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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七月二十五

作者:以木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你还是快些走罢,小姐不想见你。”丁家的家仆再一次对门外的欧阳至海做出驱赶,随即便关上了门。


    两个日夜,男子跪在地上的身形有些不稳。


    他无言地望着前方,什么也没讲,只是更加坐直了些,平静地注视着丁府的大门。


    周围过路人指指点点,或是小声唏嘘,他都当作未闻。


    欧阳至海醒来后,便忆起了新婚之时自己所做之事。


    虽有主家帮着对外做了澄清,说是中邪。


    但所发生之事不可更改,往事仍历历在目。欧阳至海不知自己为何会失控,明明都记得,都看见,却无法阻止。


    他饱读诗书,心中除却迷思已久,却也只能将此事归咎中邪。


    丁氏深感蒙羞,解除婚姻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主家。


    欧阳氏顾忌脸面,也不愿再谈及联姻之事,不过等欧阳至海醒来,便开始为他张罗新的姻亲。


    欧阳至海愤怒、难过,他不是困在家族中的棋子。


    这个世家出的嫡子,打小便被送到京城求学。他见了太多,学了太多,不愿任家族宰割,不甘心成为家族的附庸。


    欧阳至海大闹的一场,以死相逼。最终换来了家族的抛弃。


    从此往后,他不得再用欧阳之名行于世间。


    他更坐直了些。他跪在这里,好像也并非希望得到丁氏的原谅。


    只是他知道亏欠了她。


    他是做给丁萤看的。


    一场闹剧般的新婚。带给女子的耻辱远比男子更甚。


    她的名节因他受损,会成为镇市的笑话。欧阳至海像至此便觉心痛。


    两天两夜,他长跪不起。


    只希望如此能让世人的目光聚向他,把他当作不良人。


    以此抵消掉一些回望向丁萤的非议。


    府门前高挂的长明灯笼又亮了。


    白日已过,黑天卷过残云。


    ·


    府中。


    父母亲的震怒仿若还在耳边。


    父亲骂丁萤没用,怎么连昏礼当日都能生出这么大的变故。


    母亲哭丁萤不孝,砸了自己的前程,也拉下了家族的脸。


    是啊,女子应以婚姻为终身大事。以父为尊,以夫为傲。


    她没用,什么也没能守住。


    丁萤落下泪来。


    但只敢不出声地哽咽。


    父亲母亲锦衣玉食地将她供养长成,不就是为了那一刻吗?


    她身为女儿,本就是泼出去的水,如若连这点价值也不能实现,便就真是一无是处了。


    丁萤跪着听完父母的训诫,等到他们离去,才起身,回到了房间。


    她躲进了被褥中,哭出声来。


    泪珠一颗颗滚落下来,浸湿了袖口。


    没办法,她一直都是这样。好像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母亲说她怯懦,贪玩,没有一点闺秀的模样,小时候见她如此便用针扎她一次。直到现在丁萤的小指都还不得弯曲。


    可是她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丁萤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因家族中有名家指点,她在书画上的造诣尤其高。


    她喜欢花,便也爱画花。


    她画的牡丹明艳,画的荷花出泥不染。


    欣赏丁萤画的人不在少数。


    却当来者听闻画者是个女子时,便都收起笑容来,凝视画面,指指点点。


    仿佛批判才是女子该得到名誉。


    女子只有出嫁这一条活路可走。


    这是丁萤从小听闻的教诲。


    然后她由家中长辈牵线,认识了欧阳至海。


    这个人与她先前认识的人不太一样。


    他为人正直,在对待她时尤为如此。


    他见她画的花会驻足欣赏,会出声夸赞。


    他见她哭时不会骂她无用,反而会一点点小心地哄她,拭去她面上的泪水。


    丁萤不讨厌欧阳至海。


    她觉得这个人是特别的。


    昏礼之事,来得突然。


    虽是坏事一桩,但却让丁萤认识了一人。


    她见到了一位巫者,能施巫术,也明了了欧阳至海的异常。


    丁萤哭累了,吸了吸鼻子,又默默地想起尹姝。


    那位女子真是好不一样。


    被撞见了那样可怖之事,竟还同她解释,她没回避,没顺从,反而承担起后果。


    她不同于自己,只是爱哭,没有一点法子。


    她好像也不需要靠着什么人活,她就是自己,自己就是全部。


    好不一样,是因为她有巫术傍身么?


