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滚落斜坡的过程中，霍长生即便神志已然混沌不清，可本能驱使着他拼尽全力护住裴相宜。那肩胛处的箭杆在一路的颠簸碰撞中，狠狠撞击到石头，“咔嚓”一声折断，致使箭头更深刺入他的血肉。他咬碎后槽牙将痛呼咽成一声闷笑
待两人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身来，才走了没几步，霍长生就落后了。他看着裴相宜歪歪扭扭的背影，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笑，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笑，这笑里藏着四年前被她拒绝的痛。
他笑她背影狼狈，又有点倔强的可爱。笑她应该只是扭伤了脚踝伤的不重，躲起来肯定能等到援军。
他又在笑自己，纵横沙场多年，原以为会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没想到上天如此眷顾他，让他还能在弥留之际看着裴相宜的背影死去。
此刻，裴相宜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原本白皙的肌肤此刻也变得脏兮兮的。她每走一步，脚踝处就传来刺骨的痛。但她不会放慢速度，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求生！她不是霍长生的累赘！
可当她蹒跚着向前走了几步之后，身后却没有传来霍长生同频的脚步声，她的心猛地一沉，立刻停住脚步，踟蹰在原地回过身问他：“霍长生，你怎么了？”
霍长生的视线已经完全模糊，听力也完全消失，只剩下一阵阵耳鸣，他依稀能感觉出，裴相宜应该是转过身在看他。
这是死亡前的幻想吗？裴相宜也会为了他回头吗？是不是死了，就不会再想起她拒绝他的场景，不会记得父亲头颅被敌军悬挂示威，不会记得祖母的身体在他怀中一点一点冷掉的感觉，不会记得那些熟悉与不熟悉的人死在眼前。
霍长生的求生意识渐渐消散，双腿一软，骤然单膝跪倒在地。
裴相宜冲上去扶他，听见他苍白无力地在喊她的名字。
手掌传来温热湿粘的触感，裴相宜低头一看，源源不断的黑血从铠甲缝隙中汩汩涌出，浸润了霍长生的衣袖，袖口处蜿蜒出数条触目惊心的血线。
他中箭了，而且箭上还淬了剧毒！
霍长生性命岌岌可危，裴相宜顾不得灵泉的秘密是否会暴露，一手扶着他，另一手将指尖抚在他唇上，缓慢灌入灵泉。
好软，好甜，霍长生半眯着眼睛，扯出一抹脆弱的笑，难道她在亲他？死前能梦到裴相宜亲他，也是上天对他的怜悯了。
只是好可惜啊，他能感觉到裴相宜的脸离他很近，但是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不能在死前摸摸她，不能问她为什么不要他了。
霍长生笑得很苦，雾蒙蒙的眼睛看向裴相宜，眼角滑出一滴泪，恰似星辰陨落。
泪落，闭眼。
“霍长生……”一瞬间，裴相宜忘记了呼吸，仿佛那一箭也射穿她心脏。
霍长生，死了？年少有为、平定北境的绥远侯，就这样死了？在他人生最耀眼的二十三岁，潦草地死于买卖黑田途中的一场刺杀？可是，他是霍长生啊，他叫长生啊……
她的心被一股剧痛紧紧攫住，莫名要痛到晕厥。但这种痛她很清楚，这不是对英雄早逝的惋惜，也不是对救命恩人去世的愧疚。为什么呢？这一次，才女裴相宜也不知道答案。
“啪嗒。”一滴泪从她眼中悄然滑落，打在霍长生的脸庞上，与他的泪交融在一起。
裴相宜没有停止灵泉灌溉，甚至将残余的箭头拔出来，用灵泉清洗伤口，不死心地想将霍长生救活。
如此反复操作了几回后，霍长生突然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一丝微弱的呼吸从他的口鼻间传出。霍长生渐渐恢复了知觉，也有了些许气力，他感觉面中湿润，抬手摸去，手上一片黏湿全是血，什么也摸不出来。
