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书》
1. 天平
“列昂·阿列克上将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他在战斗中的勇气和智慧激励了这个国家无数的士兵,整个帝国都能感受到这种珍贵的精神。我很荣幸能见证他的升职,我想帝国会因为他而自豪。”鬓发雪白的大司铎对着镜头和蔼地笑。
无数镜头实时转播着这场盛大的授勋仪式,九大选帝侯高居朱庇特祭台之上,在他们对面则是象征着神谕的枢机主教,祂们全身漆黑,面覆黑纱,正如教宗所信奉的“深渊”般静默。
整个斯堤克斯的虫族此刻都在看着玛尔斯大帝亲自为列昂·阿列克佩戴那枚闪闪发光的金月亮勋章,数不清的闪光灯和无数窃窃私语在祭台之下丛生。
“所谓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了……真是励志的寒门神话啊。”
“朱庇特在上,区区授勋,连从未集体出现的枢机团都来了,实在是好多年都没有过的盛典,真热闹。”
“枢机团上次集体出席,还是十多年前阿缇琉丝伯爵的成年礼吧?”
“嘘!厄喀德那家族就在祭台上坐着,你怎么敢提那位的!”
“那个小伯爵曾经也是名动帝国,实在是可惜……”被斥责的那位小贵族低声嘟囔着。
可惜和这位列昂上将喜结连理。
这场仪式的主角向大帝脱帽致礼,那张笼罩在军帽阴影下的深邃面容,从下至上逐渐显现出来——线条清晰利落的下颌,薄唇直鼻,长而挺直的睫毛如龙舌兰锋利的尖刺,只需一眼,就让人无比确信,这张英俊到夺人眼球的皮囊里裹着一只冷酷原始的虫。它可以被比拟为任何强大的武器,却永远不会是吐露出轻柔絮语的爱侣。
列昂略微低头以示对大帝的尊敬,他垂着眼睫,神情冷静,这只雌虫是帝国冷酷如钢铁般意志的化身,黑洞洞的镜头如实记载这位新晋上将的一举一动。
在成千上万目光的注视下,列昂·阿列克握住军旗的一角,将其置于胸口。
虫族的军旗望之即令人生寒,漆黑的旗帜中央是三个巨大的血色红点,按照倒三角的结构排列,犹如狰狞的头骨浸泡在漆黑血液中,是无数被虫族征服的生灵在地狱中哀嚎,真正的强大无需美丽赞颂,彻骨的恐惧无需亲身体会。
虚拟光屏上的转播在此时停止,画面定格在列昂俯首亲吻军旗的那刻,长眉入鬓,唇角抿直,雌虫俊美锐利的面容使得他即使作出亲吻这种柔软的举动都透露着锋芒。肩背宽阔清晰的线条一路向下延伸,直到腰部被黑金色的腰带骤然收紧,像猛兽临水俯首,微微弓起的脊背看似松弛却暗中蓄力,在猎物放松警惕的一瞬就会将之撕碎。
“这应该是今年最大的新闻。”阿缇硫丝目视着金色的光屏,平静地说。
他的医生一边将手中的注射器推到底部,一边搭话到:“是啊,不过这大新闻得有你一半功劳。”
对他调侃的话不置可否,阿缇硫丝目光淡漠地看着自己布满针孔的手臂,骨肉均匀,苍白到仿佛失去所有生命力。
他随意地问:“基因药剂的事情......你和列昂说了么?”
医生感受到掌下的肌肉在这一瞬间变得绷紧。
“发了讯息。”医生看向阿缇硫丝冷淡的面孔,“他会看到的。”
那张冷淡姝丽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笑意,如冰雪瞬间消融,连疾病也分外眷顾这张美到惊心动魄的脸。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医生发出自己的疑问,向阿缇硫丝坦白自己的困惑,“为了他的小雄虫,列昂上将几乎毫无疑问会选择基因药剂。”到了那时——到了列昂·阿列克为了别的雄虫向你提出请求,即使代价是你的生命时,你该怎么办呢。
阿缇硫丝半真半假地开玩笑:“梦做到现在,是该醒的时候了。”他多年如一日地追逐列昂,仿佛在做一场令他午夜梦醒时汗湿后背的经年大梦,如今他把自己放到天平轻如羽毛的一端,用列昂的选择结束这场缠绕他多年的梦。
这是其中真的部分。
假的部分则是——他在心底还是希冀列昂会选择自己,好梦成真,就此不散。
但列昂不会选择他的,阿缇硫丝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医生恍然大悟,对阿缇硫丝同样半真半假地说:“作为二十多年的朋友,不管你怎么想,不管列昂·阿列克那个混蛋怎么想,我不会让你死。”
他不会让阿缇硫丝死,这一点千真万确。
但如果阿缇硫丝自己不想活了,千真万确也会出现意外。
除了生命,阿缇硫丝在这世上没有任何值得眷恋的东西——亲情、爱情、前途、荣誉,他都或坦然或绝望地面对过它们的失去,医生不认为单凭自己,有什么资格让对方继续这除了痛苦外贫瘠无物的生命。
阿缇硫丝说:“你比我更清楚这个事实——伊桑,我没有多久可以活了。”
他的手腕从宽松的病服里露出,白皙光洁的腕部有一块狰狞的伤疤:“三年前铲去族徽后,我的精神力就衰落了两个等级,接下来两年对精神力的透支使用让一切变得雪上加霜。后来我的精神力开始衰竭,你说只有提坦之森的龙牙可以治疗。当时第九军团远征军正在提坦之森征伐星际海盗泰门,我托夏盖带回龙牙。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提坦之森最后一丛龙牙毁于远征军和泰门的交火,夏盖也没能再回来。”
“我有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伊桑。”阿缇硫丝看着多年老友,唇边的笑意纯净而疲倦,“我没有比你先放弃。但活着实在是很艰难,我跑了这么久,现在只想停在这安静地睡会。”
阿缇硫丝曾经奋力向前奔跑,命运追逐他如噬人猛兽,他惶惶不可终日以至于不敢回头,现在却只想在被吞噬前安静地睡一觉。
精神力衰竭的伴随症状包括但不限于多器官弱化衰竭,现在的阿缇硫丝是强弩之末这四个字最好的写照。原本金光灿烂的翅翼早已黯淡无光,时而抽搐颤动,是雄虫再也无法控制精神力的表现。除了繁复精美的纹路,阿缇琉丝曾经引以为傲的翅翼上还布满了裂痕,就像一颗心被彻底撕裂后经年不愈的沉痼。
病房陷入一阵沉默,伊桑无法吐露出任何言语,他目睹既是患者也是挚友的阿缇琉丝,在生死关上走了何止百回,作为医生的天职告诉他,已经无药可医,无法可治了,任何多余的挽救只会给阿缇琉丝带来痛苦,他此时应该做的不是徒劳无功地执着于挽救阿缇琉丝的生命,而是让阿缇琉丝在最后的时光里能够不那么痛苦。
无药可医,无法可治。伊桑曾经带领团队攻克过无数疑难杂症,但这次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阿缇琉丝作为所有虫族认知里最为矫健的雄虫战士,曾经有着无比强大的身体素质,现在却比最为病弱的虫族还要短命。
阿缇琉丝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却不是对着伊桑说话:“既然来了,便请进来。”
他虽病弱至此,却没有失去曾经从军十余年的警惕。
列昂·阿列克心知他在和自己说话,思绪却沾在病房内两人的对话上,被刻意压在心底的记忆如潘多拉魔盒装着的灾厄,不受控制地飞出。
漆黑的提坦之森,对准龙牙的脉冲枪,还有尤利西西伤心欲绝的脸。是的,远征泰门的时候,好像确实有部下告诉他,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需要龙牙治疗精神海?自己是怎么做的呢——他想起尤利西西因阿缇琉丝而死,于是便平静地对着那最后一簇脆弱而洁白的龙牙开枪。那时,他是这么以为的,他以为尤利西西因阿缇琉丝而死,所以也亲手断送了后者的生路。
后来他才知道,尤瑞没死,只是不得不终身缠绵病榻。
没有多大区别——冷酷的雌虫平淡地想到——但是有了基因药剂,尤瑞不仅会痊愈,甚至可以二次进化。
而现在,阿缇琉丝要死了。他想牵动唇角,徒劳了几次却是无用功,彼时,他没有深思为什么自己笑不出来。
伊桑离开后,步入病房的列昂并没有坐下,他沉默地站在床脚处,仿佛审视般俯视着床上枯竭得只剩一把美人骨的阿缇硫丝。
由阿缇硫丝精神力凝聚而成的精神触丝在列昂精神力的压迫下无精打采地躲在枕头后,昭示着主人此刻忍受的巨大痛苦。他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自己追逐了那么多年的雌虫,在他如此凋敝之时,列昂从容不迫地参与他的赴死,如他一心希望的那样置身事外。
阿缇硫丝比初见时狼狈何止百倍,列昂却比初见时高升何止百步。
“在他的想象中,那些多梦的夜晚是他可以藏身的又深又暗的水潭。”黑暗的山洞里,年轻的阿缇硫丝坐在冰冷潮湿的沙地上,这个星球上没有月光,一旦日落,便陷入彻底的黑暗与冰冷。
对于这支突击队而言,这只是更深的绝望。
雄虫上尉看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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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很镇定,在这个似乎注定死去的夜晚,在敌军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他突然想起这句诗。他虽是对着部下叹息,却并不指望对方回应。借着整支突击队里唯一一台还在运转的机甲发出的微弱光芒,阿缇硫丝努力辨认着器官捐赠确认书上的项目——在所有能源断绝的情况下,原始的纸质媒介反而最为可靠。
这台机甲属于列昂·阿列克,一时风头无两的军中新星,寒门逆袭的神话将军。
“他知道时间如同他自己一般,不分昼夜地跑向他葬身的黎明。”雌虫的声音经过机甲传音变得失真,阿缇硫丝侧过头去看,露出一丝笑意。
“我还以为雌虫只对机甲感兴趣。”阿缇硫丝略感诧异,出身寒门的列昂竟然对这位冷僻晦涩的短诗有所耳闻。写下这首诗的虫族是一位荒唐的贵族,死于一场宿醉,一生也就只有这首诗,伴随着他的生平在上层贵族中流传。
“我也以为雄虫不会对战争感兴趣。”
“我来看你。”雌虫冷漠的声音将阿缇硫丝拉向现实,列昂站在床尾,俊美悍利,像一柄长枪。阿缇硫丝曾渴望将他握在手中,可如今只是自己被伤得体无完肤。
他感到很疲惫,脑中精神海翻涌带来的痛苦让他疲于应对。他按了一下手腕上的终端,列昂的终端几乎同时振动了一下。一条备注阿缇硫丝·洛耶蒂·厄喀德那的讯息映入列昂的眼中,密密麻麻的文字,底部是对方的花体签名,阿缇硫丝·洛耶蒂。
阿缇硫丝心中不会再因为这个决定感到疼痛,他终于就此决定放手,在列昂已经前进到无需他再担忧的高处时,他终于能就此放手:“感谢您的探望,我与阁下的婚姻也许就走到这里。”
对面的雌虫动作一顿,缓缓抬头认真看他,却只在阿缇硫丝脸上看到自己从未见过的冷漠、疲倦与释然。
这是值得高兴的。
可他似乎直到此时才看到阿缇琉丝的濒死,直到此刻才带着点漫不经心地恍然顿悟——原来这桩婚姻带给对方的痛苦与伤害并不比自己的少。
列昂终于有了点触动,但也仅仅只有一点,这体现在他难得问了一句:“为什么?”
