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妍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救自己的人也是灭自己家族的刽子手,若换作是她,亦不知该如何自处吧?
“我就罢了,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若不是容秋做不得假,我差点认不出你来!”韩芷深深地看向她。
裴妍一摸脸皮,跟着苦笑道:“你既在赵泉身边,想必亦听说了我的事。这是张二郎的主意,在与司马毗了断前,有这个脂膏打掩护,免得外人借着流言兴风作浪。”
韩芷的桃花眼里瞬间波起云涌,似藏了万般情愫,夹杂着一丝艳羡,一丝自伤,一丝妒忌,却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她摸着地上的长毛蜀褥,意味深长地道:“你倒是个好命的!”
好命?裴妍点头,与如今孑然一身的韩芷相比,她确实际遇算好的。
“你想方设法见我,可要我做些什么?”裴妍终于问出了想了一夜的问题。
二人如今皆不自由,时间有限,韩芷也不扭捏,直截了当地道:“赵泉的表兄王舆你可知道?”
裴妍点头,昨夜才听张茂说起。
“他的妻子田氏貌美,而孙秀之子孙会贪色,二人早有勾当,常趁着王舆轮值时暗通款曲。此事赵泉亦知情,只是碍于孙家势大,怕王舆冲动,没有对他讲。”
裴妍蹙眉,“赵泉连王舆都没有告诉,如何会……?”让你知道。
韩芷露出一抹讥笑,身子微微往后,慵懒地靠在缇几上,手指不自觉地绕上腰间丝绦。“自是趁他酒醉时套出来的。”
“所以,你欲以此离间孙会与王舆?”
韩芷点头,眼巴巴地望着裴妍。
“我本是该死之人,身份见不得光。赵泉肯让我出来见你,已是格外开恩。旁的,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想让裴妍做这个局了。
裴妍低头想了会,与她道:“其实,想要赵王性命的何止你我?只需再等上一等……”
“我知道,各路诸侯也好,世家也罢,都有别的心思。只是,这么深的血仇,你让我什么都不做,午夜梦回,叫我如何心安?还有你阿叔,他待你委实不薄,你忍心就这么干看着?”
见裴妍沉思,韩芷膝行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大人们行大人们的事,我们行我们的。又不是什么难成的谋划。”
她又道:“若是危险的事,我才不会来找你。如今我们几个,能活一个便多一分胜算。”
“我……们?”裴妍瞪大眼睛,“还有谁?”
“自是河东公主了。若非她在公主府行动受限,我都不会来劳动你。”
这个裴妍是信的,相比起她来,河东公主与赵王和孙家的仇更深。
“以你今时今日在张茂心里的地位,这点小事想来不难吧?”
不知为何,她提起张茂时,似乎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裴妍微微点头,很快又摇头。
韩芷脸色一变,正要再劝,却听她道:“此事不难,无需劳动张二郎。”
她想试试,凭她自己。
韩芷舒了口气,却为裴妍如今所展现出的敏锐所慑,不禁抬眸,略带一丝探究地看向她。人还是那个人,然而她总觉得如今的她,与过去大不相同。
临走前,裴妍看了眼周遭,迟疑地问:“这一瓯春的东家……”
看出来了?哎,丧乱之下,连曾经憨顽的人也被逼得聪明起来!
“曾是祖母的陪房。”韩芷苦笑,“这也是贾家留下的唯一一根线了。你尽可来这传消息。”
裴妍愣住,眼眶不禁一热。广城君郭槐,她的姨婆,曾是贾家烈火烹油时唯一清醒的人。没想到时至今日,她们还能受到老人家的庇护。
一行人回到别庄,裴妍赶紧命人打来清水,将脸上厚乎乎的脂膏清洗干净。大热天的,涂上这玩意儿就跟在脸上裹了一层厚袄似的,闷得慌。
裴妍将将换了身轻便透气的女装,正半倚在榻上饮茶,张茂后脚就来了。
“看,这是什么?”
裴妍狐疑地接过他手里的锦帙,打开来,瞬间愣住,里面赫然是一卷赤红的婚书,正是司马毗逼着她签下的那份!
