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兴趣班
“有闲钱给孩子报兴趣班, 孩子还哭闹着不愿上学。”
此言一出,大盛朝不知晓多少人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让他们心中不想酸涩嫉妒都不成了。
坊间市井就如水入滚油,群情激奋。
若非一纸诏书勒令他们不可群议天幕之事, 这些人恐怕早已吵嚷起来了。
但出现的丁零当啷动静还是彰显出他们心中的不平静。
[如果是俺的儿子有学上还敢闹着不去,俺连他的脊梁骨都给打断!]
[真是可气啊, 寒门子弟悬梁刺股尚且无学可上, 而那世界竟还有人视学堂为豺狼虎豹。]
[我只在那些勋贵人家中见到过纨绔子弟斗鸡走马磨坏了斗志后,看到书就扔的,还不曾见识过寻常人家的孩子敢不读书的。]
要是不读书, 就得去当牛做马,干世上最劳苦的活。
看你是选读书还是干活!
这事实在叫大盛朝人开了眼了, 便是那些个少女穿着紧身衣步履轻盈地走过时,都让那些严苛的老古板们提不起劲斥责。
他们嘲讽再多又有何用,人家又听不见。
只是那个世界的富足还是超乎了他们的想象。此前他们觉着什么义务教育不过是在说笑, 兴许国家的人少才能办到。
现如今看来,还是他们坐井观天了。
心中的彷徨和动摇在一寸寸地浮现, 信念也在崩塌。
年轻的郡王目睹了天幕的种种之后, 那抹燃烧不熄的野心仿佛也被吹得黯淡了几分。
幕僚时刻注意着,在旁适时提醒:“殿下,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要知前朝帝王修的渠道, 也是经历了三代帝王才成。”
“倘若想要做到那天幕呈现世界的地步, 绝非是一代帝王努力的结果。您并没必要苛刻要求自己, 不管怎么样, 至少比皇位上坐着的那位干得好就已经是不错了。”
在他们的桌案上摆着木匠最新打磨出来的积木模型, 那是观看天幕之后匠人有了灵感后所制。京城中此物几乎“禁绝”,但是在其他地方却早已大肆流传。
书房里,还未拼完的榫卯积木投出饕餮般的黑影, 郡王指尖拂过积木,眸光逐渐坚定。
此物就足以见得,京城的皇帝掌控力早已削弱。
*
白炽灯在走廊落下明亮的光,两个孩子走过去时,脚下的影子都极短。
剑道班在二楼的角落里,他们路过了隔壁敞开门的“跆拳道班”“柔道班”“空手道班”,元宁总是忍不住扭过脑袋去看。
现在还没开始上课,少年们在跑动时腰带翻飞,就仿佛是灵动的蛇游走在他们左右。
关飞渡说:“一会儿上课了你可以去看看,这里允许参观。”
元宁想了想,还是摇头:“我跟着飞渡哥哥就好了。”
“那好吧,我完成了今天的学习内容之后就带着你过去看看。”
说话间,剑道室就到了。开在一旁的是更衣室,有男女之分。
关飞渡走进去后,径直走向自己的柜门开锁。
里面还有个身形瘦高的,约摸十一二岁的少年,他在看见关飞渡后,换衣服的动作顿住。
少年抿了抿嘴巴,喉结滚动两下,到底没有打招呼。
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和关飞渡相差不大的男孩撞进更衣室,进来后还在大口大口喘气:“呼,幸好幸好,差点就迟到了。”
他在进来时掀起了一阵凉风,头发还胡乱地翘起。
“呀,关飞渡,这是你弟弟?”
那个男孩特别自来熟,跑进来之后就靠近他们,周身还带着腾腾的热气。
他伸出手想揉揉元宁的发顶,却被白色的厚手套给挡住——
注意到关飞渡冷淡的眼神,男孩悻悻地收回手。
关飞渡不咸不淡地嗯了声,也没有要跟对方介绍元宁的意思。
他抓着衣服去了角落里,还顺带牵着元宁的手一起走了过去。
男孩脸上没有半分介怀,他还热情地说:“你弟弟长得可真好看,都可以出道当童星了,就是瘦了点,估计没好好吃饭吧。”
刚才还冷淡的关飞渡听到这里有些忍不住了,他说:“我会好好养他的。”
这句话一出,不但男孩惊讶,先前那个十几岁的少年也扭过头来看向他们。
关飞渡是他们击剑班中极为高傲的一个孩子,平常就爱一个人待着,不喜欢和别人说话,身体力行地做到了一个人孤立全班人。
更衣室的镜面倒映出关飞渡紧绷的下颌线,他喊完之后兴许也发觉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于是闭上了嘴,默不作声地换起了身上那套衣服。
元宁在一旁静悄悄地看着他们,他紧紧贴着关飞渡,只露出半张嫩白的小脸来打量他们。
紧接着一行人就一起去教室里上课。
大盛朝中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击剑学的是轻侠剑客手舞白练,惊若翩鸿,宛如游龙,却不曾想这些小孩练的剑和他们这个时空截然不同。
元宁一进去,就被关飞渡按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并说:“谁来找你说话都别管,有事喊我就行。”
元宁听话地说好。
那些年龄有大有小的孩子们让各自的老师带着,先在长长的银色垫子上跑几圈,进行体能训练。
有些个还没有老师腰高的小孩在那一蹦一跳的,倒是可爱得很。
进行完体能训练后,才是戴上面罩,挑选剑。
他们摆出了架势,跟老师分出来的搭子对练。
元宁发现关飞渡的搭子不是别人,正是指导他们的老师。
他不禁露出惊艳的神色。
他们对练时的站位也极有技巧,尖锐细长的剑像是能轻飘飘地刺入肉|体中,直取人的性命。
关飞渡的动作也极为利落干脆,挑、抹、刺、跳,绷直的脊背线也像是一柄拉满的长弓。
他的每个动作在注重美感时,又毫不拖泥带水,仿佛啄木鸟敲击木桩般迅速,却又比那要轻盈得多。
连他的老师都赞不绝口:“这招突刺简直漂亮!”
元宁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是真的觉得关飞渡好厉害。
对方并非是关家用金钱堆砌出来的全能选手,而是他本人就有这样的天赋和能力,尽力去做到最好最顶尖。
大盛朝校场的兵营飘来一阵粗粝的哄笑。
百夫长轻蔑一笑:“花架子而已。”
“这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哄小娃用的。”
天幕之上也开始嘀咕了——
[这劳什子剑跟绣花针似的,能戳死人吗?俺伸手一掰就能给它掰断。]
[用剑打架是这样打的吗,你戳我的我戳你,这么斯文?要依我的路数,肯定是劈啊!砍啊!看得人真是着急。]
[这剑其实出的很快,而且戳中致命处也同样必死无疑。要得就是快准狠,并非你们所说的那般不堪。]
[剑柄上似乎还有个防止脱手的玩意儿,咱们大盛有吗?]
虬髯的赤膊铁匠看到这里,忍不住回答这些人的好奇。
[非也,从古至今咱们也有类似的设计。环首刀的环首便是如此,横刀的镡也有此等功能。然而我们的剑大都不这样制作剑柄,只因我等用剑更为灵活,是要破甲之用。在背剑,侧刺,手挽剑花时若是有了防护,便不大好做出来了。]
若是在兵营中打过仗,于江湖中流浪过的侠士自然明白这些,普通老百姓哪里能看懂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过在听了这些人的解释后,他们才恍然大悟。
于是乎众人对击剑的态度就愈发瞧不上眼了,议论了一阵还是有褒有贬,却无法否认它对少年人而言确实是一项有益的运动。
若是不谈杀人冲阵,单看那份游刃有余的从容,也确实能看得过眼。
有人一语说出了公道话:“诸般兵刃武艺并无高下,端看执武器者胸中沟壑如何罢了。”
*
老师没什么可以指导关飞渡的了,就让他自己先练习。
关飞渡就借着这个时间去看元宁,见小孩还乖乖坐在长椅上等他,时不时看向这边,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往上扬。
元宁晃着腿看向拿着剑突刺却怎么也刺不准的小孩,弯着眼睛轻轻笑了下。
关飞渡在这时突然闯入他的视野,挡住了大片的光。
“等久了吧,是不是有点无聊?”他摘下面罩,拿着白色毛巾擦拭额发上凝着的汗水。
元宁摇头:“没有喔,飞渡哥哥不用担心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剑术,还很好奇呢。”
从前他在外祖父那儿倒是看过几回舞剑,只是也就那么几次,时间短暂,很快随着漫长的时间而淡去。
倘若不是在冷宫之中只得时时刻刻抱着那点子回忆度日,恐怕他也撑不到如此之久。
关飞渡其实还带了个黑色的背包过来,里面装着两只柠檬黄的保温杯。
他坐在元宁旁边,打开杯子之后,里面的硅胶吸管就立了起来。
不过他却是直接把吸管喂到了元宁的唇边:“张嘴。”
元宁捧过柠檬黄的大肚杯,脆生生地道了句:“谢谢飞渡哥哥。”
甘甜的水润过喉咙,似乎还带了点参片的清苦。
元宁喝下去的时候小脸皱了下。
关飞渡自己喝起来时倒是面不改色,然后他就拉着元宁走出去了。
因为他神态自若,老师也没怀疑他是在逃课,只以为他是去上洗手间去了。
元宁倒是浑身不自在,他无意识地揪紧衣服下摆:“飞渡哥哥,我……你、你不是还在上课吗,现在就出来真的好吗?”
因着太过害羞和慌乱,所以他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关飞渡哼笑一声:“没关系的,今天的练习我已经做到了。等会儿回去我还会继续训练的,你不是想看看那些武术班是什么样的吗,我现在就带你过去瞧瞧。”
他逛那些班时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镇定自若,不见半分拘谨。
元宁到底是抵不过内心的好奇,在一番挣扎之后也顺从本心跟着关飞渡去游逛了。
道场上爆发出一阵阵呼喝声,少年们高高抬起他们的腿,再齐齐落下,一字踢的场面十分壮观。
他们掠过跆拳道场时,还见到几十个学生凌空侧踢,雪白道服翻涌成浪。
眼眸转过空手道场时,就见学生徒手劈砍木板,啪嚓一声板子就从中间裂开。
隔着玻璃,却望见柔道班上学生同他们教练对练的,一个过肩摔,防撞垫就被砸得弹起来。
各种精彩的武艺表现,让元宁看得怔愣。
同样惊住的还有身在大盛朝的许多人。
兴许这些武艺学着是带有那么几分花拳绣腿的意味,让这群小崽子们真刀实枪地上场恐怕只是说笑罢了。
可是……这些个小孩们小小年纪就习武学艺,身体素质就拉开了旁人一大截。
若是以大盛朝如今当官的路子来看,今后不管是走科举还是武试都绰绰有余了。
再往其他的班走,原来并非剑道并非是只有那细如婴儿手指般的剑,也有教授他们大盛常用的剑,甚至被称之为武术。
如何敬礼,如何用剑,怎样进攻都清楚分明地教授出来。
元宁他们也是运气好,正赶上了武术班的老师在巡视一整段完整剑招的打法。
少年们运剑,三尺白刃挽出漂亮剑花,流畅无滞,挥攉潇洒。他们身形恣意挥舞,乍徐还疾,身法亦是矫健,丰彩多姿。
大盛朝许多人都在称赞。
[这才是学武艺的好儿郎,如此精彩,更能淬炼武功。这弓马的根基也并未差到哪去。]
[还是些雕虫小技,至多是表演一下技法,真要对阵压根就不行。]
[为何你们对这些孩子这般苛刻,他们追求的兴许不过是淬炼身体而已。既然那个世界都已经出现了“天眼”一物,想必官府的武装也极为完备,何须他们再上阵打仗。]
[可笑,分明是尔等对天幕之上的种种都带有太过敬畏的眼光,须知他们总有做得不好的,咱们也总会有比他们强的地方。]
天幕的透明弹幕在争论不休,此前已经被警告过了,是以他们不拘如何议论都十分收敛,可到底是生了不少争端。
若非弹幕流转极快,且并不知晓方才说那些话的人是谁,否则那些脾气火爆的人定然是赶赴千里之遥都要冲过去揍人几拳了。
镇守沙场的将士们骂骂咧咧:“放狗屁!老子真是跟那些弱不禁风的书生说不通,待明日胡人杀到家门口后,无人反击时,老子看他们那时候还说不说得出剑术武艺不过是表演,不过尔尔这种蠢话!”
有些个书生也是气得面色赤红,他们恼道:“这些脑子里只有打打杀杀的莽夫真是一点脑子都不动的,吾等只言他们少年人不需要太好的剑术,又并未说剑术毫无用处。况且兵法有言,打仗靠的是阵术,是大军的士气,是将领的博弈,绝不是凭个人的勇武就能胜利的。”
市井瓦舍间,甚至还有两三闲人把他们当乐子看待。
不论他们吵成何种样式,都无法影响到天幕之上的元宁和关飞渡二人。
等这个武术班的剑术打完之后,元宁眼中满是惊喜。
关飞渡见他实在喜欢,还特地在这里停留了有一会儿。
等元宁意犹未尽地看完之后,他还问:“不如你就留在这里多看会,我下课后来接你就是了。”
元宁摇摇头,克制地说:“不必了,飞渡哥哥,咱们快些回去吧,要是老师找你就不好啦。”
关飞渡叹气:“那好吧,我还想带你看看其他兴趣班是什么样的呢。”
他们回去之后,老师见到二人的身影果然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那名老师走过来,看了下元宁,才对关飞渡说:“下次要是带弟弟出去玩,可以跟老师说一声。”
元宁头回尝到被夫子教训的滋味,哪怕老师并不是对着他说的,他的面颊还是变得通红,顺着瓷白的皮肤一路洇到了锁骨,像只煮熟的虾子。
关飞渡面色却极为冷静,他致歉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极为有主见的小孩是没办法让他老老实实听话的,老师有点头疼。
不过关飞渡带的弟弟还挺乖的,而且面皮还薄,一看就是很听老师话的好孩子,这兄弟俩的差别还挺大。
剩下的时间元宁就乖乖坐在长椅上看他们练习了,任是关飞渡下课时哄着他再去逛逛,他都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
其实下课并不只单单发生了这一件事,剑道班还有些学生也跑过来想跟元宁说说话。
其中以女孩子居多,她们没什么坏心,就觉得元宁长得可可爱爱,想过来逗一逗他。
她们手里还拿着从包里翻出来的漂亮糖果,又来问他吃不吃。
元宁摇头拒绝了:“舅舅说不可以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鎏金色糖纸折射出来的光斑落在他的睫毛上,倒是漂亮得紧。
女孩们就夸赞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哦。”
还有些想过来揉揉捏捏他的,却被关飞渡给拦住了。
他看她们的眼神活像是什么欺辱良家妇女的登徒子一般,这突然颠倒的关系让她们一愣,旋即笑作了一团。
这些孩子们的表现有些夸张,可是谁又能想到平时冷淡高傲的关飞渡居然会这么疼爱自己的弟弟。
他们这群孩子开怀又没有烦恼的模样实在叫人羡艳。
不说大盛朝那些贫家少年郎看着他们,心中涌现出强烈的神往,探出脏污的指尖,却接不到那些糖果的分毫碎屑。
便是那些大人们窥见这些欢笑声时,也极为怀念少年时天真无邪的时候,可惜纯粹之时早已过去,如今只剩机关算计。
他们长长叹息一口气。
现代。
关飞渡怕元宁一个人待着无聊,还拿了关于这所兴趣班学校的宣传册给元宁看:“里面有对这个培训机构的大致介绍,还有各种兴趣班,想上什么都可以了解一下。”
厚厚小册子的封面上泛着冷光,做得还挺精致。
元宁看了眼,一点脑袋:“好呀。”
翻开扉页就是对这个机构的介绍,从建校史再到各种获奖名录——其中培养的学生夺得全国、全球的奖项就如过江之鲫,看得人不明觉厉,足以见得它对学生培养的成功,绝非是纸上谈兵而已。
元宁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而且这所机构的师资介绍图鉴也可见其力量雄厚,生源应当也是不差的。助教的数量似乎也不在少数,这样重金砸下来,就算是头猪都能变得灵秀几分。
更别说大盛其他人了,他们从之前便得知这一所谓的机构乃是私人创建,可是老师质量却这般优秀过硬,怎能不让人大吃一惊。
“这样的青年俊才难道不应该是在国家中大放异彩吗,为何会来这里培养弟子呢?”
有的人想破头都想不出。
聪明人却能窥一斑而知全豹:“此前薛将军言自己的粉丝竟有三千万之多,而这个世界不可能人人都会去追捧戏子,是以他们那的丁口定然不在少数。教育乃是他们的国之大计,这样一来二去,培养出的俊才定然不少。”
“人人都极为优秀,那么他们能卖出的文武艺便十分有限了。而这所学堂应当备受家中长辈青睐,付与老师的束脩定然不会低。青年俊才随之云集也就不奇怪了。”
此间想法飘在了天幕之上,有人心服口服,有人半信半疑,有人却嗤之以鼻。
宣传册的纸张倒是挺顺滑平整,元宁的指尖已经翻到了目录上面了。
这家机构当真十分周全,烫金标题下就是分门别类地展示了有何可学。
譬如今日关飞渡学习的击剑,就分在武术那一类,里面就包括了他带着元宁参观的好些班级。
如果是舞蹈的话,就有拉丁舞、民族舞、街舞……
乐器的话,则是钢琴、小提琴、架子鼓、吉他……
语言的种类也不在少数,好些都是元宁不认识的。
看来这家机构是真的想把学生给一网打尽了。
元宁托着软腮,对这些尚且还不是那么感兴趣。
而等他翻到历史这一个归属于其他类别下的科目时,手却不由停顿住。
看得出来在最后这几页是机构并不怎么推荐的冷门兴趣班,去的人也寥寥无几,因此介绍就有些简短。
历史那一列的讲师只有五个左右,主讲老师有“退休的XX大学教授”这一头衔,倒是作为了最大卖点。元宁在前几页看到这所大学都被作为重点介绍了,想来是所声名大噪的学校。
其余几人皆是前面提及过的某些大学历史系的学生,上面说他们成绩优越,也是过来作为补充讲解的助教。
看到这儿,元宁好似听见了自己浑身的血液在鼓噪的声音,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浮起来了,他的心也不由得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他,好像找着心仪的兴趣班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绅士运动高尔夫
正午的阳光斜斜照入室内时, 关飞渡也将衣服给换成日常服,结束了上午的击剑课。
宽敞的大道上,通身漆黑的劳斯莱斯幻影早已在外面静候多时。
各个兴趣班采用的都是错峰放学制, 是以外面的道路并不算拥挤。但是放眼望去,仍旧是停满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豪车。
元宁让关飞渡牵着手, 钻入了车子后座。
天幕彼端的大盛朝的百姓已经不是头一回见到川流不息的小车了, 但是他们仍然对着夸张的街景目瞪口呆。
[莫不是家家户户皆有此车?]
[怎么可能,这玩意儿一看就知全身都是精铁做的,耗费了这么多铁, 能便宜到哪去!]
[可这路上来来往往全是这样的车,好似一条长龙般无法断绝, 若只是那些富人家中才有,我是不信的。]
眼睛总不会欺骗他们,那么多的车辆, 肯定完全成为了代步工具,便是柏油路面的行人都少见了许多。
倘若是碰上了那么些走在路上的人, 那他们也绝不是在赶路, 而是在闲庭信步地逛街,或是将行走当成了漫步。
村中农夫捶捶自己僵硬的肩,望向早已沟壑纵横的粗糙手掌, 他羡慕道:“要是俺们也能有这样方便的车就好了, 年年去镇上缴纳粮税, 都是拿担子挑着去。不但草鞋都要磨破好几双, 脚上的血泡叠着老茧, 连肩膀都要红肿个好几天,躺着休息好几日才能恢复得过来。”
最重要的还不是他们累着了,而是这样一来二去的浪费十多天, 又耽搁了农事。
“咱们连牛车驴车都买不着,还是莫要想这些了。”家中老人也拄着木拐叹息着。
穷人总在叹气,可若是他们不叹,又实在难以将心中的郁结给排解出去,那样只会憋得里里外外都难受。
“今年北边遭了雪灾,还不知道之后的税会不会上涨。”有经验的老人已经开始面露苦相。
听闻如此噩耗,他身旁的人连天幕都看不下去了,惊道:“今年还要加税啊,那还要不要让人活了!”
“赋税再涨,只怕是要卖儿鬻女了。”
这样大大小小的交谈从大盛朝的陇西飘到关中,再至江南,经久不息。
*
刚一落座,关飞渡就突然说:“我爸回来了。”
元宁睁圆了眼儿,好奇地问:“飞渡哥哥怎么知道的?”
从坐上车到现在,司机就跟门神似的默不作声。一句话都没同关飞渡说,后者也没有拿手机出来看消息。
“这辆车是我爸挺喜欢的一辆,它在,就说明我爸也在。”关飞渡就跟不熟悉他们家的元宁这样解释。
一听长辈归家,元宁就有些紧张。
他攥住关飞渡的手,心慌意乱地说:“来你们家我都没有备见面礼,现在还叨扰这么多天……”
关飞渡反手握住他的掌心,笑道:“本就是我邀请你来的,再让你准备礼物不是更不合适吗?而且我爸人也挺好相处的,你可别紧张。”
正如关飞渡所说的那样,关明在小孩子面前根本没什么架子。
站在客厅的男人将裁剪得体的高定西装穿得愈发笔挺,他眉间的竖褶微深,眼角还有些细细的鱼尾纹,周身的气场也不寻常,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深邃感。
虽说关家俩兄弟皆有属于上位者的气度,但是老二相比于老大就要显得轻浮一些。
关明给两个孩子都准备了见面礼。
元宁的似乎是个画板,但是那画板上有七十二种的颜料,还有一只能发光的笔。将笔凑在颜料盘上蘸取颜料时,那只笔就能显示出对应颜色的荧光。
纸张也是自带的,卡进画板后,就能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了。对五岁的小朋友而言,可能刚刚合适。
元宁也害羞地作揖道了谢。
关明许是同样不怎么和他这样年纪的小孩相处,只微微颔首示意。
扔给关飞渡的是一个可以自己拼接的小机器人,他现在年纪大了,早就不是什么遥控汽车、变形金刚能敷衍过去的小孩,得玩些可操作性强的玩具才能让他满意。
他收到后也点头说了句谢谢爸爸。
关飞渡是个长在不缺爱环境中的小孩,所以跟他爸爸相处起来十分自然随性。
元宁盯着脚下的波斯地毯,有些沉默。
不同于这对寻常人家的父子,他跟自己的生父却是隔着母妃以及她整个家族的血海深仇。
若是他在冷宫能一直活下去,若是他能做越王勾践,往后他会不会成为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弑父之人,其实他也说不准。
“宁宁弟弟,宁宁弟弟……”关飞渡出声喊他。
声音仿佛从雾霭中穿透出来,变得愈发清晰。
元宁也随之回过神,脸颊微微泛着红:“飞渡哥哥,我方才走神了。”
“没事啦,我只是告诉你要一会儿才吃饭,现在还有半个小时呢,要不要去看看书?”
