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嘉帝将手在案上一下一下叩着,叹道:“朕着吏部改革官员考评章程,将旧法子蠲了,另立了一套新法子,吏部是花了心思的,便是由朕看来,也不可谓不严格,可即便在这样严格的考评下,一连三年林卿家的考评皆是甲上,实在难得。朕本待叫他在地方锻炼得够了,便叫他上京来,叫他管着御史台,替朕监察百官。唉,谁知竟是如此,旦夕祸福不可测,叫朕痛失一名良臣,实在可叹。朕当嘱地方官员用心操办其身后之事,以晓百官、更励天下学子以林卿家为范。”
延嘉帝复又打开折子,用朱笔批道:“林卿其人,为官至忠、为人至信,乃我朝官员之范、学子之典,天下后世,该当效仿。特着维扬知府督办其身后之事,抚其家人。今御赐匾额一块,许其后人在堂前悬挂,增其后辈荣光,少伸其勤功至诚之念也。特谕。”
延嘉帝书罢,又问道:“林卿家现家中还有何人?”
大太监戴权早做过功课,此时从容道:“禀陛下,说来可叹,林家的旁支皆在原籍,同林大人这一支也不如何亲近。林大人家人丁又实在单薄,其家老大人、老安人皆去得早,其正配夫人也于四年前病故,从前妾室生有一子,也已夭折,如今家中仅遗得一女,才得十一岁年纪。”
延嘉帝又不禁感慨,问道:“只留此幼女在家,虽有家业,却无家主,其女日后如何生活?”
戴权充满感情地道:“万岁爷顾念臣属遗眷,实在是心慈!您且宽心,奴才已查明了,此女四年前因母亲病故,已由其外祖母贾门史氏接来京中教养,想是因其父病重的缘故,这才回家去。奴才想着,等那边事毕,只怕还是要回京中来的。”
延嘉帝将指头在案上轻轻叩着,沉吟道:“哦,朕倒忘记了,林卿家与荣国公府贾家有姻亲。”
戴权将身子又弓了弓,道:“陛下日理万机,这样的琐碎小事怎好劳动您挂心,左右总是有奴才们呢。嗳,这论起来呀,林家的这位姑娘还是宫里贾娘娘的姑表妹,说来说去,竟都不是外人。想那林家是书香世宦之家,这位林姑娘自然便是良臣之后,如今将届宫中大选之期,各地佳丽陆续来京待选,圣上若是有心提携她,便将这位姑娘接来宫中,也算得是一段佳话了。”
大太监夏守忠在心内暗骂戴老狗多事。
戴老狗已管着前朝的事,从来风头无两,怎么还嫌不足,如今连后宫的事也要插手?
实在可恨。
他这样想着,便也向前一步,弓腰禀道:“戴公公所言有理,却与宫规不合。圣上体恤万民,登极之初便将民女十三岁起参与选秀的旧例改为十四岁,虽只争一年,于万千民女却是无上的恩德,由此得了多少百姓真心称颂!想这位林姑娘如今将将十一岁年纪,如何入得内廷?此是一件;况且,其父新故,其虽为女子,也是读书识礼的,自当按律守孝,若是将其选入宫中,想此女也必为难,岂不辜负了圣上的本意?”
戴权心内也暗骂夏老狗啰嗦。
年纪?年纪算得什么问题?把人接入宫中后,自可先送去太后宫中教养几年、学学宫里头的规矩,等教养好了,年纪不就够了?
守孝就更不是什么事儿了,一入宫门,便是皇家的奴婢,从此就只有皇家的孝,自家的那些就都不作数儿了,呵,若是宫人都为自家父母亲戴起孝来,今儿你穿白,明儿我穿白,那还得了么?
延嘉帝想了想,道:“说得有理。且此女双亲既丧、伶仃孑立,到底在其外祖家居住还便宜些,宫中规矩多,恐怕拘束了她。夏守忠,你且代朕拟旨,赏赐些东西与她,嘱咐贾家好生教养抚育,不可稍有薄待。”
见延嘉帝认可自己的说话,夏守忠心内得意,却不敢表露分毫,更不敢向戴权示威,赶紧应喏了。
延嘉帝又吩咐谢运:“林卿家之职的空缺,你且拟几个人选来,朕再与你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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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另一头却说到应天府衙。
师爷秉贾雨村道:“老爷,早上才闻邸报,说巡盐御史林如海死了,老爷该认得他才对。”
这个师爷正是薛蟠一案中给雨村护官符,指导他袒护薛家、乱判葫芦案的那个门子。
雨村见其办事机灵,又通晓许多官场内中的门窍,便将原本的师爷撵了,让其当了师爷,就在自己身边伺候。
贾雨村听说此讯,大惊道:“怎么他死了?”
