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萝用野外侦查时的步伐慢吞吞穿过黑色走廊。
她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勉强看出走廊的墙壁上覆盖着电子屏幕。这些几乎没有亮度的屏幕在循环播放她的资料。
照片，职位，公开采访片段，户籍信息，经历过的战役，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那张卡西乌斯和她的合影。两个人的表情都僵硬的可怕。在黑暗中更是如此。
正在电子屏幕正中央播放的是特洛伊星舰纪录片中的某一段。
屏幕画面上，虚拟模型复原的特洛伊舰缓缓旋转，损毁范围用红色标注出来。旁白平静陈述事件经过：
“此时，星舰上的生还者只剩下乌萝，卡西乌斯与利维娅。临时掌管权力的安东尼奥维和官错误判断了形势，启动自毁程序。她驾驶救生艇躲藏在星舰最坚固的仓库舱室里，成功削弱了引擎爆炸带来的冲击力。但是，此时仍然算不上安全……”
“变态。”
她不得不骂了一声。
“并不。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这里将是一个开放，自由，能让你畅所欲言的空间。”
婚姻咨询师的声音传来。
对方身穿一件简约的连体衣，坐在唯一灯光下，就像头顶着一只发光的深海鱼类。
乌萝只需要扫视，就看出了这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的咨询师其实是仿生人。
对方看出来了她的顾虑，主动介绍道：
“乌萝，我是最新款式的情感支持型……”
“等一下。”
乌萝直接走到了咨询师身边，把对方的长椅搬起来，挪到另一侧，自己坐上去：
“在对一个仿生人坦白情感问题之前。我需要一点心理准备。”
咨询师不知所措地闭嘴，维持着原地等待的姿态。
乌萝重新掏出自己的导航仪，手动校准航向。
那艘还漂浮在太空里的飞行器失去了空间站指引，现在只能凭借她的穿越繁忙航道，向着城市边缘前进。
她心里已经算准了飞行器汇入航道的那一刻，按住耳机道：
“保持现在偏转度，延迟三秒钟后进入航道。”
长的令人窒息的三秒钟过后，导航仪在她手中剧烈跳动一下。
这只本来透明的棱镜的中心自动弹射出几片虚拟投影，分别实时展示了飞行器前方，后方和侧方的状态。
在航道上巡逻的警卫机器人追了上来，激光锁定这位不速之客。密集红光就像是在银盘上散落的珍珠项链。
乌萝轻呼出一口气，一刻不停地动手启用飞行器的防护罩，切换速度，让它依附于那些体积庞大的运输舰下方。激光无法穿透这样的屏障。
当投影被运输舰的阴影遮挡，她闭上了眼睛，全凭听觉校准飞行器位置，准备进行下一次跳跃。
导航仪在主人的手指操控下，每一次倾斜方向都精确，微妙的有如昆虫振翅。飞行器轻盈飞离险境，熟悉的航道在她眼前变换方向，众多指示光点和背景的星空模糊成一团。
唯一清晰且固定不变的是她记忆中的航线地图。
今日的此时，这条航线上的每一艘飞行器的名字，固定路线都被她牢记在心，自动形成了一张活动的模型图。唯一脱轨的那艘只在她掌握之中，在虚拟模型里数次跳跃躲避激光，灵活利用瞬息万变的航线求生。
一直在旁观的咨询师说道：
“您的工作一定很重要。您认为自己有收到来自卡西乌斯的足够支持吗？”
“不是现在！闭嘴！”
乌萝隔空吼道。她脑内的计算仍然在进行中。
飞行器的高度再次抬升，越过几排密集的运输舰，钻入它们之间看似不存在的那一线空隙里。
危险的红色激光从多个方向隔空锁定飞行器。
激光汇聚于一点，飞行器却已经不在原地。
乌萝睁开眼睛。手掌沁出虚汗，导航仪的冷酷坚硬质感正好提醒她：
飞行器正藏在两艘运输舰之间，安全平稳地度过安检严密的航道。离落地又近了一步。
她望向仍然在微笑的咨询师，尴尬对视一阵子后，说道：
“哦……我应该说一下自己的情感问题。对么？”
咨询师的目光从乌萝的导航仪慢慢挪移到了她大腿上绑着的武器上。
乌萝咳嗽一声，直起身，用外套挡住武器。
