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妍浅笑:“姑姑喜欢便好。”
她无视那些探究的不怀好意的眼神,只是淡淡的站在那,如菊在庭,不卑不亢,未使半分力气,就已艳压群芳,让那些自以为能踩她一脚的女郎恨得要死。
如今裴頠已逝,钜鹿郡公一门已倒。她这个没了家门又坏了名声的孤女,哪里来的底气,这么雍容地与她们说话?
有看不惯她的闺秀欲上前讽刺几句,却被跟在后面的半夏拦住去路。
那小女郎正欲训斥,仰起脖子,就见到人高马大的半夏正低头盯着自己,目露凶光,一副下一瞬就会刀人的模样,吓得瞬间噤声。
裴妍就在这片诡异的沉静中,拉着裴娴,去钟氏那里回了两句话,告辞出府。
半路上,裴娴一直盯着她,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你以往半点委屈都受不得,今日怎么对裴渺一忍再忍?她那个猖狂样子,你不生气?”
“你都看出她猖狂了,姑姑和司马毗会看不到?”裴妍把玩着便面底下的八宝流苏穗子,眸中清凌凌的,说出的话,如霜后寒冰:“司马家没有善人。她这番作态,杨家表妹就是前车之鉴。”
这话听得裴娴骇了一跳。原来裴妍早已猜到裴渺的结局,就这么静静看着,不喜不怒。
裴妍摇头,不是她不想帮忙——她来这之前,本想和裴渺好好聊聊姑姑的喜好、王府的内情。谁曾想,裴渺是这么个人!既如此,她也没必要多嘴,因她就算说了,裴渺也只会以为她在炫耀。没得结下更大的仇!
裴娴想起方才那些族人的目光,有些同情地对她道:“那些庸人的言语,你别放在心上。”
裴妍自嘲地笑了笑,水汪汪的眸子一转,长长的眼睫落下,掩住一瞬失落:“若搁过去,我或许会难过许久。可放现在,我只是有些疑惑——即便她们不愿意像从前那样与我要好,也不至于非得上来踩我一脚吧?怎么各个生就一副恨不能作践我的样子?都是同根生的姊妹,有那么大仇怨么?”
“呵!”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她们只是不忿,为何你不像她们想的那样落魄。”
她们想看到我落魄?竟是这样?
“当初,王司徒‘如珠似玉’的批语,将你和阿妡捧到天上去,她们敢怒不敢言。如今……不要小看女人的嫉妒心。”裴娴语重心长地道。
裴妍扶额。她只觉这种小女郎间的争风吃醋何其无聊。有这时间,学着做点事情不好么?
将裴娴送回家后,裴妍赶紧到张茂那里点卯。今日浪费了大半时日,也不知漏掉多少重要的消息!
她将将走到书房门口,就被听雨拦下了。说是常山王突然过府,张茂与他在里面议事。
常山王?他又来做什么?
裴妍轻手轻脚地自侧门入书房。
就听张茂道:“禁军虽只有八万,然皆精锐,诸国若强攻,恐折损过剧。”
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成逊的意思?”
裴妍凑到鱼眼珠那,就见张茂苍劲有力的指节划过墙上一副硕大的舆图,最终在长江边角处停下,点着那里道:“若郗刺史愿与大王联手,淮南粮道可断。赵王军心必乱。”
裴妍见张茂对面站着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子。一身紫府直裾锦袍,头戴平巾帻,手握鹅扇,一派儒雅随和之气。心知这便是那个常山王了。
就见他微微蹙眉:“小王听闻,郗刺史与赵王乃总角之交,交情莫逆,只怕难以转圜。”
张茂未应承他,只在建邺城西临江险要处拿扇柄一点。
“这里是,石头城?”
还不是太蠢。张茂莞尔,“东海都尉王璲善识有谋,奉命镇石头城。大王何妨与之交好,再论其他?”
常山王有如醍醐灌顶,连连称妙,与张茂略聊两句,便马不停蹄地回去复信了。
客人走了,张茂瞥了眼屏风一角的锦鲤,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来,好似春风拂面,暖意横生。
他不动声色地端坐于席,给自己斟了杯凉茶,“方才讲的,可听懂了?”