关飞渡敛去眼中的关心和担忧,他在犹豫,待会儿要不要把这事给元宁的舅舅薛兰鹤说。
元宁听到这话,忽地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那本《小王子》。
他点点脑袋:“要,我看到了一本很有意思的童话书。”
“喔,童话……那是大人写给小孩子看的书,很有趣。里面蕴含了许多的道理,就算是大人也能从中获得很多感悟。”关飞渡这样跟元宁说着。
元宁心中的期盼更深,他迫不及待地说:“我可以现在就上去看吗?”
“当然啦。”关飞渡说,“你先上去看吧,我等会儿就来。”
看出了他不是在客套,元宁就自己去二楼看书了。
关飞渡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动。
关明很了解自己的儿子,看他这个模样就知道他现在心事重重,不由问道:“怎么了?”
关飞渡有些纠结:“我觉得……宁宁弟弟的状态很不好,他刚才的样子有点像是孤独,但又比孤独更深一层。”
“自我厌弃?”
“有点像!还像讨厌这个世界。”
思及薛兰鹤之前说的元宁的经历,他缓缓道:“应该是有人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带毒的种子,根系就扎在血肉里,而毒素也在蔓延……”
关飞渡忧心忡忡,他再怎么厉害,也拿心理问题没辙,碰上这种事情就只能求助自己的父亲。
关明说:“那就把这个问题告诉他的家人,而我们这里可以提供最权威的心理医生人脉。”
关飞渡勉强同意这个决定,他点头道:“谢谢爸。”
*
大盛朝。
稚童们都围坐起来,仰起脑袋,清澈的眼眸里盈满了好奇,期待地看向那特地写给小孩读的书。
之前一听有书要看,他们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些之乎者也的训诫,处处都充斥圣贤箴言的道理,念得人头疼,哪里比得上这个有趣呢。
[须知咱们也有写给孩童的书,寓言故事、神话传说、童谣,皆是写给孩童的。既能教化他们,又可在闲暇之际打发时日,称得上寓教于乐。]
[小孩念那么多杂书作甚,有这功夫,不如多看于科举有益的书才是正经的。]
[孩童心性本就贪玩好耍,若是能在趣味中教导他们做人识字的道理,不也算是一桩好事么。]
大人们在天幕之上吵得叫人头疼,孩童们却早已好整以暇地等待起来,眼眸熠熠生辉,对他们争论了些什么置若罔闻。
元宁已经翻开了《小王子》的书页。
它确实是写给小孩子的,因为字里行间的思考方式总是带着孩童般的天真和浪漫,小王子执拗的提问也如同孩子般纯粹。
书中有很多浪漫的幻想,奇妙的比喻和神奇的事情,还有随笔一般的道理,全都在纸面上流淌出来,落入众人眼中。
[星球?难道我们仰望天空,看到的星星都是圆球么吗。]
[这不过是笔者的想象而已,星星不是各种形状的么。再说了,蛇怎么可能会吞掉大象呢?]
[咱们的星辰乃是二十八宿,还有神君镇守,哪里有那么多奇怪的玩意儿。]
[这书把大人写得过于势利,不是人人都在乎自己孩子所交朋友的家境!]
[可你们这些自诩为长辈的人认识孩子的朋友时,总是爱从表象出发!]
小孩子没看出什么大道理,他们看得津津有味,觉得里面的幻想实在是奇妙。小王子可以随着候鸟从一颗星球流浪到另外一颗星球,他可以和玫瑰说话,能遇上形形色色的人,还能驯养狐狸。
他一天还能看几十次的日落,想飘远到其他星球上去也可,若是心烦意乱了,远离那些无趣的人就行了。
而大人们却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讽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本书像是在用借着小孩子的口吻用天真稚嫩的话来嘲笑他们。
不过多数人是看不懂其中内涵的,他们就只是看了一个还算有趣的故事。
看了,获得片刻欢愉后,就继续回到忙碌的生活中去。
皇帝在看到地理学家的那段文字时,忽然哽得连嘴里的珍馐也咽不下了,他愤怒地掷下了手中的玉箸。
小王子第一个碰上的国王没让他感受到讽刺,谁让那个所谓的国王连一个子民都没有。因为太过可怜,所以为了让小王子留下来而发出的命令都可以朝令夕改,这样的国王根本不配同他相提并论。
但是地理学家的话却像是在嘲讽他这个皇帝,看似是坐在皇位高高在上,实际上什么也不知晓——天有多高,他治下的领域有多广?
若是一旦发现了什么矿产,具体有多大,究竟是什么矿,也不过是当地的人来禀报他而已。
皇帝并非是在懊恼自己的无能,而是在气愤皇权还不够集中。
他的统治掌控力尚且无法遍布全国,自己虽然不至于是一个提线木偶,但是暗中仍然藏着许多不可控的暗流,他随时有被淹没的风险。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想骤然止住,因为皇帝想到自己刚才还对这种儿童读物嗤之以鼻,甚至听到的一瞬就狠狠皱起眉头。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他竟然却被这些稚嫩的文字刺痛。
何其荒诞。
*
短短两三万字的童话,元宁很快就翻到了终页。
他怔怔地望着书籍背面小王子的剪影,竟然感到一阵空虚的怅然若失。
兴许小王子的结局就像是作者圣埃克苏佩里所想的那般美好吧,也或许是个小王子终究死在了蛇的毒液下的悲伤结局。
他还没来得及感怀多久,关飞渡就过来喊他吃饭了,还顺带通知了他一个消息——
“宁宁弟弟,下午我们去打高尔夫。”
雀跃轻快的声调冲淡了那点子若有似无的悲哀,陌生的用词再一次让元宁感到讶异,也令他顾不得再沉湎于悲伤中。
他也没问这是什么样的运动,反正早晚都会得知的。
餐厅灯光下,关明看上去十分忙忙碌,在饭前,元宁就看见他总是拿着手机打电话,身边助理的身影来去匆匆,全是把文件拿给他签署的。
文件翻页和钢笔的沙沙声总是萦绕在他周身,其他人在路过他时,连脚步都放轻了不少,根本不敢打搅到他。
饶是如此,他还是抽出了不少时间来陪伴关飞渡。每当他的目光转向自己儿子时也极为认真,说话不见多少敷衍,像是把他当作一个成人来看待照顾。
用餐的时候关明就把手机调整了才放在一旁,若非是极其重要的事,这时是联系不上他的。
他专心作为陪同孩子的家庭成员。
只是在用过餐之后,他还是免不了地会为工作而劳碌。
好在关飞渡并不是那种无时无刻都要黏着家长的孩子,他完全不在意这点。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元宁相伴,他自己去照顾宁宁弟弟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他爸。
关明在车子后座翻阅处理自己工作上的文件,纸张微微发出响动。
关飞渡则是侧过身转向元宁,说起高尔夫这项运动。
他用清亮的声音将其娓娓道来:“其实这项运动起源于外国苏格兰,就是拿杆子把一颗球打进洞里就完事了。高尔夫发展到了后面成为一场有钱人附庸风雅的运动,他们常常喜欢一边打着球,一边和人谈生意。”
说到这里元宁也算懂了个大概,不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吗——不管他们是不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这项运动,作为社交名片,都必须要学会。
大盛对此也议论纷纷。
[这不就和咱们得投壶差不多么,不过投壶这一游戏多为纨绔子弟戏耍,而那高尔夫是商人们谈生意用的。]
[那个世界的商贾可真会享受。]
[岂止是他们有那般做派,咱们这的还不是同样如此。谈生意要在酒楼之中,戏曲要听一把好嗓儿的。光是设宴都一掷千金了。只要是有钱,有啥做不到的。]
他们紧接着就听见关飞渡同元宁说:“我记得那个场地还有保龄球馆,那个游戏我觉得倒还挺有意思的。”
元宁都耐心地听着,不时附和两声,乖乖巧巧的。
关明从财务报表中抬起头,扭了两下自己的脖子,抬眸来看两个孩子一眼,觉得他们相处起来还挺不错的。
他唇角掠过一丝淡笑,目光又迅速投注到了面前的报表之中。
劳斯莱斯缓缓停驻,高尔夫球场已经抵达。
停在门口的几乎都是很低调的商务车,关明这次带着孩子来开的劳斯莱斯都已经算是高调了。
球包就寄存在入口处,然后就去换衣服了。
这家俱乐部连他们小孩子的短袖长裤都有,还配上了高尔夫的标志。
“我们家在这里办的会员卡,一年交个几百万,就用不着次次来都给钱了。”
关飞渡同元宁说着话,还帮他理衣领,一旁专门负责照顾小孩换衣服的小姐姐都没能派上用场。
元宁点点头,他对金钱还没有太大的概念,不知道这个钱是会让多少人都直呼资本家该吊路灯的数值。
就算是大盛朝的人对他们那儿的金钱数值尚不了解,单看关家的吃穿用度,还有佣人的服侍,也知他们绝非寻常人家。
商人眸光泛起精光,忽然对这个劳什子高尔夫球场来了兴趣。
具体怎么玩的他们目前还不知晓,应当是有一定可玩性的,不然那边的有钱人也不会每年花一大笔钱在这上面了。
但肯定还出现了一些舆论赋予这项游戏极为高档的身价,让那些贵人认为玩此游戏能够彰显他们的身份。
他们能在里面谈生意,或是在此议论朝政大事,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也怨不得这项运动能够日赚斗金了。
渤海范家,他们乃是本朝钦定的皇商,家财万贯,非比寻常。
这家人号称为当年的巨富范蠡后人,宗祠里供奉的都是《陶朱公商训》,究竟是真的还是借名自抬身价已经不得而知了。
总之能做到皇商的人并不会是那等愚昧无知的蠢人,看到这里时,家主脑海中已经锁定了能借此举办这项运动的靠山人选——渤海郡王,长孙祯。
他其实对那位郡王心中所藏沟壑了然于胸,即便他是皇商,也不可能会因此而去做那等告状的蠢人,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借着这个机会去寻那位郡王,既能拉近彼此的关系,又能把生意做起来,不正是一石二鸟的好机会么。
天幕上的两个小孩拿起球杆有说有笑,浑然不知自己即将进行游戏的项目成了商人手中的筹码。
*
“教练就在前面,到时候就是他来指导我们。”
元宁一路看来,在练习区就有热身的人。他们拿着像是拐杖似的杆子往前一甩,划出半月弧线,白色的球就从脚边破空而出,带起一阵细沙烟尘。
其他地方大都是一片碧绿的草坪,就只有他们甩出杆子的那些起点位置全是秃噜皮的黄土。
关明已经不需要再学习了,他也在练习区舒展筋骨,运动衫下的肌肉起伏似虬扎。
两个小孩挨着头在一起窃窃私语,关飞渡告诉元宁:“现在先稍微学一下技巧,待会儿就跟我爸一起去实战。打不好也没关系,就过来体验一下。我们还小,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元宁心态已经放平了,他听到这句话,心里做好了只过来体验的打算,当即点头说好。
负责教授他们的教练伫立在日光下,银白色的运动衫折射出耀目的光。
他操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在为他们讲解时也很耐心,并没有因为他们两个是小孩就有所轻视。
因为元宁是完全的新手,所以教练就仔细地给他讲了一下怎么拿球杆,怎么推杆,如何将球打进洞。
他还现场示范了一下如何推杆,在行动时嘴上还说着规则。
教练并不知道的是,面前不仅仅只有两个小孩在听着他的教学,甚至在另外一个时空还有成百上千万的人都在齐刷刷地看着他。
一杆入洞!
教练的示范非常好,完全不愧对他一个小时一千二的指导价格。
原本对这项游戏意兴阑珊的人听着都来了兴趣。
城中纨绔子弟玩了那么多年的投壶捶丸,斗鸡走狗,已经腻味许多。现在有一个新的游戏摆在他们面前,还是如此风度翩翩,不需要玩得满身狼狈不堪,还真的能成为他们的新宠。
有些心思活泛的人,已经开始畅想起用这游戏来邀请他们心怡的千金小姐一起玩了。
反正推杆敲球的动作也不需要太大的幅度,坏了她们的淑女形象,想来她们也是能同意的。
不谈这些纨绔子弟打的主意有多好,就是那些个在山野中的小孩也转着眼珠子直接按教练指导的玩上了。
不像大人扯着他们耳朵要教千百次才学得会的农务活,这玩意儿他们一上手就会。
这下附近村中的兔子洞和松鼠洞可遭了难。
它们正在窝里睡得正香甜呢,不是一颗石子就是一个果子砸进来。
气得这些兔子松鼠忿忿从窝里爬出,就见那些两脚兽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得意扬扬地望着他们。
叽叽的愤怒叫声立时传遍了整座山林——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舅舅来接你了
估摸着俩小孩已经学了一个小时后, 关明就开着白色的高尔夫球车过来了。
这种球车是特别方便游览所用,视野前方不用说,是一整片的全景挡风玻璃, 两侧都是敞开无车门的,共有四个座椅。
关飞渡牵着元宁登车, 等候着关明把他们送往预定的球场区。
大盛朝人也由此可以得知球场究竟是有多么的宽广, 甚至能称得上是沃野千里。每一寸土地都被精心修整过,绵延至天际的草坪在视线中铺就了一片苍翠海洋。
这样一大片地皆是为了提供给他们娱乐所用,也难怪会费价格会那样高昂了。
而高尔夫球恐怕也只有在那等地广人稀的地界才能办到吧, 毕竟他们这边可是不能占了良田来搞这玩意儿的。
若是上边的县令官员不负责还好说,要是碰上个死犟的头铁官员, 玩个破游戏人都要烦死了。
不清楚大盛朝的人在他们那如何嘀嘀咕咕,关明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到了球场。
今日天公作美,头顶的晴光温和, 并不晒人。
元宁站在插着红色旗子的发球起点,拿上他手中的球杆。
关明用温和的口吻对他们说:“要是没有打中球也没关系, 你们才刚接触这个游戏, 出现什么样的情况都是很正常的。”
元宁尝试了一下,要是不想让球杆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只打中球的话, 难度还是挺高的。
他模仿着方才教练示范的姿势, 却还是有几次都挥空了球。哪怕脑子里已经构思出了自己的挥杆轨迹, 但是身体的协调却并不是轻易能达成的。
终于挥出去了一次, 那球也不按照自己预料的路线来滚, 更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以优美抛物线入洞,而是歪歪斜斜地滚在了其他地方。
他不禁有些沮丧,高尔夫球打起来根本不像是教练演示得那样轻巧容易。
关飞渡在一旁安慰他:“你看我不也没打中吗?而且一年前我第一次挥杆的时候, 还把球打在了别人的车上……”
大盛朝的围观群众看得都有些着急了,除了关明这个早已娴熟的高尔夫球行家,两个小孩的挥球成果和过程都格外狼狈。
[高尔夫球真的那么难打?看得我都着急,真想亲自上手试上一试了!]
[并非是难打,而是要保持优雅,且不能让手中的杆子有所损耗,自然是需要技巧的。你们没听见吗,他们手中的杆子就是几十万的价格!而这里一年的会费也就几百万呢。]
[嘿,这个打起来确实不容易。我们这的土地坑坑洼洼,根本就不好上手。方才我想打进兔子洞里,还不如我家小崽子厉害。]
眼见天幕上那么多人都已经亲身上阵尝试了,那些个王侯子弟也是心痒痒。
正好午后时光漫长,闲来无事借此打发时间,他们便呼朋唤友地一起出城,去乡下的庄子玩耍几日。
天幕上,元宁白皙的额头已经冒出了些细汗,睫毛也在轻轻地颤抖着。
但他面色不变,继续调整姿势和动作,拿着手中的杆子往前一挥,一个利落流畅的弯弓弧度打出来了。
球甚至也被推入洞中!
关飞渡没他这样有耐心,打了几次不入洞后,就懒得再玩这个游戏了。
高尔夫这个社交名片对本就出众的人而言就只是个点缀,当你能力优越时,就算你只是挥挥球杆而不打球,都有不少人会来追捧你,对你趋之若鹜。
不过这不妨碍他捧着脸津津有味地看元宁玩,在他推球入洞时,还鼓起了掌:“哇,宁宁弟弟好厉害。”
元宁害羞地说:“没有啦。“
关飞渡他爸关明笑骂了他一句:“臭小子。”
他老爸在这里杆杆精准入洞都没见他这样欢呼雀跃,加油鼓劲地吹捧。
关飞渡才懒得管他爸呢,平日里有他的下属对他吹嘘拍马屁就够了,不缺他一个。
三人的身影被斜阳勾得毛茸茸的,茵茵绿毯上映着拉长的黑色影子,这一刻着实岁月静好。
关飞渡眼见着他爸的生意伙伴过来,二人似乎打算在打高尔夫时谈生意,他就找到了球童:“麻烦你把我们送去保龄球馆。”
他又跟他爸提了一句,就拉着元宁上高尔夫车去了。
小孩子闲不住,关明心知肚明,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
他顺带拜托球童照看一下两个孩子,并给予对方高额的小费。
就冲这钱,不是,冲两个小孩子乖巧可爱,球童也拍着胸脯表示肯定会照看好孩子。
*
日光照向大盛朝的富人庄子里,不少人听从那些世家子弟,王侯公子的话,赶紧仿制出一批木制的球杆。
小厮们则被差遣出去,满山搜寻平坦的土地,倘若没有现成的兔儿洞就自己现掘一个。
天幕之上,元宁跟着关飞渡已经到了保龄球馆。
比起外面的艳阳高照,这里面明显要阴凉不少。
又因为最近天气还没彻底升温,是以这里头还有暖气傍身,不至于寒冷。
关飞渡跟元宁说:“这个游戏不用我教你怎么玩,你看一遍就会了。而且游戏也不一定非得遵守规则,你自己怎么玩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小孩子纯粹简单的话语里,其实还蕴藏了挺多质朴的道理。
元宁听着也挺赞同的,说:“飞渡哥哥,你真豁达通透。”
保龄球馆里面没见多少人,显得有些冷清了。一行行球道被冷光照得格外明亮,末端则是排列成整齐三角状的十二只球瓶。
关飞渡拿起保龄球,拇指、中指和无名指插入那三个孔中,同时跟元宁说:“你要是这几根手指不能分别插进去,就用挨在一起的能插进去的手指。实在不行你两只手抱着球扔过去都成。”
他站在球道上,将球往前用力挥掷出去,那些整齐的球瓶轰然倒塌,叮叮当当地倒在一堆。
不过仍然有两三只球瓶稳稳地立在两旁,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关飞渡眉毛挑了挑:“成绩不算好,没有全部击中。”
经过他这么一演示,除非是痴傻之人,其他人全都明白了这一游戏的规则。
大盛朝好些人撇着嘴嫌弃:“这有啥好玩儿的。”
但他们仍然口嫌体正直地丢了只身旁的圆木出去,把家里堆起来的柴捆噼里啪啦地撞掉了不少。
得亏家中大人不在,他们还有时间慢悠悠地捡起来再堆好,否则一个两个的都得被打得屁股开花。
其实要将一颗球完完全全地击中所有的球瓶,并非是件简单的事,还是极具挑战性的。
关飞渡一扬下巴,示意元宁尝试一下。
保龄球确实是有些重的,元宁原本还想单只手给它拎起来,却发觉自己的力气不太够,便只好两只手都将这球捧着,往球瓶那一扔。
他自己真的操作之后,才突然发现关飞渡的力气是有多足。
等他把球砸过去时,还尚未碰到瓶身,那球就骨碌碌地停下了滚动,僵持在原地。
元宁都被弄得有点儿怀疑人生了,不过区区两岁,力气的差别就这样大吗?
关飞渡忍俊不禁:“你还小呢,得多练一阵子。”
球童在后面看着才是差点绷不住笑意,丁点大的人对着鼻嘎点大的人煞有其事地说你还小,他得死死掐住大腿才能勉强不让自己在客人面前笑出声。
大盛朝。
观摩了半天游戏,闲着没事干的人还真的从其中咂摸出了些意趣。
看惯了投壶射覆,早该玩些新鲜玩意儿了。
聪明的人已经想到了再过不久便是上巳节,届时人们一并去郊外游春,结伴到水边沐浴。这洗浴祓禊之后,不就得玩点什么吗?
并不是每个人都乐意玩那些曲水流觞,赋诗唱和的老一套,这个保龄球同样也是娱乐活动,对许多人来说,恐怕还是绝佳的余兴。
一些眼明心亮的小摊贩心情也十分激动,他们抚掌道:“倘若是在桥边柳岸设下这个游戏让人来玩,击倒了全部的球就赠送他们彩头,不知道会不会客似云来,财源滚滚呢!”
