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不愿她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故意转开话题逗她道:“终于又见到你的‘宝哥哥’,你的心情怎么样呀,是不是很欢喜?”
黛玉本来正自想着秦雪的话,蒙秦雪冷不丁这样一问,果然无暇耽于思想,怔了一怔,摇头道:“欢喜自然是欢喜的。但我细细想来,这份欢喜却与重见外祖母、凤姐姐、大嫂子、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她们是一样的,并没有旁的……不同的感觉。从前我与他是知己,我知道他,他也知道我。我想……我如今历经两世,到底是活了十几岁的人,宝玉他如今不过八岁,我依然知道他,他却永远不可能再知道我了。于我来说,终究是不同了。”
秦雪明白了,轻声道:“也许是件好事?你之前将所有情绪都系在他身上,为了他,实在是伤心太过了。退一步吧,不仅风景不同,更是海阔天空。”
黛玉听了这话,默然咀嚼“海阔天空”四字的意味。
秦雪道:“别想啦,如今他就是小孩儿一个。当然,咱们从外表来看也都是小孩儿……我的意思是不要着急,咱们先按部就班地忙别的。等你们都长大了,变成真正的大人了,你要是还喜欢他,你就追他,我帮你一起追。到时候他要是再敢三心二意,我把他的头拧下来。”
追?追什么?
黛玉只是默然不语。
秦雪想了想,又补充道:“看书的时候,我其实不大喜欢他。但是只要你喜欢就可以,我永远无条件支持你。哎,说到底,是你们这里的规矩太不合情理了。你们小姑娘家家的一辈子总共也见不着几个男的,所以但凡遇上一个质量还行的,就觉得是个了不得的金凤凰了,市场完全被他垄断啦,什么都得围着他转。你信我的,等你多见上几个,好好挑一挑,说不定就会发现,他贾宝玉也不过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根本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黛玉听了“多见上几个”、“好好挑一挑”等语,脸上不禁烧起来,嗔道:“我同你说正经的,你……”
说着便将身子转向另一边,索性不理秦雪了。
秦雪笑道:“受了这么多年封建教育,你现在不好接受也合理,但我跟你说,这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简直是正常得很呐,以后你就知道了。”
黛玉只是不理。
秦雪等了一阵不见声响,抻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黛玉已睡着了。
舟车劳顿了这些日子,今日又周转敷衍了大半天,想来她也实在是累了。
秦雪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帮她掖了掖被角,自去小榻上睡了。
那边厢王夫人在府内思念爱女,深宫里的贾元春又何尝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思念母亲姊妹呢?
初入宫时,元春只觉得宫廷华美无俦,处处彰显天家威严。
虽然自己被迫与亲人分离,心中有千万般不舍,但宫廷仍然是一个让人心生向往的地方。
三年时间仿佛很长,却实在是一晃儿就过去了。
在这三年里,元春并未得到皇上的召幸。
她在康嫔娘娘宫里住着,康嫔并不受宠,她的寝宫位置有些僻静,而元春又在这宫殿内的偏殿里住着。
简直是偏上加偏。
从期待到麻木,元春已经不再有那些最初的幻想了。
她有时甚至怀疑皇上是否知道有自己这样一个人。
毕竟东西六宫之中有无数籍籍无名的女人,她们就像自己一样年轻,但又好像这些宫殿一样老。
不得宠的嫔妃就是这样,又老又年轻,又年轻又老,没有人能说清这里的分别。
也没有人在意。
元春初时觉得庄严端美的红墙,现在竟是越看越觉得冷。
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平白无故的关心,没有理所应当的一切。
没有她贾元春生来便理所应当享有的一切。
贾元春是二代荣国公嫡亲的长孙女,从一落胎胞起便受尽长辈们的万千宠爱。
世上还有什么是她没见过、没吃过、没穿过、没用过的,元春想不出。
待得后来有了那些弟弟妹妹,她们也都要尊称自己一声“长姐”,以自己为榜样,听从自己的教导。
她尊爱祖母,敬奉父母亲,疼护弟妹,是府内上上下下无人不称赞尊重的大小姐。
但贾家给她建立起的这一切自尊与自信,都在这三年内土崩瓦解了。
从前在家时,祖母有时说起贾家只不过是“中等人家”,元春只觉得祖母是谦虚惜福,并未当真。
如今的贾元春可再也不会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理所应当”了。
在后宫里——
自己的家世不过尔尔;
容貌才德不过尔尔;
心智计谋不过尔尔;
所有曾经自己骄傲的一切,都是不过尔尔。
如今自己不过顶着一个“选侍”的品级,也有一个女官的身份,却没有正经的封号,处境不过只比宫女略强些儿罢了,虽然衣食无缺,各样场面上的事情也都勉强过得去,却也没有别人什么好脸色瞧。
元春怔怔地坐在寂寞里。
四周真静啊,自己向来最爱静,可现在却怕得很。
元春怕自己就这么无人问津地从青丝熬到白头,又从白头变成一席枯骨。
枯骨的结局就是随便叫人收拾了抬出去,从此再没人记得有过自己这样一个人。
更可怕的是,这四周的静并非是因为没有人。
正相反,这座不大不小的宫殿中除了有一位康嫔娘娘作为主位外,一共还住了有二十四位低等嫔御并她们的贴身宫女。
众人皆不受宠,每日除给主位娘娘请两次安、聆听娘娘的训诫和教导外,其他时候便是各自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或做活计、或读宫规,总之一声儿也不准出。
每日傍晚陛下翻过牌子后,当即就要熄灯。
太监在院里拍两下手作为信号,二十四间房间的灯火要一齐熄灭,一整夜不许再见亮光。
这还只是康嫔娘娘的宫里,其他主位娘娘的宫里,也是这样的规矩,也是这么多人。
贾元春枯坐了三年,已经坐不住了。
就算自己时运不济,一个人这样蹉跎着也罢了,可家里又是如何呢?
