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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兄弟

作者:衣上征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回到宿舍的阿缇琉丝没有选择走向训练场,而是罕见地在晚上八点左右就躺在床上。


    他已经洗漱完毕,在世界尽头喝的那点酒早在飞行器上就醒了,阿缇琉丝觉得自己现在清醒无比。


    他慢悠悠地拿起床头一本包了牛皮的书,翻到第一页,然后便一直停留在这里,再也没有往后翻过。


    看似重新开始了,其实一直停留在原地。


    报到日在宿舍里看见佐伊的那一刻,他所想到的就是——


    “他用利剑杀死了背叛自己的好友,却仍旧忍不住为对方的死亡而哭泣。”


    他没有哭泣,也没有挥剑,但那颗心却不是毫无反应的。


    无数次疼到他无法坚持,以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力量坚持着活下去,却还是会忍不住委屈迷茫,为什么会这么对我呢。


    “刚刚楼下那是谁?”坐在阿缇琉丝对床的佐伊对他挤眉弄眼,“简直大胆,等我摇一百个雌虫去弄他,教他做虫。”


    “是谢默司上将,你我的直属领导,你去找虫弄他吧,但最好别在第九军团找。”阿缇琉丝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本书。


    佐伊哑然,难得安静了一会,突然面容严肃地对阿缇琉丝说:“下次出去玩可以带上我吗?”


    “怎么了?”阿缇琉丝一怔。


    “我还没有去过安提戈涅最大的剧院,也没有在全帝国最有名的餐厅吃过饭。作为朋友,你是不是应该带我去?”


    不等阿缇琉丝回答,他继续严肃道:“在拒绝之前,你想想你开的飞行器,穿的衣服,戴的首饰是谁给你买的。”


    “没错,是你自己买的,但是你不觉得给自己买这么多东西太自私了吗?”


    阿缇琉丝简直忍无可忍:“你是不是有病?”


    舒服了。


    骚扰他这么久,只为得到这句话的佐伊终于满足地趴回床上,老老实实做自己的理论课作业去了。


    目睹了一切的尤利西西忍不住笑出声,被佐伊瞪了一眼后急忙收住,继续安静如鸡地看电脑。


    他们宿舍的另一个雄虫此时还未回寝,疑似被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绊住了脚步。


    这是阿缇琉丝来到第九军团的第一个星期,佐伊如前世那般意料之中地追随着他,与尤利西西成为舍友却是意料之外。


    这个曾经为了列昂跳楼自杀的雄虫,从外表看上去却只给人腼腆、柔顺的印象。


    一如阿缇琉丝第一次见到的叶菲烈尼。


    社恐、内向,仿佛多说一句话都能让其羞愤欲死。


    这样的叶菲烈尼,却在阿缇琉丝死后多年成为了足以影响整个帝国命运的教皇,是虫族史上最疯狂的战争机器,其麾下由冥河之子率领的幽灵军团将无数雄虫和雌虫都卷入战争,他却在最后一战的前夕选择饮弹自/尽,将胜利拱手让给以厄喀德那和尼普顿家族为首的选帝侯盟军。


    对此一无所知的阿缇琉丝还在想着,必须尽快向玛尔斯大帝求到通行令去看叶菲烈尼。


    蓦地,他腕上终端震动,是关于士官小队的人员变动通知。


    他漫不经心地点开这条讯息——


    第九军团星历1664年秋季士官小队教练员变动如下:


    理论指挥指导员:谢默司·德瑞·尼普顿上将


    战斗指导员:列昂·阿列克少将


    心理辅导员:纳森尼尔·斯廷法罗斯上校


    疑似十月对阿缇琉丝重拳出击。


    “你的小雄虫又不在那支小队里,以你的军衔,何必跑去给一群士官当战斗指导员?”谢默司挑眉看向列昂,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支宝蓝钢笔,犹疑着没有签署这道申请令。


    笔尖涌下的墨汁几乎滴在洁白的文件上。


    被他狐疑盯着的列昂沉寂如渊,没有回答他的疑问,淡淡反驳道:“你本来也并非士官小队的指挥指导员。”