想到这儿,行动力强的已经赶忙动手制作去了。
日影西斜,一个下午的时间飞快溜走,两个给大盛朝带来新风潮的始作俑者玩过之后,就同监护人直接打道回府。
关飞渡回家的时候还挺惊喜的,他妈妈秦知许从巴黎赶回来,这会儿正倚靠在沙发上休息。
她出去一趟也带了伴手礼,给两个小孩倒是准备了一样的巧克力。
秦知许朝着关明笑了笑,就把元宁抱在怀里,行动时耳垂上的珍珠坠子还晃出了碎光。
她把丝绒礼盒里的巧克力拿出来,递给元宁,温柔地说:“拆开尝尝吧。”
元宁注意到她嘴唇上涂着漂亮的红色口脂,波浪卷的长发垂在了他的脸颊边,有点儿痒,还带着一阵淡淡的香味。
“谢谢姨姨。”元宁慢慢撕开巧克力,自己没有先吃,而是喂给了秦知许。
虽说最近在保持身材,不过秦知许还是接受了元宁的好意。她红唇轻启,咬下了那颗巧克力球,并对这个惊喜表示了谢意。
关飞渡了解他妈,没有特地当个孝顺儿子再喂一颗过去,而是剥好了喂进元宁嘴里,给他妈倒了杯温水过去。
苦涩的巧克力跳到舌尖,元宁惊了一瞬,旋即就是一阵忽如其来的回甘,里面还有一层牛奶夹心,并不显得甜腻。
多层次的口感竟然全藏在一颗黑色的小球中,怎么可能叫元宁不吃惊。
“这个糖果很好吃,谢谢姨姨。”元宁害羞地望着秦知许说。
关飞渡长大之后就不愿意跟妈妈腻歪了,秦知许想抱都抱不着,哪像元宁这样的孩子软乎,不论她怎么揉捏都不反抗。
“下回姨姨还给你带。”
她将柔软的唇印在了元宁的额头,笑意吟吟。
秦知许吸崽还没多久,崽就被儿子抢走,还美其名曰:“妈,你才回来,要多多休息,让我爸多陪陪你吧。”
秦知许:“……”
*
夜间,月光在地板洇出银色涟漪,两个小孩不像昨晚那样睡得很早,他们在被子里蛄蛹了半天,躲在被子里说悄悄话。
主要是关飞渡显得有些不舍,他忽然翻过身来,凑近了元宁,说:“宁宁弟弟,你明天就要离开了。”
元宁知道关飞渡会难过,但是又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他也轻轻地靠向对方,软软地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飞渡哥哥,我会一直想着你的,你也一直念着我,那我们两个就不算是分别。”
“而且……而且我们都已经加了联系方式了,你之前还用这个给我发过几张照片的呀。”
天然真诚得关飞渡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关飞渡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把埋在心底的话说出口。
他叹了口气,还是有些郁闷,沉沉地说:“如果你是我弟弟就好了,这样我们两个就能一直都待在一起了。”
这话元宁尚不知道该怎么接。
好在关飞渡也就孩子气了一会,他又很快靠在元宁耳畔嘟囔:“幸好你马上就要去学校了,在学校咱们就能天天见面。不如你快些上兴趣班吧,这样咱们时时都能见面了。”
元宁只觉得关飞渡同自己说话时,呼在耳边的温热鼻息暖乎乎的,让他的耳朵也有些痒。
他压低了声音,说:“好呀,回去后我就同舅舅说起这件事情。”
大盛朝的更漏声响起,百姓们都有些猝不及防,没想到不过短短两日,这两小儿就要分别了。
他们只觉得这两日过得既漫长,又迅速。
皆是因为天幕上元宁和关飞渡的生活太精彩纷呈,可谓说是闻所未闻,因此他们才觉得短短两日就胜过好几年一成不变的日子。
他们同时又为这两个小儿的分别而感到一阵悲伤,人生难得一知己,关系如此之好却又不得不面临离别的憾事。
……
薛兰鹤找来的时间比元宁他们所想的还要早。
这个早晨也甚至也相当寻常,东升的太阳光都还未曾侵染到屋内,他们还在桌子上用餐呢,关臣和薛兰鹤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其实薛兰鹤也不想这样冒昧拜访的,可他实在放心不下自己的小外甥,所以就做下了如此失礼之事。
可是关臣的一同伴随却是令他意想不到的。
但一想到这也是在对方的家中,又觉得理所当然起来。
元宁抬起脑袋,从窗边望见了他舅舅,眼中的喜色藏也藏不住,手中拿着的筷子也停顿在了原地。
不过他明白这是别人家中,他还在饭桌上呢,就急冲冲地跑去找舅舅打招呼有些无礼,于是就把急迫的心情强压下去,乖乖坐着。
“先去和你舅舅说说话吧,等会儿再来吃也可以。”秦知许拿出卫生纸,优雅地擦拭两下自己的嘴唇,“不过要快些回来,免得饭冷了。”
元宁也不意外自己的心思被看了出来,他脸颊微微泛红,朝着秦知许道了谢之后,就朝着自家舅舅飞奔而去。
关飞渡的小脸臭臭的,不过到底一声没吭。
秦知许蔷薇色的指甲叩向杯壁:“长辈和客人到访,是不是应该笑脸相迎呢,免得人家觉着你不礼貌,不让家里孩子同你玩了。”
关飞渡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出来。
主位那对夫妻差点在饭桌上失态。
……
薛兰鹤刚到门口呢,就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小人儿。他单膝跪地,一把抱住直朝自己奔来的小外甥。
这才两天时日,看不出来小孩长胖了没,可是元宁现在的状态已经和刚来这个世界时截然相反了。
他的嘴巴边还残留了些许饮过的牛奶香,面色红润,双眼带笑,唇角再也不是之前那种总是会轻轻下撇的愁苦。
看得出来,关家把他养得很好。
薛兰鹤这两天其实经常和小外甥用电话手表联系,终究还是抵不过小外甥活生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而且关飞渡昨天给他打来的那通电话也让他格外焦躁,心口像是被压了块巨石,对小外甥的心理问题忧心忡忡,让他辗转难眠。
他现在还有很多话想要同元宁说,但思及这是在别人的家中,还是要跟主人家打过照顾才更妥当。
薛兰鹤更没想到这一家子正在用餐呢,他用诧异的眼神瞥向关臣:你不是说什么时候过来都行么?
读出他眼中的质问,关臣气定神闲地挑眉:没错啊,这时候人都在,告别起来不是更有礼貌吗?
薛兰鹤试图从眼神中解读出对方的用意,发觉不过是自己徒劳之后,才迫不得已地放弃。
他还是先维持礼貌,跟这一对夫妻打完招呼再说。
“关总,秦总,冒昧打搅了,这两天多谢你们照顾我外甥,兰鹤感激不尽。”
关明和秦知许也都颔首回应。
水晶吊灯在餐桌和瓷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一时有些安静,双方对视了几秒。
关明忽然说:“吃了没?”
薛兰鹤怔住。
关臣倒是自然:“没呢,现在都还饿着。”
他已经拜托管家给自己盛两碗燕窝粥过来了,这会子更是拉开两张椅子,招呼着薛兰鹤赶紧坐下。
“那就叨扰关总秦总了。”薛兰鹤稀里糊涂地就跟着一起坐下来了,然后食不知味地吃完了一顿早餐。
大家一起吃用过饭后,薛兰鹤再次真诚地朝关家人表达自己的感谢,并且拿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谢礼。
人家夫妻可以不需要这些,但是他却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不过关家夫妇倒是很客气地没有收。
秦知许还挺不舍的,她揽着元宁说:“两个孩子挺投缘的,元宁也很乖巧。要不是别人家的孩子,我还真想带回来自己养算了。”
她勾起红唇,说出的这话时还轻轻点了点元宁的小鼻尖,让人摸不着她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心实意这般想的。
关臣在一旁轻笑:“可不兴抢别人的孩子,喜欢就自己再生一个。”
他还瞥了眼自家大哥,可惜对方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接他这话。
关臣在心里啧了声。
怎么他们家老大竟然是这样的老婆奴,他以后就不会像对方这样!
秦知许看向关飞渡,要是再生出一个小正经出来,到时候她可没地哭。
薛兰鹤因为工作忙碌,也不便多加打搅,让元宁跟自己的小伙伴再道个别之后就要告退。
玄关处,两个小小的身影交错在一起。
元宁跟关飞渡昨晚已经说过很长时间的悄悄话了,所以这回的离别之言就有些短暂。
“飞渡哥哥,你不要伤心喔,我过几天就会来和你一起上课了。”
关飞渡还是很不放心,细细地叮嘱他:“你可别玩得乐不思蜀,然后把我给忘了。在车上就要记得把兴趣班的事情告诉你舅舅,大人更重视这些。”
五岁的小孩大都想一套做一套,他真怕元宁回到舅舅身边之后就把他忘在脑后。
元宁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放心吧,飞渡哥哥,我就只有你一个朋友,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你的。”
关飞渡:“……”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凝噎。
薛兰鹤抱着手臂,眼中倒映出靠在一起的两个小身影,有点想不通丁点大的人到底是怎么会有这么多话要说的。
他刚要转身,却一个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人。
熟悉的雪松味先一步让他浮现出模糊的印象,扭头一看发现果然是关臣。
这人长得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干的事怎么这样偷偷摸摸。
薛兰鹤一脸狐疑地望着他:“关总,你就不忙吗?”
好歹也是娱乐圈的总裁,应该有很多报表和文件要审核吧,怎么他身后这个人就那么闲。
关臣抱着手臂说:“陪自己旗下的艺人也算忙工作啊。再说了,公司有副总裁和秘书,事事都需要依靠我的话,还要他们做什么呢?”
薛兰鹤没话说了。
此时元宁也刚和关飞渡道完别,回到了自己的舅舅身边。
薛兰鹤抱起自己的小外甥就往外走,元宁往他肩膀上趴着,朝着身后的关飞渡挥手。
本来就打算待在客厅目送他们离开的关飞渡还是没忍住,往外走了好几步。
他最后一路追到大门口,还朝着元宁挥手,喊道:“宁宁弟弟,你一定要记住啊!”
元宁也大声回他:“我会的。飞渡哥哥!”
薛兰鹤一脸莫名:“记住什么?”
怎么才短短两天的时间他家小外甥就和人有了约定呢,小朋友的友谊都来得这样迅速且自然吗?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高铁神速似巨龙
晨光将白雾照得破碎, 在鹅卵石小路上投下光斑。元宁窝在自己舅舅的怀中,鼻尖萦绕着他的气息,感到分外安心。
他扬起脑袋, 同自己舅舅说:“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讲呢,我昨天和飞渡哥哥参观了一个专门上兴趣班的地方, 我想上里面的历史课。”
这事儿薛兰鹤知道, 可是没料到小外甥竟然会对历史感兴趣。
“约定就是这个?”他轻轻抚摸元宁的脑袋,也不问太多缘由:“好,你想上什么课舅舅都会满足你。舅舅在进剧组前就给你报名。”
昨天夜间咨询了心理医生, 对方发来的建议仍躺在他手机的聊天界面上,他一桩桩都记在了心间——小外甥如今的情况尚且在转好, 大人也只能缓慢引导,不能过于干涉。
而且小外甥的经历太特殊了,他只能对心理医生说是因为他目睹了亲生父亲伤害母亲, 又被生父关在了空荡的房子里很长很长时间。
其他的泄露出来,恐怕也只会被认为是疯子。
他之后会单独找个时间让小外甥对这些事有新的认知, 不论如何, 那些沉重的心理负担和血海深仇都不应该让他一个小孩子来背负。
元宁趴在他身上,嘴角绽开笑容:“我就说我能记住的,我等会儿把这件事告诉飞渡哥哥, 让他好安心。”
薛兰鹤露出无奈的神色, 他完全没想到来自于两个时空的孩子竟然会这样交好, 甚至还希望天天见面。
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元宁拿着电话手表熟练地语音转文字, 还说着话呢, 黑色的迈巴赫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地滑至他们的身侧。
他被舅舅带进了车子后座。
而他刚才一直忽视的人也突然出现在他们的旁边——关家老二,关臣。
“关叔叔,你也要和舅舅一起走吗?”元宁好奇地问。
关臣极其自然地说:“嗯, 充当一下你舅舅的临时助理。”
元宁眼睛睁得溜圆,他吃惊地说:“关叔叔这个上司好贴心呀,谢谢您照看我舅舅。”
他小脸满是诚恳的感激。
童言无忌立时戳破了某个伪装在社交后的处心积虑,关臣有些心虚地轻咳一下。
薛兰鹤是自己身为局中人看不清了,但是经小外甥这么一说,他突然就跳出迷雾清醒过来,发现了这其中的非比寻常。
他眯起眼睛探寻着关臣的表情,对方脑袋已经转向了车窗外,回避了他锋利的质问目光。
鉴于小外甥在这坐着,薛兰鹤不好多问,只能静待时机。
街道上的晨雾还未散干净,朦朦胧胧,几乎看不清街景。
大盛朝的天气不一而论,不过他们也是好几天没见到薛兰鹤了,一时有些感慨。
[小将军在那个世界依然是如此器宇轩昂,神威赫赫,待人接物真叫人佩服。]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薛将军风采更胜从前,难道是那边的水土更为养人不成?]
[就是不知接下来咱们会有怎样的新奇见识了,这么些天,恐怕该看的都看完了吧。]
[欸,你这就叫坐井观天了不是,衣食住行那个世界似乎都解决了一通,就不可能再是庸庸碌碌地生活了,指定会有更多好玩的东西。]
薛兰鹤的再次出现,最不高兴的恐怕就是皇帝元盛昭了。他手指狠狠掐住龙椅扶手,被螭龙鳞片咯得手指发疼。
只要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一映入视野中,就会提醒他曾经干过怎么样的蠢事,才导致了这一可恶的天幕出现。
可皇帝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么,他只会把所有的原因都怪罪到其他人身上。
他在心里恶毒地想着:就算天幕出现了又能如何,愚民就是愚民,除了娱乐游戏以外,他们拿不出任何一种天幕出现过的高等东西。
薛兰鹤所说的想要推翻他的皇位,就只能是痴人说梦而已!
天幕之上,薛兰鹤温润的声音传来:“岁奴,舅舅本想给你改名的。”
那清浅的声音好似碎玉相碰,却能震得青铜烛台轻轻响动。
元盛昭大怒。
即便元宁这个儿子不受他看重,甚至被扔进冷宫多年也不闻不问,可是薛兰鹤这种行为仍是令他生恼——薛兰鹤是在挑衅他的威严,不将皇室的脸面放在眼里。
元宁对改名这事有些犹豫,不过他听出了薛兰鹤话里的意思,问:“最后没改,又是为什么呀?”
“因为舅舅知晓,你的名字是你母亲费尽心血才敲定的。”薛兰鹤还有许多话想说,可是怕元宁伤心,也不想说得自己难过,就顿在这不多言语。
他垂下眼眸,车子穿过隧道后的光影落在瞳孔里,显得忽明忽暗。
姓氏若是跟着一起改,就枉费了他姐姐当时找人来算名的一番苦心。
元宁眼圈泛红,他也想自己的母妃了。
这一大一小搂在一起,有些悲伤,眼见着快要默默垂泪。
关臣轻咳了声,提醒道:“高铁站要到了。”
*
高铁站的穹顶被晨光折射出斑斓的蓝光,外面停的大部分都是出租车,来了又离开,只有行人提着厚重的行李箱匆匆入内。
薛兰鹤担心元宁坐车上高速会晕车,毕竟哪怕只是邻市也要坐个一两个小时,还不适应坐车的话,就会非常难受。
他舍不得小外甥吃这个苦,于是就定下了高铁。
金属探测门的蓝光前面轻闪,他们进站后还需要全身安检。
行李箱放在传送带上,滑入黑色甬道后,也得全部扫描一遍。
“这是检查有没有带违禁物品的,有些东西不能带上高铁。”薛兰鹤轻声解释。
元宁点头。
大盛朝人懵了。
[啥玩意儿,就拿那根棍子在身上扫两下就算检查完了,也不用搜身吗?]
[你们瞧,那黑色带子还能自己动呢,好像是把行囊都给吞进去了?检查的器物指定是在那黑漆漆的罩子里,就是不清楚咋做到的。]
[搞得神神秘秘的,莫不就是个摆设的作用,其实根本没咱们想的那么厉害?]
他们各种胡乱猜测,直到这些人看见一个姑娘被安检员拦住。
“请您出示一下包里的充电宝。”
那位安检员一直站在旁边,并不曾打开人家的包,竟然也晓得里面装了什么。
况且他们的行囊在那根带子上移动得极快,也不可能是里面有人看了包里的东西再出声告诉安检员!除非对方能隔间视物。
姑娘老老实实地把充电宝拿出来,对方仔细检查之后就让她离开。
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薛兰鹤已经抱着小外甥走进候车区了。
商务候车的专用通道倒是有些冷清,不过在其他检票等候区就可以称得上是人满为患了。
尤其是最近几天,大学生要返校,务工人员要返城,放眼望去,只觉得整片区域都是乌泱泱的脑袋。
“好多人呀。”元宁好奇地看过去,惊叹道。
薛兰鹤轻声同他说:“这时候已经算是好的了,曾经火车站没这么修建多的时候,春运才是真的人挤人。大家在其他城市务工,最想的就是回乡跟家人一起过年,又很难错峰回家,自然会挤得整个车厢全是人。”
电子播报声在大厅荡开:“G5800次列车即将开始检票……”
声音逐渐远去,元宁还没听完,就被舅舅搂着进了商务专用的候车厅,坐在专用的皮质座椅上等候。
厅内还准备了不少的零食和饮品,不过元宁才吃过饭没多久,所以对这些食物并不是很感兴趣。
薛兰鹤和关臣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一般都不吃会这些。
大盛朝的人之前还在说兴许会见识到新鲜玩意儿,现在不就来了么。
他们就像是炸开的锅,那天幕上的弹幕比北边的雪花飞扬得还厉害。
[原来他们那竟是不用自个驾马车去别的地,那么多人都是坐的一辆车过去。那叫什么来着?列车!]
[究竟是有多长的车才能载下他们这里所有的人,真是不敢想啊。]
[这候车厅可真明亮干净,就好像是哪儿的行宫似的。竟还准备了免费的吃食,待遇可真不错。]
[你们可曾听清之前说的“高铁”一词,这不就说明了那车浑身皆为铁所打造么。况且不可能只有这一座城市才有“高铁”,定然是处处皆有之!]
[没想到那个世界同样也有富人和普通人之分,可是普通人就已经过得比咱们好了不知多少……]
也许大盛朝早已经习惯了阶级之分,并不觉得薛兰鹤这个小将军到了那个世界就过得如此富足有什么不对。
普通百姓们目光转向的也是那些普通人,那些人或许也有沧桑的,也有愁苦的,可是面庞终究不如他们这样饱经风霜。
“至少他们的衣服都是完完整整的。”年轻的小姑娘看向自己灰扑扑的衣裳,上面打的补丁极为醒目。
再一注视着那个世界光鲜亮丽的女孩,羡慕非常。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哪有不爱俏的呢?只是无能为力而已。
工匠们却在为那个世界的高铁而咋舌,他们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它了。
*
乘务员快步走过来通知他们:“旅客您好,你们乘坐的G380次列车即将发车,请跟我来。”
薛兰鹤抱着元宁跟在对方后面,他尚且还能空出一只手来拎自己小外甥的行李箱。
乘务员在旁边贴心地伸手去接拉杆:“我来帮您拿吧。”
她指尖还没有触摸到握把,斜旁忽地横插|进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关臣一把夺过后,才淡声说:“不必,我来拿就行了。”
可能是他今天被戳破了小心思,现在更是演都不演了,直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薛兰鹤:”……”
争来争去恐怕更丢人,就让他拿算了。
他们走了几个通道,拐了几个弯之后,就到了列车前方。
薛兰鹤和关臣对这个景象早已习以为常,元宁倒是在望见列车时,露出有些吃惊的模样。
大盛朝更甚,现如今早已掀翻了天。
车头是流线型的,宛若一条银白色的长龙横卧在轨道上,甚至看不到末尾。
阳光下,浑身银白的车厢被照出闪亮的光芒,威武不凡,雄伟壮观!
天幕上的发言完全是井喷之势:
[龙身百节,铁骨铮铮,此等神物竟无需牛马牵引。凡人若真能做到如此,实乃苍生之幸啊。]
[原来这就是列车吗,当真好似一条长龙!这般雄壮大气,绝非是一般人可以驯服。恐怕皇帝的车马在它面前都得黯然失色。]
[那个世界当真不是什么仙宫吗?乘坐的是长龙,水也是从水龙头而出,驱使的座驾皆不用牲畜推拉!]
[不知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搭建出来这样一条长龙,倘若是换成咱们这来打造一个的话,恐怕要万人都得服役几月之久。]
车厢缓缓张开,元宁等人可以直接进去。
这也就说明了此物根本并非活物,否则也不会让人在它的腹中穿梭搭乘。
天幕上,一行人在进去之后就可以看到非常空旷的车厢,通体是偏高级的橘色调。里面的座椅形似蛋壳,错落分布着,还有点儿类似于会议厅。
等他们坐在自己的座椅上之后,还可以把旁边的门给拉下来半扇,阻隔别人的视线窥探。并且窗户也是独立的,可以只关上自己这边的,不会妨碍到其他人。
高铁商务舱内,一个空间实际上就有四个座位,但是关臣不想让别人打搅,所以就一口气把座位都悉数包圆了。
他们三个人坐好之后就直接关上门,此刻也透着说不出的静谧。
乘务员在这时也把早点端上来了,关臣接过来,道了句谢。
薛兰鹤把元宁放在座椅上后,没有立马走开,而是告诉他:“这个座椅可以调节的,看你觉得怎么样躺着最舒服。”
他亲自动手摁着座椅侧面的调节按钮,元宁睁着好奇的目光看向他,也学会了该怎么摁。
“我们要坐多久的车呀,舅舅?”元宁问。
薛兰鹤思索了一下:“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元宁学过了时辰的换算,相当于半个时辰就能到,也就不用躺着休息。
他说:“这个位置就刚刚好啦,舅舅。”
薛兰鹤颔首,这才坐了回去。
每个位置上都准备有零食包,薛兰鹤还想帮元宁拆开。
关臣掀开眼皮,淡淡地说:“在这忙上忙下的半天都不歇口气,你外甥看了都心疼。”
元宁也在一旁点头:“舅舅,你快歇着吧,这些我也能自己做。”
薛兰鹤捻了捻手指,凉凉地睨了关臣一眼,耳根却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他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却时不时地看向元宁。
关臣也不时看他几眼,到底是要忙自己的工作,也不好一直盯着人家看。
元宁慢吞吞地拆开雪白的零食袋,他还以为也同之前关飞渡买的那些零食一样是塑料袋子的,不成想这回的很有纸质感。
零食倒出来后,洒落在托板上的都是坚果,牛肉干之类的小零食。而在一旁的柜子上,还摆放有免费的饮料、茶叶之类的可以泡来喝。
薛兰鹤的手指无意识地点着座椅扶手,就算自家外甥现在看着挺独立了,而且还就在自己身边,他还是眼也不错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掠过去,见小外甥盯着零食瞧,却不吃,赶紧说:“要是对这些不感兴趣,可以尝尝其他的。”
他把手机拿出来解锁后,屏幕递到元宁面前,任他挑选。
“不过……虽然这上面的吃食看起来丰盛,但是味道很一般。”薛兰鹤又有些纠结了。
他当然想给自家小外甥最好的,可这高铁上的饭菜又却是不怎么能拿出手的,哪怕是商务座也一样。
元宁一听就摇头了:“舅舅,我还不是很饿,吃这些零食就可以啦。”
他忧心忡忡地想着,自己可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分明在冷宫时他还吃不上这样好的,如今却开始挑拣起来了。
元宁强迫自己不去想以前的伤心事。
他用柔软的眼睛望着薛兰鹤,捧着小脸说:“比起那些外物,我更想听听舅舅的事,您最近在忙什么呢?”