他又很想去摸摸裴相宜的脸，告诉她老天不收他这个恶人，把他放回来了。可又担心手上的鲜血会吓到她，会弄脏了她洁净的面容，纠结再三，他的手无力地垂落，再度昏死过去。
裴相宜喜极而涕，强忍着脚踝处的疼痛，费力地将霍长生扶起，艰难向密林深处走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走了两刻钟，她终于发现一个可以栖身的山洞。
裴相宜捡起一个石块扔进去，确认没有野兽后，将霍长生安置在此处。
此时，天幕尚未完全被黑暗笼罩，但她深知刺客随时可能搜寻过来，时间紧迫，她必须尽快行动。她顾不上休息，一瘸一拐地在洞外四处寻找可以生火的木头，不一会儿便捡来了一些木柴和枯枝落叶。为了确保安全，她还仔细地将洞口用树枝和杂草掩饰了一番。
她将霍长生拖到洞穴深处，再从荷包里拿出两块燧石生火，她没生过火，但她不怕失败，她会成功的。
裴相宜生火失败几次，就会去探一次霍长生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又回来耐心生火。她的骨头没有错位，她想好了，要是三天之后刺客和援兵没有搜寻到此处，她就到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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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流去远点的地方生火。只要石怀声他们看见烟，就一定会沿着溪流寻找。
“嚓。”两颗燧石碰撞，终于落下点点火星，一经落叶干柴，立即轰轰烈烈。
“相宜，相宜……”霍长生嘟囔着，裴相宜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走进一听：“冷，冷。”
裴相宜拉着他往火边倚，将他半靠在岩壁上，他仍旧不停地在说：“冷，冷……”
她不放心，掏出袖口里的短刀割下裙摆，撕成布条；又想将霍长生的盔甲扒下来，为他包扎伤口。
“不，不要。”霍长生还在昏睡，却捂住腰腹很不配合。
裴相宜抖着手，将盔甲卸下来，从伤口处把中衣里衣全部撕裂。
这才发现他的伤口极为恐怖，原本紧实平滑的肌肤此刻肿胀得厉害，周围的肌肤已泛起诡异的青黑色，还鼓起了一串串如烫伤般的水泡。
她滴入一些灵泉，确保流出来的不是黑血后，给他包扎好。
霍长生被扒了盔甲，冷地直打颤，柴火的温度已经不能满足他，他蜷缩着身子往裴相宜怀里拱。
裴相宜有一瞬恍惚。绥远侯是冰冷的、坚毅的，像漠北的风雪狼烟。但现在的霍长生，脆弱、骄横，一如当年养在薛皇后膝下千尊万宠的小世子。
裴相宜安抚无果，最终还是揽住他，让他在臂弯里沉睡。他这样，很像耍赖的嘉嘉。
当然，她没忘往他嘴里也滴一点灵泉。毕竟，冷是因为中毒，仅靠她的体温治不好。
指尖传来酥麻的触感，霍长生在舔她。裴相宜的脸瞬间变红，立刻把手抽回来。霍长生皱眉表示不满，在她怀里闹了两下，鼻尖贪婪地深埋在她颈窝里，伸出双臂将她环抱，又很乖地睡了。
裴相宜任凭霍长生抱着，滚烫的呼吸正一寸寸丈量她锁骨的弧度。她依靠在岩壁上迟迟不曾睡去。她要守夜，她还没有缓过来。不管是刺杀时的剑雨，还是霍长生差点死了，这两件事她都没有换过了。
她一条腿的膝盖弯曲着，手肘撑在上面，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不要想这些了，想点有用的吧。
谁策划的这场刺杀呢？突厥人？继后与皇帝？还是其他什么仇家？这群刺客的目标似乎主要是霍长生，但为何又会分批朝她砍来呢？难道是父亲的仇人？
裴相宜太累了，还是止不住困意睡过去。直到半夜，她发现怀里的人越来越烫，越来越不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