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游笙对此时在宫中遇见庆王早已习以为常。
毕竟每逢皇帝单独召见哪位大臣,庆王总会刻意滞留宫中,再很不经意地让对方撞见。
在宫闱禁地随意行走,本是皇帝宠爱的子侄辈享有的特权,而庆王对此特权,向来热衷彰显。
这般想着,焕游笙已认命上前:“庆王殿下,何事动此雷霆之怒?”
庆王昂首,目光越过她头顶:“这几个贱婢太过放肆!不仅行事冲撞,竟还敢仰视王驾!杖毙!统统该当杖毙!”
焕游笙垂眸,视线落在阶下跪伏的四名宫女身上。
几人被那“杖毙”二字惊得浑身一颤,顿时面如土色,继而抖如筛糠。
她们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出言自辩。
这庆王在宫中向来跋扈,横冲直撞从不给人闪避的余地,方才她们若当真闭目行走,只怕早已撞得人仰马翻;于是只得略抬眉梢避让,视线低垂,何曾敢抬眼正视?
焕游笙无须多问,心中已了然:“殿下此刻仍在宫中,想必是蒙陛下恩典留膳。殿下得此殊荣,何必为这些微末之人耽搁辰光?”
庆王闻言,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被这两句恭维捧得心头舒泰志得意满,他倨傲道:“焕大人明白就好,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言罢,竟连半句告辞也无,转身拂袖而去。
“大将军,这……”待庆王身影消失在廊角,一旁的侍卫才趋前一步,低声请示如何处置那几名宫女。
焕游笙沉吟片刻,轻叹一声:“无妨。庆王殿下向来‘目中无人’,想必也记不清这几人的模样。即便记得,他贵人事忙,过两日也早丢开了。”
她前一句暗指庆王鼻孔看人,后一句则转向那几名战栗不已的宫女:“各自回去吧。这几日在宫中行走小心在意着些,别再撞到庆王殿下跟前了。”
死里逃生的宫女们连忙叩首谢恩,也将焕游笙的形容衣饰深深刻入心底。
焕游笙无心与她们多言,挥手示意速去。
她又不是庆王,今日既不当值,便不宜在宫中久留,免得惹人非议。
……
宫门外,赤佩静候一旁。
她姿态虽低调,一身装束却是洛阳城最名贵时兴的样式,足见焕游笙待她之偏厚。
一见焕游笙步出,赤佩立刻迎上前去。
焕游笙目光不动声色地将她打量了一番。
赤佩原在世安公主身边做二等宫女,却非公主心腹,乃是当年皇后安插去照顾公主的。
焕游笙自暗卫营出来,同样被皇后指派到公主身边伺候。
那时候,她与赤佩是同伴,朝夕相处,赤佩既照料她起居,也暗中监视,偶尔还会提点一二。
后来,焕游笙擢升为大将军,开府建衙,赤佩又被指来将军府协助,那层监视的意味便淡了许多。
可时至今日,焕游笙仍不能断言赤佩的立场——她究竟是己方之人,抑或仍是当今圣上的耳目?
这事她从不深究,其实也不太在意,毕竟她没想过背叛陛下,她与陛下在赤佩心中孰轻孰重,于己也无大碍。
赤佩握了握焕游笙的手,感受到她掌心在寒天里依然温热,才略略放下心,压低了嗓音絮叨:“大将军可是又撞上庆王了?那庆王对您从来不曾客气过,真不知他存了什么心思!”
马车静静停靠在偏门。
焕游笙与赤佩相携而行,声音如私语,边走边道:“他自诩陛下至亲,放眼整个大启,除了世安公主,眼中再无旁人能越过他去。即便如司徒阁老那般德高望重的宰辅,于他看来也不过是家臣。陛下稍加倚重,他便心生不满,何况是我?”
“听闻暗卫营从前本由庆王之父执掌。故而在他眼中,我永远是当年众多暗卫中的一个,是夏家的奴仆,甚或是他身边的一条狗。若我摇尾乞怜,他也不吝施舍根带肉的骨头;若我不肯伏低做小和他站在一处,便是不识抬举。”
“也难怪他要一再敲打,提醒我认清自己的身份。”焕游笙说得平静,仿佛分析旁人之事,赤佩听在耳中,却为她感到不平。
“大将军如今贵为朝廷从二品大员,论品阶,还比他高上半级。”行至马车前,她为焕游笙打了帘子道。
焕游笙摇头:“这些虚名无甚要紧,我也不必与他正面相争。”
“也就是大将军您好性儿。”赤佩环顾四下无人,微微撇嘴,“将军是回府,还是去慕容府上?”