家族送自己进宫,可不是为了让自己就像这样一蹶不振的。
族人虽未指望自己能够宠冠六宫、呼风唤雨,到底也是希冀着自己能够崭露头角、能够给族人帮衬一二。
可自己如今这样子,又能帮衬得了谁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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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自进了宫才知道,任自己锦绣绫罗堆成的家再富贵、再安逸,也不过是一座虚有其表的空壳子。
数遍满朝文武,竟然没有自己父兄叔伯的半席之地。
家中虽然还有祖上的爵位可承袭,可到了伯父这一代,已然是降一等袭爵,如此传下去,再过几代人的工夫,若是族中不立新功,越发连这一个爵位也没有了。
至于父亲,如今不过受祖荫庇佑,得了一个从五品的官做。
不过是按责履事、但求无过,连上朝的资格也没有。
如此景况,若是有一日风雨欲来,谁能替家族遮风挡雨?
元春从前年纪小,现在却看得明白——
家里众多叔伯弟兄,尽是些遛鸟走狗、眠花宿柳之辈,没一个有志气的。
宫中虽然禁卫森严,消息却从来是不胫而走的。
元春常听见说某某的兄弟考中了进士,某某的叔叔又新点了学政。更有某某的伯伯治水建功的、兄弟边关立捷的,真叫人羡慕。
本朝规矩严明,前朝与后宫泾渭分明,不许勾连,可亲情到底是规矩所斩不断的。
族人有了喜讯,宫中的女子即便不敢声张,心中也是欢喜的;
同样的,若是宫中的女子得了恩宠拔擢,族人便是不敢大肆庆祝,心中也是安定的。
一想到这个,元春就忍不住要叹气。
好容易自己的哥哥是个有出息的,又勤谨、又恭顺,简直不像这家里的人。
父亲那样看重他,指望他读书取仕,他偏又一病死了,叫人不知有多伤心!
如今自己这一房,总共只剩下一个宝玉、一个环儿、还有哥哥遗下的一个兰儿,这三个人而已了。
将来虽然未必不能再添人口,可到底又是将来的事,一时也指望不上了。
宝玉是自己瞧着长起来的。
他也生得极聪明,多少能宽解些父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
只是他到底还小,今年才堪堪七岁,一团孩子气,环儿和兰儿就更小了,将来的事总是作不准的。
宫里的规矩是三年一选,自己此番如果还是不能出头,眼见着今年又要有新人进宫了。
那些宰相之甥、尚书之女、侍郎之妹,哪一个不是出身显赫,又兼年轻貌美,自己更不知要如何自处了。
元春又感到一丝绝望。
若是不成,抱琴是宫女,只要捱到二十五岁,不论如何也可被开恩放出宫去,而顶了一个后宫名头的自己却是注定老死宫中不得出。
如今已经是这样凄凉,若是抱琴也走了,到时更是只剩自己一个孤魂野鬼,又要怎么捱过宫中漫长的岁月呢。
元春眉头微拧,正自出神,抱琴却正拿着荷包走进来,低声道:“姑娘,这个月的月钱放了。”
元春被这样一打岔,回过神来,只是温柔地笑道:“好,快收好吧。”
抱琴喜孜孜地将钱仔细收在一只小箱子里锁好。
元春忽然问道:“今日是哪一日了?”
抱琴收好箱子,笑道:“才说今儿放月钱,姑娘怎么又问这个。宫里每个月都是初七放月钱呢,今儿可不就是初七。”
元春又问:“初七……是二月初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