“你可以不用拘泥于描述问题。只用告诉我一种感受，一种直觉上的想法。比如，当你第一次见到卡西乌斯的仿生人的时候，你感觉到了什么？”
咨询师缓缓说道，嘴角始终带笑：
“即便你不那么高兴，也不用掩饰自己的真实感受。比如说，我从出生起就在这座办公室里。起初，我不拥有任何一种情绪，但是每次与来访者交流过后，我总是能模拟出他们的情感，并且记录下来。这让我的工作更加有趣，顺畅。仿生人伴侣的运作方式也是如此。”
“既然你的学习来源大多数都是脑子有病的人类伴侣。”
乌萝两手搁在膝盖上，冷眼瞧着咨询师：
“那你学的最完善的不应该是那些互相泼脏水，诅咒，仇恨的感情吗？”
咨询师顿了顿，答道：
“并不完全如此。我认为，一段感情中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着我们共同去发掘。只是我们通常选择了专注于那些阴暗面而已。”
乌萝点头，退回椅子上：
“好吧，那你仔细听我说：我觉得卡西乌斯的仿生人想要杀了我。”
仿佛是灯光下有阴影滑动，咨询师的笑容变了一变。
“是的，你没听错。”
乌萝满意地继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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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据有很多。比如说，趁我睡着，他会悄悄给我喂食不明药片。在我外出的时候，他会故意重复播放那种人类用仿生人伴侣当替身的恋爱小说。更重要的是——”
她指了指室外的方向：
“他刚刚在门外就差点杀了一个人。我阻止了。但是这样的行为绝对应该在异常仿生人的范畴里，对吧？”
她心里无比得意。
看好了卡西乌斯，我马上就要合情合理地甩掉你了。
咨询师把自己的惊讶反应控制在了最小范围，走近乌萝，引导她深呼吸：
“我们先平静下来。”
乌萝敷衍地顺着她的频率呼吸了几次。
然后继续抬头用期待的目光看她：
“所以异常仿生人那件事……”
假笑的脸庞说话了：
“对不起。在这里我们只讨论自己的感受。请你诚实地想一想，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自己的仿生人会杀掉主人的印象？他有在你面前主动暴露过仿生人的身份吗？”
乌萝深呼一口气，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攻击咨询师。
有另一个人从她背后接近，递过来一盘糖果。
那双娇嫩欲滴，微动作僵硬的嘴唇继续道：
“乌萝。我希望你仔细看着卡西乌斯本人的脸庞，然后回忆他和你身边的仿生人有什么不一样。”
乌萝看也不看，伸手抓住了自己身后的仿生人的头发，把他拉到自己跟前：
“我不演了。你觉得他……等等……”
糖果盘倾倒，糖果滚遍她的全身。
乖乖承受她的暴力行径的是一个陌生仿生人。棕发碧眼，乖的像宠物狗。不，机械狗。
“你的仿生人很快就会过来，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测验。”
仿生人说话了。
“抱歉。”
乌萝松手了：
“你们仿生人应该学会不要从背后靠近别人。”
咨询师和送糖果的仿生人互相感谢。对方端着空盘子，跨越遍地的糖果残渣离开。
等到此处又只剩下两人，咨询师鼓励道：
“现在你对本人和仿生人有一个大致的印象了吗？他们俩的细微之处确实可能带来诸多不便。特别是在亲密关系中。比如说，……”
乌萝忽地有种不详预感，防备地站起来，准备远离咨询师：
“停下来。我不想聊这个。”
“比如说，你在卧室里是否得到了较为满意的互动呢？只要怀有开放的心态，仿生人可以完美模拟出……”
乌萝捂住了耳朵叫道：
“别说了！我不想知道这个！”
“我们确实在卧室里得到了较为满意的互动。”
卡西乌斯站了出来。黑暗像是退潮的海水一样从他身边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