阿缇硫丝只好耐心地回答他:“我快死了,临死前想日行一善,放你自由而已。伊桑医生不是和你说过了吗?”然而列昂的表情告诉他,对方似乎并不知情,想起伊桑曾对他抱怨列昂从来没有回过讯息,阿缇硫丝失笑道:“那时,你拉黑了伊桑,对吗?”
直到伊桑接手尤利西西的治疗,才被大发慈悲地从黑名单放出。
如果哪一天阿缇硫丝死了,列昂很可能是从新闻上知道的——震惊!阿列克上将雄主病死医院无虫收尸,是道德的沦丧,还是虫性的扭曲?
这听上去很好笑,阿缇硫丝也确实笑了。
“我知道你的来意。我时日无多,如果我的基因能挽救别的生命,听起来倒也不错。”阿缇硫丝轻松地说。
列昂听着这些轻松到极点的话语,沉默地望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是否该说出口。
他手腕上的终端再次震动,这一次列昂脸上罕见地露出些许情绪。
阿缇硫丝不想看他在这坐如针毡,忍耐住脑中的痛苦,淡漠地说:“我不想再看到你。”
列昂定定看着他,丢下一句“我们的事回来再说”就转身迫不及待地走了。
他刚迈出病房,阿缇硫丝就猛地往前一倾,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同时,病房里的机器人红灯大闪,刺耳的警报声贯穿耳膜:“一级警报!一级警报!呼叫伊桑!呼叫——”
阿缇硫丝用尽全身力气按住机器人的电源,他喃喃道:“对不起,伊桑......”他向后倒去,小声嘟囔着,“可是阿摩好疼......阿摩是个懦夫。”
列昂如他所预料那般不做停留地奔向他人,他也如自己所预料那般无法在世间苟延残喘,用所剩无几的生命去爱这个自己注视了近十年的雌虫,在生命的最后看他走向幸福,阿缇硫丝对不起的人只有自己。
如果有下一世,他会学着自私一点。
机器人哑然失声,乌黑的眼睛倒映了床上容色苍白却难掩昳丽的青年。
他蜷缩着躺在床上,呼吸虚弱而至消失,但他的神情却带着温柔欢欣,如此宁静,仿佛得偿所愿,依偎在朱庇特的怀中。
窗外的星光洒了他一身。
2. 成年礼
“我和你雄父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从小到大你不曾让我们担忧过,倾注在你身上的整个厄喀德那的心血,让你如今能够站在多少虫族难以想象的高度。小时候你就说会成为家族的骄傲,那个时候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生。我们支持你的选择,但是为了一个心思不在你身上的雌虫而毁了自己,你真的太令我们失望了。”
“为了胜利而生的人,注定走向败北。阿摩,你一定要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所有其他人的期望和安排都不能成为你的目标。”
“精神力重度衰竭将伴随着全身多器官衰弱,从现在起每一刻你的健康状况都在恶化,离翅翼最近的脊柱,到四肢内脏,最先出现的症状是行动困难,接下来是失明失聪,呼吸困难,所有的生命体征都靠器械维持。长达两年的精神力灌溉把列昂·阿列克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他却没有来看你一眼,我们这些一起长大的雄虫里,你看人的眼光是最差劲的。”
“你认为,什么是神迹?是世所罕见的精神力天赋,还是明明身为雄虫却有着足以媲美顶尖雌虫的身体素质。前二十多年无拘无束的人生,是我们唯一能送你的礼物,现在,请面对残酷的真相——”
意识堕入无尽混沌,此前几十年的人生如同老旧留声机上卡顿播放的唱片,指针每一次暂停,都指向令阿缇琉丝刻骨铭心的旧痕。
他曾经以为自己为了荣誉而生,作为最优秀的雄虫将领,他的军事生涯被奉为史诗,帝国为其鸣炮三日,整个世界只是他手边展开的地图,成功不过俯首可拾。
——直到那个夜晚,由他一手创建的伊德瑞迩营成建制地阵亡,除他和夏盖以外全员牺牲,从此成为历史,最后由阿缇琉丝亲手抹除番号,降下营旗。至此,他不再亲历任何一场战争,无数次的自我诘问和内疚崩溃差点将他压垮。
列昂·阿列克,那个余生恨他入骨的雌虫,在彼时仍将他视为挚友,冷漠如深冬的军中明星唯独对他伸出双手,深渊中的阿缇琉丝不可自抑地握住蛛丝,在此后的数年里毫无保留地追逐着他。
即便粉身碎骨,也不想放手。
“噔——”恢宏深广的钟声响起第四下,漆黑繁复的教堂钟铃轻颤着抖落细小尘埃,温和灿烂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从穹顶投射,雕刻着众神的小尖拱错落有致,光影静静流淌在纵深广袤的教堂中,所有光束经过精心设计折射汇聚在中殿,是幽深殿堂中唯一的光柱。
振聋发聩的钟声让阿缇琉丝顷刻回神,脑海中嘈杂无章的声音归于沉寂,一切质疑、愤怒、困惑的诘问杳然消失。
这是——
阿缇琉丝震惊抬眸,正对上巨蛇塑像的漆黑竖瞳,这让他意识到自己此刻正位于安提戈涅大教堂。他条件反射地看向双手,左手腕上复杂精致的族徽猝不及防间映入眼帘,是曾经烙印在他灵魂深处,却被自己亲手挖除的图案。
还有脑海中沉静深邃的精神海,收拢在鞘骨里完好无缺的翅翼,以及健康无比的躯体。
原来如此。
年幼时阿缇琉丝听过一个神话,如果执念强烈,每一位虫族都可以感动朱庇特,朱庇特会许给那位虫族一个愿望。而他上辈子死前最强烈的愿望就是再看一眼以前的自己——健康而生机勃勃的阿缇琉丝,即使是千难万苦也轻易蹚过,仿佛这个世上没有能将他击败的困境。
如今他有强健的体魄和不屈的意志,一切推倒重来,命运的权柄必须彻底易主。
阿缇琉丝狂喜之下很快就接受了自己重生在十三年前的事实,因呼吸道衰竭,他曾经的每一次呼吸都感受着巨大痛苦,所以他现在第一反应是贪婪地自由呼吸,感受着生机在这具躯体内肆意流淌。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此时此地正在举行的是自己的成年礼。
作为厄喀德那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阿缇琉丝将在自己的成年礼上真正获得家族的认可,并将自己的姓名签署在福音圣书上,作为厄喀德那家族推出的国王候选人。
这枚族徽就是在成年礼上由他的雄父兰因大公亲手纹制——族徽需要由高等级雄虫用精神力纹制,对精神力消耗巨大,一般由家族内的旁系长辈进行,兰因大公却因怜爱幼子,以惊人的精细度亲自完成了这场纹制,事后静养了数月之久。
想到雄父,阿缇琉丝心中一疼,强打精神回忆接下来的流程。
教宗洗礼。
塔尔塔洛斯神教是斯堤克斯帝国唯一信奉的教宗,奉朱庇特为主神,祂们认为万物的归途是沉落在大地最深处的深渊,宁静深远,静默庄严。
无数的拱券让安提戈涅大教堂纵深幽远,从天窗投入的阳光经过反复折射,已如几尾银鱼在无尽深远的暗海游弋,微光跳动,汇聚在阿缇琉丝头顶,而后倾泻而下,如宝石帘幕,如水光四溅,那浮光跃金下冰冷平静的面容,在模糊光线中依旧美得历历在目,比神像更具圣洁。
全身漆黑的教宗高坐在神明台上,如神明背后的影子,寂静而沉默地注视着聚光灯中间的阿缇琉丝。
有如神迹。
戴着黑色纱帽的叶菲烈尼·奥汀维奇·乌拉诺斯这般想到,而后他在寂静中向阿缇琉丝伸出了左手。
按照斯堤克斯帝国的传统,阿缇琉丝将站在圣阶下,向枢机团行吻手礼,然后仰首等待枢机主教为他佩戴象征着厄喀德那家族的胸针。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漆黑的银边袖袍中伸出,极致的白与黑构成一幅优雅画卷,存在感强烈地吸引着所有虫族的视线。
美中不足的是,这只手缺失了小指,仅存的四指呈现出畸形而怪异的美,居高临下地悬停在阿缇琉丝面前。
“黯黑的大地上,主的子民垂着脑袋平静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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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在光明和宁静里向着深渊降落
夕阳沉寂
而神秘天国的甜蜜
永远留驻在我的心中。”
唱诗班低声吟咏着,幼童纯净空灵的声音如泠泠冷泉,在教堂中盈盈流淌。
阿缇琉丝目视着这只手,微微低头,鲜红的嘴唇在纤瘦的手背上一擦而过,他的脊背自始至终没有弯折,眼睫下垂,显出具有欺骗性的柔顺与虔诚。
这位残缺的枢机主教将冰冷精美的宝石胸针别在阿缇琉丝的胸口,阿缇琉丝无法透过黑沉沉的纱帽看到祂的表情,却依稀能猜到些许。
一定是充满了揶揄和戏谑。
少年时最离经叛道的好友,如今却成为了离神明最近的枢机主教,甚至得以亲手为自己佩戴成年胸针。
阿缇琉丝对暗号般地牵动唇角,他确信对方能看到这抹细小的弧度。
色泽漆黑,但从某些角度看去却又仿佛流淌着碎金的凤蝶胸针,既是厄喀德那家族成员的象征,也昭示了其种属是昳丽冷淡的蝶族。
所有例行仪式结束后,隆重盛大的成年礼齐聚九大选帝侯,是帝国今年最佳名利场,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间,阿缇琉丝见了无数张脸,手里那杯馥郁晶莹的酒却还剩大半。
他目送发小背对着所有灯红酒绿,融入漆黑的教宗,对其背影遥遥举杯。
直到兰因大公和罗萨蒂亚元帅一起走来,阿缇琉丝才有种自己确实重生的实感。
上一世直到死前,他已经很久没见到雄父雌父了。
“阿摩,你雌父的侄子正好也在,你想见见么?”兰因大公关切地询问,在他心里今天刚成年的阿缇琉丝仍旧是幼崽,这些无谓的社交视后者心意而定。
罗萨蒂亚元帅补充道:“尼普顿现任族长,你最好去见一面。”
此时的阿缇琉丝即将从斯堤克斯帝国军事大学毕业,该校也被称为将军的摇篮,从成立之初起,几乎垄断所有高级军官。但是也有例外,比如列昂,他是纯粹从战场中走出的将军。
大学时,相比起列昂,另一个雌虫的名字对于阿缇琉丝而言更为熟悉。
谢默司·德瑞·尼普顿。
他是列昂的好友,而阿缇琉丝则在两个月前刚打破他留在大学里关于机甲微操的记录,这其中固然有雄虫精神力优势的因素,但也证明了阿缇琉丝的身体素质足够承受他自己的精神力。
上一世,阿缇琉丝并未接受雌父的提议,对于这位低调的族长,阿缇琉丝并不感兴趣,也因此直到和列昂结婚后,他才第一次见到谢默司。双方族中长辈本有意撮合的一对,也阴差阳错在十多年后才有正式交集。
看来这一次的见面,不会如前世那般残酷。
尚且显得年少的雄虫从容为自己添满美酒,无可挑剔地做了一个“请引见”的标准礼仪姿势。
3. 初见
“他是从废弃的水族中心大楼跳下去的,当他落地时,翅翼已经被巨大的冲击力撕碎。”阿缇硫丝按照列昂的要求,向他详细描述尤利西西自杀的现场。他关注着对方的脸色,似乎感受不到列昂在沉寂中酝酿的愤怒与悲伤一般,他甚至展开了自己的翅翼,那纯金色的澄澈翅翼铺陈开来,如同一件绣工精致的睡袍披在他身上,“你觉得是我逼死了尤利西西,对吗?那你为什么不来替他报仇?”
