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来的倒春寒,摧折了已开靡的桃李芍药,大将军府的锦澜院里,落了一地明艳艳的花瓣。李姌披了件狐裘坐在庭院当中,对着满地落红愣神。她在严彧那里受辱,回来先是大病了一场,见好后便仿佛换了个人,终日恹恹,全无生气,已多日未曾出门。
婢子玉玲在旁轻劝:“天凉,小姐才刚好些,回房吧。”
李姌缓缓扭头,凉凉的视线从婢子脚下扫上来,最后停在她略显无措的面庞上。
这个叫做玉玲的小丫头,是临时提起来用的,李姌并不怎么中意。她原先使顺手的两个婢子,都被严彧当做把柄扣下了。
玉玲晓得主子一贯骄纵脾气大,见她只冷冷瞧着自己不作声,一时也不敢再开口劝,僵持了几息,便听主子轻嗤一声,又把头扭了回去,她便更无措了。
这时海棠门外快步进来一袭绿衣,手中握着本册子,是长公主身边的婢子沐兰。她走近施了个礼,连哄带诱道:“我的小姐呀,天这么凉在这里冻着作甚?魁盛园里排了新戏,奴婢带了戏折子来,您挑挑?那里头暖和和、热闹闹,不比这里冷清着有趣?”说着便招呼玉玲:“还愣着作甚?去备车!”
李姌被她半哄半拎地架起来,倒也没反抗。
魁盛园是长公主府里的梨园。长公主李忆如喜欢听曲看戏,自府邸落成便在里头豢养了个戏班子。成亲之初的几年,她大多住在长公主府,后来两个孩子渐大,所想所谋也多了起来,便不怎么听戏了,更多是随驸马孩子住在大将军府,只偶尔烦闷了才会回来住一阵子。
李姌闭眼靠在马车上,状似不经意地问沐兰:“可是母亲邀我听戏么?”
沐兰笑道:“长公主去了礼亲王府,临走要奴婢照看好小姐,奴婢想着府中枯坐也是无趣,不如换个地方乐一乐。”
李姌没再出声。
马车一路行至长公主府,庭院深深五进归仪,揽天得地。魁盛园在四进院,因着是私人赏乐几不待客,因此并不大,胜在精致奢华。
李姌斜斜仰靠在母亲常坐的那张软垫罗汉床上,正对着戏台子,戏是她随手指的,并未上心。此刻那台上的俏郎君和美娇娘正咿咿呀呀唱着曲儿:“你情怯怯意绵绵,花蕾初放惹人怜……你轻怜香慢惜玉,春风化雨润心田……你肩似玉体如绵,幽香袭人魂魄散……你耳边言乱心田,柔言温雨蜜样甜蜜样甜……”
李姌听了一会儿便觉莫名烦躁,挥挥手叫停,戏子们谨小慎微地都退了出去。
她阖目对身后婢子道:“你们也退下吧,我想睡会儿。”
沐兰拨了拨炉中香,带着玉玲躬身退下。
李姌其实也无甚睡意,数日以来,她一时气愤,一时沮丧,一时伤心,一时不甘,心绪起起伏伏。适才又听了那么一出艳曲儿,莫名便又想起那个又爱又恨的人。
一阵轻浅的脚步声响起,她没有睁眼。很快,便有一条软缎覆住了她的眼睛。那道熟悉的声音随即在她耳边传来:“姌儿有多久不来了,可是忘了我?”
这声音与那个人几无二致,叫她心颤了颤。
戏子拿腔学调真是一把好手。
她默了一瞬,抬手去扯眼上的软缎,却不想手被他抓住。
他捏着那只小手亲了亲,用低醇温软的声音道:“姌儿不想彧哥哥么,哥哥可无一时一刻不在想你……”
说话间她便觉唇上一热,男子凛冽的气息铺面而来,连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都一模一样。
她顿了一顿,多日来的委屈一时涌上心来,终于掉了眼泪,垂着拳头一下一下砸在对方身上,哽咽着道:“你怎么这么坏!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辱我?我便是再莽撞,也未曾想要害你,而你居然……在我身上用刀!呜呜呜……”
激动之余李姌开始拳打脚踢,对方都一下一下承了,只温柔的哄慰:“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坏!姌儿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想怎样,彧哥哥都应你!”
他用力抱着她,一声声哄她,直到感觉她发了场疯后慢慢安静下来。他轻轻吻她带泪的脸颊,听到她委屈又心酸地低喃:“我所求不过一个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谁都不要,只要你,为什么就不可以呢,为什么……”
他含住她开合的唇瓣,封住她的苦诉,辗转厮磨间似带着心疼道:“可以,姌儿想怎样都可以,想要谁也都可以,想要我,自然也可以。”
蛊惑人心的声音,扰乱思绪的男香,她渐渐抵挡不住,脑海中是那副玉琢般的俊颜,她环上了身前人的脖子,不自觉开始回应,温柔轻浅的亲吻变得火辣,她吻得冲动而激烈,似是在发泄压抑已久的欲念。
“彧哥哥……”她顺着他的嘴唇,一路吻过他的下巴,吻上喉结,含糊不清地命令他:“你继续说,不要停。”
他轻笑一声,微微喘息,哑声道:“姌儿馋成这样?可是这几日过得不好,没人满足你么?”