一个梳着元宝髻的脑袋自帷后钻了出来,俏生生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张茂故作神秘,装模作样地掐指道:“我师叔是挚神仙,自然是跟他学的!”
“哼!”裴妍才不上他的当呢,“分明是这鱼眼珠子,没人看的时候中间是白的,有人看了就会变黑。”
张茂确实有些惊讶,这都被她发现了!
裴妍有些得意地道:“我早将这书房里每一寸地都摸熟了!”
“你摸我书房作甚?”张茂眉梢一挑,不禁好奇。
“你教的啊!‘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可全。’我若是连自己学习的地方都不能完全熟悉,遑论其他?”
张茂有些好笑地扶额,她这是拿兵家那套用在自己身上了。真不知他是该幸呢还是该悲。
“今日还顺利么?”张茂将裴妍拉到身边。熟悉的忍冬香幽幽传来,一日未见,他有些想她了。
这才几日啊!他似乎已经习惯自己理事时,后面坐着一个奋笔疾书的小姑娘。间歇时,他边和她一起吃着急饷,边回答她圈划出的各类疑难问题。和幕僚讨论时,那屏风后的鱼眼睛时不时会突然变黑,于是他会故意讲得慢点,好让她听得更清楚些。
张茂握住裴妍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揉了揉。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若是能把阿妍变小,装在袋子里,别在他的裤腰带上,走到哪里都能带着,想见时便能随时相见,这该多好?
他被自己离经叛道地想法打了个机灵,赶紧甩甩头,暗叹真是魔怔了。
裴妍好奇地看着他,只见他脸上一会心悦,一会亢奋,一会失落,一会懊恼,最后还甩了甩头。以为他处理了一天公务,累着了,赶紧拿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阿茂?”裴妍轻唤。
“啊,你说。”
“不太顺利。”裴妍有点泄气地依偎进张茂怀里。
“她们胆敢为难你?”张茂语气一凛,眸中煞气毕现。
“不不,”裴妍赶紧道,“为难谈不上。”
“有容秋和半夏在,谁敢动我?”她苦笑,“她们只是,不太待见我。”
哦!对此,张茂亦爱莫能助。他的手,可以设法伸进任何一个大员的酒桌,却伸不进那香风暖帐的后院闺阁——那是女子的战场。
尽管他让裴妍跟在自己身后熟悉外面的事务,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可以对內帷之事闭耳不闻。
毕竟男女有别,至少明面上,裴妍得担起一个女子该担的责任。如今,她要与在室女子交游,将来,她要与官眷周旋。这份担子,她再不愿意,也扔不掉,逃不开。
于是他道:“内宅的事,你可多向裴娴与裴妡请教。”他想了想,突然莞尔:“再不济,还有我阿姊呢!”
虽说她阿姊虎了点,文官家的女眷基本被她得罪光了,武勋世家的女眷却各个以她为榜首,连她的阿家都拿她没办法。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裴妍对张瑗的观感却好得很。听张茂这么贬低自己姐姐,很为她鸣不平。“什么叫‘再不济’!有你这么说自家姊姊的?我告诉她去!”
“哎别!”张茂一把拉住她,转移话题道:“近段时日你且忍一忍,待明年除服,我们成亲后,会好许多。”
如今裴妍顶着的,是钜鹿郡公府长房孤女的名头,又有司马毗混闹,自然不受族中女眷待见。但明年她嫁来张家后,便是他们凉州刺史府的二少夫人。那些胆敢出头挑刺的,也得看看凉州的大马准不准!
裴妍明白他的意思,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小声应和:“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懂!”
张茂一捏她的鼻子,赞道:“然也!”
如今已是八月,离明年六月不过大半年光景。裴妍捂住脸——她就快嫁过来了呀!
日头西斜,晚风已带凉意,吹走白日的躁动。
二人依旧就着书案用了哺食。
刚吃完,张茂还想与裴妍温存会,就见她急不可耐地掏出方才在屏风后做的卷帛笔记。
“都尉不是没有刺史官大么?常山王推测郗刺史不肯背叛赵王,你就让他去找东海都尉王璲?那王璲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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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刺史的主?”