“你……”她抬眸,眼神复杂地望向张茂。
张茂坦言:“我去见了你姑姑。她听说司马毗逼着你签下婚书,当即命人去了他的别院,将这卷婚书搜出,送还与你。”
裴妍一时五味杂陈,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有感动,有愧疚。不管司马毗为人如何,姑姑待她,确是真心。
她想起阿母曾厉声问她:“还?你拿什么还?”
“东海王,还没出来么?”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既盼着那个伥鬼死在里面,又想着为了姑姑,他还不能死。
“快了!”
“司马毗这么快就将钱凑齐了?”
张茂摇头。“还记得我与你母亲说过,你欠东海王府的,由我来还。”
“所以,是你救了他?”裴妍瞪大眼睛,狐疑地看向他,“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张茂见她水汪汪的杏花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好笑地道:“我那点私房还要用来娶新妇呢!哪里能这么挥霍?”
裴妍羞得啐了他一口。就见他打开腰扇,坐到缇几旁,优哉游哉地接着道:“不是只有钱可以赎人。”
这话说的,出了钱还能有什么?裴妍好奇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张茂莞尔,不再逗她,合扇于掌,教她道:“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钱固然重要,挣钱的法子更更重要。”
听到挣钱,裴妍的眸子一下子亮了。她虚心又讨好地依偎到张茂身边,将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搁在张茂的右手臂上,眨巴着眼听他讲。
“我给了裴妃一张煮海盐的新方子,亩产是过去的翻倍。裴妃将此进献给齐王,可比黄金这等死物值钱。”
裴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家又没有盐场,如何会有这个!”
“谁说我家没有?只不过凉州以湖盐与井盐为主,非出自海里罢了!”
原来张家还有盐矿!难怪有钱养兵!裴妍敬服。
“可是,湖盐也好,井盐也罢,与海盐不一样吧!”
张茂拿腰扇轻轻敲了敲裴妍光洁的脑门。
“大道至简。煮盐的方式不同,管理起来却是一个模子。我派暗卫摸过底,齐王盐场的亩产与运往渎口的,数目差很多。”
这,什么意思?
张茂怕她不懂,耐心地与她掰开来讲:
“齐王名下的盐场多由心腹统管。然而,再贴心的手下,也会有私欲。我的暗卫顺藤摸瓜,查到他的盐场里,有个姓方的大管事,前两年改进了煮盐的法子,却没有上报。多得的海盐全被他当私盐贩出。”
“所以,你便以此威胁,逼那姓方的把法子交了出来?”
他点头。
“哼,真是便宜东海王了!”裴妍讷讷地道。
“无法啊!欲投鼠而忌器。”张茂叹道。
“不过,”他笑盈盈地看向裴妍,“经此一事,你欠裴妃的,也算还了个大概。”
另一厢,东海王府。
司马毗直直地跪在裴妃面前,嘴唇紧抿,眼尾猩红。
一只白玉瓶碎裂在地。裴妃颤着手指他。
“当年生你时,若知道你是个弑舅屠亲的畜生,我就是当即死了,也不会把你带到这个世上来!”
裴绰父子虽被赵王利诱,但怎么说,罪不至死。
“连至亲都不放过,难怪阿妍离你远远的!”
提起裴妍,司马毗眼尾一动,不服气道:“区区一张盐方,竟叫阿母把我与阿妍的婚书还了去?”他已请王导去东海筹措,不日便能将齐王和赵王要的万两黄金凑齐。
“你还有脸提!”裴妃怒道,“若非张二郎仗义出手,齐王能这么快松口?赵王能答应放人?”
“何况,”裴妃看着地上的儿子,沉声劝道:“阿妍是人,不是物件。任你们这般争来抢去。可有问过人家乐不乐意?”
司马毗撇过头,双拳紧握,眸中尽是压抑的不甘。
裴妃知他仍未知错,不禁失望的摇头。如今大王入狱,眼看着夺爵在即,家门无人支撑,这个时候,与凉州交恶,能得什么好来?何况,阿妍明晃晃地与那张二郎两情相悦,自家儿子硬要去横插一脚,落得一身埋怨不说,连往日的情分都快耗尽了,算怎么回事儿?
裴妃不再多费口舌,直接命手下去请裴家族老。
“裴绰尚有一女阿妙未出阁,你既毁了人家家门,便照顾她后半生,以此赎罪吧!”
司马毗未想母亲竟做这等打算,当即反对道:“儿不愿!”
