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正说着话,只见秦雪捧着一只长漆盘跑来,盘里用块水色的细布包着一叠物事。
她跑到近前,先规规矩矩地问了袭人姐姐好,然后道:“姑娘,太太那边的金钏儿姐姐叫告诉说,薛家的姨太太一家快到京了,已派了小厮来递了消息,明日便进府来拜会。可巧这一季给姑娘们新做的衣裳也得了,平儿姐姐带了人正送去给太太看呢,金钏儿姐姐便叫我将姑娘的这一份一并带给姑娘,再问姑娘好。”
说完这番话,秦雪内心非常骄傲——
自己虽然比不上书里的小红那样伶俐能干,这番话说得却也算是清楚明白了,若是王嬷嬷听见,说不定还要夸上两句呢。
见黛玉有事,袭人便起身道:“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这里风大,姑娘稍坐一会子也早回去罢。”说着便告辞,黛玉点点头,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紫鹃早从秦雪手中接过盘来,将隔灰的细布揭开,里面果然是四件当季的新衣服。
紫鹃仔细翻检着,只见是一件天水碧、一件萱草黄、一件鱼师青、一件十样锦,绣的都是花鸟流云等物,端的是十分精细。
黛玉也瞧了一瞧,确实新鲜好看,却不由得摇头道:“一季只酌情添一两件也罢了。家常的几件还穿不了,怎么又做这样多。”
紫鹃将衣服重又叠好,准备回屋再细看,听见黛玉的话,不觉笑道:“姑娘还说家常的几件呢,也不瞧瞧自个儿的身上。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日眼错不见,那衣袖、裙摆便能短上半寸一寸的,若不紧着改了做上,就要让人家看笑话了。”
紫鹃一面说,一面仍旧用方才的细布将衣服盖了,道:“姑娘放心,那些穿旧的、或窄小的衣裳,我都拿去裁成背心子,或者做衣裳的滚边,再不济还有一年四季的鞋面子,断断不教它白费了去也罢了。”
秦雪笑道:“还是紫鹃姐姐会过日子。既说到这个,我的鞋近来也觉小些,还等姐姐赏我双新鞋穿呢。”
紫鹃伸手向她鼻子上一刮,笑道:“是了,还有你呢。”
紫鹃收拾了衣裳,将针线笸箩叫秦雪拿好,道:“有句话我实在要说——姑娘也真太俭省了些。论理,姑娘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别说每一季才得四件新衣裳,便是一季要一百件,又有什么难事,只要姑娘开口,保管都照数做了来。”
黛玉笑骂:“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连我也取笑起来,我要那许多衣服做什么使?早知如此,我也不救你了,刚才便让袭人捉了你处置去才好。”
紫鹃一面笑,一面自将衣服拿回房去收拾安置。
黛玉和秦雪两个跟在后面,也回房去。
一进房,黛玉将衣袖抬到眼前比量着,奇道:“我倒没留神,经紫鹃一提才觉得,我好像确是比从前长高了些儿似的。”
秦雪将笸箩放在紫鹃常用的地方,笑道:“你以为那些饭是白吃的么,当然要长个子、长力气,不然也对不住那许多牺牲了的鸡、鸭、鱼、猪了。不是我说,就凭你从前吃的量,怕是架子上那鹦鹉都比你吃得多些。”
秦雪一面说着话,眼见四下里无人,一下子松弛下来,一屁股坐在绣墩上。
黛玉见其形状不雅,却也只是含笑不语,将方才在外面读的书仍旧放回架子上,又另抽出一本来看。
秦雪抱着手笑道:“金钏儿说薛家的姨太太一家要进京了,说的可不就是薛姨妈,所以……薛宝钗明天就要来了?”
黛玉将书放在膝头,眼望秦雪,轻轻一颔首。
秦雪来了精神,凑过来好奇地道:“我一直特别想问,你跟薛宝钗两个人究竟关系怎么样?”
黛玉听见这句问话,将头轻轻侧着,面上浮现出不解的神色。
什么“关系”?
秦雪补充道:“之前跟你说过,在我的世界里,喜欢看你们这本书的人特别多,我们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研究这本书的学科,就叫做‘红学’。红学博大精深,但是入门级的读者都逃不过的问题就是‘你更喜欢林黛玉还是薛宝钗’,然后大家会自然而然分成两拨,一拨是黛玉党,喜欢你,不喜欢她;一拨是宝钗党,喜欢她,不喜欢你。当然还有中立派,但是经常会被忽略。”
黛玉惊奇道:“这是……为我和宝姐姐结党?还有这样的事?”
