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指挥使？！”纪琉率先认出来人。
他们曾是陆鸣的手下，与陆鸣本相熟，只是没见过向来连头发丝都要梳得一丝不苟的陆鸣如此狼狈，一时没认出来。
陆鸣刚从一片泥坑里爬出来，浑身污泥。
他向赵麟请了旨，说是想要同铁甲军的人一同寻找玉溪公主，赵麟巴不得陆鸣也去找人，很痛快地同意了。其他人都当陆鸣是想开了，只有陆鸣知道他根本没想过对赵麟屈服。
他对着二人点点头，目光如炬，“你们——愿不愿意跟我走？”
陆鸣全然不知，几步之遥，有他日日夜夜的人。
“去哪？”纪琉显然更热切。
“扬州，打漠北人。”
一听到打漠北人，连带着孟鑫也激动起来。
“但是陛下命令铁甲军……”
“我会让陛下改变想法。”陆鸣语气隐隐坚定，他表情冷硬到几乎变了个人，以前的理智斯文通通作废，身体里好像有另一个他在替他做决定。
以前的陆鸣是绝对不会做这么冒险的事的。
他打算设计一场刺杀，让赵麟以为漠北人野心已经大到要杀他的地步，逼赵麟放出一部分铁甲军阻击漠北。到时候，他先斩后奏率人出征就是师出有名，且他已经带人出京，就算赵麟想不同意也难。
他在赌赵麟不会定罪。
不过赌局都是有风险的，而此局的风险极大，所以他在询问二人的意见。
孟鑫和纪琉是陆鸣在铁甲军中最信任的人，二人因配合得一手刀箭而闻名，在铁甲军中也颇有威望，从他们入手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思虑许久，最终在心中男儿意气和家国情怀的催促下加入了陆鸣的计划。
时不等人，几人就要立刻分开行动。
按计划，陆鸣需下山调兵，就在他即将动身之时，他忽地往身旁的草丛深深望了一眼。
“怎么了？”孟鑫见陆鸣动作，还以为陆鸣也像他似的，被野兔子吸引了注意力，便解释：“这草丛里该是有个兔子窝。”
纪琉抓住的是只母兔子，想来刚生下小兔子不久，被纪琉放生后又跑回了草丛中。
“哦。”陆鸣淡淡地收回目光，自嘲一笑。
夜里想多了，白日中就出现幻觉了。
玉溪……现在应该在扬州或是苏州之类的地方吧。
陆鸣走了几步后才回过魂来，仿佛刚才的错觉把他魂都吸去了一般。
原来他根本没忘记玉溪，相反，他惦念得越来越深。有时在梦里，梦见她吃不饱穿不暖，变成了小乞丐被人欺负，他从前细心修剪过的莹润指甲全都掉光了，血淋淋的。醒来，陆鸣一脸怔愣，整夜无眠。
可是他只能无力地捂住脸颊，任如水月光倾洒。
而梦里的细节总是那么清晰地在眼前流淌，反而是他们小时候一起相处的快乐时光在一点点变得模糊。
最煎熬的那几天，陆鸣甚至偷偷给玉溪烧纸钱，只因他梦见玉溪死了，在阴间没钱给鬼差打点，每天被逼着干活。
陆鸣喉结上下滑动，沉默着继续迈步。
如果洛成玉和他相认了会是怎样的呢？
洛成玉不知道，她还不知道陆鸣对她愈深的执念。她不知道陆鸣的计划，不知道陆鸣一定会立刻带走她，不知道陆鸣会更加疯狂地反叛。
陆鸣会干脆策划一场真正的刺杀，他一定会为了洛成玉杀死赵麟。
亡命天涯也好，双双赴死也好。陆鸣再也不想经历这种煎熬，他想要看着洛成玉笑，在她哭泣的时候保护她，就像小时候那样，一想到洛成玉期待的眼神，就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搬到她面前。
可惜陆鸣从来没说过，洛成玉也不知道这一切。
所以她没有出来，她静静在草丛里待到深夜，她怕陆鸣已经变了心，怕他一次选择做二臣，下一次就会把她交给赵麟。
她无助地抱紧膝盖，闭上眼，只有一个人能完全让她信任。
“江蝉……”
她小声又小声，几乎被夜风吞噬了呜咽。
洛成玉自己把眼泪擦干，小心翼翼地从草丛出来，一路小心地往山下走。
夜来更深露重，湿雾弥漫一片，半点月光也无。
洛成玉裹紧衣服，吃了点果子充饥，眼见着就能回到大路上往宝林处前进，却不想迎面和几个躲在山背面阴影里的铁甲军打了个照面。
只因洛成玉夜视能力不行，一路摸索，待走近来才隐隐约约瞧出几个人的轮廓来。
他们本躺在地上睡觉，听见声响起身，一打眼就瞧见正要躲避的洛成玉来，当即警惕起来喊道：
“什么人！”
这一声中气十足，在寂静的林子里堪称平地惊雷，惊起一群鸟兽的同时，也惊醒了不少留守山林的铁甲军来。
距离山林十里的驻地，陆鸣正翻身上马准备出发，却心绪不宁。
“指挥使大人？”亲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陆鸣抿唇不语，只是盯着山林的方向。
夜色幽暗，并不能看清山林的动向，陆鸣只是隐隐觉得一阵心焦，连带着身下的白马都感受到了他不安的情绪，躁动地抬起前蹄。
“山里没有其他异常吧？”陆鸣问。
“没有。”亲卫不知山林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据实相告。