她娇喘着回得认真:“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彧哥哥,我只想要你!”
“好,我也只给姌儿……”
他已剥开她身上衣物,探掌一试,露重泽深。他重重吻她,脐下厮磨,感觉到身下娇躯阵阵颤栗,又烫又软,他再也忍不住道:“那我来了……”
李姌云鬓散乱、衣衫不整,扒着他的身子上下其手,一声一声唤他。他看着高高在上的骄纵郡主,在他一个戏子身下露出如此模样,生出莫大快慰和满足,愈加发狠地侍弄伺候。
云雨初霁,一室靡息。
李姌缓缓从罗汉床上坐起来,拢了拢衣衫,扯下了眼上的软缎。见眼前的男人已整理好衣衫,正垂眸跪在自己脚下。
他叫左怀正,是她母亲豢养的戏子之一。
左怀正生得眉目硬朗,刚气十足,不似一般伶官细嫩羸弱,在长公主身侧一度颇为受宠。
她不记得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情形了,好看的男子她见多了,他虽不丑可也并不拔尖。可她却记得与他第一次亲近。
那还是去岁春蒐,她设局想对那个人用强,却不料那修罗将军当场杀人,狠狠将她羞辱了一番。她对所求之物一向势在必得,偏偏在他这里一而再地碰个灰头土脸。
她当时趴在母亲怀里,又羞又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左怀正就站在母亲身侧,静静看着。
是夜陛下笼着众人宴饮高歌,她远远看着那个玉面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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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举一动都十分勾人,她看得心头又酸又涨,不知不觉便喝多了。迷迷糊糊间只听她的心上人在唤她,一声一声喊“姌儿”,又温柔又宠溺,她便不知不觉随着他沉沦下去。
她望着床前的男人,抬起足尖挑起他的下巴,见他眼尾仍有红晕。
她轻笑一声道:“左怀正,我母亲可知你所为?”
他望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顿了顿又道:“长公主……也许久不来了。”
她笑容里带了一丝轻蔑:“你胆子不小,胃口更是不小……你自己选?”
他毫不迟疑道:“奴听郡主吩咐……只听郡主吩咐。”
她满意了,似有有些无力,颓然道:“你先下去吧。”
一身疲累,她也无精力再想什么,歪在罗汉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到门口有说话声,细声细气:“劳烦玉玲姑娘转告小姐,宫中传信说太后病了,长公主已进宫去侍疾,小姐今晚还是回将军府,明早随大公子一起进宫问安!”
她回到将军府,父亲李开阳听闻她回了长公主府听戏,面露不悦,可也未多言,只淡淡道:“去换身衣衫,来用膳了!”
进得膳厅,她见大哥李牧已在。他现任北军步兵校尉,原是宿在城北军中的,倒是难得回来一回。
他打量着她道:“妹妹身体可大好了?”
“无碍了。大哥此次回家要多住几日么?”
李牧道:“住不了。军中事多,且春蒐在即,也不得闲,待给祖母问安毕,我便回去了。”
李姌没再说话,她晓得哥哥一心都在军务上。不知从何时起,他竟默默把大将军府的威耀挑在了自己肩上,尽管这府里住着一个大将军,也住着一个气势足足的长公主。
李开阳心疼儿子,也有些惭愧。他祖父和父亲具是战功赫赫,到他这里也曾立志延续家风,光耀门楣,可荒诞的是,他自小有个晕血的毛病,这简直终结了他的沙场宦途,一个不能冲锋陷阵,只堪操演沙盘的将军,实在令人唏嘘。
翌日一早,李姌和李牧进宫,车行至宫门附近停下,改乘软舆。将至宜寿宫门口,李姌打帘瞧见宫门处的两拨人便愣住了。
梅爻先李姌一步到,下得轿来,将入宫门,刚好跟里面出来的平王妃打个照面,平王妃身后,跟着她的次子严彧,想是刚问安出来。
梅爻略感意外,仍不着痕迹地上前见礼。
平王妃曾在桃花宴上远远见过文山郡主,当时只觉她明艳艳的,好似一抹流动的光。今日她虽素了些,可离近了细看,那副娇容和姿态,更胜宴上远观。她笑着脱口而出:“天底下竟有这等灵秀人物,真叫人喜欢得紧!”
严彧在母亲身后勾起了唇角。
梅爻余光瞥见,微微红了脸。
平王妃笑道:“郡主也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吧,太后这会精神头还好,快去吧!”
两厢道别,擦身而过时,梅爻只觉手被人突然捏了一下,那只大手干燥、温暖、有力,她不由地一顿,回头,却见那道俊身姿若无其事地从容而去。
这一幕,好巧不巧便落进了随后而来的李姌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