列昂努力控制着自己,其实阿缇硫丝事后回忆起来,很怀疑自己的形容——对方撕裂他翅翼时的力道,完全不像控制了自己的样子。如果不是谢默司偶然到访并成功制止了列昂,阿缇硫丝的翅翼恐怕不会比尤利西西的好上多少。
这是他们婚后的第三年,彼时列昂刚从精神力紊乱的状态下清醒过来,他用撕裂翅翼来回报照顾了他两年的雄主。
自此以后,阿缇硫丝的翅翼便有了数道无法祛除的伤疤,时刻提醒着他血肉撕裂的痛苦。
这就是上一世阿缇硫丝与谢默司初次见面的情景——阿缇硫丝被自己的雌君撕扯着翅翼,浓稠的鲜血喷溅而出,他从血污中痛不欲生地抬眼,正好与硬闯入家中的谢默司对视。
他没有求助,谢默司想到,可这么做是违法的。于是他抬手解开纽扣,脱下外套,挽起衬衣的袖口,冲着年轻,甚至相对于自己的年龄而言显得年幼的雄虫安抚一笑。
半虫化、抬肘、侧踢。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谢默司温和地对阿缇硫丝说:“你好,我叫谢默司,是列昂的好友。你有权起诉袭击你的第九军团副军长列昂·阿列克中将,而我会成为你的证人。是用你的终端,还是我帮你联系帝国雄虫保护协会?当然,现在我会先帮你联系医院......”
阿缇硫丝没来得及回应,一头昏倒在被谢默司踢晕的列昂旁边。
此后治疗的痛苦让阿缇硫丝不愿对任何虫族提起——翅翼上的撕裂伤并不平滑,需要被一点点清理干净,再进行缝合。翅翼构造复杂而敏感,与雄虫的精神力直接关联,是肉眼看不见的精神触丝的育体,因此治疗过程需要避免注射麻药。
所以,每当阿缇硫丝看到谢默司,他总会想起自己的翅翼,这令他头疼。
“听闻厄喀德那的虫族,不轻易露出笑容。”
脑海中的声音与耳旁的重合,阿缇硫丝看向面前的雌虫——温和优雅,成熟稳重,举手投足淡然自若。他竟是不自觉露出了笑容?阿缇硫丝试图抿住唇角,目光冷淡矜然,他认为自己至少摆出了大贵族的目中无人。
像一个小王子。谢默司愉快地想。
银色的打火机在黑暗中划出一丝银芒,一丛火焰升腾而起,正中央的军徽反射出一抹金属光泽,也照亮谢默司军帽下的半张面容。鼻骨挺直,斜眉入鬓,当他保持沉默,面无表情时,如同一把沉重而冰冷的枪械;可当他随意露出一抹微笑,乌黑的枪口就开出一捧鲜花,力与美形成含蓄的优雅。
谢默司摩挲着手中打火机,最终在罗萨蒂亚元帅的目光中放弃点火,在刚成年的雄虫面前做出这种举动十分失礼,但是罗萨蒂亚很了解自己这个侄子——表面看去成熟温和,偶尔却会显露出近乎下流的本性,成为族长后也并未改善。
阿缇硫丝的成年礼在多年以后,依旧为各位曾经见证它的虫族们津津乐道。
这场盛大的仪式不仅标志着阿缇硫丝·洛耶蒂·厄喀德那的成年,更标志着厄喀德那家族的第一继承人正式入围角逐大帝之列。已经成为尼普顿族长的谢默司坐在中殿第一排,他因此得以近距离看到仪式的全过程。
他回想起来——那个面色平静的年轻雄虫,在福音圣书上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平整熨帖的袖口微微露出一节腕部,狰狞冷漠的族徽水蛇安静地盘踞其上,冰冷的双眼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神色与青年竟有几分相似。
坚韧、冰冷、平静。
这是厄喀德那的巨蛇意志,以后的很多年里,谢默司曾不止一次地在阿缇硫丝身上见证。
阿缇硫丝站在灯光中央,冷色调的光芒将他笼罩,台下的虫族只能模糊看到他的面容,鲜明的只有他脸部深刻的轮廓与分明的线条。
谢默司无端联想到冰冷湖中披水而出的水蛇,波光粼粼的鳞片潜藏着难言的性感。他看着阿缇硫丝的一举一动,从鲜红的嘴唇到苍白的手指,裹在笔挺冷硬军服里的青年有着同样强烈到近乎锋利的美貌,但他只要流露出一丝笑意,整张面容便瞬间鲜活柔软。
这位继承者,在各方面都很合格——这是谢默司初见阿缇硫丝留下的浅淡印象。
谢默司同样出身于九大选帝侯之族,他与玛尔斯大帝出身同族,斯堤克斯帝国的传说之一——尼普顿的权力,这个家族盛产政客将军。
阿缇硫丝原定的雌君便是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将,后者向来低调内敛,近几年也没有公开露面,曾经阿缇琉丝对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他人口述。
如今他再次站在谢默司面前,是初见,也是隔世再见,他和这个雌虫之间的所有往事来不及终结就已经失去了发生的机会。眼前人非从前人,阿缇琉丝露出真心的笑意,朝谢默司举杯示意:“初次见面,敬我未来的上司。”
如果谢默司有前世的记忆,他也会为此刻而感到高兴吧。阿缇琉丝默默想到,旧友重逢,能够举杯共饮,是曾经的自己何等渴望之事。
兰因大公闻言挑眉看向阿缇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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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上司?我没记错的话,你本来已经决定进入你雌父的军团。”
帝国军部传统上分为九大军团,其中第一军团的将领们多为贵族子弟,因此也被称为贵族军团,与之相反的第八、九军团则通常由平民虫族担任指挥要职。这是因为在斯堤克斯建立伊始,贵族因高等级基因普遍能力更强,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平民虫族中优秀者也脱颖而出,为了避免贵族与平民之间的矛盾,军部成立第八、九军团。
上一世阿缇硫丝如一般贵族中选择从军的虫族那样进入了第一军团,跟随罗萨蒂亚元帅。彼时的阿缇硫丝是真正的野心家,世界如沙盘模型在他眼前铺陈,他甚至用抛掷硬币决定敌人的存亡。他漫不经心地设想过那因为过于笃定而显得有些无聊的未来,是年轻的国王,是名垂青史的将军,是如史诗永远被瞻仰的存在。
而在他成为史诗的第九年,有人以最惨烈的方式毁了他的一切,然后告诉他——你要学会面对残酷的真相,学会平静地接受命运。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微乎其微的王国原来是建立在沙堆之上,在命运的摧残下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世他决定进入第九军团,在幕后黑手无法掌控的地方发展自己的力量。虽然这意味着,他将提前遇到列昂·阿列克,遇到那个他一生中唯一向之低头的劲敌,也是他用一切兑换的雌君。前世,他进入第一军团两年后,参与了协助第九军团歼灭邪教尤那达斯的任务,第一次和列昂相遇。
谢默司作为大贵族却担任着第九军团军长的职务,这在他上任伊始曾引发巨大的争议,不过这争议在短短一年内迅速平息——这个优雅温和的雌虫,作风意外的铁血强硬且公正无私,第九军团在他的带领下没有沾染丝毫贵族做派,依旧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军中新锐,甚至隐隐有赶上第一军团的架势。
“刚刚改变的主意。”阿缇琉丝对雄父露出甜蜜的笑容,近似撒娇般地说,“我不想永远被雌父管着。”
罗萨蒂亚正欲拧着眉头发作,却在兰因大公的笑意吟吟中熄火,这位温柔的年长雄虫对自己的幼子说:“好啊,我们阿摩想做什么都可以。雄父虽然不是军队出身,但记得第九军团的考核要求很严格,你要努力哦。”
在阿缇琉丝应付长辈之时,谢默司不动声色地用终端调出了阿缇琉丝留存在军事大学里的档案,尚未毕业就已经军衔加身,优秀到足够加入任何一个军团。
这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雌虫,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真情实感,他凝视着姿容美好的年轻雄虫,将手中自始至终未曾动过的香槟一饮而尽。
他不知道这是隔世再见,只是忍不住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目光追逐着那个年轻动人的身影,似乎早已习惯这种隐忍的凝视。
4. 围猎
和谢默司见面之后,阿缇琉丝又被引见了几位有分量的长辈,端着酒杯打过招呼,疲于交际的小雄虫便欲退场。
“别急着走,”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年轻雄虫拉住他,对方面容精致秀丽,左手腕上匍匐着一只慵懒的狮鹭“给你准备的好戏正要开场,你不过去看看吗?”