小孩的睫毛密匝匝的,翘起来就像是蝶翼。
薛兰鹤盯着小外甥的眼睫,心缓缓落在了原地,他开始梳理最近的日程表。
“前两天我在拍摄杂志,还要进行品牌的代言。明天我就会进一个新的剧组开始拍戏,到时候舅舅就带你去实地看一看舅舅的工作。期间我还要参加国际时装秀,之后会对新剧直播宣传。”
这样一看,薛兰鹤的行程也还是很满的,几乎排不开空闲的日子。
元宁心疼地望向舅舅。
关臣心里早有预料,也还是叹了口气:“你也确实是个大忙人。”
薛兰鹤笑着同元宁说:“因为舅舅现在正是上升期,等慢慢转型之后就好了。到时候舅舅会把工作的重点放在拍戏上,然后也会尽力多陪伴咱们家岁奴的。”
元宁赶紧说:“舅舅,你不要累着自己了。我只要舅舅能够好好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哪怕舅舅不能挤出时间陪我也没关系。”
他的小脸上满是认真,要是薛兰鹤不注重自己的身体,他才是会特别难过。
关臣心道:怪不得薛兰鹤会这么心疼他这个小外甥,说的话可不就是极其招人疼么。
大盛朝的人倒吸一口冷气,听着天幕上薛兰鹤的细数,才发觉他在那个世界其实也并不轻松。看似光鲜亮丽的生活,也有像骡子一样打转的时候。
[世人皆瞧不上戏子,觉着他们不过是下九流的行当,需知一个戏子登台也需要十年功夫。夏练三伏冬练九天,一日不得轻松。哪个不是把骨头拆了又装?]
[这有啥苦,俺们庄稼人哪个种地不也是日日不得闲。清明插秧泡烂十指,秋收割麦子弯折腰骨,除了那些含着金汤匙的主儿,谁又能过上舒坦的日子。]
[你们这还算好的了,我们在边疆镇守的戍卒才是真的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夜里听着狼嚎巡防,哪天阎王爷来点名都不稀奇。]
天幕之上,漂浮的弹幕活似成了比惨大会。
这上面的人一个一个地诉说自己的愁苦和悲惨,让那些朱楼上的公子小姐们恍若跌进了冰窖——他们从未经历过这般痛苦,难以置信原来在看似繁华美好的大盛朝竟然藏着这么多可怜之人。
他们生活的环境都是长辈给予的温床,在外面见惯了歌舞升平,看到零星几个乞丐便便觉得他们实在凄惨,会好心去打赏几个铜板子。
虽是不曾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可他们对世间的愁苦还是懵懵懂懂,没个具体的概念。
直到那些人把现实撕开,血淋淋地摆在他们眼前。
有人嗤之以鼻,对此极其漠然:“蝼蚁求生罢了,何苦这般作态。”
也有些忧国忧民之人为这些民众的凄惨而痛心,喊出“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之类的话。
皇帝面皮就有些挂不住了,他的额角沁出些许冷汗,臀下的龙椅也好似有针扎一般。治下的百姓过得不好,多半也有他这个皇帝的责任。
往后史官记载,被后人翻阅之后,也会对着他这个皇帝指指点点,供人耻笑。
*
列车的车窗外,疾速倒退的风景拉成连绵色块。
高铁不愧对它高速铁路的名称,那列车速度快得惊人。
元宁把额头抵在微凉的窗面,看了一会儿外面的景色,发觉是和他们那个世界相差无几的田野山峦,房子十分稀疏,还有些工厂和大片的果树林,来来回回的风光都比较单调,便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他对薛兰鹤说:“舅舅,我可以看看你之前演的戏吗?”
他之前和关飞渡相处的时候,没有贸然就去把跟舅舅有关的各种作品都翻出来瞧瞧,只因他觉得还是要征得舅舅同意才好。
万一舅舅觉着不好意思呢,那他就是无心也要伤到舅舅了。
薛兰鹤听见这话,下颌线骤然绷紧,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两下。
他确实也觉着有些难为情,往日里的表演若是被那些个陌生人见看了,他也浑然不在意。
反正他们素昧平生,也许终生都不会有交集。
可是小外甥却不同了,但是注意到他那满脸期盼的表情……
他轻咬牙:“看吧,没关系的,就别把戏中人当成舅舅就行了。那不过是舅舅演出来的模样,里面的内容皆是假的。”
说罢,他就将自己演的一部现代电影放给了元宁瞧。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惊!民国电影的新旧之争,……
高铁车上的嗡鸣细不可闻, 只有在穿梭进入隧道后才能听得见些许动静。
它其实并非不摇动,只是动静太小,弧度太细微, 是以坐在上边的人感觉不到多少摇晃。
元宁得以安心地把舅舅的手机放在托板上,静静地观看那部电影。
薛兰鹤担心自己挑选的电影会让没有见过多少影视片小外甥与现实重合, 心生恍惚, 于是特地挑了一部民国时的。
那个时代战火纷飞,时代的浪潮拍打在食古不化的迂腐之人身上。家仇国恨一并涌入,但在风云变幻之际, 却有不少绽出自己风采的惊才绝艳人物。
薛兰鹤姑且还记得,自己饰演的是名留洋归来的公子哥。同家中古板的族人当仁不让地有过争论, 不愿接受那些落后封建的安排,一心追求的是进步,最后的结局是投身于革|||命, 为国牺牲。
这部电影拍得跌宕起伏,在朋友间他有过冲突, 不能理解那些醉生梦死的少爷们, 毅然决然同他们断交。幸好不久之后他又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友人,才不至于沉湎于沉痛之中。
而后时局变化,在家人之中他选择了大国, 被追杀被抓捕时他也没有屈服, 英勇就义……
这种新旧之间的对比, 也算是狠狠扇了大盛朝那些冥顽不灵的封建之人一巴掌。他们会发觉那些人同他们何其相似, 最后却只能抱着落后思想被抛弃在满是迷雾的原地。
何其可笑又可悲。
就是不知晓小外甥看到自己被抓入牢中的模样会不会哭出来……
元宁和大盛朝人都是头一回看电影, 又是不同寻常的体验。
天幕还尤其贴心,在电影放映后,那镜头直转而下, 对准了手机屏幕,是以整个天幕都是全景播放着电影的精彩。
一条金龙盘旋而来,在中间化作了一个logo,噔噔噔的声音还吓了大盛朝不少人一跳。
若不是他们早已适应了天幕好一段时间,知晓这些不过是虚假的,恐怕早就要吓得跪伏在地上,对着那条金龙作揖跪拜了。
镜头拉近之后,竟是在一个码头处停住。
垒满麻袋的码头几乎全是喊着号子做工的光膀汉子,他们就只穿了件白色的破衫,虽说头发都剪得几乎贴头皮,还能见到些青色头茬,却还是让不少穷人有种熟悉的感觉。
闺房中的女子瞧见这一幕也是羞红了脸,汉子们不仅有打着赤膊的,甚至还有脱光了上身的。这让未经人事的千金小姐大吃一惊,捂住了双眼,却又忍不住从指缝中偷看。
她们的丫鬟婆子都注意着这神奇的电影去了,也无人再同她叽叽喳喳地喊:“小姐,不可”。
视野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一艘巨大雪白的渡轮上面。
一位身着雪白西装,戴着一顶形似帆船的卡其色礼帽的男子站在渡轮边,待船放下楼梯,他就提着小皮箱迫不及待地下船。
码头的的风浪有些急,他抬手压住自己的帽子,衣袂翻飞。
而他露出来的半边面庞显然是薛兰鹤。
元宁情不自禁地瞪大眼睛,一句舅舅差点脱口而出。
大盛朝的人可就没他这样犹疑了,直接指着天幕说:“嘿,小将军这个扮相倒是新鲜。”
电影中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盛。
“少爷、少爷……”
在码头的不远处,穿着灰色褂子,黑长裤的小厮朝他大喊。他还在试图蹦跶起来,以引起他们家少爷的注意。
电影里的薛兰鹤翘起了嘴角,露出个吊儿郎当的笑容:“爷在这,往哪瞧呢。”
他穿梭过那些只着无袖破衫的汉子们身边,周身掠过了长袍马褂、西装革履之人,最终站定在他家小厮面前。
如此鲜明的服饰对比,带给观影者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让他们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时有好些人才想起来天幕似乎还能发弹幕的。
[为何那个地方人们的服饰会有这样大的差距,好生奇妙,他们如何做到共处的?]
即便是在薛兰鹤所处的现代,同周围人差距甚大的奇装异服也终究在少数,而这个世界却已经到了普遍的地步!
有些聪明人已经发现了端倪:[莫不是,这个世界恰好为新旧交叠的时期?]
[啥意思,俺们这个是旧时代,他们那个就是新时代啊?]
天幕纷纷扰扰,这让专心看电影的人都蹙起了眉头,对往日还算能接受的弹幕感到心烦意乱。
幸好这弹幕半透明的,不怎么影响观看。
随着电影的推入,大家才知道原来薛兰鹤是留洋归来的公子。
这个留洋他们听不懂是何意,却能从众人的字里行间里推断出,是在海外他国学到了更好的知识,所以才受到众人崇拜。
而薛兰鹤饰演的公子所在的家族陈家,也是赫赫有名的一方宗族主家,所以才能拿得出金钱和人脉,供家中子嗣去远渡重洋留学。
陈家自然是高门大户,家宅里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处处都是名门世家的痕迹,彰显着这一家人的富贵底蕴。
普通百姓莫说是见识这样的水榭宅邸了,便是连朱门都不敢靠近,现如今眼儿都瞪圆了,看得真叫一个目不暇接。
因着后世的电影每一帧都是经过导演精挑细选的,宅院陈设都精美且富有格调,即便是大盛朝正儿八经的世家宅院甚至都不能比。
一位世家子弟不禁用手指点着桐木琴,不由叹道这陈家真是极有修养,房内格局也是既高贵又不全然张扬。
可是薛兰鹤扮演的主人公陈逸之才回家不久就同家人爆发了第一场激烈的争吵——
问题就出在他的婚事上。
按家中长辈所想,陈逸之已经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合该与他们从前相定的门当户对之大家闺秀成亲,然后继承家业,按他们所安排好的人生轨迹一步一步走下去。
这也符合大盛朝人对世家子弟本就应有之人生的想法,尤其是那些世家家主,他们抚着自己的美髯,暗暗点头赞同:“这陈家确实是殚精竭虑,事必躬亲地为小辈考量的好人家。”
可惜陈逸之却对这样为自己考量再三的长辈不领情,说他们是老旧做派——
“为何你们还在倡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如今都是新时代了,理应追求婚姻自由。结婚是要和别人过一辈子的,当然是该建立在爱情和双方自愿的基础上!”
“我同张小姐素不相识,甚至连面都不曾见过,如此盲婚哑嫁,安能幸福?”
“倘若我要结婚,那也应该是找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
这话不单单是让陈家气得吹胡子瞪眼,那些大盛朝听着的古板男子气得也快厥过去了。
他们手指都在发抖,朝着天幕之上的陈逸之骂道:“胡闹,简直是胡闹!这般言论更是离经叛道、荒唐无稽!”
陈家家主也在怒,也在骂,明明隔着两个时空,这两派人竟然奇异地共情了。
不单单只是上流社会维持着这样的婚姻,即便是寻常人家中,也不过是相看个几回,再寻个黄道吉日,就吹吹打打缔结婚约,再迷迷瞪瞪地过一辈子。
若是运气好,碰上相敬如宾的,勉强也能琴瑟和鸣过一辈子。但若运气不好,早晚只会成为一对怨偶,闹得极为难堪。
好些人怔怔地望着天幕之上陈逸之的反抗,心中隐隐有些动摇。
但到底是根深蒂固的思想,直至现代都难以拔除,他们也不过是内心颤动了些。
可是那一颗颗的种子也落下来了,早晚会有些会生根发芽。
为了逃避婚姻,陈逸之不得不离开家,去找自己的友人作伴,逃脱现实的囹圄。
大盛朝人得以望见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
黄包车在街上穿梭而过,可陈逸之坐的却是和现代近似的黑色轿车。
身着贴身旗袍的女人踩着漆皮高跟鞋款款走过,同她擦肩而过的是裹着长袖大襟,着绣花布鞋的姑娘。
霓虹的香烟广告下,是弄堂口蒸腾出白烟的包子铺。
……
这一幕幕甚至比现代的那些场景要更震碎大盛朝人的感官,他们甚至不理解心中的震颤为何而来。
有人道出真相:[兴许是那个世界被丢弃在身后的人同我们的服饰和做派如此相似,所以情不自禁会生出些惶恐来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少人幡然醒悟,才知晓心里的慌乱从何而来。
电影导演的拍摄手法其实有自己的倾向,不过头一回接触的大盛朝人自然不知道这一点。
于是镜头中闪过那些旧时代的人们怯懦和彷徨的模样让他们有深深的代入感,仿佛他们也身处其中,对那些朝气蓬勃的新时代人们产生了羡慕、嫉妒、仇恨以及……渴望的情绪。
他们姑且看出来了这个时代比起现代是有不少落后的,不及现代那样有更多的科技造物与痕迹,后者智能确实是智能,可也有种说不出的冰冷和肃穆。
有人盯住了人力黄包车,现代根本见不到任何踪迹,而这个时代却是处处可以瞥见。
这倒是让一部分人瞧见了可以赚钱的行当。
在大盛朝的市井街道中有些闲汉,被称之为帮闲。他们多是帮忙操办别人家中的红白喜事,或是去帮些小商贩积累人气的。
逢年过节时,他们还会组织一些娱乐活动,热闹一下气氛。
因着家中没有田地可种,又不愿卖身为奴,有着一把子体力活,就只能做这些闲工夫。总之就是拿钱就干。
倘使这活计能干出来就好了,想到这,便暗暗记在心中,待这电影结束了再同人去商量商量。
电影中的主人公陈逸之已经和自己的友人相见了,不过……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极其残酷。
少年时期还能谈天说地,共论大事,可有道是“等闲变作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年少时的人早已今非昔比。
一并挥斥方遒的友人现如今却真成了陈逸之最是瞧不起的纨绔子弟。
他如今不是去梨园听曲儿,便是去夜上海找舞娘,再或者是拿着根烟杆,倚在沙发上吞云吐雾。这般醉生梦死、声色犬马的日子被电影拍得极为梦幻浪荡,他不单单只自己做,还要拉着陈逸之一起。
周遭糜艳的色调无时无刻不在蛊惑着人心,勾人一同堕落。
别说陈逸之这个局中人了,大盛朝那些局外人望着美娇娘的漂亮模样,亦是被勾得心痒难耐,恨不能把那端正刻板的陈逸之扯下来,自己以身替之。
陈逸之和这些荒唐之人截然相反,他竟是直接同友人决裂——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这句话意旨女子么?我看应当送与你还差不多!如今正是国家危在旦夕之际,你们却不思进取,仍旧寻欢作乐,我简直羞于同你们为伍!”
他一步一步与家人、朋友走向决裂。
那些人都骂他——
“陈逸之,你去国外留学几年,喝了些洋墨水就觉着自己了不起。世人皆如此愚昧,皆是冥顽不灵,凭你势单力薄,又能做得了什么?你以为你自己是谁!难道还能用一己之力改变天下大势?”
不了解历史的人却不懂这句话,他们只觉得陈逸之同这些人格格不入,活像是个怪胎。
连大盛朝人都不能理解。
[好好做他的大少爷不就行了么,娶个美娇娘,最后再继承家业,有何不可?]
[这陈逸之是有大志向的人,岂能如普通世人一样过那蜉蝣一生,朝生暮死,何其可悲。]
[“宁可轰轰烈烈活一朝,也不愿陆陆续续过此生”,陈逸之这话乃是我心中所愿,说得好!]
[观他们所言,方知家国处在危难之际,尔等难道在国家艰难时还会像这些人一样不闻不问,继续置于纸醉金迷之中么!]
有人赞之,有人不屑,有人只想知晓后边的发展。
元宁看得心都揪了起来,他情不自禁地捏紧了小拳头,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看到舅舅同家人、好友决裂,一个人彷徨无依时,他的眼圈就红了,心疼地望向电影里的舅舅,恨不能穿过去哄着他。
不管舅舅做什么,他都会支持的。
薛兰鹤看着元宁的小模样,虽不想出声打搅,可是着实瞧着让他心疼。
“这些都是假的,不要当真。舅舅只是出演了此人的人生,不代表那人就是舅舅。”
元宁听着,心绪平稳了些,又因自己方才过分激动而有些羞涩。
他点点头:“我知晓了,舅舅。”
大盛朝人听见这段对话却是愣了。
[那般精彩起伏的人生,居然都是假的吗?怎会如此。]
[真作假时假亦真,谁知这又会不会是旁人真的人生经历,而薛兰鹤又把它演出来呢?]
[是极,我看那故事可不完完全全是故事,或许看完了,就能揭示真章了!]
议论间,他们也看着电影主人公陈逸之的人生仿佛跌落了谷底。
在刚刚留洋回家时,他是光鲜亮丽的大少爷,轻裘红马,人人为他接风洗尘,祝贺他留洋归来。
而如今不过短短一个月,因为思想志向上的无法共鸣、契合,他便与家人朋友越走越远,差点就要一蹶不振。
甚至他还有些彷徨失措,自己这样坚持,就对吗?走一条人人不能理解的路,地上皆是砾石和荆棘,又该如何是好。
连色调都蒙上了阴翳,再不复此前的亮色。
不过电影可不会一直压着人的情绪,转机很快就迎来了。
陈逸之收到了本地一所大学的邀请,让他去担任一名代课老师。
由于他同家族决裂,所以囊中羞涩,这份聘请自然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让他骤然从沉重中松口气的喜事接二连三地迎来,在这那群学堂中不仅是他见识到了同那些老旧迂腐不同的色彩,连大盛朝人也觉得就仿佛是误入了崭新的殿堂。
……他们似乎,在其中看见了元宁他们所在的现代雏形。
这个大学堂并不分男女,身着蓝衣黑裙的女学生和穿着中山装的男学生在一起探讨学论,喊出“妇女也能顶半边天”的口号。
倘若有人胆敢说她们半句妇道人家岂能争论学术之类的话,她们定是要上前同人理论一番。
“你这话简直不能称得上是进步,而是极其落后古板的愚昧思想!况且难道你不是由自己母亲怀胎十月拼死而生出来的么,你这句话将你母亲置于何地!认为她也不堪同你说道一二么?这般看来,此为你的不孝。”
“细数我们国家的历史,如果不是由女子操持家务,使男子不必为打理中馈而忧虑,难不成男子就能轻易成事?况且女性杰出人才向来不在少数,你一句话就否认咱们女性同胞的努力!此为你的不义!”
“不孝不义,吾等羞于同你为伍。”
此番话铿锵有力,说得那名男子面色羞红,几乎抬不起头,不得不掩面而去。
而电影中也并未出现大盛朝人所想的众人指责这名女子,说她太过泼辣之类的话。
在场竟然是爆发出了剧烈的掌声,所有人都在为那名女子喝彩。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不但是主人公陈逸之在内,甚至连他们那所大学的校长都面露称赞。
还说出了让大盛朝女子眼圈一红的话——
“男女平等才是新思潮,男尊女卑这种落后封建的思想可要不得。我们国家正是要进步,要斗争,才能变得更强大!”
这句话好像是一击重击敲在大盛朝的许许多多人心中。
有人如当头棒喝,幡然醒悟。有些人嗤之以鼻,暗暗皱眉。还有些人心里敲响了警钟,不确定这一席话会给家中女眷带来怎样的改变。
[哈,瞧见没,你们那些瞧不起女子的?可知那正是呆板愚昧之思想。]
[女子确实有奉献之处,也为家中操持颇多。可女子到底是未曾经受过太多的教育,所以还是在内宅中更好。]
[胡言乱语!此话简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男女自诞生下来后,受到相同的教导,届时谁强过谁还说不定呢。]
天幕早前便将侮辱女性之人统统永久禁言了,所以即便是他们在自己那儿如何上蹿下跳,忿忿不平,也脏不了旁人的眼。
可惜重男轻女的思想在那个时代根深蒂固,尤其是小农经济还要精耕细作,普通人家最看重的便是劳作力了。还有些迷信的,非得要在自己死后让男子为家中摔盆……
可那些话再一出来,至少也有许多女子如梦方醒,不再自轻自贱。
电影进展得极快,方才那个小插曲终究谈论得不深,又立马落入到下一件事中。
这个时期的学堂里自然免不了有新旧之争。
老旧的夫子正如大盛朝的不少人,仍旧坚持着长发做派,平日里穿马褂长袍,戴瓜皮帽,绝不沾染半分新时代的西装革履。
他出行也是黄包车和马车,宁死不肯乘坐轿车。
而新时代的老师正如主人公陈逸之,好些都是留洋归来的。他们剪短发,涂抹摩丝发蜡,平时穿西装皮鞋,亦或是中山装。
不但是作风上的新鲜,他们还带来了新的思想,新的知识,以及各种改变。
正是新旧思潮的涌动和碰撞,才激发出了更多的思考和创造。
大盛朝人在电影里也见识到了有趣的“白话文”和“文言文”之争。
他们初时并不了解何为白话,好在电影导演是个极为贴心的妙人儿,并不默认所有观众都知晓白话文和文言文的含义,而是借主角之口解释了一番。
“白话,平日里张嘴唠嗑说话,且通俗易通的书面语。而文言文则是讲究用词,且精简典雅的文体。”
有人言用白话更方便更精简,有人道自是文言文更合适,不单单是电影之中的人在争论,甚至连那些入戏太深的大盛朝人也掀起了一番斗争的喧嚣。
[自是文言文更好,它传承久远,且更能登上台面。若是连学习一道都不好生用功琢磨,一心只想着走捷径,不如不读书!]
[此言差矣。读书究竟是为何,说好听点就是为国为民,说难听点就是要当官赚钱。那么本应该讲究实用为主。官方文书、诏令为何要通俗易通,不也是为了方便百姓明白么?]
[不是要求精简么,我文言文为何不能追求精简易懂,何必要用白话去自降身价。]
到底是大盛朝的读书人,他们激烈地争论起来后自然醉心于文言文,认为其更好。
他们好似忘记了这只是在看电影,这些事早已发生过了,无论再怎么辩驳都改变不了事实。
而文言与白话之争也到了高潮。
最终那位老师以一句“干不了,谢谢”结束斗争,让学生们愕然震惊,甘拜下风。
也让大盛朝人目瞪口呆,支吾个半天,脸都涨红了还说不出反驳的话。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学生与老师的争锋, 老师与老师之间的辩论,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在大盛朝人面前。
这种文人之间不带一丝血腥的交锋,暗藏的硝烟却也不少, 足以令众多人都看得酣畅淋漓。
大盛朝人身处其中,也会因其中三言两语而带偏, 大都也会坚定自己的立场。
亦或是他们觉得这个也对, 认为那个说得也不错。总之是谁在说话时,他们就偏向谁。
天幕比那陡然飞出山洞的蝙蝠还要夸张:
[痛快,真是痛快, 好生利落的辩驳!恍惚间,我像是看见了千百年前群英荟萃的年代, 那些大家以唇舌为枪,杀得各国片甲不留!]