秦雪笑道:“还远不到‘结党’这么正式,只是类似一种基于情感倾向的‘精神阵营’,彼此都有好恶,哪边也说服不了对方。喜欢你的,就说你文思风流、玉洁冰清、遗世独立,而且是这个时代里少有的真性情,而且还有反封建的精神,而说薛宝钗专会故意做好人、假惺惺;不喜欢你的,就说你小家子气、爱出风头、无理取闹,是个大作精,然后说宝钗和善、聪慧、识大体。”
等秦雪一口气说完,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一时口快,这样说出来的话恐怕有点伤人心。
她忙捂住嘴看黛玉时,却看她只是在一旁微笑,并无愠色。
见秦雪盯着自己看,黛玉微微有些赧意,道:“冷不防听你一讲,确实有些刺心,但人家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以前……原是我不懂事,我也确实爱使些小性儿,我如今有些后悔,如今我可愿都改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句几乎如蚊鸣一般。
秦雪忙摇手道:“不改不改,你便是你,很多人,包括我在内,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况且你在人前也是很大方的,只是在宝玉那里有些‘一对一’的小性子,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没什么好评价的。”
黛玉一怔,旋即感激一笑。
秦雪想了想,道:“我们那里有句话——‘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哈姆雷特是另外一本书里的人物,那个故事回来我再给你讲——书就那么一本,谁来看都是一样的字句,但每个人都能读出自己的那一份不同的感受,但这跟哈姆雷特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是他,没必要为任何人改变。”
黛玉细细想了一回,笑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秦雪一拍脑袋道:“对,就是这个意思,刚才我怎么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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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笑道:“你适才问我与宝姐姐‘关系’如何,你既已读过我们的故事,应该清楚,从前我年纪小、不懂事,茕茕孑立、寄人篱下,总难免多心、多思,不愿跌了林家的门楣、堕了我母亲的声名。听见别人说话时,我总忍不住想着,我是否有哪里做得不够好,那些人是不是在议论我,心里便常常不自在。自从宝姐姐来了,众人总是盛赞于她,也难怪——宝姐姐真如无暇白璧,她的待人接物真乃我不能及——我们两个都是贾家的亲戚,众人也少不得拿她同我作比,我心里……确实不很自在,故而有些芥蒂。”
秦雪挑眉道:“恐怕还有‘金玉姻缘’的影响吧。”
黛玉自嘲一笑,道:“是的。自我来了这里,与宝玉自小儿便在一处,真正是‘两小无嫌猜’。谁成想,偏偏来了个戴金的要与那有玉的成配,偏又是那样一个人物,品、貌、才、学,样样不输于我。唉,一个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一个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果然是成双、成对。我虽知道宝玉的心,却也无法不在意,忍不住便要讥刺他几句……”
黛玉回忆往事,眼中浮现出一种惘然的神色,摇摇头,叹道:“那是从前的事了。到得后来,宝姐姐以长姊之职教导我勿要因书移情,又兼之在我病中以燕窝相赠,并叙许多体己之语,我这才省得,往日确是我多心,宝姐姐实在是待我如知己,我错怪了她。”
眼前仿佛又浮现了往昔姐妹在淋漓沁凉的秋雨中在窗前携手叙话的情景,黛玉陷入追忆,一时出神。
秦雪犹豫半晌,才道:“我之所以问你们两个关系如何,其实还有个原因——我之前跟你说过,你们这本书的结局遗失了,为了弥补这个不足,好多人就自己动手,在前面认可度比较高的八十回的基础上补充结局,所以出现了好多版本。有一个社会认可度和通行度比较高的版本叫做‘程高本’。在他们的续书里,宝玉的玉丢了,他整个人就像失了魂一样,痴痴傻傻、糊里糊涂的,瞧了大夫也治不好,长辈们便想着要用‘冲喜’的法子激上一激,兴许就好了。”
黛玉听见说宝玉的玉丢了,眉头微微蹙起。
秦雪只顾向下说着:“其时人人都知道宝玉心里看重的是你,但是你自己也生着重病,二爷已是病得浑浑噩噩的,新二奶奶更不可以是一个病秧子了。老太太和太太着急,凤姐投其所好,便想了一个乾坤大挪移的法子,告诉宝玉要给他娶的是你,其实却是让他跟宝钗拜了堂。本来这消息是千万要瞒着你的,却被老太太房里的傻大姐儿失口泄露给你知道了。你不知道她们计划的前半截,只以为宝玉本来便是要娶宝钗的,气急攻心,给你的病又添了一大把火。成亲那天,宝玉那边喜气洋洋、吹吹打打,你那边却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一喜一悲、一红一白,然后你就……呜呼哀哉了。”
黛玉一直微微侧着头,仿佛在听秦雪讲别人的故事一样,直到听见自己被“呜呼哀哉”了,这才笑道:“这倒是个好故事,想来编成一出戏的话是极好看的,实在却没有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