“呵!这可由不得你。”
自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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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合该如此。往日就是太纵着他,才让他越发无状!
言罢裴妃拂袖离去,徒留司马毗跪立于地。
案上的琉璃盏于明灭的烛火中扑闪着清光。
司马毗黯然地看着地上破碎的玉瓶,歪坐于地,以手支额,嗤笑莫名——他费尽心机,到头来,还是,得不到么?
……
翌日一早,张茂果然将八名全副武装的婢子送了来,连带着半夏,也被打包过来做了教习。
裴妍站在廊上,望着庭院里八个与自己一般年岁的女子,站姿笔挺,左右分列,手按腰间佩刀,齐刷刷地看着自己。
一时既激动,又新奇。
裴妍从前只管过婢子,却从没有带过兵。不过她自忖人心都是一样的,你待她们几分好,她们自然也会回报你几分。
于是上来就让容秋给大家分金豆子。
“这是见面礼。”
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都被裴妍的大方震惊了。
裴妍又把昨夜与张茂议定的册子拿出来,人手分了一本。
“你们后面就跟着我了。这是我立的规矩,你们回去好生学一学。有不懂的就问半夏。”
“啊?”半夏有些微愣,她自己也才拿到啊!
容秋暗暗朝她使了眼风。
半夏知道裴妍在帮她立威呢,当即板了脸色,粗着嗓子,厉声喝问:“都听明白了?”
众女皆肃然应喏,语音洪亮,气势高昂。裴妍满意的点头。
张家别庄拢共三进院子。裴妍自己占了主院,另有两个客院空着。她命施媪将较大的那处收拾出来,让半夏并这八名武婢入住。当中的园子就做演武场用。在听雨的指点下,内里增设高台、箭靶、沙袋、梅花桩,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兵器,一应物事俱全。
事后,裴妍又将半夏召进内室,将王舆妻子与孙会的事说了,托她设法挑开。
半夏来裴妍这里前,干的就是细作行当。做局再擅长不过。何况,这还是她当上队正后,裴妍交代的首个任务,当即一拍胸口,立下军令状来。
于是,两日后,下晚时分,裴妍正张罗着哺食,就见张茂匆匆进门,给她带来一个小道消息——白日里,那新晋的左卫军将军王舆轮值途中,按制捆在官服腰间的银印青绶不慎落在了家里,于是匆忙回家取物,却在内室捉到个野汉子。
“你道那汉子是谁?”张茂言笑晏晏,目光灼灼地看向裴妍。
“王舆是赵王的心腹,连他的妻子都敢偷,满京城除了孙家那个纨绔,怕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能压倒宠臣的,只能是更得宠的宠臣,可不就是孙家了?
裴妍边说边神色如常地给他布菜。
“阿妍聪敏,还真是孙会。”张茂莞尔,却不动筷,“据说二人当即拳脚相向。此事闹得四邻街坊人尽皆知,连赵王都惊动了,甚而派义阳王司马威来劝和。”
张茂将裴妍拽到自己身边,问她:
“怎么那么巧,偏生那日孙会去了王家,偏生王舆突然折返?”
裴妍自是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她既然敢用半夏,便没打算瞒住他。
“这我如何得知?半夏还没来回话,却先把你招来了!”
哼,倒是坦诚。
张茂肃了脸色,探究地看向她,目光幽幽,如临深渊:“孙会突然去了王家,是因为王舆之妻给他传了字条,道有了他的骨肉。那孙家素来人丁稀薄,孙会自然忙不迭地去确认,这才与王舆撞上。”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他已经审过半夏了。
裴妍点头,好计呀,心里默默地为半夏道彩。却听张茂忽而低声问她:“你回京不过几日,如何能知道王家婆娘与孙会有染?”此事连他都不知道!
裴妍脸色一变,哎呦,忘了这茬!半夏的事她没想瞒着,但一瓯春的事……她不禁小心翼翼地看向他:“阿芷的事,你都知道啦?”
话一出口,就见张茂那张原本棱角分明的脸骤然一沉,似有乌云压境。搁在案上的右手已攥成铁拳,指节泛白,青筋暴起,如虬枝盘结。
裴妍留意到他虎口处的厚茧此刻绷得发亮——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印记。她在他身上再次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杀气。
裴妍惊愕地望向他。
张茂此刻想杀人——韩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