因方才在御前听得世安公主欲和离的消息,焕游笙脑中第一时间闪过前往公主府的念头,但终究被压下:“回府。”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间的寒气。
……
焕游笙决定不去公主府是明智的,虽然公主府内的情形与她设想的略有不同。
公主府正厅内,花房费尽心思反季培育的名品魏紫、姚黄,已被几只猫崽子糟蹋得不像样子。
偏生公主宠溺异常,从不责罚,由得这些小东西在府中翻天覆地。
此刻正值午膳时分,餐桌就设在这片零落狼藉的花瓣中央。
公主与驸马难得同桌用膳,面对珍馐美味,周遭气氛却凝滞得怪异。
“可是饭菜不合口味?”世安公主抬眸,睨了一眼端坐如松的薛乘风——从落座至今,他的筷子捏在手中纹丝未动。
“并无。”薛乘风这才发觉自己的失神,忙就近夹了什么送入唇中,心思却全然不在食物上,直至咽下,也不知究竟吃进了何物。
公主秀眉微蹙。
方才竟从薛乘风那万年冰封似的脸上,捕捉到一丝近乎委屈的神情?
这念头让她自己都一惊。
凝神再看时,那神情已杳无踪迹,眼前依旧是那张当年惊鸿一瞥便令她情窦初开的俊秀面庞——也如往日一般,沉稳得近乎乏味。
世安公主不由有些怀疑,自己当初钟情于他,非他不嫁,难道竟只是因为这样一张脸?
真真是肤浅!
薛乘风被公主看得微微红了耳尖,轻咳了一声来掩饰:“若是和离,公主待如何?”
这句“公主待如何”入耳,世安公主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烦躁。
她放下银箸,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桌沿一片牡丹花瓣。
“能如何?”她重复了一遍薛乘风的问题,语气带着近乎天真的不解和理所当然的疏离。
“我仍是大启的公主,你依旧是大启的将军。母皇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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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你的爵位、俸禄、府邸,一样都不会少。你薛家世代忠良,门楣清贵,和离之后,依旧是大启的柱石。你我的身份,不会因此有半分更改。”
薛乘风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方才勉强咽下的食物仿佛梗在胸口。
他轻轻放下筷子,看着公主那双清澈依旧,却不见往日依赖与笑意的眸子,只感到言语如此匮乏。
他想说“不是身份”,想说“无关爵禄府邸”,可这些话在舌尖滚了又滚,却化作一句干涩的:“那……公主府呢?”
世安公主微微歪头,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怪异:“自然还是我的公主府。你若回京述职或休沐,自有你的将军府可住,或是回薛家祖宅。难不成还会缺了你落脚的地方?”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若你需要什么,或是薛家有什么事,看在十年情分上,我也不会袖手不理的。”
“情分”二字从她唇间轻飘飘地落下。
他仍旧看着她,蓦然想起尚未完婚的某一年秋日,她在校场外远远望见他时,那双骤然亮起的、灿若星辰的眸子。
那时他只觉得惶惑无措。
成婚后的十年间,他谨守本分,恪尽驸马之责,在外为她守土开疆,在内对她敬重有加,从不逾矩,也……从未想过要如何叩开她的心扉,或是向她敞开心扉。
昨日谈话过后,彻夜辗转未眠,他想了很多,想通了许多,却仍有未解之结。
他原以为守护便是全部,以为身份天堑不可逾越,相敬如宾已是圆满,守好她的江山便是至高的忠诚。
却原来,在她心中,在她单向付出过的憧憬与幻想终成镜花水月之后,最终残留的,仅剩这点微末的、近乎施舍的关照。
世安公主注视着他低垂的眼睫和紧抿的薄唇,确信这一次所见绝非错觉。
她不喜欢看他这般模样。
这不是她记忆中那个,纵然只是一无名小卒,只是众多侍卫中不起眼的一员,也把脊背挺得比旁人更直,说话间目光永远锐利如刀,肩膀总是纹丝不动的乘风哥哥。
她提出和离,并非要看他自责难受。
她只是……觉得这样对彼此都好。
世安公主重新拿起筷子,尽量让语气恢复平日的轻快,仿佛方才只是在讨论一件寻常小事:“吃饭吧,菜都要凉了。这是新来的江南厨子的手艺,尝尝这道蟹粉狮子头,味道极好。”
薛乘风沉默地再次拿起筷子,夹起碗中那早已冷却的狮子头,送入口中。
口中滋味,麻木枯涩。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他守护了十年、也疏离了十年的地方,这个他名义上的“家”,可能很快就要与他再无瓜葛。
他心底那片刚刚破土而出的、名为情愫的芽,还未来得及沐浴一丝天光,便要在这冰冷的诀别中无声枯萎。
而他,竟连拒绝的立场也无。
心底只余一丝渺茫的希望:或许……陛下也不会允准这和离。
午膳的气氛彻底沉寂下来,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猫叫,和花瓣悄然飘落的微响,点缀着这一席食不知味、或可名为离别的午宴。
小剧场:
本章不需要小剧场,薛乘风满脑子都是小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