阿缇硫丝微微拧眉,深黑的眼眸意味不明地盯着眼前的雄虫。
波吕斐斯家族的虫族,一向顽劣而任性。
卡蒂被他这么看着,竟然莫名有种调皮捣蛋后被族中长辈抓包训诫的不安愧疚,他拿过阿缇硫丝手里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粉色起泡酒,赌气般喝了一口:“好啦,可不是我安排的,我好心告诉你一下而已。还记得和你同班的那个夏盖吗?一个三流贵族,因为你曾经对他另眼相看过,他被选为这次‘围猎’的主角了。”
所谓围猎,是一些恶劣贵族的把戏,他们惜命却又追求厮杀带来的刺激,因此会举办这种将同类作为猎物的游戏。猎物通常是贫民,有时也会混入一些小贵族,当然,接受这种游戏的猎物都是提前签过合同的,他们需要这笔巨额钱款渡过生活中其他难关。
注重名声的大家族往往会禁止小辈参与这种游戏,按照族中一位长辈的说法——“这种游戏无聊而愚蠢,每年打仗死那么多虫族不是为了这些蠢蛋闲得没事干”。
如果是旁的虫族,阿缇硫丝并不会在意对方的生死,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总是一如既往的多,傲慢的贵族不会因为其他虫族的反应而减少自己的社交,他总是彬彬有礼却疏离高傲。
但这是夏盖,做了他近十年的副官,最后也是因他而死。
“他为什么会签这种合约?”阿缇硫丝一边朝自己的飞行器走去,一边沉声道,“位置报给我。”
“那些虫族说,他们很好奇被厄喀德那青眼有加的虫族,到底有多厉害。”卡蒂耸耸肩,很自然地坐上了阿缇硫丝的飞行器,“顺便说一下,你的飞行器很帅,哥们。”
“总之无非是那些小手段,他们虽然不算什么大贵族,但要逼那个雌虫就范还是小事一桩。这次的猎场在帝国疗养院旁边,离星贸大厦不远。其实你不用担心,那个夏盖是不是很厉害?我听说他是第一个在模拟训练里打败你的虫族,围猎游戏里不是也有猎物反杀的先例么?我看那些蠢蛋没准会栽个跟头。”卡蒂幸灾乐祸道。
阿缇硫丝驾驶着飞行器在首都星的夜空飞行,他没有回答卡蒂的话,上一世对方似乎也是这般提醒他,但他那时远比现在傲慢自负,他是怎么做的来着?
他没有在今夜去猎场,而是选择亲自组织了一次围猎,猎人只有他自己,猎物是所有曾经参与过围猎的贵族。他留了余地,那些虫族只在治疗舱里躺了个把月。
自此以后,围猎这种肮脏的游戏彻底消失在贵族圈子里。
那时他与夏盖的交集不过是一次模拟训练中败者与胜者的关系,他既不是为了替夏盖报仇,也不是单纯为了废除围猎,更多的是给那些贵族一个警告——不要轻易揣测大贵族的心思。
“怎么不跑了?”一只脚踩在夏盖的肩膀上,在血肉模糊的伤口刻意碾压,迫使他抬起头来,“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啊,不能用虫态的话,也就是个废物而已。”这只乖戾的雌虫或许一直对厄喀德那的那位雄虫抱有别样的心思,他是首先提议将夏盖作为猎物的几个虫族之一。
夏盖沉重地呼吸着,粘稠的血液从额头流下,粘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微微颤动的眼皮下是处在虫化边缘的巨大瞳孔。虽然外表狼狈,但他的神智还很清楚,他不停地在心中计算着逃生的可能性,试图在这十几个虫族的包围圈中找到突破口。
围猎开始之前,他被断水断食了十天,脖颈又套上防止虫化的项圈,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围猎游戏中绝无仅有的。
有个雄虫掩鼻道:“你总是喜欢弄得这么血腥。这个寒酸雌虫虽然没想象中厉害,但被玩了这么久,也算难得了。”这个娇小的雄虫不关注贵族藏在背后的龃龉秘事,单纯接受了将夏盖作为猎物的提议,天真而残忍地加入这场游戏。
还有三十二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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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盖装作无力挣扎的样子,任由脉冲枪抵住自己的额头,同时暗中恢复着力气——将武器放得离他如此之近是这些贵族最应该后悔的决定。
然而下一刻,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一艘全身漆黑却光泽耀眼的飞行器从天而降,平稳地停落在并不适宜降落的嶙峋乱石上。
从飞行器上走下了一个在场所有虫族都意想不到的雄虫。
是阿缇硫丝。
飞行器落地刮起的余风将他额前碎发吹起,肩膀处的流苏随风招摇,那张雪白俊美的容颜神情莫测。
他向夏盖走来,在所有虫族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无比冷漠又无比自然地向旁边那个雌虫摊手伸出五指。
可惜不能杀了他。随着脉冲枪被递到阿缇硫丝手中,夏盖第一反应是对没来得及手刃那只雌虫的遗憾。他舔了舔嘴唇,干燥起皮的唇瓣昭示着他此刻所忍受的折磨,仰头去看自己面前身姿挺拔的雄虫,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张脸。
但他知道,即便是此时,在自己如此狼狈之时,这个雄虫必定仍旧从容不迫、姿仪美好,优雅坦然地接受所有目光。这样的雄虫,会有如自己这般挣扎求生的时刻么。在银白圣洁的月光下,血腥寂静的猎场里,逐渐绝望的夏盖突然产生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以至接近荒诞的念头。
阿缇硫丝审视着夏盖周围的这些虫族,似乎在思考作出怎样的判决。
他上下掂量了几下脉冲枪,对着夏盖的脖颈开了一枪。
内侧带有微型注射头的项圈应声而断,光滑的金属表面清晰地反射出夏盖眼中的阿缇硫丝。雄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做着拯救他的事情,眼里却没有悲悯。
唯一能看出的情绪,似乎只有残酷的兴奋。
其余虫族都沉默着,他们不敢对阿缇硫丝的行为加以阻拦。
而后者接下来的话,将他们彻底送入地狱。
这只冰姿雪貌的雄虫露出笑容,一瞬间艳光绝慑。
他说——
“这场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5. 亲信
兜虫是虫族中最擅长战斗的种族,其虫化形态与虫族历史上凶名赫赫的原始神盔虫极其相似,能够轻易撕毁羽量级机甲的螯钳和量子炮都无法穿透的外骨骼,使得夏盖在一开始就被绝对禁止使用虫化能力。
至于现在——
阿缇琉丝姿态轻松地坐在飞行器中,他左腿轻置于右腿之上,双肩平正放松,自然舒展地靠在黑色哑光皮沙发里,随意地啜饮着卡蒂百忙之中偷空带上飞行器的起泡酒,似乎没有看到溅在透明舷窗上的猩红血迹。
舱门如蝶翼一般向上延伸半开,此时的飞行器就是最好的观景台,而阿缇琉丝作为唯一的观众也很配合地鼓掌致敬,至于为什么是唯一的观众,因为卡蒂无法忍受满地的断肢血肉,早已联系侍从将自己接走。
甩掉头角上串着的最后一个贵族,拥有着狭长尖锐胸角和头角的巨大兜虫逐渐褪去虫态,遍体鳞伤的夏盖走过去,粗暴地翻找着这些贵族随身携带的应急包,挑拣出几支能量棒。这些能量棒原本需要用专门配备的小配件从中截断,现在却被他用手指随意掰折,压缩到极致的固体能量剂被他贪婪咽下,其他用于疗伤的药物则被弃若敝履。这些针对贵族的温和药物,对于夏盖来说甚至不如兜虫的自愈能力有效,兜虫变态的愈合能力让他能清晰听到体内骨骼血肉快速弥合的簌簌声。
身上破碎的军装短袖被夏盖直接扯掉,他现在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军裤和一双军靴,年轻强大的雌虫躯体肌肉饱满、线条分明,处于紧绷状态的胸肌圆润可观却不过分突兀,起伏的脊背如丘峦,在月光下光影分明,脊沟若隐若现向下延伸,骤然收束在腰部后没入深铁色的军裤。他似乎才想起在场的雄虫阁下,慢吞吞地转头看了一眼阿缇琉丝,犹豫着是否要从这些贵族身上薅件衣服下来。
阿缇琉丝察觉到夏盖的目光落在半死不活的贵族身上,多年共事的经验让他立刻意识到后者的打算,不禁嘴角一抽:“一定要这么做的话,请对雌虫下手。”
雄保会对性骚扰的指控是任何虫族都不愿牵扯上的,阿缇琉丝宁愿承担最高法庭反虫道的指控,也不想让自己的律师团和雄保会的虫族打交道,这个以保护雄虫为宗旨的机构,要职却基本由上了年纪的雌虫担任,其腐败与官僚主义简直令全帝国的虫族闻风丧胆。
“我对你似乎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价值。”夏盖披了件花色斑斓的衬衫,这件衬衫穿在任何虫族身上都会带点玩世不恭的气质,它的主人也正是这样的虫族,但在夏盖身上的效果却大相径庭——如同冰冷的武器落入花丛,只有花丛中心的杀人利器存在感强烈地停留在视网膜上,所有的花团锦簇都沦为陪衬。他对阿缇琉丝平静地这么说到,站在飞行器下的视角让他不得不微微仰头看着这个美丽的雄虫。
略微下垂的眼尾和深邃的双眼皮本该显得可亲,但三白眼却又显得凶狠桀骜,破坏了这个雌虫原本极其周正英俊的眉眼,掺杂了几分凶戾厌世,却依旧浓墨重彩。
这张此刻仰视着自己的脸是如此熟悉,阿缇琉丝静静看着夏盖,目光不因后者耀目的英俊有所动容,心中无声的海却已澎湃激荡。
这是夏盖,此刻还活得好好的夏盖,不是前世那个小小的黑匣子。
“我们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发掘价值。”阿缇琉丝向他举杯,仪态优雅闲适,“成为我的亲信,然后前往第九军团,这是第一个选择。至于第二个选择,如果你有其他志向……”
“我选第一个。”夏盖打断了阿缇琉丝的话,极其认真地看着他,“成为厄喀德那的亲信,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么?如果我说我没有志向,你不会后悔今晚过来吧?”