    也不见得,要是自己去检举,她会被打死在狱中。


    这镇市中,一直有两个人让丁萤很羡慕。


    一是王家的小姐,二是元家的小姐。


    一个有父亲的爱恃宠而娇,一个顶天立地,撑起一个氏族。


    她们同丁莹不同,像是自由的鸟,能够去到任何地方。


    而丁萤只会被困在深宅中,一辈子不能成为丁萤自己。


    躲在被褥中缩成一团的身体突然一紧,丁萤的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胳膊。


    一瞬间丁萤想到了很多人,唯一珍爱她的祖母指着院外的天,告诉丁萤:“不要做墙内的花。”去元家的茶庄做客时,所见遍野的茶山收获,采茶女们面上笑容闪耀,连汗水也晶莹剔透。


    昏礼上所遇的巫者真诚地开口,“我已将一切都告知小姐,后续如何,全凭你来决断。”


    丁萤心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此时子时已过,府中众人皆已睡下。


    丁萤借由起夜出了房门。


    侍女被她遣散,她来到后厢的花园,绕到左侧,见到了守在犬洞旁的黑风。


    黑风是一只五黑猎犬,见到丁萤靠过来,便自觉地摇起了尾巴。


    丁萤走过去,蹲下身摸摸它。


    她面上的泪痕还未擦干,却在见到黑风时露出一点笑。


    黑风轻轻舔/舐着她的手掌,丁萤摸着它的头,说道:“黑风,黑风。姐姐要出趟远门,你愿意把你的屋门借姐姐一用吗?”


    狗狗不知丁萤所言为何意,只是一味地蹭她。


    丁萤转身看向府中,便再无留恋。


    她跪下去,趴到了地上,贵女所受的礼仪绝不允许她如此。


    丁萤往前推开了犬洞的小门。


    她最后抚摸了一把黑风的后颈,然后钻出了犬洞。


    丁萤俯下身子,被世俗所不齿,丁萤站起来,成为了她自己。


    纲常所记此将受“奔者为妾”之辱。[1]


    但丁萤已经不在意了。


    今夜有星月指路,连风都轻翘。


    她回身关上了犬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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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门,再提起裙衣大步地往前走,在距离府中大门不远处,她看到了欧阳至海。


    男子还跪于门前,像是受到了某种极刑。


    丁萤不敢出声,只能尽可能大幅度地挥臂。


    她的脸上挂上了笑,有些疯狂地笑。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贪玩的小童身上。


    用石子弹青蛙,爬树摘鸟蛋。


    终于男子看到了她。


    先是震惊,随后因跪得太久无法站立,欧阳至海只得一步步强撑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阿萤……”他看着她,一时有点难以置信。


    伸手想要拥抱她,但自己的腿脚又支撑不住。


    “欧阳至海!”丁萤喊他,差点没收住声音,丁萤急忙捂住嘴,还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以后叫我至海吧,阿萤。我与欧阳氏断除关系了。”


    “啊……怎么会。”丁萤被惊到忘了话头,面上转而现出心疼。


    “那你呢?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至海语气中出现笑意,他看向丁萤弯了眉眼。


    “我……我。”丁萤有些紧张,但还是鼓足了勇气,又克制地压低声音说道:“我想和你奔离。”


    “和我?那你家中怎么办?”至海下意识反问道。


    “不管不管。我跟你说至海,我是从黑风的门洞出来的,我在府中的时候,怎么没见过有这么多星星!”丁萤兴奋得笑起来,突然又想到什么,神色变得严肃,她对至海道:


    “你可愿意与我一起奔离?”


    “往后我们不靠家世,不靠别人,就靠我们自己。”


    “我想试试这样活。”


    至海看着她,眼中只有她。


    他一手撑住墙,一手牵住丁萤,笑着点头:“好。”


    “走吧,我们去找一个人。”至海一手撑着膝,一手牵着丁萤,走得很滑稽。


    “去找谁?要不要我扶着你?”丁萤看着他如此,也不好意思再让他牵着自己,问道。


    “不用。我能走。”至海笑得很开心,他回应道:“我们去找一个能帮我们出城的人。”


    “要是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以你我二人的身份,明日就被拿下了。”


    “那要找谁?”丁萤听罢有些慌张,心中打起来鼓。


    “曲氏的公子,曲繁星。”


    “他能帮我们?”


    “那位是我见过行得最正的人,与其他世家公子不同。一定没问题。”至海看着前方的夜路,眼中有灯光晃入。


    明月作了他们此去的路。


    再没有返路可言。


    ·


    接下来的数十日。镇市中闹翻了天。


    欧阳家公子与丁家小姐奔离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


    官府在两大氏族的施压下下达了禁行令。


    商路短暂地被切断了。


    丁家的夫人晕倒了,大病了一场,丁家扬言不再认丁萤为家族女儿。


    欧阳家断了后,这位嫡子,也是独子,仿若是什么天意弄人,欧阳氏夫人早逝,其两位妾室又迟迟生不出一男半女。


    两家也许会从镇市十九家中除名。


    谁也不得而知全部。


    不过又一件欣喜事传到西边偏处的一户院子里。


    工匠们信守承诺,加班加点地完成了修筑。


    尹姝的孔雀茶坊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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