[我看不然,有些话好似皆为大道理, 实则就是空有其表的诡辩。]
[这剧情太精彩了,新旧知识的思潮当以这样碰撞勃发才是。倘若人人皆为应声虫, 一家独大, 家国朝政早晚会变得腐朽不堪。]
其中暗指不言而喻,却因某些想法太大逆不道,根本不敢深谈。
虽说电影中新旧两派如今争端得厉害, 可是那些旧知识分子也并非是大盛朝这样所想的全然保守。
比如其中最受瞩目的那位教授, 他竟然还会七国语言, 在舌枪唇战中丝毫不落下风。
还有些教授同样会研读各方的学说, 便是他平日里都看不上研读新式学派也一一记在心中, 正所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只能说这所学堂的祭酒,也就是电影中所言的校长是个极其富有智慧的人。他在学校中安排的老师绝不是那种迂腐愚昧之人, 就算是有新旧之争也是良性之争,他知晓如何做才是对学生最好的。]
[我已然对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叹服不已,“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此话说得果然不错。就算是你厌恶的学说,也不可全盘否定。]
[可是,不管怎样争论,终究是这些新式派获得了胜利,而保守陈旧的思想,却被狠狠地甩在了身后……]
[欸,此话有失偏颇。便是到了五皇子他们所生存的年代,我看从前的知识也未必消失了,他们的一言一行,其实也在很大程度上彰显了曾经的优秀文化么。]
不说那些读书人如何争论,便是黔首也看得津津有味。
皆因电影镜头全然不在一方流转,而是总跟着主角陈逸之见识到民国各式的画面,也让他们看见了小人物的生存。
陈逸之之所以跟家人朋友决裂,当然不是因为他吃饱了撑的这样简单,而是他的眼睛早已发现了这个国家,这个社会的种种弊痛。
再次踏入祖国的疆土,他的眼睛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而是沉淀在了普通民众身上。
他见到有些人得了病,却不医治,而是去寻求神婆。
陈逸之愤怒,告诉他们求神问药是不可能的。
他追求的学说是唯物论,而世上本就无神。
这话让大盛朝不由得骇然,唾弃他不敬神明,可是要遭罪的。
但是陈逸之下一句话就让他们中这种浑浑噩噩的心态中震出来——
“若是举头三尺有神明,祂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华夏大地沦陷悲鸣,又怎会让祂的信徒赴死,怎会看着苍生离别困顿而无动于衷。若这就是神明,那么不信也罢!”
“难道我们次次从大灾大难中活下来,不是我们人民自己的努力么?我们辛勤栽种粮食,一点一点收获,皆是劳作后才喂饱我们自己。我们改江河易道,救灾救难,也是人民的伟力。我们从病痛中活下来,是从医生大夫那找到了药材医治好了病!”
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大盛朝的普通人想法开始动摇。
他们的信仰神明是极为朴素的,若是谁有用,便信谁。若是无用,就根本不信。
[胡言论语,昔王母菩萨大慈大悲,化身于人间救苦救难。是以百姓才会立祠立庙,为其祭祀香火。]
[我曾去大夫那儿拿药没有医好,神婆却为我治了病,这难道不是神明的恩赐么。]
[圣人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又道是敬鬼神而远之。不管这世上究竟有无神灵,其位于九天之上,站得太高了,也不会为我等蝼蚁投下眼神,不如自救为妙。]
[信则有,不信则无,随意尔等如何想。]
电影中的穷人已经流泪了,浑浊的泪水从他赤红的眼睛里流出,淌过脏污的面庞。
他说自己知道,他明白这是无用功。
众人不由骇人,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的心都揪起来。
“因为我没钱啊,先生!大爷!我拿不出钱给孩子看病,找不了大夫,找不了医生,我只能寄希望于神婆身上。”
七尺男儿嚎啕大哭,掩面而泣。
大盛朝的普通人原以为他们已经麻木了,面前这样的景象不会让他们心生多少波澜,只因他们从前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
看着电影里的那个苦难人,他们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日日对着镜中的自己,也就生不出其他想法了。可是当他们看到那一幕时,眼圈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日日注视自己的苦难,难道就不会再疼了么?
心肠软的早已跟着泪洒当场,帕子沾湿了一条又一条。
这电影再不是他们从前所看过的附庸风雅戏曲,不是吹拉弹唱庆贺寿辰的喜庆之音,也不是勾栏瓦肆的靡靡之声,而是将美好都给活活撕开,把赤|裸裸的惨状摆在他们面前。
“传我的令,吩咐底下人再去给外头那些流民布棚施粥。”
“听闻北边儿遭灾,爹爹,不如捐些粮食衣物过去吧,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娘亲,外头那些乞丐们好可怜。呜……咱们一会儿给他们带点吃的吧。”
一句句请求,一声声许诺从各家宅邸传出,兴许这些力量微不足道,兴许他们的同情不值一提,可不过是一念之差,或终能救一人性命。
电影里头的剧情仍在继续。
陈逸之听了那个穷苦人的悲恸哭诉,心神大震,脑子里气血上涌,已然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怜悯。
他最终还是帮人把孩子带去了医院医治,并且留下了足够拿药的钱。
但是他清楚,他现在只能救下眼前这一个,却救不了所有人。可如今他忠爱的国家有千千万万人在这样受难,而这人不过只是这个时代可怜人的一个微小缩影罢了。
要改变这个国家实在太难,要挖掉浓疮,不伤筋动骨根本不可能。没有流血牺牲也改变不了。何为革|||命,便是改革已经做不到救国的,要用性命去填,去撼动大树了。
明知前方极有可能是死路,但在那位伟人喊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口号时,陈逸之毅然决然地加入其中。
皇帝看到这儿,差点就要掀翻金丝楠木御案上的折子了。
先前无论薛兰鹤怎么演,不管他代表的陈逸之在那远离家人朋友也好,去当劳什子教授、又去假惺惺地同情穷人也罢,他都嗤之以鼻,连掀个眼皮都懒得。
但是看到薛兰鹤做出此等姿态,又说出那些话来激发旁人的血志,却让他惊恐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些话看似在激励那个世界的人斗争,可若是换到了他统治下的国家竟也丝毫不显得怪异。
原本没有想法的,恐怕也会被他撩拨出些惊世骇俗的想法来。要是那些泥腿子在濒临绝境时,忽地想起了薛兰鹤说的三言两语来,恐也会产生血性,继而生出大逆不道的恶念。
他已经无心处理奏折,愤恨中还掺杂着说不清的恐惧。
皇帝现在已经恍然大悟,他跟薛兰鹤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彼此绝不可能和解,都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可恨的是他只是一届凡人,没有任何能力去阻拦这场潜移默化的斗争。
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兰鹤在加入革|||命之后,又因导火索,同许许多多志同道合的人掀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斗争。
皇帝全然代入了薛兰鹤的敌人,看着这场斗争而气得浑身颤抖,生怕那些人联合起来推翻他的皇位。
直到他见那边的官府并没有完全无能无作为,而是把闹事者都押入大牢后,才骤然松了口气。
他唇角挂着一抹讥笑,冷冰冰地看向天幕。
官府就是要这样血腥镇压才好,看这些自命不凡的人还敢不敢再放肆!
可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却震撼到了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大盛朝人。
这些游街示威被关入大牢的人不但没能被人避之不及,反而受到了不少人的敬重和爱戴。
工人罢工,商人罢市,学生罢课,皆是为了谋求他们的生路!
若是一个人的力量,自然是水滴入海,无任何波澜。可若是千千万万人的力量加起来,那便是排山倒海之势,连那个世界的官府都不得不屈服,迫于民情而将那些人无罪释放!
此事让大盛朝的人都看见了民众的力量,原来并非是他们倚靠着官府生存,而是官府凭借着他们的力量才能维持正轨。
[圣人言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得便是如此吧。]
[得民心者得天下,古人诚不欺我。]
[自古昏庸无能的君主轻视民众,奴役压迫他们,官逼民反,又怎能堪当大任!]
[有血性、明事理之人,定然不愿看到为国为民之人白白受苦受难。电影中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此话乃是真理。]
一句句话砸在元盛昭的心头,令他这个皇帝又惊又怒,心头霎时蹿起一把大火。
火在烧到了陈逸之为救自己战友时坦然赴死之际,才稍稍得到了疏解。
他以为这是在意旨同官府作恶没有好下场,对方抛弃了优渥的生活却死得如此可怜,是在警示众人。
可惜他错了。
电影的镜头急转,终究是陈逸之加入的革|||命党人获得了最终胜利,并且全国人民都在为此欢腾。
后来就是元宁他们所在的现代,一名年轻的女老师带领着和元宁这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学生们来到了陵墓之中。
那些烈士陵园里埋葬着一个个忠义的灵魂,他们永存不朽。
老师耐心地为他们讲解一个个烈士的故事,在说到陈逸之壮烈牺牲时,孩子们眼圈通红,潸然泪下。
陵墓上陈逸之的黑白照笑着,畅快地大笑,仿佛见到了后世的山河太平、国富民安,他追求的并没有错。
孩子们小嗓儿还在颤抖,哭腔一出:“谢谢您的付出,我们会永远铭记您。”
稚嫩的面庞浮现出坚毅的神情,齐刷刷地举手敬礼,仿佛在传承着陈逸之等人的意志。
这一刻,不论是哪个时空,不管是何身份地位,他们就像是被人突然重击,源自于灵魂的震颤根本无法抑制。
他们似乎明白了陈逸之这样做的意义。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元宁咬着嘴唇,已是哭得泣不成声,他下高铁的时候都是扑在舅舅怀中抽抽噎噎。
明知那是假的,可是投入的感情又怎么可能会在一瞬间抽离出来。电影的代入感实在是太强,他就好像真的目睹了别人的命运。
元宁抖着嗓儿问:“舅舅,真的有陈逸之这个人吗?”
薛兰鹤说:“历史上没有这个人,可是,有千千万万个和他相似经历的人。这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我们之所以能有现在的幸福生活,离不开他们的抛头颅洒热血。”
这些人不为名不为利,皆是因看透了当初被压迫的黑暗现实,为国为民,值得尊敬。
他轻轻擦拭元宁的泪珠,柔声哄着:“好啦,岁奴别哭了。往后舅舅会带着你去祭拜他们,感谢他们做的一切。他们看到你们新时代的小孩活得这样幸福快乐,肯定会很欣慰的。你现在要是哭坏了眼睛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是简单几句宽慰,因着说话的语气太过温柔,惹来关臣探寻了好几眼。
薛兰鹤:“……”
一场电影结束,高铁就到站了。
然而大盛朝还有数不胜数的人尚未从中抽离出来,他们眼睛通红,甚至精神还有些恍惚,像是灵魂也随之被抽干了一般。
为何不过区区一场电影的后劲居然会如此之大?
短短一个小时,居然就经历了旁人的半生,这让他们怎能不震撼。
[我还是有些难以回神,仿佛自己也跟着经历了那场跌宕起伏的烽火岁月。]
[电影一物着实好看,还有别的可以看的影片吗?]
[噫吁嚱,唯有陈逸之这样的人生才不枉在世上活这么一场。]
大盛朝人大都意犹未尽,还有人久久停留在方才的电影之中,比戏中人还要沉浸。
大家现在看薛兰鹤的眼神也不同了,以往是拿敬畏的目光看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现在是佩服赞叹居多。
还有些女子也不知怎的,竟用怜爱的眼光看待他,活像他是什么需要人心疼的小可怜似的。
[怨不得薛小将军竟有这么多的追捧之人,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因戏而喜爱上一个人,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靠此虚无缥缈的喜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脆弱得宛如浮萍,轻易就碎裂。]
[这戏到底是如何拍摄出来的呢,我瞧着就好像是经历了别人的人生一般,看不出来丁点虚假的痕迹。]
也无怪乎这些大盛朝人狐疑了,就算是在他们现代混淆戏与人的无知者也大有人在。
皇帝也没料到区区一部电影就能扭转薛兰鹤在旁人心目中的形象,不由大惊。
薛兰鹤在世人眼中愈好,衬得他这个皇帝就更加不堪,这让他心里如何舒坦。
然而不管他如何恼怒,事情都已成定局,无法再更改分毫。
天幕之上。
因为马上就要出高铁站,薛兰鹤戴上了自己的三件套,确认不会轻易被人认出来之后,才抱着元宁出去。
关臣就跟在他后面,分明是个堂堂正正的娱乐圈霸总,却甘心做上了“小助理”。
其实路人看了也惊疑不定,他的身姿和气度完全不像是会担任助理的人。看久了还会在心里腹诽,说不定这是一家人呢。
在站口处,助理已经等候已久了。
薛兰鹤迟疑了下,还是说:“关总,在这就分别了吧?”
虽然有种用完就丢的嫌疑,但外面到处都有狗仔蹲守,要是被人拍到了传出绯闻就麻烦了,何况面前这个人本就居心不良。
关臣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薛兰鹤尴尬地移开目光,搂着元宁故作淡然。
元宁瞅瞅两个大人,表情有些迷茫。
关臣见薛兰鹤面上有些疲惫,到底是不忍心,沉默了一下,才说:“好。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跟我打电话。我……随时恭候。”
薛兰鹤面上泰然,甚至连耳尖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然而谁也不知晓,他的脖颈俨然红了一片。
元宁还挥挥小手,很有礼貌地对关臣说:“关叔叔再见。”
关臣一口答应:“好,下次见面叔叔给你带礼物。”
薛兰鹤:“……”这人顺杆爬未免也太快了。
……
元宁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四处环视。
这里不同于之前的高铁站,他们在二楼出站,还需要搭乘自动扶梯下去。
元宁很乖巧地说:“舅舅,我可以自己下来走路。”
薛兰鹤要一手拉行李箱,一手抱住他,看起来很辛苦。
薛兰鹤大大方方地说:“没关系啊,舅舅有的是力气。”
元宁却摇头:“岁奴不想这样麻烦舅舅费劲。”
一旁耳尖的大妈听见了,顺嘴道:“嗨呀,就听孩子的吧,难得人家心疼你呢,这样的好孩子少见哦。”
元宁耳尖羞红了,从薛兰鹤怀中下来后,还难为情地牵着他的手掌。
其实涌出出站口的人也不少,可是一旦刷卡走出门,人群四散后,就变得有些空荡了。
荧光绿的指示牌上贴心地告知通向“公交车”和“出租/网约车”的位置。
薛兰鹤见元宁好奇地望着那些牌子,就轻声解释:“公交车是一种可以乘坐几十个人的大型车辆,为了城市居民服务而出现。只需要付很少的钱就可以乘坐它通往城市的每个地方,它会在每个站点都停一次,等着乘客上车下车。”
“嗯,我在谢叔叔给我准备的交通启蒙书上看见过。”元宁仰着头告诉舅舅,“还有出租车和网约车,就是花些钱让那些车辆只送你一个人或者朋友到想去的位置。”
薛兰鹤轻轻地摸摸元宁的脑袋,夸奖他:“没错,我们家岁奴说得很对。”
元宁感受着那只干燥大掌的温暖,轻轻眯起眼睛,小脸微微泛红,被夸得也很高兴。
大盛朝,天幕。
[好方便,即便是家中没有车的人也能享受此便利了。]
[哪怕家家户户也有“轿车”,可是并非家中每人都有一辆。若是一家几口人恰好都要用车,却又去往不同的地儿,这公交车或是出租车就极有用了。]
[倘若去游学,或是出行去看风景,太远应当是不会自个去开车的,出行就得用上这些交通工具了。]
此间世界的便捷已然超乎了大盛朝人的想象,好似方方面面都顾虑到了民众的需求。
他们不敢想象,若是自个住在那样宜居的城市,该是件多么欢喜的事。
可惜莫要说公交车了,他们这连公共牛车马车都无!
若是十里八乡有谁能拥有一辆牛车,花上几个铜板搭乘一下,还需得你同人关系好呢。其余人哪里碰得上这样的好处,都是得用双脚丈量土地去镇上、去县城。
然而有些个愿意做实政的官员却是从中看到了可行之处,若是找来城镇内愿意入伙的商贾一同行事,说不准此等便民之举还真能成事。
只是具体细则还得同底下人细细商议,慢慢执行,不急于这一时。
一部电影,现代的零星细节,便给大盛朝带来了各种变化。就如同一只蝴蝶翅膀,慢慢地掀起了飓风。
*
元宁好奇地仰起脑袋,问他:“舅舅,你要先带我去哪呀?”
薛兰鹤告诉他:“先带你去我买的公寓。在这个世界落脚之后,我也安置了一套房子。不过因为常年要四处去拍戏,并不经常住在家里。”
他又笑笑,说:“不过那里可没有关家大。”
元宁脆生生地说:“我不在乎房子大不大呀,有舅舅的地方就是岁奴的家了,我会好好爱护它的。”
他也不是没有住过大房子,冷宫还不算大么,可那里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让他毕生都不愿再回去。
大盛朝的人以为薛兰鹤说的房子小就是极小了,可他们似乎忘记了,尚且当了十几年古人的薛兰鹤骨子里还是带着谦虚的。
双层公寓是比不过关家的大别墅,但跟普通人家相比,那自然是绰绰有余了。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那个世界的商场老板可真心……
薛兰鹤买的公寓坐落于远郊华庭, 小区的隐私性极好,安保技术众所周知。别说不可能有人会混进来了,甚至连外卖都不能入内。
业主要是想要进公寓小区, 保安还会用鹰隼般的目光逡巡来者,对应一阵后才会放人进去。
好在薛兰鹤这张脸极为出众, 保安瞥了几眼就放人入内了。
薛兰鹤摇下车窗后, 还举着小外甥说:“下回带着我家宝贝来录下脸,老张,你先认个脸熟。”
那高壮的保安面容严肃, 看见元宁那张微懵的小脸时,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在古铜色的面庞上掠过些笑意。
元宁紧张兮兮地坐回去, 这回倒是没脸红了,就是有点羞。
而外面这道大门防护还不算完,每栋单元楼的最下面还有一扇铁门, 需要人脸识别后才会开门。
原本还有摁密码这一个选择,但是随着科技的发展, 通通都换成了刷脸开门。
元宁忽然问道:“舅舅, 要是这里停电了该怎么办?”
他学过现代的知识,清楚这些电子设备的运转全都要依赖于电能。
薛兰鹤哑然失笑:“有发电机可以用,就算停电了也足够这里使用。在这个公寓里的住户, 多半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过停电的滋味了吧。就算发电机也用不了, 在物业那里也有随时将这个电子锁打开的办法。”
大盛朝人抻长了脖子看热闹。
[嚯, 瞧这层层把控防卫的, 便是皇宫恐怕都没有这样严密吧!]
[不过只是找了几个人来看管, 哪里称得上是森严,简直可笑。尔等也就是目光短浅,才觉得那个世界的守卫了不起。]
[电流究竟是何物?为何那个世界的人还能驯化雷电, 他们竟如此之强悍么。]
[雷火皆是骇人之物,非常人不能触碰,可是我等已经见到他们任意掌控,甚至还能化水成冰,这不是仙力又是什么呢?]
他们眼中的惊诧和骇然都快流露出来了,哪怕看过了民国电影,知晓那些都是人为,可是在未曾揭晓其中原理之前,还是不肯轻信。
天幕之上,五皇子元宁踩在玄关处,对他舅舅的家充满了期待。
“啪嗒”一声,灯光齐齐亮起。屋子在刹那间明亮起来,整套房子装潢几乎都是黑白两色的,光线在白色下就显得有些刺目。
许是主人家并不经常居住,是以这套房子显得不怎么有人气,很是冷清。
而镂空阶梯的两旁是透明玻璃的扶手,在二楼走廊往下望的栏板也全是玻璃。
有人望着天幕,不免狐疑:[用这些琉璃制成的墙就不怕碎裂了么,届时可就危险哩!]
[这问题既然尔等能想到,修葺这栋屋子的人不可能不清楚,自然是考量了许多。]
[咱们这儿的琉璃易碎,那边的可就不一定了。]
总之,将薛兰鹤的这栋公寓一路看下来,都没有太多居住痕迹,瞧着也极为单调冷淡。
还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嘀嘀咕咕:“这屋子看来看去就跟棺材似的,活像祭奠的灵堂。”
元宁的想法却不同于他们这些人,他对自家舅舅就只剩下了心疼。
房子这样冷清,不正是因着舅舅孑然一身,无人相伴所致么。
他抿了下嘴巴,攥着舅舅的手紧了些。
薛兰鹤以为他还不适应,摁着他的小肩膀,单膝跪地,直视他的双眼:“舅舅没有时间来打理这间屋子,往后就让岁奴来装饰它吧。不论你想换任何装饰,舅舅都没有异言。”
他话里话外的温柔尊重又让人怎么能不触动。
元宁点点脑袋,坚定地说:“我知道了,舅舅。岁奴也定然会让舅舅也喜欢往后布置的房子。”
看久了薛兰鹤和元宁这一对舅甥的相处,就连谢蒙都要忍不住嫉妒了。
朝着哪个方向拜一拜将来才能拥有薛兰鹤这样的好舅舅啊?
祖坟冒青烟了是不是才能有元宁这么乖巧的小外甥呢?
往玄关旁的鞋柜一拉,里面竟然还装有元宁的小拖鞋。
元宁的脚踩进毛茸茸的小拖鞋里,有些惊讶地抬头:“刚好合适!”