多少平民和贵族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大贵族的眼中,他不信天上会掉馅饼,权势滔天的大贵族轻易对他伸出橄榄枝,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想了片刻,夏盖想不出来,就懒得继续深思,反正他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夏盖看似开玩笑的话语,实则无比真实。兜虫一族作为虫族对外征战的最强利器,保留了绝大部分的原始形态,甚至是思想性格——被暴戾杀戮的本能桎梏,常年处于精神力崩溃的边缘,活一年算一年,具有强烈的厌世和自毁倾向。
上一世遇到阿缇琉丝之前的夏盖就是这样的,从军事大学毕业后,凭借登峰造极的作战能力顺理成章进入第九军团,然后一路升职,不知疲倦地参加一场又一场军事行动,直到两年后精神力濒临崩溃。
直到阿缇琉丝收下了这把刀,却不只把他当成不知苦痛的刀,而是告诉他,成为军人之前,你首先是人。
面对夏盖试探性的问句,阿缇琉丝轻轻一笑,并未以言语回复,而是伸出手,在他染血的衬衫上别住一枚胸针。
由黑宝石镶嵌而成的凤蝶栩栩如生,在丝质衬衫上兀自反射着辉光。
雪白修长的手近在咫尺,雄虫身上幽冷的清香霎时盈满鼻间,夏盖宕机了一瞬。
他就这么把胸针给我了??
夏盖当然知道这枚胸针意味着什么。
从此以后,他将是厄喀德那继承人的第一亲信,胸针就是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伯爵本人的象征,如无公开声明,持有胸针的虫族有权在表见范围内代替阿缇琉丝从事任何事务。
他呆滞地看着阿缇琉丝,却见对方笑着说:“没有志向的话,就请以我为志向吧。”
如以往无数次那样,成为我的利剑和手足。
关于黑匣子的故事——
这是发生在阿缇琉丝翅翼被撕裂之后的事情,他与列昂的婚姻似乎彻底走到尽头,未曾经历过温柔甜蜜的爱意便已走向相看两厌。
从列昂的角度,阿缇琉丝凭借大贵族的权势向玛尔斯大帝强求这场婚姻,而青梅竹马的尤利西西在他们结婚那天跳楼自杀,他有十足充分的理由去恨阿缇琉丝。
而从阿缇琉丝的角度,所有深沉的情愫都被藏在针锋相对之下,他不再需要自己的雌君爱他,所有深入肺腑的痛苦让他不再追求两全,只要这个自己用一切去兑换的雌虫能够从此高升,让他不再担忧,那么即便是余生怨偶也无关紧要。
彼时的阿缇琉丝已经精神力重度衰竭,他的雌君却从未在病房出现过,伊桑恨铁不成钢地声称他的眼光是所有朋友中最差的,甚至不如叶菲烈尼那个疯子。唯一的治疗药物是生长在母星提坦之森里,濒临灭绝的龙牙,正逢夏盖途径提坦之森执行军事任务,而也没有任何其他虫族能像夏盖一样让他信任。自阿缇琉丝被撕裂翅翼后,他的精神力就不再如臂使指,作为一名雄虫士兵,他最大的优势就此泯灭,因此他向军部递交了辞呈,正式结束自己的军事生涯。而在此之前,夏盖被阿缇琉丝安排进第九军团,那是最适合他的地方,阿缇琉丝希望夏盖能在新的地方散发光芒,不如自己一般陨灭。
···
指向龙牙的脉冲枪被夏盖飞身踢落,已经冲出枪管的火舌偏离轨道,擦边而过,他成功保下了这丛龙牙。他凶戾地盯着列昂,瞳孔变成虫化后的复眼,猩红的细密复眼诡谲地转动,带着浓厚的警告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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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夏盖在先前和泰门的战斗中负伤,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击败列昂,后者将在开枪的瞬间被他就地格杀。
气氛凝重如水,像即将被崩断的琴弦,拉扯着在场所有虫族的心脏。
第九军团里不少高级军官都被谢默司提前下过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协助夏盖取得龙牙,即使妨碍这个命令的是副军长列昂·阿列克,如果双方冲突升级,他们必定会选择站在夏盖这边。
处于风暴中心的列昂沉默地盯着那雪白的锯齿状花朵,眼前浮现出尤利西西清秀苍白的面容,但那张脸却逐渐淡去,最终竟变成了一张昳丽的面庞。
出乎所有人意料,从来都是冷漠固执的副军长居然选择了退让。
他猛地收回脉冲枪,转身头也不回地向营地走去。
步履匆匆,似乎将无数噬人猛兽甩之脑后。
转身看向那丛龙牙,夏盖半跪在地上,迫不及待地打开随身携带的纯净容器。
当列昂接到泰门反攻的信号带队赶到时,遍地都是泰门星盗的尸体,夏盖已经完全化为虫态,多年前受过重创的虫甲难以抵挡量子炮,被炸得一片焦黑,虫甲下的血肉在高温下直接升华,偌大的躯壳竟坍缩至不足十分之一。他的螯钳缺损了大半,摇摇欲坠地挂在前肢上,却拼命将腹部护得完好无损。
因为那里有一从龙牙。
夏盖不敢离开这丛龙牙,这些天他找遍了提坦之森也只找到这些,他不愿让阿缇硫丝失望,更不能让阿缇硫丝丧命。
残缺的鞘翅艰难地摩擦着,复杂古怪的虫语响起,夏盖猩红的虫目无机质地涣散,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对阿缇琉丝以外的虫族低头。
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法回到首都星了。
请把这丛龙牙交给少将。
龙牙上有明显的虫斑,看来提坦之森的龙牙灭绝与虫害脱不了干系。列昂漫无边际地想。只要带回去得及时,这丛龙牙还是有救的。
在属下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他遣散了所有人,独自在原地坐到了天黑。
他看着夏盖的躯壳逐渐僵硬,看着距离提坦之森不知多少光年的太阳渐渐落下,看着夜晚逐渐侵袭提坦之森,给万物披上神秘的黑纱。
这死寂的森林,与他的内心是如此相似。
他终于打开终端,对着阵亡表格仔细填写了夏盖的死亡情况,最后把那簇染血的龙牙放在夏盖破碎的前肢上,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真奇怪。列昂按了按心口,企图缓解这莫名的酸涩痛苦。
这是夏盖机甲中黑匣子最后传回的视频。
从第一幕到最后一幕的每一秒,阿缇硫丝都仔仔细细地看过去。
包括列昂是如何用脉冲枪对着那丛龙牙,夏盖是如何死去,列昂又是如何最终亲手判他死刑。
夏盖没有亲族,唯一亲近的虫族就是阿缇硫丝。他跟随阿缇硫丝近十年,在荒芜的莽原上,他背着阿缇硫丝一步步走出绝境;在漫天震耳欲聋的炮火中,阿缇硫丝握住他的双手为他输入精神力。他是阿缇硫丝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副官,是阿缇硫丝辉煌军事生涯的最后见证,却最终变成阿缇琉丝手中那个小小的黑匣子。
“以前总是由你送别我,现在轮到我目送你的离去。”阿缇硫丝目光澄澈地看着那台驾驶舱中刻有夏盖军号的羽量级机甲,微微一笑,眼神死寂如冢中枯骨。
而现在,请允许我献上最后的祝福。
伟大的斯堤克斯,愿你钟爱你的臣民,让他在朱庇特的怀中安息。
6. 觉醒期
在阿缇琉丝第二次确认飞行器内的温度是否过高时,他终于意识到不是周围环境的问题,而是自己体温太高,过高的温度甚至有些影响到他的神智。他今晚兴致不错多喝了点酒,再加上看着夏盖屠戮了一帮贵族,似乎有些刺激过头而导致觉醒期提前。当然,深究起来恐怕前者才是觉醒期提前的根源。
雄虫的觉醒期一般在成年后一个星期左右到来,时间很短,视情况在二至四个小时之间,在这期间,雄虫将处于一个类似于发高烧的状态,精神力完全外溢,自由生长,小雄虫们要做的就是保持身心愉悦,静待觉醒期过去即可。觉醒期是虫族进化过程中的遗留,历史上的觉醒期是未成年雄虫夭折的重大元凶之一,觉醒前后的精神力可能有天壤之别,只不过虫族进化到如今,觉醒期已经失去了这种功能,和得个小感冒没多大区别。
“觉醒期?”夏盖啧了一声,将飞行器设置为自动驾驶模式,俯身向阿缇琉丝的额头探去。
恰在此时,为庆祝厄喀德那小伯爵成年的烟火照亮夜空,无数璀璨的辉光让这座城市仿佛进入白昼,为时尚早,街道上的行人不约而同地仰头欢呼。
手掌下光洁细腻的额头滚烫不已,夏盖对上阿缇琉丝的眼睛,一瞬间谁都没有说话。
夏盖的视线第一次完完全全地落在阿缇琉丝身上,从深邃的眉骨,到挺拔的鼻梁,包括右眼皮上一颗小小的痣,最后是鲜红柔软的嘴唇。刚刚成年的雄虫,被夏盖宽大的手掌笼住脸颊试探温度时,两颊还会有微微鼓起的柔软,像饱满到即将溢出的新雪,在夏盖的手掌之上,则是一双带着水光的黑眸,长睫如扇,水光莹莹。樱雪般美丽冷淡,又带着几分懵懂的雄虫仰头看他,似乎不明白眼前的雌虫为什么要捏住自己的脸。
很明显,阿缇琉丝已经不清醒了,他察觉到自己此刻似乎眼中含泪,模糊的意识还不忘开解自己,这在觉醒期十分常见,并不会有损风度。