    “我可没说我的雄虫不在里面。”被他回怼的谢默司翘着二郎腿坐在指挥椅上,全然不在意地笑眯眯道,“我当然是为了接近阿缇琉丝伯爵,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深灰色的双眼紧紧盯着列昂,眼里是与面上笑意截然相反的冷凝和紧绷。


    是一双如冰川般透彻广袤的瞳孔,令人联想到盛大极光下的无边雪原。


    寒冷、孤独、沉滞。


    “我要动用那个诺言。”列昂无声回望他。


    两个强大雌虫的对峙让偌大的军长办公室在此刻显得无比逼仄。


    “换一个。”谢默司冷下笑意。


    “第九军团的军长也有不遵守诺言的时候么。”列昂讥讽一笑。


    “尼普顿族长的一个无条件承诺,你就用在这里?”谢默司冷笑。


    “不能用?”列昂冷漠看他。


    “当然可以。”谢默司勾唇,手里的钢笔干脆利落地签名,一串龙飞凤舞的字迹落在申请令上,“但你记住,我答应你不是因为我信守诺言,而是因为我把你当兄弟。”


    这位总是温和低调的军长将申请令递给列昂,拍了拍对方的肩章,似乎是为其掸灰:“所以,别做对不起兄弟的事。”


    列昂接过这一纸文书,身姿笔挺,眉目舒朗:“当然。”


    他离开后,谢默司习惯性地摸向口袋,扑了个空后才想起自己早已戒烟,办公室里的雪茄也全都清空。


    兄弟。


    他将这个词含在唇齿间,脑海中则很合时宜地想起即将和阿缇琉丝一起观看的话剧《塞缪尔大帝》。


    被挚友背叛,而后亲手将其杀死的塞缪尔大帝。


    背后的刺青过了多年似乎仍然不安于室,竟在此刻隐隐作痛起来。


    爬满他整个肩背后腰的巨大雾尼神鸟,其巨吻正对着谢默司的胸膛,似乎在用尖喙从后背时刻不停地啄食着他的心脏。


    是十几年前,他接手第九军团不久后随便找了家店给自己纹的,包括香烟劣酒,都是为了融入这个由底层雌虫组成的军团。


    作为勋贵之族的尼普顿,又怎么可能诞生出此时这样性格、习性的谢默司呢。


    曾经冷漠傲下、不可屈折、不肯俯首的贵族青年,并不受第九军团的欢迎。


    所以他的部下在一次军事行动中公然抗命,整个营的士兵哗变暴乱。


    血光遍地中,比他大不了几个月的列昂选择带着为数不多的亲兵护送他回到首都星。事后,玛尔斯大帝作为他雄父的兄长,派遣赫德卫兵将这些哗变者在第九军团斩首示众。


    那位手眼通天的大帝对他说:“这是我第一次为你处理这种事情,也是最后一次。”


    “通过成为第九军团的军长,去争夺尼普顿族长,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无法付诸于现实的话,也终归只是个想法罢了。你比你的兄弟们聪明,但不如他们对自己狠,尼普顿从来不缺聪明人,只缺狠人,这就是为什么我有资格对你说以上这些话。”


    任何虫族在直面玛尔斯大帝时,都会忘却他是一名雄虫,性别在他身上显得毫无意义——比任何雌虫都冷酷,比任何雌虫都冷硬,所有柔软和动摇都早已被其扼杀,是真正的钢铁之心。


    事实证明,谢默司也不再需要玛尔斯大帝为他处理这种事情。


    哗变事件后,该杀的杀,该升的升,第九军团彻底被谢默司经营为自己的堡垒,他在其中如鱼得水,仿佛彻底换了个虫。护送他回到首都星的列昂,也被他许诺会无条件地帮其完成一件事。


    为了爬高,他染上过底层雌虫的劣习,而为了爬得更高,他也以无法想象的毅力从善如流地将这些劣习戒去,只剩下满背的刺青。


    他用染上劣习证明自己可以和底层士兵一样,又用戒去劣习证明自己到底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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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不一样。


