那也罢了,如何便要喊打喊杀的,这是什么缘故!”
那边贾政嚷了半晌,见赖大只装听不见,更无人送绳索,便自己左右乱找,转头看见宝玉脚边散着的不正是现成的绳索!便去伸手捡拾。
他听见王夫人这般哭问,转头恨声道:“多大的错儿?他还要犯多大的错!他做的那些事……”
说到这,贾政气噎喉塞、双拳紧握,在屋内团团乱转,似乎绝难启齿,终于才接着说道:“难道你还要这么纵着他,纵着他闹到灭族、毁家——那时候才知道要惩戒不成?”
王夫人的眼中不住滚下泪来,哀声道:“老爷教训的是,我是妇道人家,不懂得那些道理。可我也想问着老爷,我的宝玉,他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便是再淘气,也有限的,如何便能安给他‘灭族毁家’这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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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罪名!好、好!老爷做事自然是有道理的,就算他真是这样坏了,如若珠……珠儿先前在时,这一个无论怎样,我也听凭老爷处置罢了。他是老爷的儿子,老爷要他一条命,原也是应当的,我们娘儿两个不敢有一句怨言,可如今……凭他再怎样,老爷,我也只有他一个了啊!”
王夫人抽噎着说完最后几个字,整个人再也支持不住,委顿在地,什么仪态、规矩,通通都抛在脑后了,只顾伏地大哭起来。
自贾珠亡故,在王夫人口中便再鲜少提到他。
她并不是不伤心,正相反,她正是因为伤心太过,以至于不敢提起。
此时王夫人由大悲大痛之中骤然说出贾珠的名字,贾政也由此想起那一个早亡的、温良恭谨、谦虚上进的好孩子,那个家族中兴的、曾经的希望。
那些父子相宜的温馨图景仿佛正在眼前。
贾政心内大恸,两行热泪也是滚滚而下。
他眼前一黑,踉跄后退几步,将手撑在桌上才勉强稳住了。
看到贾政的怒意似已松解,只是颓然站在一边,老泪横流,不再喊打喊杀,王夫人也顾不得哭了,忙抢到宝玉身边察看。
王夫人用两手将宝玉的脸颊捧起,只见他原本憋得通红的一张脸现在早已白中泛青,满脸上汗珠、泪珠、碎发混杂在一处,口角带涎,而其人业已昏厥过去。
王夫人口中呜咽一声,将手往自己心口捶了两下,忙要从宝玉口中将早已浸湿的一团手帕取出,宝玉此时人事不知,牙关却紧咬,王夫人只能用手拼命将手帕抠了出来。
见他只是不醒,不知是生是死,王夫人心中慌乱,轻轻在他背上拍抚,入手只觉冷湿一片,原来他身上衣裳早已被冷汗湿得透了。
王夫人心疼极了,胡乱拍抚一阵,又忙掐其人中。
这人中穴属于督脉,是阴阳经气的交汇点,用力掐按时十分疼痛,在其刺激下,宝玉终于悠悠醒转一霎,他已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觉身上疼痛,迷蒙着眼瞧见是母亲,只一扁嘴哭道:“娘……”便又昏死过去。
宝玉虽然只说了一个字,可这一声“娘”倒比一连喊上千句、万句“疼”还让人揪心。
王夫人哪里禁得他这样,刚止住的眼泪复又汹涌而出。
王夫人一面哭、一面唤,却再百般唤他不醒,待要搂住他大哭一场,又怕压坏了他,只死命地攥着自己胸口的衣襟,眼泪滚滚而落,一面唤道:“来人,来人!”
赖大低头候在一边,这两夫妻对话,他不敢听也不敢看,但此时听见太太唤人,忙走过来。
王夫人见是他,便道:“赖管家,烦你快快请王太医……不,多请几位、多请几位来瞧罢。”
赖大忙望向贾政,见他只顾怔怔流泪,并不阻拦,心中一松,知道这回老爷的气应当是出完了,口中应喏,忙要快步出去着人请大夫。
他忙忙地往外走,不防厅门却猛地被一把推开,门扇撞在两侧的雕花窗板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动,连着贾政、王夫人都给着实惊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