一点盈盈泪光,烫得夏盖心如擂鼓。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条件反射般抽搐了一下,几乎立刻便要抎去对方眼中的那点水意,心里想的却是——居高临下的雄虫,原来也是馨香温软的。
是冷漠的、遥远的、高高在上的。
也是潮红的、凌乱的、脆弱不堪的。
处于智能驾驶状态的飞行器,检测到主人体温异常,在警示无果后,自动朝帝国疗养院徐徐降落。
帝国中心疗养院由贵族投资建设,集疗养、度假、医护为一体,几乎不对外开放床位,阿缇琉丝的飞行器曾在安保系统中登记,越过警戒线后便朝着某处悠悠飞去。
直到飞行器轰然落地,夏盖面色如常地将手掌抽离,耷着眼皮看向窗外。
错落有致的房屋群,风格柔和中透露着奢华,别墅花园一应俱全,俨然是一个小型庄园。
此刻,主屋的大门已经敞开,庄园的主人坐在躺椅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艘飞行器。
夏盖对觉醒期的了解不多,但也知道阿缇琉丝此刻外溢的精神力已经多到不正常的地步,而他常年处于崩溃边缘的精神海,无论如何也不能对阿缇琉丝开放。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在疗养院里找一个雌虫,让这个雌虫去承接阿缇琉丝的精神力。
只是觉醒期的疏导而已。
夏盖下意识攥拳,面无表情地去看窗外笑意温和的谢默司。
在阿缇琉丝的飞行器进入庄园的一瞬间,数个隐藏在暗处的巡游器同时将情况发送给正坐在别墅酒水台的谢默司,这个面容英俊的雌虫微微低头看向终端,目光意味不明地给予通过权限。
银白的月辉被挽住一半的缎质里衬遮住大半,但仍有暗淡的月芒透过纱帘投入室内,如石像般寂静坐着的雌虫,也被月光勾勒出浓黑的影子,狭长地映在大理石桌台上。他指间夹着一抹暗红,却只是垂眸看着这支雪茄一点点燃烧殆尽,簌簌烟灰如一场小小落雪,是死寂湖面唯一的细小涟漪。
因微曲着腰背的缘故,他腹部紧致分明的线条被裁剪精致的军礼服如实勾勒,似乎是从安提戈涅大教堂回来后便一直坐在这,直到终端警示响起之前,谢默司仿佛要永远沉寂在此。
直到不速之客出现,那个小伯爵标志性的漆黑飞行器透着几分偷偷摸摸的意味,缓缓降落在他的内院。
“看来阿缇琉丝伯爵遇到了些许麻烦。”舱门缓缓打开,已经换上浴袍的谢默司闲庭散步地走进,他状似怜惜地低叹,“真可怜。”
可怜,可爱。
已经意识不清的阿缇琉丝被夏盖以保护性的姿势抱在怀中,雌虫高热的体温令他一直小幅度地挣扎,舱门大开,夜风冷冽地带来一阵凉爽,他被冷风一吹,头脑在此刻似乎清醒了片刻,又似乎是堕入更深的混乱。
他认出了谢默司,但却不是眼前的谢默司。
“谢默司……?”阿缇琉丝抬起白里透红的脸蛋,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医院的重症病房里,他指着自己身上那并不存在的、用以维持生命体征的各种管子,对着谢默司温柔笑道,“你来啦,你看,也没有你说得那么疼嘛。”
他以为谢默司成功镇压了神教军,终于来得及在自己死前赶赴。因此即便疼得发抖,阿缇琉丝也努力对好友报以温柔笑意。
但没有。
前世的谢默司终究没有见到阿缇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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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最后一面,那些被他隐忍吞咽、从未宣之于口的情愫也随着阿缇琉丝的死亡彻底沉入深渊。
夜风沉沉,晚星温柔,谢默司看着被夏盖抱在怀里的阿缇琉丝,他没有听清对方的呓语,但这样似曾相识的,脆弱的小伯爵,让他恍然听到有声音在自己的骨缝里恸哭,它浓稠的泪水发狂,说着有什么东西永远离开了。多年来只是如水流避开石块般绕过他心脏的情感,在此刻将沉静的石头凿出裂缝,柔软却不容拒绝地顺着裂缝将泥石剥落。
本能驱使着谢默司对这个黑发黑眼的雄虫开放精神海,从未有人涉足的禁地第一次迎来雄虫的精神力,宽和无边的精神海温柔怜爱地将磅礴的精神力拥入怀中,直到后者逐渐变得平静安稳。
谢默司毫不客气地从夏盖怀中接过阿缇琉丝,他握住小雄虫滚烫的双手,抵着对方的额头,忍不住低声哼唱起哄睡幼崽的安眠曲,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不太正常,但唯独此刻,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让怀中雄虫能够安然入睡的念头。
被抱在怀里的阿缇琉丝逐渐变得平静下来,虽然偶尔会挣扎着皱眉,但总体来说还是正朝着梦乡平稳滑落。他将脸庞埋入谢默司的胸膛,转动间嘴唇无意识擦过后者浴袍开口处的裸露皮肤,激起一阵战栗,自己却毫无察觉地酣然入眠。谢默司被他嘴唇碰到的那片饱满胸肌下意识绷紧,深刻的肌肉线条仅出现一瞬,下一秒又放松下来,让小雄虫柔软地枕着。
卓越的视力让夏盖把一切尽收眼底。
他站在看上去如此和谐的两虫旁边,默然不语,只是盯着谢默司的一举一动。
当谢默司握住阿缇琉丝的双手时,无法形容的嫉妒和不甘疯狂撕扯着夏盖的心脏,比火苗更炙热的占有欲瞬间升腾,如烈火烹油,快到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已经如恶犬的红舌,将阿缇琉丝从上到下,全身舔舐。
而谢默司,他未来的长官,也已经被他列为头号劲敌。
如果不是他的精神海。
夏盖攥紧的拳头几乎被自己捏碎骨骼,他只把自己旺盛的战斗欲归结为强大雌虫间的一山不容二虎。
他知道阿缇琉丝将自己视作挥向前方的利剑,作为兜虫他也早已知道自己的命运,无非是像无数个同族那样,在战场上燃烧完所有生命后报废,被随便丢进哪个军人疗养院里,从此无虫问津。
但在这一刻,在他看到阿缇琉丝在谢默司的怀中得到宁静后,熄灭多年的求生之炉突然旺盛燃烧,冰冷的心肺被强烈的不甘变得火热起来。
他有了想要的东西,便再也无法忍受只是像观众一样站在旁边。
7. 重逢
等阿缇琉丝再次睁开双眼,他已经身处提丰城堡。
他感受着全身上下懒洋洋的舒适劲头,难得有些想赖床,再次闭眼,努力回忆昨晚的事情,却只能想起觉醒期出现后黏腻高热的感觉,脑海里只有自己从夏盖怀中仰首看到的线条分明的下颚。
所以,记忆里宽和平静的精神海,竟然是夏盖的。
阿缇琉丝诧异挑眉,从床上起身,随意挑了件衬衫,扣纽扣的时候还在感叹夏盖精神海的稳定。
这在兜虫中是十分罕见的。
他抬起手腕,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终端,从数不清的贺喜讯息中捡出比较重要的几条进行回复。
“再次欢迎成为我的副官。致夏盖下士。——阿缇硫丝·洛耶蒂·厄喀德那”
再次。
多么美好的字眼,阿缇硫丝随手将额前落下的发丝往脑后一梳,形成了一个略有些慵懒的背头。
他必须在第九军团步步高升,无人知晓这具身体下的灵魂是十三年后洞悉一切的阿缇硫丝,这就是他与命运搏斗的最大杀手锏。
阿缇硫丝露出一抹冷笑,大贵族一向是很记仇的,你们给我等着吧。
光屏上跳出一条通知,是一封十分正式的函件。
“兹有此函,阿缇硫丝·洛耶蒂·厄喀德那亲启。您于12小时前提交的申请已被批准,祝贺您成为第九军团士官小队星历1664年秋季队员。希望您在一个星期内前往军部报道,以下是您的同寝名单。同期队员名单收录在附件一中,详情请前往斯堤克斯军部官网了解。——斯堤克斯第九军团士官小队”
第九军团的士官小队只收录在校期间就获得军衔的军校生,是针对高级军官的特殊培养方案。阿缇硫丝粗略扫了几眼名单,确认了夏盖位列其中,同时也看到了不少前世高级将领的名字,随即发现这期队员只有他一名雄虫。
附件二是一封简单的说明——他被安排在第九军团的其他文职雄虫宿舍,和室友的磨合也是军虫必须接受的训练之一。
偌大的餐桌上铺着洁□□美的桌布,一时只有刀叉相碰发出的轻微声音,阿缇琉丝知道罗萨蒂亚元帅必定还在因为自己选择第九军团而耿耿于怀,于是他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弱小、可怜而无助。
兰因大公用银白柔软的餐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嘴唇上并不存在的痕迹,打破早餐时沉重的氛围:“外出历练没有什么不好,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你的选择兜底,这点小事都不能自己做主的话,也未免太无趣。”
他这话是说给罗萨蒂亚听的,阿缇琉丝瞬间腰杆挺直,甚至敢在吃完自己的布丁后去拿罗萨蒂亚元帅面前的甜点。
兰因大公除了雌君之外,并没有雌侍,他也只有阿缇硫丝这一个孩子,因此百般怜爱尤嫌不够,前世阿缇硫丝脱离厄喀德那,最伤心的虫族就是他。
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阿缇琉丝打起警惕。
“成年礼之后,你就是一个成年虫了,可以开始考虑其他事情......”