那些专门做成衣的商贾最爱看的便是这些了,要是仿制那方世界的大人衣衫样式,他们还要掂量一下——这自然不是因为什么版权约束,他们可没有这样崇高的道德。
只是成人对自己的打扮总是谨慎得多,易受周遭闲言碎语影响,根本不敢随意穿上那些奇装异服。
可是稚童可就不一样了,他们只要穿起来可爱就行了。
就连那些古板之人都没那个脸去针对指责孩童,即便是有,也在少数。
所以看见孩子穿着舒服,样式又极漂亮的装扮,照着仿制一套便是了,根本用不着犹豫。
天幕之上,谢蒙扬了扬下巴,语气带了点嘚瑟地同元宁说:“这是谢叔叔给你准备的哦。”
元宁这个乖孩子一听,掀着灿烂明丽的眼眸,立马露出甜丝丝的笑容,对他道谢。
薛兰鹤是发现了,这些成年人一碰见小孩,不拘是多大的年纪,声音都会不由自主地夹起来,人也变得幼稚了许多。
他全然不觉得自己也是这幅模样,带着元宁上二楼,脸上还挂了笑容,语气柔和地说:“舅舅给岁奴也准备了一个自己的房间,要是觉得布置不好看,就跟舅舅说一声,再重新装扮便是。”
元宁应声道:“好。”
可他私心里认为,不管舅舅布置得如何,他都会喜欢的。
属于元宁房间的那扇门和周遭的色调截然不同,是极浅的蓝色,却也不会违和,元宁抬手就可以把门拧开。
薛兰鹤没有越俎代庖,而是让元宁自己主动推门而入。
随着门的慢慢敞开,自然天光争先恐后地泄进来。
他们可以看到这间儿童房也很宽敞,虽然不及关家,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元宁这个小人儿住进去,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整个色调都是极为舒适的蓝色,而床是靠近窗台的,就在床的末尾处还有属于元宁的桌椅。
要是想上床的话,还得踩两个阶梯才能上去。
其他地方都铺得有毛绒绒的地毯,就算是赤脚踩进去都不会觉着冷。
元宁就没舍得穿鞋进去,他踩着自己的小白袜子进屋,到处看舅舅为他精心布置的一点一滴。
他还看到了贴在墙壁上的长颈鹿,可以拿来测量自己的身高。旁边还贴着一束可以移动的青草,他长到哪个位置了,就能将青草移到哪。
元宁主动站过去,满脸期待地同舅舅说:“舅舅,看看我现在有多高。”
他歪头说话时,才剪过不久的碎发还晃悠悠了两下,很是可爱。
这幅模样不知萌得多少女子心肝乱颤。
不过元宁如今才五岁,又在冷宫待了那么长时间,营养不良,到了现代更是被医生贴上了偏瘦小的标签,所以身高就只有103cm。
好在男孩本就发育晚,只要后面营养跟得上,按他们老薛家一米八大高个的基因,薛兰鹤认为小外甥日后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瘦弱。
大盛朝有些家中疼宠孩子的人,看见这个测量孩子身高的玩意儿,倒是眼前一亮。
往常他们都是让孩子往门槛上一站,就在柱子往划一道痕迹。再一寸一寸地往上挪,成就感也是极高的,不过到底不如天幕之上那个直观的好。
要是见家中孩童身高尚未跟上,他们还能给孩子再赶紧多补补。
现代。
元宁又去看了自己的卫生间,还有衣柜里一排排的衣服,惊讶得小嘴巴都合不拢了。
原来在他居住关家的这两天里,舅舅并没有完全都只在忙工作,还顾虑到了他的方方面面。
他现在有一个温暖的家,爱他的家人,对方会细细地为他考量许多。
所做一切呕心沥血,皆不求回报。
元宁转头就抱住自家舅舅的大腿,闷闷地说:“舅舅,你真好。”
薛兰鹤抱着手臂,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说这些干嘛,舅舅不对你好对谁好?你可是舅舅的宝贝亲外甥。”
这对舅甥俩也没能煽情多久,大的小的肚子都开始打鼓了。
他们抵达小区的时候就已经濒临中午了,再参观了一会儿家,就到了午餐时间。
元宁见薛兰鹤没有要带他一起下厨的打算,就问他:“舅舅,我们今天中午在哪里吃呀?”
薛兰鹤看时间不早了,也在刚才就已经考虑起这一问题。
让阿姨上门来做饭已经来不及了,点外卖更是不太健康,思来想去,还不如带崽出去用餐。
“去外面的餐厅吃吧。既然咱们家岁奴对海鲜不过敏,舅舅就带你去吃海鲜大餐!”
薛兰鹤大手一挥,包括谢蒙在内的生活助理也能吃上一顿美食。
大盛朝人羡慕的眼泪都快要从嘴角流下来了。
[生活助理是啥,和小厮丫鬟有何区分?我也好想当薛将军的助理!]
[薛将军对自个手底下的人这般良善,也怨不得有这么多的人愿意效忠他了。可惜这样好的人却早已离去……苍天无眼啊!]
[啥是海鲜啊,俺咋没听说过呢?]
[海鲜就是在大海中的鱼,它们生长的海域可就广阔了,比你曾看见过的大江大河都要广阔数百倍不止。]
好些这辈子都未曾离开过大陆的山野人家露出惊叹的眼神,此前一直听这些人说山啊海啊的,又见民国电影中那陈逸之漂洋过海啥的,却并不知晓其中具体是何意。
如今听众人细细道来后,俨然是对这世间的山海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我嘞个乖乖,平日里若是发个大河,出现山洪就要了老命。海那样宽阔,要是一个扑来,千家万户都得遭灾吧!”
再看天幕上有人言靠海吃海,海浪褪去之后就可以捡在沙滩上的各种贝壳海鲜,说不准还能捞到珍珠一夜暴富之类的话,也就不觉得多稀罕了。
要真有那般容易,穷人也就不会那么多了。
现在还有人在天幕之上控诉那珍珠都是富人享用去了,他们能拿个血汗钱都算是不错了。
现代。
薛兰鹤他们定的海鲜餐厅就在商场之中,他也想好好带着自家外甥逛一逛,若是还有什么缺少的,便一并给元宁买去。
工作日,在商场的人也不少。
许是率先复工的皆为白领,而学生们大都还在寒假期间,没有去上学的缘故,是以大家还会带着孩子出来逛街,就像是薛兰鹤这样的。
不过好在商场还没到人满为患的时候,就是电影院里的人摩肩接踵的,看起来乌泱泱一片。
应当是今年有一部电影太过火爆,以至于到了全家老少一并上阵来看的缘故,就连商场上都挂着那部电影的海报呢。
薛兰鹤也在考虑什么时候有空了,就亲自带自家外甥去看一场电影。
此事暂且不提,他们到了商场后就没再左顾右盼,而是直奔那家餐厅。
自动扶梯实在便捷,而且就这几楼高都甚至还有电梯使用。
大盛朝人不免咕哝,那个世界的人真是想方设法地偷懒,连多走几步楼梯都不肯。
大白天的,商场都是灯火通明,里头的灯光甚至比外边的自然光都还要明亮几分。
地板锃光瓦亮,这回是真能倒映出自己的脸来。
“那个世界的集市可比咱们这好了不知多少,外面的街道都是干干净净的,见不到多少脏污。”妇人们神情复杂,他们经常会在特定的时节一并与同乡的婶子们外出赶集,自然是清楚大盛朝的集市是什么德行——
二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餐厅在商场的四楼,元宁等人需要一层一层地绕着上楼。
一二层大都是衣服的专卖店,放眼望去,会经过各种男装女装店,和上回薛兰鹤他们所经过的街道相差无几,只不过这里面的衣服更少,看上去也更为高档。
不同于其余人在天幕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现代的男装女装,又对那些服饰变化指指点点,商人却在其中看到了老板的心机之处!
这家商业大楼并非是一道楼梯直接贯穿整栋大楼,层与层之间的楼梯竟然是错开的,要想上下楼的顾客就需得绕个大圈子才能上得去。
“好生奸诈,这样便是那些无心于逛这些的客人也会多看两眼那些衣衫服饰了。若是再有个看上眼的,说不准就会直接买下了。”商贾之人看得异彩连连,也是从中汲取到了许多灵感。
薛兰鹤他们要走到自己预订的海鲜餐厅前,还会路过一家家煎炸烤煮的美食店铺。海报上面张贴着数不胜数的诱人海报,仿佛香气已经顺着图片飘了出来。
元宁看着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别说大盛朝那些本就贫苦的人家了,就连皇宫里的那些皇子公主们都馋得口水直流。
他们闹腾起来简直是让各宫中的人都头疼欲裂。
“母妃,母妃,我也想要上面的,快让御膳房的人给我做。”
“本宫也想要那个,凭什么那个世界的贱民都能吃到,本宫却吃不了!”
尤其是他们在清楚那些美食对元宁来说可以唾手可得时,心里的嫉妒比毒液还浓郁,时刻不停地侵蚀自身。
这可苦了御膳房的人,他们就是有万般的本事,也不可能看一眼图片就能将那些美食给仿照出来啊。
更别说他们尝都没尝过了,哪里知道那玩意儿里究竟掺了多少种香料呢?
皇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闹出来的事情很快就传入了皇帝的耳中,元盛昭不免震怒。
他一挥袖,御案上的奏折和香炉统统落地,镇纸与墨条砚台统统碎在地上。
宫人们大惊失色,顿时跪下了一大片,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愤怒的皇帝如今在他们眼里就像是一头雄狮,稍有不慎自己就有被咬断喉管的惊险。
而元盛昭如此大发雷霆,自然不只是因为皇子公主们非要吵闹着要天幕之物,追根究底还是上一回他移驾弘文房考校他们学业之事。
他想让天下人都看看自己的麒麟儿绝不可能就只有区区一个元宁,那不过是个弃子。正如他最疼宠的老三所言,是罪人血脉。
丢了也不可惜。
可现实却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让他一并跟着火辣辣地疼。
他那些孩儿都愚钝又蠢笨,莫说是像元宁那样过目不忘,就是连千字文都记得磕磕绊绊。
皇帝不论问个什么简单的问题,那些人都答不上来,也全然不似元宁那样有灵气,一点就透。
这些孽子甚至还要使眼色给身旁的侍读,让那些人给他们小声提醒!
天元盛昭差点就把这群逆子逆女通通都拉出去打个十大板子消气。
他可算是知道了为何每次自己来弘文房时,看到的都是他们勤学向上的画面了,不正是多亏了他们的“上欺下瞒”么。
“若非这次心血来潮,朕还不知要被你们这些蠢物给隐瞒多久!”皇帝勃然大怒。
最受他疼宠的三皇子本想撒娇说那些书学起来本就枯燥乏味,难以记下,但是触及到皇帝歇斯底里的嫌恶时,惊得面上一片惨白。
元盛昭怒极,对着他们破口大骂。
要不是嫔妃们赶来的及时,一个个在外面哭天喊地,兴许这些细皮嫩肉的龙子凤女们还真逃不出被打板子的命运。
死罪可免,活罪却就难逃了。
不但是他们身边的宫人要遭严厉处罚,侍读都没跑掉。
但是皇子公主们的侍读又并非什么普通书童,而是诸位大臣家中的公子和千金,在家也是千娇百宠的。
在弘文房里受了委屈,一回到家可不就全都抖出来了么。
家中长辈看了孩子可怜模样,心中也是怨念丛生。
这不,帝王家中的这些皇子公主除了天幕上的五皇子以外,全都是些指望不上的不成器玩意儿就盛传了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连天幕都在大肆谈论这件事,皇帝发觉该捂嘴时已经来不及了。
皇子公主们禁足和抄写文章的处罚还未结束,就被拖出去打了两大板子,如今都还趴在床上养伤呢。
现在皇帝一听他们还这样有精力朝着闹着要吃这样那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阴冷道:“一群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哪有半分金枝玉叶的姿态。传朕口谕,各宫都不许用午膳,一并给朕饿着,看他们还胆敢吵闹!”
不说皇子公主们因为这道指令如何难受,至少御膳房的人暂时是请了口气,不至于想方设法都糊弄不了那些小祖宗了。
*
这家专供海鲜餐厅从外观瞧着就奢华优雅,占地面积也不小,位置都还靠窗。
黑色天鹅绒的窗帘收束起来,可以看见川流不息的街景。
桌子的正中央摆放着永生苔藓和以假乱真的塑料花枝,黑色转盘是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自动旋转的,上餐后一点儿也不影响客人们夹菜。
那些菜一道一道地呈上来,杯盘间云蒸雾缭,连同正中间的装饰上都在缓缓向外冒出袅袅白烟,一切就如同仙境一般。
[这、这当真不是龙肝凤髓么?]
[如此仙气飘飘,说是神仙佳肴也毫不为过吧。]
[好一个瑶池玉液坠入凡间,好一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那些菜的摆盘都极为精致美丽,剥了虾都摆得整整齐齐,极富有美感。鲜红的鱼片搭在冰块上,仿佛一座活火山。
蘸料摆在一旁,有各种口味,随时蘸取食用。
简直是视觉和味觉的双重盛宴。
一旁的服务员还贴心地为他们介绍了每道菜,又戴着黑手套细致地为他们布菜。
“小孩子最好别吃芥末等辛辣的蘸料。”他轻声地提醒。
薛兰鹤这会子还没摘下口罩,他颔首:“好的,谢谢提醒。”
服务员又问:“需要我为你们剥虾和蟹吗?”
谢蒙说:“不用了,有需要我们会摁铃。”
这句话是委婉地提醒服务员离开,对方也很上道,朝他们说了句好的之后就走了。
至于他们点的其他菜色都摆在餐车上面,待桌上餐盘撤下后,餐车上的珍馐便无缝衔接地递补而上。
元宁的面前还有一碗热腾腾的海鲜粥,这桌上大都是生冷之物,薛兰鹤也不敢让他尝太多,每样尝个味就行,还是得吃虾蛋粥。
尽管如此,元宁还是吃得很开心,眼睛倒映着餐桌上的碎冰,好似都亮了起来。
“舅舅,好好吃啊。”他弯着眼睛,赞叹不已,“鱼和虾都很鲜甜,这虾还有些弹牙。”
薛兰鹤眼角眉梢染笑,温柔地说:“岁奴喜欢便好,吃完了舅舅就带你去游乐园玩。”
一听又有可以玩的,大盛朝人甚至比元宁这个小孩的兴味更加盎然。
毕竟再看他们几人吃美食,他们就要忍不住去把自个儿今日的晚食也给吃了。
而家中富裕的人家这两日更是肉眼可见地圆润丰腴了不少,不过因着他们本身就苗条,是以这点细微的变化不被他们看在眼里。
这般自欺欺人中,桌上的八珍玉食一连又消了不少。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化妆神术如换脸
元宁把最后一颗青提咽下去后, 擦擦嘴巴就跟着舅舅他们准备去逛商场了。
薛兰鹤照例戴了口罩和帽子,这一回倒是去掉了墨镜。
反正只要不是特别熟悉他的人,哪怕近距离接触了, 也不一定能认出他就是近来赫赫有名的顶流。
商场中庭人来人往,声音鼎沸。有些餐厅生意极好, 玻璃幕墙外早已支起数张方桌, 甚至连外面的板凳上都坐着等待叫号的客人。
雪白餐盘上面诱人的美食简直在蛊惑挑逗着人的味蕾,焦糖色的酱汁和蔓延开来的香气成了最致命的诱惑。
元宁倒是已经吃得挺撑了,从来饥肠辘辘的胃现在都还带着饱胀感呢, 是以他对那些美食都目不斜视。
电话手表突然震动了两下,元宁换了只手牵舅舅, 然后点开手表回复消息。
薛兰鹤故作不经意地问:“是谁呀?”
元宁不假思索地答:“是飞渡哥哥。”
就算知道小外甥就那么一个朋友,能联系的自然只有对方,薛兰鹤也还是无语凝噎了一阵。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小外甥和那孩子不是才分别没几时么,怎的又开始互相惦记上了。
不过这到底是小外甥自己的隐私, 哪怕他身为大人, 也不会特地去追根究底。
大盛朝先前那些还在为俩小孩分别而难过的人:“……”
[合着他俩真能随时随地联系,这跟从未分别有何差别!]
[我方才还瞧见了关飞渡那孩子给五皇子分享的照片和一大串消息,这简直就是互相在对方身边啊。]
[这般交友实在便宜, 我同我那笔友三五个月才能收到对方的来信呢。分享见闻全靠笔墨书写绘画, 哪有这玩意儿好。]
[不知那小孩同五皇子说些什么呢, 俩小孩能有啥好说的。]
元宁却是主动提及了关飞渡找自己的缘由:“飞渡哥哥说, 他后天会去参加一个击剑比赛, 希望我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看。”
他眨巴着眼睛,又添了一句:“飞渡哥哥已经问过关叔叔了,他说舅舅你明天要在剧组围读, 后天得去隔壁市取景。”
这也就是说,他后天就可以去找关飞渡了。
那小子,问得倒是清楚……
薛兰鹤哑然失笑:“没错,这也并非什么隐秘的事,你要是想去,届时去就是了。”
元宁却没特地纠结此事,而是忧心忡忡看着他:“舅舅这工作总要舟车劳顿,真是辛苦,岁奴更担心舅舅。”
薛兰鹤心中一暖,哄道:“这算得了什么,如今赶车又不如从前那般难受,那时出行才真叫一个骨头都要颠散了。”
大盛朝人闻言也是心有戚戚:
[咱们这路途遥远,车马也摇晃得厉害,一些个年迈的官员要是从京城赶往千里之外的任地,甚至还没到就一命呜呼了。]
[哪怕是快马加鞭,大腿也是磨出血后又结疤,继而又磨破皮,如此反复,结了好些厚实的茧。]
[这样一想,咱们这些人就在就乡里头打转也是极好的。]
天幕之上,元宁在薛兰鹤说出那句话后,就坚定道:“不管舅舅去哪,我都会跟着的。”
薛兰鹤揉着他的脑袋:“舅舅知晓你的心意,偶尔来看舅舅两回便是了,用不着时时惦念。”
正说着,他们就到了三楼的商场。
刚走下去,各种电子音浪骤然扑腾过来。元宁定睛一看,发觉这里倒是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店面——
一排排粉色的娃娃机前,有几对情侣你侬我侬的,甜甜蜜蜜操纵着抓夹,试图把娃娃给抓上来。
男生很想在自己女友面前表现一番,可惜抓了半天,钢爪却总在触及玩偶的瞬间悻悻松脱,一个娃娃都没给他面子。
左边就是游戏厅,几个男孩抓着手里的镭射步枪,朝着屏幕上的虚拟“怪物”打去,积分蹭蹭蹭地往上涨。还有两个小女孩穿着JK短裙,在跳舞机箭头矩阵间踏出活泼舞步。而双人座椅上甚至还坐着成年人,他们正摁着游戏手柄玩大冒险小游戏……
薛兰鹤先是问元宁想不想玩抓娃娃。
元宁望着娃娃机里松松垮垮的抓夹,只觉得那握力竟是连初生的婴儿都不如,活像是大病了三天三夜,快要死了的病人,连只轻飘飘的娃娃都夹不起来。
他的小眉头拧着,皱得都快要夹死一只蚊子了。
“不用了,舅舅,我不玩这个!”元宁小脸严肃,极为抗拒。
大盛朝人看乐呵了。
[这摆明了就是黑心商人骗人的把戏,压根就夹不起来,有什么好玩的?]
[以往逢年过节,咱们这的套圈打靶游戏,不管中不中都还是看个人的能力和天赋。这个游戏,啧啧啧,完全是凭那店家的良心咯。]
[那几对小夫妻怎的能玩得那般开心,大庭广众之下就在那耳鬓厮磨,真是辣眼睛!有伤风化!]
众人嫌弃完了抓娃娃机后,却又被现代的各种游戏机所吸引。
薛兰鹤问元宁想不想玩这个。
元宁没说想不想,只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里面的各类游戏。
它全部都是虚拟的,各种精彩炫酷的音效听得人热舞沸腾。
可惜这游戏大部分都是电竞类,双人单人皆有,要是想要种田换装的不太容易找到。
不过这些游戏还挺受元宁这个年纪小孩喜欢的,就算不玩,站在后面眼巴巴地看半天也挺有意思的。
两个像素点的小人在屏幕里显示出来,对战的二人就抓着游戏手柄噼里啪啦地摁来摁去,对打得极为激烈。
其中一个小人说些听不懂的鸟语,使出满屏都白光的一刀猛然朝敌方劈过去,这十几连击直接换来了游戏的终结。
伴随着一句男声念出的“K.O”,须臾之间就分出了胜负。
赢了的孩子就欢呼雀跃,握拳大喊“yes”,输了的孩子也不甘示弱,揪着对方说“再来”!
另外一边则是温和些的游戏,两个人一起合作闯关。
玩家操纵的小人能够往前往后走,还能往上跳个两下,躲避前方来的岩浆陷阱和喷火怪兽。
要是其中一个小人噶掉了的话,另外一个还能继续往前走。要是双双噶掉后,他们这一关就得重来了。
有趣当然有趣了,别说元宁都忍不住一直盯着看,就连大盛朝的许多人都看得目不转睛。
这可比娱乐活动单调乏味的大盛朝生活有意思得多。
他们那的游戏翻来翻去也就这么一两样,玩来玩去早也意兴阑珊了。
[真想去那个世界畅玩各种游戏,我好羡慕啊!]
[哼,玩物丧志。游戏一物创造出来于国于民都毫无益处,还会害得一些稚童沉迷于此物,按我说就该早早地就通通禁止了。]
[那是因着咱们这没有那些游戏所以才觉得有意思,他们那世界玩多了不也觉得就那么个意思么,又怎么可能会一度沉迷。]
薛兰鹤还问元宁想不想去试一试。
那温柔宠溺的声音真是宛若恶魔蛊惑,元宁本就看得饶有兴致,被这三言两语撩拨,差点就要守不住阵地答应了。
不过他心里还挂念着舅舅要带自己去的游乐园,那才是他们今日的目的。
于是他把自己的渴望压下去,摇头说:“不了,舅舅,我想先去游乐园吧。”
“此物我在旁人手机上见过,飞渡哥哥那儿也有手柄,想来我们平日在家里也能玩。但是……舅舅,去乐园的话,应该很难有闲暇的时候陪我去吧。”
他权衡了一下利弊,很理智地做下了这决定。
薛兰鹤找不出能反驳的话,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终是道:“好在你如今年幼,舅舅能陪伴你的时日还长着呢。”
大盛朝的稚童们就开始哀嚎了,他们都还没看过瘾呢,谁曾想他们就已经转身离开,对那些游戏不带半分留恋。
他们都暗暗“埋怨”五皇子元宁意志之坚定,简直是常人难以企及。
好些人暗暗称赞元宁之心志,比成年人都还要坚定几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就是可惜了……
几人掠过游戏厅之后,就是一家精品店。
店内各种装饰物多数是悬挂在错落有致的货架上的,进来光顾的客人也多为年轻靓丽的女生。
樱花粉的化妆镜折射出天花板上明亮的光,精美的首饰嵌入丝绒衬垫,空气中浮动着好闻的香调。不远处还有柔软的毛巾,上方竟也悬挂着配套的牙膏牙刷,洗脸巾就挂在它的侧方。
薛兰鹤本来要抬脚走开的腿却在看见一只娃娃时骤然停住,彻底没法继续往前走了。
“进去看看吧。”他对元宁说,“兴许有什么你想要的,舅舅又没想到的,还得添置些回去。”
元宁听着,也没多犹豫,攥着薛兰鹤的手指就走了进去。
漂亮的女孩儿对镜试戴猫眼耳钉、纯银锁骨链或是戒指手镯,正巧的是,大盛朝有些贵女们也相携到了首饰店。
姑娘们纤指轻轻抚过嵌金镶玉的珠宝,慢条斯理地挑选起美丽的步摇和簪子。
虽然知道天幕之上的女孩都瞧不见她们,这些少女们眼眸也生出了些许波澜,像是隔着不知多久岁月,与她们升起了共鸣似的。
有位身着翠衫的娇俏女子掩唇惊道:“你们瞧她们指间的扳指,还挺漂亮的。”
往常旁人都是戴玉扳指,金戒指,少有这样会将细细银圈戴在如同葱玉般的手指上。
银圈被打成了各种样式,瞧着也美极了。更别提本就有些少女现场示范戴了一下,仿佛一束月光绕在指根,更是惹得不少女子动心。
那些个金银首饰店的掌柜最为奸诈,旁人还在欣赏这些各种饰品之际,他们就已经唤来了人抓紧时间誊抄样式,只待打造出来,日后招揽顾客呢。
店中的化妆品则是另外一个更引人注目之处。
女孩们将紫色包装的瓶子拿在手中,盖子旋出后,挤了一滴在手背上,又轻轻将这抹凝脂膏体给涂抹开。
这手顿时就像是浸润过牛乳的羊脂玉,透出莹润光泽。再与旁边那只手一对比,瞬间白了不止一倍。
而且色泽也极为自然,完全不像是涂脂抹粉过了的。
不仅仅是女子们惊诧,甚至连好些男子都极为心动,看得目不转睛。自古以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需知傅粉施朱者也从来不在少数,自然不会是女子们的专利。
当官第一条就是要相貌周正的,换言之,长得丑的,在第一条上就得被刷下去呢。
这样下来,叫男子们怎能不狠狠动心。
更别提一路看下来,竟还有什么祛痘遮瑕等神物,各种广告打下来,真叫一个令人心动不止。
那唇脂的颜色也不知晓是怎样染的,轻轻涂在口上,残红就极富有光泽,脸上在一瞬间也变得有血色许多。
[这样神奇之物不知我大盛能否仿制,要是能,我出一千两黄金又何妨!]