    温和有礼的第九军团军长,曾经也像最底层的雌虫一样抽烟喝酒,混迹于最不文雅的香/艳场景,见多识广,将以前作为贵族子弟从来不屑接触的事情都见了个遍。


    就这样,第九军团里的军官和士兵们被恩威并施,用各种方法被变成他最得心应手的猎犬。


    除了列昂。


    谢默司把列昂当朋友,早年也真心实意叫过几声兄弟。


    所以,别做对不起兄弟的事。


    他长舒一口气,为办公室里被自己丢掉的雪茄惋惜了一秒。


    又是他。


    模糊的、无法看清面容的,陌生虫族。


    却能清楚感知到对方纯粹热烈的情感。


    如此炙热,如此浓烈。


    冷漠如列昂,也会无法抑制地在梦境短暂驻足。


    他已经连续做了很久的梦。


    梦里全是一个陌生的雄虫,看不清脸,却总是追逐着他,而他不敢回头,仿佛一回头就会溺毙在对方明亮的眼神中。


    构成这个陌生雄虫的,是对方温暖的笑意,身上幽冷的花香以及唇间偶尔的呓语。


    梦境经常是重复的,偶尔也会变得连贯。


    重复的部分是他和这个雄虫温馨的婚后生活,他们恩爱不疑,琴瑟和鸣,像一对模范伴侣,已经一起生活多年,并且也将余生共处。那个对着雄主低眉顺眼、温言软语的雌虫令他感到陌生,自己竟然也会露出那样的神色么。


    温暖而虚假。


    像随时会被叫停的舞台剧,也像重症之人死前脆弱不堪的谵妄。


    连贯的部分则是他们的相遇相知,银月般清冷高贵的雄虫主动向他伸手,他则无法心生抗拒地回握,像终于将月辉握入掌中。而后是数年里从各个星球雪花般飞来的明信片和礼物,他退回后者,只留下了信件,在深更半夜像偷尝圣餐般细细阅读,雄虫丰富广袤的生活情愿分他一半,他却踌躇着进退不决。


    想要前进,却无法割舍过去的恩情,想要后退,却无法舍弃眼前的美好。


    无比真实,仿佛是他的亲身经历,让他即便在梦中都无法展眉。


    持续了数月的梦境就这样重复着将他困住,他开始焦虑于入眠后那个虚幻却真实的世界。


    直到一星期前在雄虫宿舍楼下遇到那位阿缇琉丝伯爵。


    仅仅一眼,就让他当晚的梦境有所变化。


    梦里,年轻的雄虫在他沉沉睡去后长时间地凝望着他,已经趋近干涸的精神海仍旧源源不断地释放出精神力,无数的精神触丝包裹着他,让他狂躁的精神海就此安宁沉稳。


    还是看不清。


    列昂竭力想要睁眼,却还是看不清那个雄虫的面容。


    只有他眼里一点依稀可见的晶莹泪光。


    梦里的列昂无动于衷,但此刻处于第三视角的列昂却痛得无法自已。


    为什么会视而不见呢。


    那个雄虫明明那么哀伤,为什么那个没有睡去的雌虫却能够安稳地躺在那里呢。


    仿佛尖刀划破幕布,温馨的舞台剧瞬间变得四分五裂,那一点泪光彻底击碎恩爱和睦的假象。


    明明婚后生活在梦中重复得更多,企图让他相信,可他却总觉得那点泪光才是真实的。


    而第二天,梦境又开始像往常一样重复起来。


    他想看到更多那个陌生雄虫真实的模样,就必须靠近阿缇琉丝。


    已经从梦魇中挣扎着醒来的列昂半靠在床头,薄被从他身上滑落,线条饱满分明的赤/裸上身让他像一尊沉寂在黑暗中的雕像,胸膛宽阔,肩背舒展。


    他想起白天谢默司对他说的话语,唇角勾起嘲讽的笑,不知是在笑对方还是在笑自己。


    他没有雄主,谢默司也没有。


    所以谈不上对不对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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