“走吧。”陆鸣握紧缰绳，安抚住白马，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把心中的不安解释为即将开始的冒险计划所带来的奇怪情绪。
马蹄声渐起。
得亏洛成玉武艺增进了不少，面对着后面几个人的穷追不舍，还能控制住双腿在林子里穿梭。她在这一片活动了几天，还算熟悉，短时间内还没落得下风。只是后面的几个人见不好追，便搭弓来射/她的小腿。
铁甲军训练有素，几乎瞬间就瞄准了洛成玉，‘咻’的一箭，擦着洛成玉裤脚而去，钉穿了裤脚。
洛成玉不由得一绊，差点摔倒在地。她顾不得小腿的擦伤，连忙用力抬脚。
‘嘶拉’一声，裤子被撕扯开一条口子，她才得以脱身。
凉凉的山风从破洞的小腿处往身体里钻，洛成玉一边跑一边冒冷汗。
偏偏几人见一箭不中，还要去射第二箭。
洛成玉无法，只能咬咬牙，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一个弯腰降低身子，咕噜噜顺着小山坡滑下去。
细小的树枝和粗粝的石子划伤她的皮肤，但是极度紧张之下，洛成玉感觉不到什么痛意。
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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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几只利箭射来，洛成玉慌乱中躲避不当，待滚下山坡又跑了一段路后才逐渐感觉到后背一阵麻木，渐渐的整个上半身跟着疼起来，十分不真切的感觉。
洛成玉喘着气，扶着一根粗大的树木，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湿漉漉的，那支箭还钉在她皮肉里。
是一支短箭。
洛成玉四处瞧了瞧，最后目光定在身旁的大树上，撑着最后一口气爬了上去，坐在树干上屏住呼吸。
还好，小果儿那天非得教她怎么掏鸟蛋，顺带教她学会了爬树。
洛成玉不敢贸然拔箭，只能任异物暂时留在身体里。
待几个铁甲军追过来时，洛成玉已经几近昏迷。
还好月黑风高，周围又都是窸窸窣窣的风吹草动声，鲜红的血迹难以分辨，他们走过洛成玉藏身的大树几次都没发现她。
“我和小六先下山去报告长官，你们留在这里继续搜寻。”
“不会真让我们给找到了吧？”
“……说不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今夜的女人一定要找到。她中了箭，跑不远的，等到天亮，你们循着血迹去找更容易。”
“是！”
……
爹的。
洛成玉第一次在心里骂这么脏的话，还是当初从金盏口中学来的。
不过金盏骂的是‘娘的’，洛成玉在心里转了个弯，改动了下。
此处也不能久留。
洛成玉深感自己意识涣散，恐怕有随时晕倒的风险。她待在树上思考的间隙里，开始寻思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从和江蝉分别那天开始，她是不是应该和江蝉说明白她心中的情谊，至少让江蝉明白她是不希望他离开的，又或者她不该逞一时之勇离开宝林，再或者今天遇到陆鸣，她该和他相认。
头脑发昏的洛成玉忽然觉得老天给她指了许多条生路，可她偏偏一条死路走到底，大罗神仙也难救她。
她叹口气，好不容易从树上爬下来，没走多远就碰见一个追她的铁甲军，二人交了手。
洛成玉本想用石头砸晕这人，却发现他穿戴的铁甲坚硬无比，根本无法穿透。
优势下，那人毫不客气，用手肘对着洛成玉脑袋和前胸捶了两下，险些当场把洛成玉砸晕。
绝对不能倒下。
洛成玉感觉鼻间一股暖流，口中也腥甜无比。
她踉跄几下，手在衣袖下摸索着。
如果她倒下，再睁眼，就是人间地狱。
让她委身于杀母杀父仇人，还不如让她去死！
那人却不再给洛成玉缓冲的时间，又要去用手肘去击洛成玉的头，这下洛成玉终于在生死之际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就像当初和小果儿对打时那样，洛成玉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趁着对方大意，用匕首划上了对方的要害。
铁甲覆身，坚硬不催，可身体与头连接的部分却是暴露出一条线的，脆弱的脖子就藏在后边。
那人根本没想到洛成玉有反杀他的实力。
于是他根本没来得及叫出声，就一股鲜血泼洒，当场倒地。
她杀人了。
洛成玉不知自己是何表情，混沌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