“第九军团......里面都有哪些雌虫来着?”兰因将头微微偏向自己的雌君,有些苦恼地问。
“最出名的就是尼普顿那位。”他的雌君一板一眼地回答,“第九军团里基本都是寒门虫族,我不建议在其中为阿摩挑选婚姻对象。”
“寒门虫族......如果阿摩喜欢的话,做雄父的也会支持。”兰因大公不甚在意,对阿缇硫丝笑眯眯地说。
后者无奈地说:“雄父,我暂时没想过这些。”
兰因了然地点点头:“阿摩的事业心很重,这点像我和你雌父,否则我们也不会只有你一个孩子。”
“身为雄虫,你应该多考虑后代的事情。”在场唯一的雌虫切下一块夹带着丝丝鲜血的肉排,他的唇角沾染着一点血水,可谓是毫不在意风度,“不要因为兰因惯着,就忘记了终身大事。”
这位雌虫的语气颇有些严厉,话语中也带着典型的雌虫思想,早年冷酷霸道的性格没有因为面前的虫族是自己的孩子而减弱多少。
“阿摩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厄喀德那的虫族就应该专心事业。”温柔的兰因大公淡淡地说。
雌虫的冷酷霸道在这破了功:“听你雄父的。”
“不过,”兰因正色道,“你雌父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什么时候有时间去见个面,要是没缘分我们也不逼你。”
阿缇琉丝虽然无奈,却还是敷衍地答应了自己的雄父,他倒没有多少心理负担——在成年礼上“认识”谢默司时,他便知道前世种种终究是前世,他虽愿意和谢默司延续友谊,此时的他们也比陌生人亲近不了多少。
和室友的磨合也是军虫必须接受的训练之一。
阿缇硫丝如此劝告自己。
高大的雌虫一出现在雄虫宿舍楼下就引起了注目,因他出色的外表和在第九军团的名声。
这个面色冷漠的雌虫在面对他身边的雄虫时缓和了脸色,简短地嘱咐:“有任何事情立马联系我。”
尤利西西听话地点头,从列昂手里接过行李,他的脸色因开心而格外红润,犹豫片刻后还是害羞地说:“终于可以和你在一个地方工作了。”
列昂低头看他——小雄虫明亮有神的眼睛如同水晶般澄澈,充满期待地盯着自己,在察觉到自己的眼神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他没有回应这饱含情愫的话语,只是微微颔首。
尤利西西抓住行李拉杆的手指用力收紧,心里的失落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听说室友里有个大贵族,不知道是否好相处。”尤利西西有些忐忑,“我有点害怕。”
“不会有事的。”列昂轻声说,“谢默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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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那个雄虫,他说你一定会喜欢那位先生。”
我当然知道。尤利西西有些垂头丧气,大名鼎鼎的帝国明珠,会有虫族不喜欢吗。
他是担心阿缇硫丝不喜欢自己。
阿缇硫丝没法形容自己看到这两位时的心情。
严格来说,他只有一个星期没见到列昂和尤利西西。
但这一个星期却跨越了两辈子。
敌方的冲锋号已经响起,这是避无可避的困境。阿缇硫丝在心里判断。因为列昂·阿列克似乎朝我走过来了。
此时的列昂还未成为第九军团的副军长,没有前世久居高位的气势,只是一个初露锋芒的新锐军官。
阿缇硫丝绝不承认自己有一瞬间想逃回飞行器上。
不是逃,他在心里小声反驳自己,只是走累了想休息一下。
他看到列昂朝他走来,对方身边的尤利西西则满脸犹豫。
时至今日,阿缇硫丝绝不是对尤利西西有什么嫉妒愤懑的情绪,只是有一种难以面对的复杂感觉。前世他和尤利西西没有过多交集,只知道这位小雄虫在他和阿列克结婚当天跳楼自杀。而现在,他终于可以不带偏颇地审视对方,然后淡淡一笑。
“你好,我叫列昂·阿列克,是谢默司的好友。”列昂简洁地自我介绍,随后对着尤利西西比了个手势,“他叫尤利西西。我听谢默司提起过你,希望以后多加关照。”
尤利西西从他身后怯怯地探出头,对着阿缇硫丝近乎讨好地微笑。
在他的视角里,眼前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雄虫优雅矜贵,是往日只有在新闻里才能看到的贵族。尤利西西和列昂都是在贫民窟里长大的,他天然地对阿缇硫丝这样的贵族怀有惧意。
列昂如此自然地向阿缇硫丝伸出手,仿佛二十岁的阿缇硫丝真的像个小王子一样平易近人。
可惜,这只年轻的雄虫是个傲慢自负的贵族,他的社交礼仪全看心情。
此刻,阿缇硫丝的心情就很难称得上好。上辈子多年都没明白的道理,在死前最后一刻想通了——他应该放手,既让列昂痛快,也让自己解脱。
他从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句“放你自由”不是戏言,意味着阿缇硫丝和列昂·阿列克从离婚那刻起就再无瓜葛。
列昂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不爱他而已。而他即使不愿承认,也否认不了这个事实——至少现在暂时,他依旧无法像列昂对他那样对列昂,那颗在爱恨里浸泡多年的心脏依旧没有如自己所愿变得冷酷如钢铁。
可让他好言好语地对待列昂,于他而言也是种折磨。
所以大贵族决定折磨别人。
阿缇硫丝的坏心情让他看起来像童话里那种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往往下场是被好好教育一顿的坏王子——他甚至看都没看列昂伸出的手,目不斜视地走过这两位虫族。
8. 前尘
没有月光,没有生机。
梵王星在日落之后便犹如浸泡在漆黑墨汁中,这颗原本富庶的星球在被邪教尤那达斯占领后变得死寂沉沉,千疮百孔,即使日后能够重归帝国管辖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生机。
为了找到军方突击队,尤那达斯差不多用舰载重炮将整个星球犁了一遍。
漫天震耳欲聋的炮火轰然炸裂,爆发的刺目白光却始终没有照射进军方藏身的漆黑山洞。
“临阵换将,我就说这次的行动不靠谱。”全身挂彩的狼狈雌虫小声和同伴抱怨道,“要说不靠谱吧,指挥官又换成了……”
他没有来得及说完,便被同伴踢了一脚,他却是不服气地接着说:“我说错了吗?现在好了,第一军□□来协助我们的人也困在这里了。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咱们死就死了,让一个雄虫跟着来送死,还是一个成年不久的贵族雄虫。”
这个雌虫口中来送死的雄虫此刻正坐在冰冷潮湿的沙地上,借着突击队里唯一一台还在运转的机甲,努力填写着器官捐赠确认书。
虽然他知道自己阵亡后,大概率尸骨无存。
在看上去似乎是绝对死局的困境里,这位雄虫军官依旧神色镇定,即使左臂的负伤深可见骨——尤那达斯的驾驶员以生命为代价,用光刃切开了他的机甲,甚至差点斩断这条手臂,这是雄虫在战场上先天的劣势,他们在漫长的进化中失去了虫化的能力,不像雌虫可以将虫态作为最后防御。但与之相对应的,雄虫有着雌虫并不具备的强大精神力,这也是阿缇琉丝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尤那达斯丧心病狂地用掳掠而来的雄虫做成精神力炸弹,给第九军团的雌虫士兵们造成了重大伤亡,战场上每一秒的犹豫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总参谋部当机立断派遣第一军团的阿缇琉丝上尉助战。
这位雄虫以登峰造极的精神力天赋闻名整个帝国,而在这次行动中他也确实力挽狂澜,孤身拦截了尤那达斯后续发射的三百多枚精神力炸弹,甚至活捉了代号“灵巫”的尤那达斯核心成员。
在战场上收割了数以万计雌虫生命的精神力炸弹,正是出自这位灵巫之手。
从第一军团跟随阿缇琉丝而来的佐伊正在帮他包扎伤口,这个没有精神力的雄虫总是被人误认成雌虫,对此,他本人也懒得澄清。
容色雪白、姝丽无双的雄虫军官因忍痛咬牙而微微绷紧腮部,已经成年两年的雄虫褪去了婴儿肥,柔润桃腮变得线条分明,整个人显出俊美深刻的冷冽气质。微微汗湿的额头和凌乱的黑发反让他显出意气风发的少年气,英姿飒爽,不见气馁。
佐伊给他打了个蝴蝶结,阿缇琉丝没看到,顶着一个工整的蝴蝶结就去找这次行动的指挥官商量战策。
这支突击队作为诱饵吸引了尤那达斯位于梵王星上的绝大部分火力,为了增加诱饵的吸引力,歼灭计划的总指挥官亲身带队,蛰伏在此处等待合适时机和包围在外的大部队里应外合。
这场军事行动的胜败,对于双方来说焦点是一样的——这支突击队的存亡。
年轻雄虫仰头看着指挥官驾驶的机甲,倒是没有疑惑对方为何直到此时仍旧没有解除机甲状态,如果真到了最坏的那一步,指挥官的存活大于一切,他必须时刻处于撤退的最佳状态。
这是虫族军队的共识,阿缇琉丝不认同却理解。
神秘的指挥官从未在阿缇琉丝面前现身过,但阿缇琉丝却凭借着这台机甲认出了他。
这台机甲属于列昂·阿列克,军中炙手可热的寒门新星,被无数中小贵族拉拢结交的将领,似乎也被大贵族暗中权衡着重量。
和指挥官确认了行动的具体时点后,阿缇琉丝转而问起灵巫的处置:“尤那达斯的那个雄虫,手上沾染了太多平民和士兵的鲜血,他的精神力也很棘手,以免夜长梦多,我建议就地枪决。”
在斯堤克斯语中,“枪决”的发音冰冷尖锐,如同死神镰刀从舌尖一路下划,平静说着这个词汇的阿缇琉丝神色冷淡,容光绝艳。
接着,这位年轻的雄虫军官低声说了句“punaise”。
这句冷漠中透露着厌恶的“臭虫”从阿缇琉丝鲜红饱满的唇瓣吐出,因其悦耳冷冽的嗓音,显得又冷又苏。
一旁的佐伊被爽到了。
时隔多月,他终于再次等到了长官骂虫,上级素质太高对他们抖M而言有时也是种折磨,外表十分老实稳重的佐伊默默想到。
“军部会认真考虑的。”指挥官的声音经过机甲再传到两人耳中时,难免带了几分失真,“感谢你为第九军团做出的贡献,朱庇特与我们同在。”
十分官方的语言,阿缇琉丝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灵巫的价值,恐怕打着保护雄虫旗号的雄保会和致力于雄虫精神力研究的教宗不会轻易放任军部独自处置这样一个雄虫。
阿缇琉丝想到自己填写的器官捐赠确认书,露出一个讽刺的冷笑。
雄虫士兵的捐赠书,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精巢,即使这些雄虫已经投身军旅,在只属于雌虫的领域证明自己并不逊色,但在濒临死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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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精巢会得到比翅翼甚至是大脑都更加优先的急救等级。