[这简直就是改容换貌之利器,便是易||容之术也难比吧。]
[可那些物品上脸当真周全么,我可知有些心黑的商贾可不会顾及人的面皮,为此用坏了脸的更不知有多少呢!]
[他们那个世界的物品你们还不能安心?人家小姑娘难道就不会爱护自己那张脸?若是真有个不对之处,恐怕早就喧嚷出来了。]
[你们可别因他们那方世界化妆之物神奇而在大盛上当受骗了,咱们大盛的美白之物都是方士用铅汞充做妆粉售卖的,涂在脸上后可是真的会死人的。]
大盛朝人还在半信半疑,不过他们这连仿制都还尚未成功呢,人家那里便是用了烂脸的也轮不到他们质疑。
更是有人在一旁见了商家播放的广告之后,不禁发出惊呼之声。
原本相貌平平无奇的女子在旁人拿了瓶瓶罐罐的涂脂抹粉,又用玉笔轻扫铺垫之后,瞬间变成了出众夺目的美女,几乎叫人目眩神迷。
这叫人怎能不垂涎欲滴!
可不管他们怎么哀嚎着想要那些化妆之物,也没有任何办法到手,只能眼睁睁瞧着薛兰鹤抓着元宁到了买娃娃的地儿。
“今年岁奴就该是六岁了。”薛兰鹤口中呢喃一句。
元宁低低地嗯了声,纤长的眼睫轻轻翘起,抬眸看见了悬挂在货架上的一只团绒的老鼠玩偶,蓬松的灰毛还被穿堂风轻轻地吹得荡开。
而他的生肖恰好是子鼠。
不用说,元宁都知道薛兰鹤想做什么。
他伸出手轻轻地触摸上那只柔软毛绒的灰色小鼠,被它那柔软的触感给惊住。
灰皮小老鼠有两只用线缝上的乌木眼珠,两只雪白门牙下面,是用绯红色的线绣出的咧开小嘴。小鼠的四只绒布爪子都是张开的,浑身圆圆滚滚,霎是可爱。
“怎么样,喜欢吗?”薛兰鹤问他。
元宁也点头,复又说道:“喜欢的,舅舅。”
只要是舅舅送给他的,不论是什么他都会很喜欢。
薛兰鹤又带着元宁到处转了一圈,看看元宁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可是元宁如今什么也不缺,想买什么甚至叫助理来的时候顺路带一些就行,更加没什么想要的了。
一路逛下来,不停买买买的甚至还是薛兰鹤自个儿。
他看有些玩意实在可爱,同自家外甥实在般配,合该坠在他身上,就根本停不下采购的手。
元宁进去时身上空空如也,出来后不但头顶上戴了只垂耳的圆圆小帽子,连身上都背着斜挎小布包,整个人灵动又可爱。
要不是知晓他们这回是出来玩的,看薛兰鹤那意犹未尽的样子,恐怕还想再大肆采购些呢。
其实若非小孩子身上最好不要穿金戴银,薛兰鹤真想给他外甥再打些金子用的饰品。
逛够了商场,他们就该出发去游乐园了。
薛兰鹤同元宁说:“一会儿又要坐半个多小时的车,可以睡个午觉。”
如今市区是很大的,如果不是要去的地儿离得近,不管到哪都得坐十几分钟的车起步。
大盛朝人听着都大开眼界,这瞧着简直就是一个县跟一个县的距离了。要是让他们徒步走去,可不得走上个大半天才能到啊。
元宁吃饱喝足后才真有些困倦了,他有个优点就是听劝,坐在车子后座上就爬他舅舅的怀里睡下。
薛兰鹤也找来一张厚厚毯子盖他身上,以免他睡了后着凉。
待元宁一睡下,他就来了个川剧变脸——
原本还温和良善,笑意吟吟的俊美面庞立刻变得森然骇人,杀气腾腾。
这幅模样让薛兰鹤的仇人见了,简直坐立不安,肝胆儿都在胡乱颤动着。
薛兰鹤并不出声,而是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飞快地从上面找出一个视频。
他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句:“好好看着。”
大盛朝人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一个个皱眉在心里嘀嘀咕咕。
可皇帝元盛昭最为了解薛兰鹤这人,对方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他如今这幅做派绝对不安好心!
他心中如何震怒恐惧也无用,视频依然在缓慢地播放着。
不过这视频里也并非是元盛昭臆想当中会威胁皇权,立马把他从皇位拉下马的什么惊人利器,而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视频。
“薛兰鹤,你到底想做什么?”
清楚他为人的民众,最明白他绝不会无的放矢。
随着进度条的不断增长,他们总算是知道这条视频的不凡之处到底在哪里了——
这分明是造纸术的配方!
甚至把如何制作,所需材料,等待时日要多久都细细罗列了出来,可谓再贴心不过了。
这视频让大盛朝许多人惊喜若狂,也让一部分人暴跳如雷。
[薛将军真乃是堂堂正正的大好人啊,竟然将如此重要之物的配方都大大方方地公之于众,鄙人甘拜下风。]
[未曾想这造纸居然要这样长的时日,工艺繁多且缓慢,怨不得纸张价格竟然如此昂贵,普通人压根就读不起书。]
[哈哈哈,可那是以前世家大族把控着造纸术的时候,咱们自然没办法量产,可如今嘛,那可就不一定的,如今谁还缺个力气怎么的?]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薛兰鹤,我同你这个竖子势不两立!]
要是一般人还真不敢得罪这些世家大族,薛兰鹤假如还在大盛朝的话,这样做自然还得掂量几分。
可如今他本人和最在意的小外甥都处于现代了,天时地利人和之下,他若是还什么都不敢做,未免太过窝囊了些。
因着小外甥现在安眠,是以他视频都采用的无声播放,更不可能多费些口舌解释什么。
何况多说无益,他只动动手指,光用行动就让那些人继续肝胆欲裂,气急败坏。
下一个视频紧随而来,全是在手把手教人如何制作纸张的,而纸和纸的种类也是有极大差异的。精品的,劣质的,总之应有尽有,完全不缺。
这时候大盛朝人可不得集中注意力好好看么。
那些苦于造纸术被世家大族把守,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门路沾染跟纸张有干系之物的小家族脸都要笑烂了:“薛将军这招釜底抽薪干得漂亮。”
机灵些的寻常人也早已将这些方子给誊抄下来了。
不说他们能不能依赖这些发家致富,便是记下来,往后的子孙要是想读书写字,他们就不用去买了。
可算是节省了好大一笔开支。
“总有人被这小子的举动气得几乎快要吐血,也总会有人因他受益良多。”渤海郡王长孙祯摇头失笑。
他曾结识了薛兰鹤,也同他有过几回接触,从前怎的不知他竟是如此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呢。
好在此事于他而言也算是有利——乱拳打死老师傅,以薛兰鹤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手段,说不准还真能锤得不少世家遭殃。
如今可以说得上是大盛朝人人家中皆有造纸术的方子,即便是往后发生天灾人祸,改朝换代都不可能再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元宁醒来时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他揉揉眼睛,稚声稚气地开口问:“舅舅,已经到了吗?”
薛兰鹤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说:“对,咱们先下车吧。”
“去看看游乐园,那可是一个属于孩子们的梦幻乐园。”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游乐园大赏
今日对大盛朝的孩童们来说是和往常截然不同的一天, 他们不曾见识到过大人口中的蓬莱仙境,可要是让他们选的话,他们宁愿选择天幕之上的乐园。
那和仙境又有什么分别呢?
元宁等人还没入园呢, 站在门口就能望见乐园里面那座甜美的城堡,它高得简直能耸入云端, 穹顶好似折射出炫丽的光晕。
巨大的摩天轮和云霄飞车没入视野之中, 在外面其实只能望见它们在云海中若隐若现的轮廓,但正是这种半遮半掩的姿态才更惹人注目。
此时恰好是入园的时间,他们看着天幕之上的鎏金雕花大门缓缓打开, 薛兰鹤抱着元宁入园,而助理谢蒙就跟在那对舅甥身后。
这时候大盛朝不知晓有多少人想要成为谢蒙, 去切身体验乐园的趣味。
游玩的乐园占地面积也极为广阔,刚一走进去,就像是进入了别人家的庄园一般。漂亮的红墙里栽种着瑰丽的鲜艳花朵, 有两个套着玩偶装的人正站在花坛前同游客互动。
兴许是为了分流,所以自花坛入内的那条甬道都是四通八达的, 往后面辐射开, 游客想去哪就哪。
有些个视力好的,甚至都能看见天边不远处的缆车慢慢经过,吊篮上承载着欢声笑语。
在路灯旁边还有用幼圆字体写下的指示牌, 上面分别写下了游玩通向的项目——
碰碰车, 旋转木马, 海盗船, 摩天轮, 过山车以及缆车……
来乐园又怎么能不体验一下旋转木马呢,这当然是薛兰鹤的首选了。
薛兰鹤带着元宁不紧不慢地往前面走,他们面前踩着的小路和外面柏油马路不同, 全是错落有致的红砖小径。
旋即穿过一道红墙的半月拱门,众人跨过去后,眼前立马变得豁然开朗。
元宁看到了一个精美顶棚下悬挂着的十几个栩栩如生的独角兽,梦幻又鲜艳的色彩和华丽的装饰让他不由怔愣在原地。
他张了张嘴,问出了大盛朝所有人的心声:“舅舅,那上面悬挂着的是何物,世上真有这样的兽吗?”
像马却又不是马,眉心竟如同牛羊一样,还长角呢。它的蹄尖缠绕着星云,身侧甚至还有巨大的羽翼,仿佛能够载人腾飞起来。
薛兰鹤否认了:“这并非是真实的动物,而是我们根据马的形象增添设计的,名为独角兽。它以如此漂亮梦幻的外形经常出现在动画片中,所以很受小孩子的喜欢。”
听舅舅这样解释,元宁一下就懂了,他点点头,内心还是有些许遗憾。
那样美丽的生物竟然只存在于幻想之中,他以为是真实的,还想去瞧瞧呢。
大盛朝的幼童面前也露出惋惜的神色,他们嘀咕道:“这、这说不准呢,万一这世上真有独角兽也不是没可能,只是它们不会在大人跟前露面。”
今天来游乐园玩的人也不算少,但是幸好薛兰鹤带着元宁来得早,可以直接买票去玩,后面的人想玩的话还需得排队。
那些长龙看得大盛朝人不由震撼。
“看来这个世界的人当真不少了,就连一个小小的娱乐场地就已经人山人海,定然不缺丁口。”户部尚书埋首于公案之中,仰头松缓一下僵硬的脖颈,见此场面也不由得震颤。
他这是恰好在午时坐马车回府,没看见中午商场的人海,不然也不会惊讶成这模样。
“并且……这里面不可能所有人都极其富贵,大都恐怕还是普通市民。但他们却能轻而易举地去这些地方花钱游玩,想来是极少为生计发愁的。”
不少人就对这一点都看得就深刻了许多,哪怕知晓那个世界兴许美好得宛若想象,可还是会因而羡慕震撼。
小孩子们和目光看得深远的大人不同,他们只想瞧着元宁坐上薛兰鹤口中的“旋转木马”。
薛兰鹤自己是不会坐上去的,一来他不喜这种慢慢悠悠的旋转小玩意儿,和杀伐果决的刺激感根本不能比。二来则是他打算时时刻刻都盯着元宁看,也好护住小外甥的周全。
元宁并非那种非得和大人黏在一起,稍微有些距离就抗拒不从的小孩。
只要舅舅在他身旁,能出现于他的视野中便可。
他被舅舅抱着坐在了独角兽上,双腿紧紧夹着那冰凉冷硬的腹部,手也抱着它的头,显得有些许紧张。
可是观周遭还有些年纪比他小的,若是很危险的话,那些大人根本就不会叫他们坐上来吧。
当然,这儿也有陪着小孩一起坐上来的。
元宁看着舅舅离开的身影,抿了下嘴,却没有出声。
很快,旋转木马就动了。
它转得极慢,还会一上一下地轻轻起伏,同时独角兽的额角还会闪着布灵布灵的亮光,悦耳的旋律也从中央那根圆柱里飘出来,仿佛这个旋转的游乐项目都活了过来。
元宁渐渐没那么慌乱,坐直了身体,还能扭头朝外面的舅舅露出一个恬静的微笑。
大盛朝人看着,恍然大悟。
[这恐怕就是在模仿骏马奔驰的场面,故意做得浪漫美观了些,借此来吸引孩童的喜爱。]
[长辈不放心幼童坐高头大马,怕摔下来后伤了孩子,自然就可以骑这个试试。]
[哼,男儿是要上马定乾坤的,马也自然得骑真马。区区虚假幼稚的独角兽,不过是在磨灭孩子的血性!]
一盏茶的时间,旋转木马就停歇了,元宁被薛兰鹤抱着下来。
谢蒙带来的相机里面已经拍了许多张属于孩子的照片,摄像可是身为明星生活助理的必备技能,他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旋转木马玩过了,他们接下来就径直去玩碰碰车了。
谢蒙被赶到了另外一辆车上,一个人独占那车。
薛兰鹤自然是把小外甥安安稳稳地放在自己身旁。
极为宽敞的场域里,仿佛玩具一般低矮的各色小车四处碰撞,还会迸发出万千星屑的动感特效,带着些许的刺激。
元宁原本还有些放不开,睫毛也颤抖着,显得无比害羞,但是后面也渐渐抛弃了矜持,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个游戏中。
他会喊舅舅加油,也会在被撞到时发出咯咯的笑声,面上喜悦开心的情绪根本做不了假。
薛兰鹤见他玩得极为开心,心里也是十分满足。
大盛朝的孩童们看着这个游戏,忽然很惊喜地说:“欸,这不就是咱们平时玩得抓起一条腿和别人互撞的游戏吗?哪个笨蛋先被撞得落下一条腿,或是跌倒在地上就输了!”
“是哦是哦。”
正这般想着,那些街巷里顽皮的孩子就围成了一圈,单推蹦跳开始模拟战车互博——
“吃我一招神龙摆尾!”
“看我一记飞龙在天!”
大人们看着他们高兴的模样,也不由得露出笑容。
如今皇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受了皇帝的责罚,也不敢再抬起头多关注天幕了。他们现在学习的功课繁重了不说,连自由都被禁锢了,可不就是憋着一股火气么。
但是听见元宁放肆的笑声,他们还是被勾得忍不住抬起了脑袋,眼巴巴地瞧着上面的景象。
碰碰车对他们现代人兴许已经司空见惯,并且觉得无甚趣味,但是对古代人而言却是难得一见的惊险刺激游戏。
试问有哪个人没有学过春秋时期的大夫开着战车驰骋沙场的文章,畅想着自己也是豪迈的将军,驾车冲敌军横冲直撞,睥睨天下。
“若是用他们平日里在街上开的车,再快个数倍,岂不是更刺激?”还有些人无师自通联想到了赛车,望着那碰碰车的游戏,眼睛都亮了起来。
可惜这一切都离他们太远,如今也只能是看看解解馋罢了。
前面的游乐项目都还算是寻常,后面的摩天轮和云霄飞车以及高空缆车才是最吸引他们目光的。
大盛朝人脚踏实地站在大地上这么多年,许多人这辈子腾空的机会兴许就是站在梯子上,爬上高直的大树,亦或是翻在围墙上,哪里会有任何升到几十米高空的机会。
摩天轮是元宁游玩的第一个高空项目,望着宛若轮盘的游轮真容,只觉得它就像是嵌入天间的半根柱子。
其实一起进轿厢的大都是两个人,不过元宁小小一只,两个成人看护着也是理所应当的,三人就一并上去。
起先坐在那间小小的轿厢里时还不觉着有什么,两侧都有半圆形的大面玻璃,门也关得很紧实。
直到轿厢慢慢升高。
元宁是有舅舅在万事不畏惧的,他不仅恐惧,屁股微微挪动,还坐得离窗户更近了些。
小孩两只软软的小手贴着冰冷的玻璃窗,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好奇地朝窗外张望,注视着周遭的各种风景。
高度逐渐上升,底下的人变得越来越小,小得最后都像是一只只看不清模样的蚂蚁。
而天空离他们却越来越近,身侧甚至还有张开羽翼飞近的鸟雀,漂浮的白云也在相近,似乎触手可及。
轿厢悬停在最顶端时,甚至还有种高处不胜寒之感。
大盛朝,天幕上的弹幕却少了许多,多数人吓得微微失色,根本不敢一直盯着瞧。
钦天监那些人差点摔碎手中的浑天仪——他们这些人自诩观天者,却从未真正地看过天空。
[不行了,太高了!俺根本不敢继续往下看去,也不知五皇子怎的就这样胆大。]
[原来身处高空就是这般的感受,云彩之间也并无任何琼楼金阙,仙山洞府。更别提什么神仙妃子,精怪妖灵了,都是前人虚妄所想。]
[咱们何时也能登此高楼俯瞰风景?]
[哼,你们难道忘了么,上回薛将军可是带着五皇子去了那几十层的高楼,那时候就没见到任何惊人之象,如今又怎么可能会有。]
吵吵嚷嚷间,元宁他们便从摩天轮之上下来。
下一个游玩的项目则是云霄飞车。
说是飞车,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惊险刺激。
这家游乐园的高空飞车以游览为主,主要是观赏乐园的各种漂亮景色,刺激并不是它主打的体验项目。即便那高空中的轨道就像是盘亘的银龙,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
他们坐上车之后,就有工作人员来检查游客身上的腰带系好没有,仔仔细细地给确认了一遍。
等人走后,薛兰鹤的指尖又顺着束带查验——他也不放心地都给看了下,确保自家小外甥的周全。
这一列车缓慢地动了,元宁感受到了那一瞬的震颤后,下意识攥住了舅舅的衣服。
飞车的速度也在渐渐增快,小孩柔软的短发都被吹得四处飞扬,小嘴巴也闭得紧紧的,以免冷风倒灌进来。
虽说这飞车确实没那么刺激,可是要说一点趣味性的环节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
至少在前面就有一个旋转的弯道给了游客们一个“下马威”,一开始就倾斜了个四十五度。
好在车厢的速度并不算太快,游客们也只是此起彼伏地惊呼了一声,元宁甚至还面不改色呢。
大盛朝好多人光是看着都已经吓得面色有些苍白了,不由佩服起元宁的心理素质,这才是正儿八经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俨然是强过了许多人。
列车旋即驶入一截隧道之中,这才是正餐来了。
在游客们还在期待忐忑时,眼前倏地一暗,山洞里的光线低沉下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幽绿的光忽然升腾起来,一位穿着黑色斗篷,鹰钩鼻模样的苍老妇人正在熬煮着一锅不明物体。黏稠的泡泡在釜锅内爆破,而她还不时地发出桀桀的笑声。
大盛朝的小孩们都被这古怪的老妇人吓得瑟瑟发抖,之前还在同小伙伴们玩着游戏呢,这下却是直接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他们缩在母亲的怀中时,心里才安定了不少。
莫说是他们这些孩子了,就连大盛朝里一些成人都被吓得面色有一瞬的苍白。
“这是什么邪魔妖婆,竟是还出现在孩子们的乐园之中?”女子们极其不解。
乡里的老汉都被吓了一跳:“这可比咱们村里的神婆都要骇人!”
比起他们被吓得大惊失色的模样,现代的小孩子们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叽叽喳喳地指着老妇人说:“是巫婆啊,妈妈!”
从他们的表现中看不出半分害怕的样子,反而是兴奋激动。
列车向前开动,左边映入眼帘的是一名风情万种,高挑美艳的女子。她戴着皇冠,穿着神色长袍。
女子盯紧着手中的镜子,幽幽念道:“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小孩子们尖叫:“哇,是皇后!”
大盛朝众人:“???”
右边则是一位黑色短发,头顶蝴蝶结发卡,身着蓝色裙子的可爱小姑娘,她身边还跟着七个拥有大胡子的小矮人。
又有小孩子们欢腾:“是白雪公主欸!”
这下轮到大盛朝的公主们不淡定了。
随着列车的缓慢移动,他们看见了各式各样的景色,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人物。
除了那些身着奇装异服的公主王子,国王皇后,甚至还有会说话的鹿,喜欢唱歌的鸟,会变成人的野兽……
大盛朝人本来在一开始心惊胆战,忐忑不安,可是看到后面也渐渐冷静下来了。
[原来这是那些动画片里出现过的人物,如今不过是再展示出来让大家观赏,真是别具匠心的设计。]
[试想一下,若是你们喜欢看的皮影戏人物忽然出现在这一个地方,你们还能淡定冷静得起来么?]