师爷道:“人食五谷,总是难免有些病灾,他也是命数如此,老爷切莫伤心。”
雨村却是震惊远大于伤心。
如海虽待他至诚,却到底在名义上是自己从前的东家,虽是承了他许多情,可雨村心里总是多少有些介意。
介意归介意,雨村却也没想到林如海竟然会猝然病逝。
想他曾经是那样的风光顺遂,可就像师爷说的一样,到底敌不过命数,生前一切转瞬便是梦幻泡影,岂不是让人唏嘘。
由此他也不禁想道——
凡人的命数就是如此,便是自己也不能跳脱出之外。若是如此,为何还要费心汲汲营营呢,须知到头来一切皆是空啊。
他才刚有一些开悟,却被师爷打断,面上神神秘秘地道:“老爷,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雨村便问:“什么机会?”
师爷拊掌笑道:“老爷只顾为那林大人伤心去了,怎么将平日里的聪明都忘记了。林大人这一去,这‘两淮巡盐御史’的位置,可不就空了出来,大人不就有机会了?”
雨村不禁一哂,道:“我当是什么机会,原来是说这个。我这个‘知府’尚且没做多久,一并连根基也是不稳的,怎么又平白要贪图那个去,况且我也并没有什么要紧的门路可以运作。”
师爷忙道:“老爷怎么如此自谦?且不说您与那位林大人有旧,就说那荣国府贾家,都还是您的本家儿呢,趁此机会,您尽可向上打点些儿,便是最后不成,也好叫上官承些老爷的情,往后若有旁的缺,也能念着些儿老爷的好处,不论怎样,总是笔划算的买卖。”
雨村听他言之有理,便问道:“依你说,我却是能同谁去打点呢。”
若论读书,雨村真的是将经典读了满满一肚子,可论到这些官场上的事,他却如刚开蒙的学童一般,满心都是疑问。
师爷道:“要不说老爷真是‘吉星高照’,这一回的风儿还是宫里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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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有位管事的公公,他便能玉成此事。”
雨村笑道:“怎么,我当是什么要紧的门路,原来是一个阉人,他竟有这样本事?”
师爷正色道:“内监虽是残缺之人,老爷可不敢看轻了他们。自古以来内监都是天子近侍,朝中时局如何、天子所思所想,他们是最明白的。况且本朝虽然严限宦官掌权,可是宫中那些要职,除内监外也再无合适人选担任——总不能学前朝的样子,叫女人去作什么劳什子的‘女官’,这可成一个什么体统呢——这些内监自有一套在圣上和大臣之间周旋的法子,又不至于叫君王生疑,又不耽误他们弄权敛财,大臣们又得实在的好处。老爷何不搭上这条线,好儿总是少不了的。”
雨村听了,也自心动,便道:“你说的是,这件事便交与你去办。你便替我打点些金银物事,若缺什么,就同闻之说,叫他帮着你一起去筹,只一件——务要办得体面些,便是不成,也不能跌了身份、叫人笑话。”
师爷领命而去,自打点孝敬物品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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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雨村自抬了清倌人宛芳进门为妾,因她年纪小,进门时只有一十六岁,人又生得娇媚动人,雨村自然十分爱惜她。
因为这宛芳出身于烟花之地,她虽“卖艺不卖身”,可在外面“正经人”的眼中,其实分别并不大,一样地都容易沾染那些坏习气。
所以有买这样女子回家的人家,多半便会给她原来的教习、妈妈等一笔可观的银钱,名为“赎身”,其实是“买断”,为着就是斩断该女子同那些地方的联系。
雨村本来也是如此考虑,宛芳自然也是无有不依的。
这个小女子每日只是小意服侍、娇柔无限,让雨村的心没有一处不熨帖。
只是,宛芳时常便有些闷闷不乐,眉间含愁,一个人坐在窗前发怔。
这图景极静、极美,可也真令人好奇。
但每当雨村问她时,她又强颜欢笑,只做出一个无事发生的样子来。
如此几番,只把雨村的心拨弄得无处安放。
他将爱妾拥在怀里,软硬兼施、好歹才问了出来。
原来这宛芳本来是“瘦马”。
为了培养成一身出色的本领,从小她自然也是受了许多苦的。
这些从小被豢养起来精心培养的小女孩子,身旁的人都是为了在她们身上图财,更没有一个真心心疼她们的。
宛芳自然也是如此。
但宛芳又格外幸运些,她遇到一个做外场的董妈妈,这人倒不图她什么,倒常自己贴钱与宛芳弄些滚汤菜儿吃,又常来与她说话解闷。
一来二去,宛芳便唤她做“娘姨”,两个人十分亲密。
及至宛芳得了雨村的青眼,终于离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害人窝,董家娘姨碍于身份,却不能跟了她来。
两人就此便分别了。
宛芳心里时时惦记她,却又不敢坏了规矩,她不能与从前的旧相识再有什么瓜葛,不能让老爷烦心、为难。
可董家娘姨在那样的境地里给过宛芳唯一的温暖,宛芳真的很想念她。
便是如此,她才常有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