她目光灼灼、求知若渴,倒把张茂惹得自惭形秽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把那绮艳的遐思暂且放到一旁,耐住性子给她解释。
“将士以军功起家,郗刺史不愿与赵王为敌,可他的手下也这么想么?”
他缓步走到墙边,指着其上的舆图,点了点冀州、并州、兖州、豫州,很显然,洛阳城被困在了诸侯当中。
“赵王僭越登基之日,就是诸侯起兵之时。”他剑指角落上的建邺,“彼时,扬州还能独善其身么?”
裴妍的祖父裴秀,生前是舆图大家。受他影响,叔祖裴葑在给姐弟俩启蒙时,便拿裴秀的十八篇《禹贡地域图》给他们做过作业。
故而,她看张茂的这份舆图不算吃力。
裴妍点头,张茂曾与她说过,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若扬州与豫州皆被拿下,那么淮南的粮草将无法送入京畿。赵王便会自乱阵脚,崩溃不过是迟早的事。
裴妍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关中,因见张茂在其上特意点墨标识。她记得《太史公书》里有云:“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心道,那必是重中之重的地方,于是好奇地问:“关中谁在主事?”
张茂一愣,没想到她会关注这个。
“河间王。”
“怎么没有听说过呀!不是洛京出去的?”
“他是帝室疏族。长年领兵在外。等闲不回中枢。”
哦!还是个会打仗的诸侯。
“你很看重他?”
张茂点头,负手望着舆图。自关中往西,便是凉州所在,往北是雍州,往南为蜀中,皆是五胡混杂之地。
这些年,凉州与关中多有来往,从打的交道来看,河间王为人狙诈阴诡,绝非善类。偏他手握重兵,又据有锁钥之地,恐生是非。
“不过还是我们阿茂厉害!”裴妍不知张茂所忧,她只是单纯的想,如张茂的计策能行,必能少死不少人吧?如今乡野凋敝,民生艰难,若再因战火而折损人力,这偌大的江山,即便得到了,也只是个空架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惜,那些上位者不这样想。
同一片苍穹下,豫州,齐王府。
齐王司马冏征兵的手令墨迹未干,便被心腹急急传了下去——秋收一过,那些仅剩的自耕农,也不得不背井离乡,被卒役驱赶着,去他们最不愿去的军营,充当那护城河里的垫脚石,攻城头上的攀云梯。
一个平民男子,从呱呱坠地到艰难长成,本就曲折艰难。好不容易可以种地养家了,却被天家的手轻轻一掐,成了那点兵册上,无力的圆圈——活得有多难,死得便有多容易!
不单单是齐王,各地同样以扩充府军的名义征兵的诸侯不胜枚举。
没人在意荒落的田园,废弃的农舍,以及千里无人烟的哀寂。
司马家的诸侯,如今一只眼睛守着洛京,一只眼睛盯着演武场,就等那辈份最高的赵王登高一呼,他们也好得了勤王的名分,行祖宗行过的家事。至于谁能最先攻到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便看各自的本事啦!
在这些诸侯眼里,惠帝这个天子便是行走的虎符。天子行营所在,就是王师大纛。
然而,任下面人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坐拥这个最大宝贝的赵王却在想着怎么把他赶出去!
京城西宫。
挚虞连卜六爻,均是大凶。他俯伏诚拜:“天子别居,龙脉滞塞,紫薇星暗,国将不国。大王深思!”
赵王眉峰聚壑,唇角垂刃,阴鸷的目光扫过下首:“许昌乃故都所在,王气所钟,何言龙脉断绝?神仙莫要诓我!”
挚虞还要进言,一旁的孙秀眼珠一转,对赵王道:“神仙只说不让君王别居,那金庸城本就是先帝离宫,若使天子游幸其中,既全礼制,复怡圣心,岂非两善?”
一席话听得赵王撸须颔首。“善!”当即命巧匠加修工事,定要在年前完工——“必于岁除前成!”
挚虞不动声色地隐于其后,收敛锋芒,袖手看着这对主仆一唱一和,嘴角忍不住泛起一抹嗤笑——死到临头还不自知,蠢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