[我看他们还是不务正业,这种精彩强大的手段,竟然就运用在讨小孩子喜欢上面。]
[实则不然,若是不能让百姓的幸福安乐指数提升,于国于家都没有益处。况且民用都如此强大了,军用又怎可能会弱小!他们那的人既然都能降服雷电火焰,绝不是什么愚蠢的泛泛之辈。]
有些人眼珠子一转,已经开始琢磨起该怎么学习这个法子来赚钱了。
机灵些的更是无师自通想出了角色扮演,届时演的好些,总有富人会买账的。
*
一连玩了好些个项目,天色也随之暗淡下来。
冰淇淋车和糖果车的乐声不绝于耳,一下就把人们的注意力给拉了过去。
乐园中有专门的餐饮店,自然也有类似于这样在半道上的零食车,借此来吸引玩饿玩累了的孩童们关注,然后毫不留情地搜刮家长们的钱包。
谢蒙就说:“要不买个冰淇淋给孩子尝尝吧,就让他舔两下,剩下的薛哥你解决就是了。”
倒不是他非要出这个馊主意,只不过他也是从孩童时期过来的,自然知晓堵不如疏这个道理。与其等以后小孩因为头一次接触冰淇淋而一发不可收拾,不如多尝几回就没那么馋了。
薛兰鹤本身也不是固执死板的人,点点头,同意了。
正好玩累了,他们就坐在长椅上休息。
这时游乐项目中的巡游花车恰好从他们面前经过。
队伍可说得上是流光溢彩,一辆辆美轮美奂的游园车上面是动画片的角色,他们站在车上向外面挥舞着手,朝人抛飞吻打招呼,还有向外撒花瓣的。
连串的流动七彩光芒的泡泡朝着车尾喷涌出来,又漂浮在了天上,像是裹着星辉一般。
这一幕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现实世界会出现的模样,但就是原原本本地在他们眼前出现了。
一些小孩子都没忍住追着这些花车蹦蹦跳跳地奔跑,还在对着他们大声呼喊,手指也触碰到悬浮起的泡泡。
元宁懵懵懂懂地抬起脑袋,正好看见一只漂亮的粉色小狐狸朝他招手,一个接一个的飞吻冲他而来。
他有些羞涩地红了脸,五彩斑斓的泡泡飘到面前,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戳,“啪嗒”一下裂开。
溅到脸上的细小水屑让元宁呆了一瞬。
而大盛朝人早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了。
这样的游行他们其实并不是没见过,譬如皇帝或是公主大张旗鼓地出行时,就会摆出这样的阵仗。
先是由禁卫骑着高头骏马开道,然后就是敲锣打鼓的人,紧随其后的便是皇帝的车舆。
有时车舆会是马车,有时是专人抬着的銮驾,两旁是举着幡旗的宫女太监。仪队浩浩荡荡,威风凛凛。
每当皇帝去行宫,或是秋猎时就会出现一次,于京城中的人而言都已经称得上是司空见惯了。
但是像天幕之上那样梦幻瑰丽的场面却是头一回见,兴许只有梦境或是人们的想象之中才会出现了。
这时候谢蒙也举着买好的冰淇淋回来,那是双色球冰淇淋,第一颗球是元宁喜欢的草莓味,第二颗球是蓝莓味,下面就是脆脆的甜筒了。
薛兰鹤拿到手中,跟元宁说:“这两个都是用冰做的,一个球你啃一小口尝尝就是了,剩下的舅舅给你解决,也不必担心浪费。”
早前便这样说定了,元宁也不觉得有什么,便应了句好。
他微微张开嘴,小小地啃了一口,确实被冻得打了一下寒颤。
可是草莓混着奶味的甜一并滑入口中时,又是另外一种惊喜,元宁又照旧啃了一口蓝莓球。
“好冰,但是很甜。”他舔了下嘴唇,有些惊喜。
“嗯,夏天时可以让你隔几天就吃半个。”薛兰鹤发话了。
元宁并不推脱,欢喜地说:“好,谢谢舅舅。”
小孩子们早已馋得流口水了,他们每次看着元宁吃东西的场面,都可以称得上是痛并快乐着。
如果他们也能尝到天幕上那些美食的味道该有多好,那样的话不管是做什么他们都愿意的。
不单单是孩童们,甚至还有不少大人都在渴求!
这些人的意愿实在过于强烈,升起的愿力层层上涨,肉眼看不见的莹莹光亮汇聚在一起,简直比太阳还夸张。
天幕之上的系统亮光闪烁了一下,不知道收录了什么进去。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到了傍晚,乐园甚至还放起了烟花。
原本大盛朝人以为白日里的游乐园已经足够美丽漂亮,却没想到夜晚的它才是最为惊艳动人的,根本让人移不开目光。
第40章 第四十章 VR感官之一——味觉体验……
圆月高悬, 夜间降临,元宁就跟着舅舅直上城堡,站在露台观赏景色。
在高处俯瞰整个乐园的景色, 比上一回他坐车路过街边时见到的景色还要美。
灯光仿佛汇成了一条长龙,而光影成为交错的视觉盛宴, 在夜空中划出瑰丽的轨迹。霓虹交织, 互相辉映,如梦如幻。
音乐的喷泉泼洒着,水柱在五彩地灯的照耀下, 折射出各种色彩。
大盛朝人原以为这些美景就足以让他们目眩神迷,心旌摇曳, 可是更美的却还在后面。
好似童话中的十二点钟声响起,魔法的一幕很快撞进他们的视野。
天空中突然传来剧烈的“咻”“嘭”的声响,刺破天穹, 在黛紫的夜空中炸出五光十色的灯花。
“哇。”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叹。
大盛朝千家万户的百姓走出门,情不自禁地仰望天空, 看着这场盛大的烟火秀。
这也许不会是他们看到最后一场美轮美奂的景色, 可绝对是自他们出生以来,迄今为止瞧见过最好看的。
年节里县城中也有火花银树,却是完全不同的表演, 而且颜色也没有这样的五彩斑斓。
莫说这些普通老百姓了, 就是家中从未缺少过火舞飞溅表演的世家都震撼在原地, 眼中闪过惊艳和愕然, 目光倒映出那炫丽的颜色, 久久不能移开。
天幕之上,和舅舅玩了整整一下午的元宁也有些疲惫,连晚饭都还没吃, 在车上就已经睡着了。
世家许多人看到这神经都紧绷起来,他们可没忘记薛兰鹤上次坐在车上时干了什么恶劣事,简直是把他们的仇恨值拉得死死的。
他们甚至都不需要派人出去打听,就已经能够知晓城外的竹子和树皮遭了难,刚化冻的河水里如今恐怕都浸满了这些植物。
老百姓也有自己的生存智慧,那些个精巧活计他们兴许是办不到了,也耽误农活。可是将这些泡发后的原材料拿去卖给走商,也是一笔不小的进益。
如此一来,洛阳纸贵的场面今后还会不会出现可就说不定了。
而现在场景重现,谁知道薛兰鹤又会发什么疯。
不过再一抬头,他们发现薛兰鹤似乎碰上了什么麻烦事,无暇再顾及折腾他们。
这些人不由得在暗地里冷笑,按薛兰鹤之前的做派,现在可真是报应不爽。
保姆车前座的助理谢蒙转过身来,举着手机,压低了声音,同薛兰鹤说:“薛哥,狗仔造谣你有私生子的事现在上热搜了。”
不过他面上却没什么担忧之色,这种言论都是造谣而已,让团队澄清了就行,根本不足为惧。
薛兰鹤面上不见多少变化,狗仔无处不在,对于私生活被拍到这件事他早有心理准备。
何况他这回大大方方,根本没怎么遮掩,若是真不想让对方拍到,他也有的是办法。
“怎么这回他们不拿着照片过来要好处呢?”谢蒙百思不得其解。
像是薛兰鹤这种身后有资本保驾护航的顶流,哪怕有任何不好的热搜也会很快就被压下来。到时候既得不到流量热度的好处,还会白白浪费这么一次握在手中的把柄。
薛兰鹤浑然不在意地说:“是我安排下去的,岁奴的存在我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总要公之于众的。”
这样看来,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谢蒙骤然松了口气。
大盛朝的人听见二人的对话却有些稀里糊涂了。
[被人拍到有私生子又如何,薛将军自个儿的私生活这样备受瞩目么?]
[吾思来想去却觉着此事有些道理,薛兰鹤出现在人前定然是另外一幅面孔,还要是备受各位众人喜爱的。这样一来,他的一言一行都必须收敛,不可过于放肆。]
[啧啧,原来那个世界的明星也不是这么好当的。出行玩乐都活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还要注意自个的仪容姿态。]
[有舍才有得,自己选的路,前方再艰难也得走完!]
本来以为薛兰鹤要倒霉的仇敌:“……”
这些人咬碎了牙,恨得都快吐血了。
薛兰鹤就是这人属王八的吧,竟这样百毒不侵!
*
中午、晚上永远都是热搜蹿得最快的两个时间段。
下班族和学生党最喜欢在这些时间捧着手机东刷刷、西刷刷来打发时间了。
#薛兰鹤私生子# #薛兰鹤和小孩去游乐园# #薛兰鹤难道隐婚生子了#
这几条热搜瞬间在夜晚登顶,并迅速进入大众视野。
本来就是最近大火的顶流明星,一言一行都受到不少人的关注。更别提他现在作风正派,没什么可以扒出来的黑料,结果一下就出了这么个大瓜。
不管是路人也好,黑粉也罢,立马就化身成为瓜田里的猹,扑腾一下就钻进去了。
热搜第一条就是私生子的猜测,点进去看却不过是一段稍显模糊的视频。
拍摄者距离比较远,但却很谨慎,而且镜头平稳得不见丝毫摇晃,一看就是狗仔中的老手了。
身材高挑的男人戴着黑色的口罩和鸭舌帽,只露出漂亮的眉眼。
放在日常生活当中,除非是死忠粉,否则不仔细看恐怕还认不出来是谁。但是在视频当中被特地拎出来后,就是再瞎的人也能认出这人正是红得发紫的薛兰鹤。
别的不说,他那张俊美出尘的面庞却是没得黑,一没有整容二不见油腻,在此之前还号称是娱乐圈第一花瓶。
只见他手上牵了个穿得可可爱爱的小男孩,小孩大半张脸的码倒是打好了——狗仔还算慎重,恐怕也是担心摊上事。
二人正坐在长椅上分吃冰淇淋。薛兰鹤给小孩尝了两口后,还要摸摸孩子小手,看看会不会冻着了。
要是再认不出来这是薛兰鹤的话,他身后的助理谢蒙就是另外一个铁证。
这完全就是锤死了本人,根本没得洗。
可是热评当中还是有理智的人存在,不同于为了博眼球获得流量而恶意打上的tag,热评第一就是出言质问——
[抠鼻.jpg,你咋知道这是私生子而不是亲戚家小孩呢,狗仔没家人吗?]
[看小孩的下巴和薛兰鹤真有几分相似,别人猜测是私生子也没错吧,真是细思极恐。]
[无语,公司还没有发言呢,你们就造谣。能不能理智一点,怎么逮着小孩就是私生子,逮着女的就是女朋友,抓着男的就是金主。服了,造谣一点成本都没有。]
[呵呵,你们哥哥不是号称孤儿么,那他哪来什么亲戚朋友啊?我猜洗白的下一步就是发公关说这是公司高管的孩子咯。连你们哥哥这个身份还要奶孩子,不也挺“可怜”么。]
粉黑大战,路人吃瓜,还有对家营销号下场搅弄风云,如今的各大平台看起来真是一片腥风血雨。
到了八点,薛兰鹤公司的澄清如期而至。
其实这条谣言根本也奈何不了薛兰鹤多少,那孩子年龄一看也有个四五岁了,那时候刚出道的薛兰鹤又青涩又忙碌,还在练习室里跟别人练舞呢。
他们都活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周围还那么多竞争对手,有任何不好的风吹草动也早就被抖出来了,还能留到现在?
甚至在薛兰鹤被黑得最惨的时候都拿不出来,是黑子和对家不想吗,分明就是没有。
团队澄清第一句就是道歉,他们的艺人也不想占用公共资源,不过却不能任由谣言继续蔓延下去。
然后就说明了孩子的身份,是薛兰鹤的亲外甥,堂堂正正,半点都不掺假的。
他们甚至连户口簿都po了出来,难道人家公务机关还会配着他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么。
之所以薛兰鹤这个孤儿能有外甥,也是因为最近才找回来的,他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
很多人也联想到了几天前很火的一个警察蜀黍帮忙找舅舅的视频,当时大家认为是娱乐,纷纷在网上玩梗喊薛兰鹤舅舅。
没想到那竟然是人家真外甥,这下更是有不少转头去视频软件扒拉一下当初的视频出来,更加证实了这个澄清的真实性。
澄清函结尾还呼吁大众多关注艺人的作品,少探究本人的私生活,并且不要去打搅孩子,给孩子一个安静的生长环境。
毕竟小孩是无辜的。
他们公司对于恶意造谣的狗仔和营销号也不会手软,会用法律的重拳教他们重新做人。
粉丝气焰一下上涨,在大粉的主导下控评解释,一场争端很快就消弭于无形之中。
*
元宁一觉睡醒后,发现他已经到家了,并且还躺在床上。生活助理谢蒙还换了人,取而代之的则是小姑娘李迟迟。
她见元宁睁眼,还笑嘻嘻地说:“宁宁宝贝醒得真及时,快用晚餐了。”
元宁软软糯糯地喊了声人,又扭头逡巡了一下四周。
李迟迟一见他这小模样都知道他在找什么,她说:“找你舅舅吗?他还在书房里忙,等会儿就出来吃饭了。”
元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才收敛了表情,温吞地说:“好的,迟迟姐姐,那我等舅舅出来后再一起用餐吧。”
李迟迟忍不住去摸他的脑袋:“别这么乖嘛,你先吃你舅舅也不会生气的。而且你舅舅吃的可和你不一样,你俩是不是一块吃都不影响的。”
元宁对她话里的意思还似懂非懂,不过他摇摇头,还是决定坚持己见。
小孩从软弹的床滑下来,学着关飞渡之前的手法给被子整理了一下。
李迟迟忍不住掏出手机给乖崽拍摄一下视频,届时拿给薛兰鹤看看——瞧瞧自理能力这样强的小孩,简直是稀世珍宝!
她拍了一半,一通电话突然打过来,于是退到门口,余光瞥着小孩接下电话:“喂……”
元宁正叠完被子的最后一角,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让他都快要忘记的系统忽地出现——
【滴,经系统升级,现今为直播观众提供服务:VR切身体验主播的感官。已解锁的范围:味觉感官。】
这道声音不单单是元宁听见了,就连大盛朝的全天下都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不免惊骇。
他们之前一度认为这天幕是死物,它不言不语,只一味地播放元宁在现代的寻常生活,可现在却有了动静,让他们怎么可能不震撼。
部分人惶惶不安时,也有许多人开始揣度此话的用意。
[体验感官,从字面意思来说,像是我们能体会到别人触碰等感觉。]
[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咋不给个准话呢!俺们根本听不懂啊。]
[敢问天幕,何为VR体验服务?]
更有胆子大的,直接朝着天幕问出口。
与其在这猜来猜去,不如直接让对方给他们个痛快。
原以为天幕还是会对他们采取不闻不问的措施,却不想这高高在上的神物还是告知了他们——
【本次提供的VR切身体验,是指当主播元宁品尝到食物的滋味时,你们也可以同步品尝到一模一样的味道。】
天幕对他们解释完之后,不等他们仔细反应这话里的意思,这些人的面前忽然就出现了一张小小的光屏。
【同意or拒绝?】
再简单不过的意思,便是蠢人也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只要他们同意天幕的邀请,就可以尝到那些美食的滋味了。
许多人毫不犹疑地点击了同意,心里升起了强烈的期待。但是也有些人还在迟疑,生怕这是天幕的什么阴谋诡计,一旦他们遵循了左边的选项后,这天幕就能肆无忌惮地对他们做各种事了。
思虑再三后,有的人还是咬咬牙点了同意。反正能尝到那些美食的滋味,就算是死又怎样,不亏!
还有些个人眼珠一转,打算瞧瞧天幕之上的人怎么抉择。
他们脑子笨,想不通这件事到底是包藏祸心还是真心实意,可世上聪明人那样多,总会有分析出来的,照抄答案就行。
但是仰头看着那些争论,他们却傻眼了。
天幕之上面对这一问题的争论却是莫衷一是,全都在各执己见。
[这还用想吗,当然是同意了,反正天幕要想害我等,凭那神鬼莫测的手段,轻易就能让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需要这样迂回婉转么?]
[哼,这可说不定。古人有言,精怪也受天束缚,不可随意害人,若是想谋夺人性命,就得签下协约。说不定我等一旦签署,下一刻就会要了我们的命。]
[到底同意还是拒绝啊,我看这天幕如此照顾五皇子,并不像是坏人。]
他们一会儿觉着这个有道理,一会儿又认为那个说得不差,墙头草就是他们如今最真实的写照了。
这些人原本还想再等等,待那些选择同意的人体验过了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可是,这个选项竟然是有倒计时的!
随着十、九、八……的数字倒数起来,他们就开始慌张了。
红光闪烁,旁边的小字提醒:【请尽快做决定,若是再不选择,就默认自动放弃!】
好多人顺从本心摁下按钮,才长舒一口气。
最终同意的人占了大半,而拒绝的那一小撮人其实也不算少了。
毕竟百姓大都没有自己的判断,总喜欢人云亦云,若不是也有人在为天幕说好话,可能因着谨慎胆小而拒绝的人就会更多。
比如邻里之间,就有一个选了同意,一个选择拒绝的。
拒绝的那人还在讥诮对方:“因为这点口舌之欲将来就丢掉小命,简直是再愚蠢不过了。”
其实选了同意的人心里也在惴惴不安,只不过他尚未表现出来,如今听得这些嘲讽的人,他心中也在暗暗后悔。不过事已至此,就只能是继续看下去了。
天幕之上。
元宁也听到了系统的解释,不过他没有太多的表示,略微皱了皱眉就走出房门。
薛兰鹤刚好也从自己的书房里出来,看到自家小外甥,就扬起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刚睡醒呢?”
元宁将之前的事抛在脑后,有些害羞地说:“舅舅,我起得有些晚了。”
薛兰鹤和世上多数大人一般,摆了摆手,笑道:“你这哪里算得上是晚呢,小孩子嘛,本就该睡足了觉才行。好了,还跟舅舅客气呢,先去吃晚饭吧。”
正餐要开始了。
今日是薛兰鹤临时聘请的阿姨做的晚餐,全是适合稚龄孩童吃的。
精致的时蔬鲜虾卷和番茄山药丸子汤不说,还有精心搭配的蔬菜饭团。
元宁扫了眼,本来还不饿的,这会儿肚子却似乎有些嗡鸣了。
不同于他这样丰盛的晚餐,薛兰鹤那边摆的就要寡淡不少——全是让人几乎提不起来多少胃口的轻食餐。
“舅舅?”元宁脑袋上冒出问号。
薛兰鹤言简意赅地解释:“舅舅马上就要拍戏了,要吃清淡些,免得脸上出毛病。”
元宁心疼的情绪又细细密密地冒出来,仿佛针扎一般。
薛兰鹤满不在意:“只是吃得淡些,又不是饿肚子,没什么好可怜的。”
他的目光挪到了元宁身上,看着小外甥还是消瘦的小脸蛋,拳头攥紧又松开,强笑道:“你如今才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要好生用饭,切莫饿着自己。”
元宁并不推辞,狠狠点下脑袋:“岁奴往后要长得高高壮壮,好保护舅舅。”
二人说了会话,就开始用餐。
原本被大盛朝人视为煎熬的环节,此刻却变成了备受期待的一环。
他们双眼发亮,竟是比元宁这个即将用餐的人还要期待。
元宁先是夹起了鲜虾卷,然后送入口中。
随着他的咀嚼,众人也尝到了虾的鲜甜和弹牙,里面的蔬菜不但没有让鲜虾的味道变得奇怪,反而有种相得益彰的美味,让鲜虾卷的滋味更上一层楼。
众人跟随着元宁一并陶醉地品尝感受嘴里变幻的口感,一时都忘了在天幕之上发言。
那些选择拒绝的大盛朝人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心中不由一个咯噔。
难道这次真的只是好心让他们尝尝天幕上美食的味道,并非是要谋害他们?
这个猜测令他们心里一紧,不停地在天幕上询问那些人。
[这滋味真那么好吃?]
[不就是个破饼子么,怎的一个两个都露出那种没见识的姿态。]
[这饼子再好吃又如何,难道还能比皇宫里的各种御膳佳肴还要美味不曾,哼。]
大盛朝好些人现在全身心都沉浸在美食的品鉴之中,才懒得跟这些庸人争辩。
古人就算能把食物玩出花来,碍于香料的稀少,还有蔬菜和鲜虾等物不及后世一代一代培养出来的更贴合口味,所以确实是比不上现代的。
哪怕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道菜,经由专门请来的做饭阿姨之手,当真是比皇宫美食还要好吃。
好些个老餮都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庆幸,多亏身体比理智下意识先选择同意,不然他们这辈子都要错过这样的美味了。
元宁又咬了口饭团,里面满是儿童身体需要补充维生素的蔬菜,因为担心小孩不爱吃菜,所以贴心地切得很细碎,还解了只吃米饭的腻味。
裹在里面之后,又捏成了三角形的形状,小孩拿筷子夹起来,还能三口一个。
这又是另外一番美味了。
好些穷人尝得眼睛都眯起来,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样软糯香甜的米饭,那种特有的清香逮着独特的甜味,就算是只吃白米饭,他们都可以吃几大碗!
更别提这饭也有滋有味的,还有些甜滋滋的玉米和豌豆,爽脆的黄瓜丁,模样也好看得紧。
这时候胡萝卜尚未传入大盛朝,是以没有什么不爱吃胡萝卜的,就算有,阿姨做得这样完美,也能应付小孩刁钻的口味。
吃完了饭菜,元宁就舀了一勺红艳艳的汤,吹了两下后喂进了口中。
这个酸酸甜甜口味的汤让不少人直接惊艳,并且口舌生津,简直喝了一口还想再尝一口。
元宁也觉着好喝,所以握着勺子尝了好几口,还舀了一颗鱼丸进入口中。
这鱼丸是手工吹打出来的,既有鱼肉的清香,又有捶打出来的弹滑咸香。
不少人还因着他斯文的吃法而干着急,要是换了他们,恐怕早就操起那几盘美食狼吞虎咽塞进嘴里了,哪会先尝这样再品那样。
大盛朝中选择了同意VR体验的人脸上享受的表情可做不了假,这让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次的感官体验并不是在坑他们,而是恰有其事,可以让人体会到神仙般的美食呢。
一些选择拒绝的人肠子都要悔青了,他们甚至暗暗怨恨起反对天幕的那群人,非得把那样好心之物当作豺狼虎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