今夜是如此的漫长黑暗啊。
但漫长黑暗的,又何止今夜,又何曾止步于今夜。
“在他的想象中,那些多梦的夜晚是他可以藏身的又深又暗的水潭。”阿缇琉丝轻叹,却并不指望佐伊能有所回应。
“他知道时间如同他自己一般,不分昼夜地跑向他葬身的黎明。”
阿缇琉丝侧头向指挥官看去,虽然只看到冰冷精密的机甲,他仍旧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我还以为雌虫只对机甲感兴趣。”真正令他诧异的,是出身寒门的列昂知晓这首冷僻短诗。
写下这首诗的贵族来自九大选帝侯之一的乌拉诺斯,他死于一场宿醉,其荒唐的生平伴随着这首诗在上层贵族的圈子里流传。这个荒唐离谱的雄虫充分发扬了乌拉诺斯家族的极端血脉主义,除了他的雌父外,族中几乎所有雌虫都被他睡遍,其中包括不少他的长辈。
“我也以为雄虫不会对战争感兴趣。”指挥官开了个玩笑,以刻板印象回敬刻板印象。
阿缇琉丝展颜一笑:“没有虫族不对战争感兴趣,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因为没有亲身经历——”
没有亲身经历向群星挥剑、让宇宙俯首的帝国伟业。
因为这就是虫族,自然界中最冷酷团结的虫群,对他们而言“征战”深刻骨髓,哪怕雄虫也是如此,直到寂灭之灾雄虫数量锐减之前,他们同样在前线征伐,由此虫族渡过历史上被称为“严冬纪”的生存期,疆域辽阔的帝国从来不只是雌虫牺牲阵亡的结果。
在阿缇琉丝和指挥官交谈的时候,不管阿缇琉丝说了什么,佐伊都疯狂点头,在他眼里自家长官哪怕骂虫都是最帅的。两虫就这样漫无边际地聊了起来,从战势到政局,再到首都星的奇闻轶事,甚至连哪个营长网恋被骗数万星币,某个主教登陆限制级网站不慎泄露IP,最后又莫名其妙回到虫生哲学。
佐伊眼睁睁看着自家长官眼里的光越来越亮,最后几乎是含笑看着那台笨重机甲。但这不怪阿缇琉丝,实在是这个雌虫见多识广又会说话,成年前不怎么接触雌虫、成年后又一心从军的阿缇琉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雌虫。
在这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阿缇琉丝小伯爵第一次对一个雌虫感兴趣。
我也不知道啊,佐伊苦大仇深地看着指挥官,他们说着意义啊价值啊什么的,我那从来不笑的长官就莫名其妙合不拢嘴了。这样的笑,他从未对我露出过。缩在角落的佐伊默默画圈。
9. 活下去的意义
这场帝国和尤那达斯之间的博弈,毫无悬念地以帝国胜利为结尾。列昂·阿列克率领的突击队在沙虫山和第九军团大部队成功汇合,两者里应外合将尤那达斯杀得片甲不留,其主力被彻底消灭,剩余小虾米也被一网打尽。
这次歼灭行动是近年来帝国唯一一次对尤那达斯动真格,出军时就抱着扫除殆尽的目的,因此各军团都十分重视,以谢默司上将的第九军团为主力,罗萨蒂亚元帅的第一军团为辅,其他军团随时待命,务必第一时间支援到位。举帝国之力攻打梵王星是牛刀小用,所以这次行动的首要原则是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也是军部对各大军团的一次演练,鼓励年轻将领多在战场中磨炼自己。
收官之战结束得很顺利,除了一个小小插曲。
第九军团机甲特战队的一名成员,在击杀尤那达斯的多名“传道士”后,毫无征兆地精神海崩溃,暴走后差点手刃同僚,最终被其他队员联手制服,关押在防虫笼里,等待行动结束后处置。
“这么多特战队队员联合才勉强把他关起来,你想想,那还是在他已经杀了那么多传道士之后。传道士,你是知道的,我们有多少优秀的军人都折损在传道士手里,他们是尤那达斯武力统治梵王星的底气。”
给突击队致电的特战队队长再三强调,只差赌咒发誓,“夏盖绝对不能死,如果就这么把他安乐死了,实在是太可惜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优秀的雌虫随便死去。另外,夏盖虽然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贵族,但他双亲都为帝国征战而死,我们再不尽心救他,你让普通军人怎么想?让兜虫士兵怎么想?夏盖在底层士兵中很有名,这件事处理不好甚至会造成哗变。”
培养一名机甲特战队的队员所需要的资源和心血,绝对不是简简单单一针安乐死注射剂可以比拟的,特战队队长说破了嘴皮子都想把突击队里的那个雄虫上尉借来一用。
但是接触精神海崩溃的雌虫有多危险,没有雄虫会不知道,他不认为这个贵族上尉会愿意救人,而如果阿缇琉丝不愿意,这个帝国里又有谁能强迫他。
特战队队长越说越绝望,几乎已经做好给夏盖收尸的准备。
“事不宜迟,你们立刻带着他前往尤那达斯圣殿,这是沙虫山和主战场之间最近的中点,我现在马上动身。”一道冷淡却毋庸置疑的声音从终端里传出,特战队队长几乎喜极而泣,他立刻下令将夏盖带往圣殿,来不及向终端那头的雄虫道谢便被挂断了通讯。
阿缇琉丝这边挂断通讯后便驾驶着机甲向圣殿飞去,他因急于赶赴救人,没有选择回头看一眼已经解除机甲状态的指挥官的面容。
如果有缘,以后也会再见的。
防虫笼里的雌虫状态十分糟糕,笼子限制了他化为虫态,强行让他保持人形,兜虫变态的身体素质让他无法昏迷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死去,夏盖就这样活生生忍受着精神海崩溃的极端痛楚。
他那双绿色的眼眸在人眼和猩红虫目间不断交错变换,背部鞘翅窸窸窣窣地在皮肉下蠢蠢欲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受控制地钻出来。
精神海崩溃的痛苦是从灵魂将整个人撕裂,再粗暴地组合成各种形态,不断重复这种酷刑直到你再也认不出自己。夏盖痛得几乎把防虫笼轰锤开裂,他双拳鲜血淋漓,骨骼扭曲,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打捞出来,癫狂的目光显然丧失所有理智,认不出任何人,也失去了主体意识。
这是精神海崩溃的第一步,人格解构,自我剥离。
等这一阶段过去了,他将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失去所有知觉,变成一具提线木偶,在混沌中度过余生或者直接被军部安乐死。
他们的初遇,让夏盖在此后数年里一直坚定认为自己是阿缇琉丝最忠诚的部下,是救命之恩,也是知遇之恩,而他则用不二之心回报这份恩情。
直到多年后的猩红血夜,他拖着将死之躯在漫天灼目烈焰中流着血泪寻找阿缇琉丝的踪迹,如惶惶之犬不可终日,他才终于明白,原来不止忠诚,不止报恩。
磅礴的精神触丝毫无保留地向夏盖涌去,刚从机甲上一跃而下的阿缇琉丝就着手安抚他的精神海,而等到切身接触这片汹涌的海,他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雌虫会毫无征兆地精神海崩溃。
太多暗伤了。
眼前这个雌虫的精神海到处都是漏洞,在阿缇琉丝眼里就如同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能支撑到现在简直是奇迹。薄弱的精神海没有任何雄虫精神力安抚过的痕迹,连雄虫军医的简单疏导都没有,却在一直被透支使用,这个名叫夏盖的雌虫看上去完全没有活到退休的打算。
短时间无法解决他的问题,阿缇琉丝能做的就是用精神力强行镇压,先把夏盖从精神海崩溃的第一阶段拉回来。
这个过程要不了多久,防虫笼里的雌虫很快安静下来,沉默地坐在笼子里,似乎对自己暂时脱离死亡的危险这件事没有任何喜悦,眼神冰冷野蛮,令阿缇琉丝想起雌父曾经送给自己的绿眸三头犬。
冷硬、沉默、厌世。
同样的强大,同样的瑟瑟发抖。
在死亡面前失去所有斗志,看上去无所畏惧,瑟瑟发抖的飞机耳却已经说明了所有。是凶悍无比的猛兽,也是可怜的丧家之犬。
明明是只要给其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就会蓬勃生长的可怜小狗。
阿缇琉丝轻叹。
特战队队长打破了沉默,他咬牙切齿地指着夏盖:“精神海漏成这样,你怎么敢上战场的,这是一种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既是对自己不负责,也是对把后背交给你的战友的不负责!回去给我写五万字报告,不,十万字!”
他气得手都在抖,言辞之间的意味却是要保下夏盖。
当事人依旧是一副沉默的状态,如死寂的深渊,对任何事物都不作反应。
阿缇琉丝看得很清楚,这个雌虫已经没有求生意志了。他似乎是看清了自己未来的命运,即使活下来也会面对无尽的崩溃风险,而每一次的崩溃都会将今天的折磨重现。
失去自我意识,变成彻头彻尾的崩坏机器。
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坚持活下去呢。
夏盖想不通,索性不去想。
无数雌虫活下去的目标,对于他而言都是如此遥远和不切实际,任何一个他都不感兴趣。
一时间,唇亡齿寒的沉默氛围笼罩了在场所有雌虫。
能和夏盖在一个特战队里,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自身强大却出身底层的雌虫,夏盖的今日或许就是他们的明日,雄虫在帝国到底有多稀少他们不是不知道,谁能保证自己不会落到精神海崩溃的地步,毕竟除了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地挣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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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人生对于他们而言没有第二种模样。
“你杀了多少个传道士?”阿缇琉丝突然问道,他微微俯身去看笼子里一心求死的雌虫,漆黑的眸子认真地看着夏盖。
刚刚才被阿缇琉丝安抚过精神海的雌虫下意识无法抗拒他的提问,沉默片刻后回到:“39个。”
单从作战能力而言,夏盖确实是阿缇琉丝所听闻过的最强战士。
“我可以彻底治好你的精神海,但是我不救想死的人。”阿缇琉丝少见地没有顾及仪态,索性直接曲膝坐在地上,和夏盖隔栏交谈。夜色深沉,年轻的雄虫姿态洒然地给出生路,“活下去,成为我的副官,献上你所有的忠诚。”
“你治不好我的。”夏盖疲倦地半阖着眼,流光溢彩的、祖母绿般的眼眸也随之被遮掩一半,他歪头对着阿缇琉丝一笑,那笑容里却只有残酷与野蛮,他指着自己的心脏平静地说,“这里坏掉了,这种感觉就像,就像——”
从来不对任何人袒露心声的雌虫笨拙地描述着自己内心的感受,像枯萎许久的槁木已经感知不到自己躯体的存在。
“就像憋着一口气跑了很久以后,突然泄气了一样。”
就像每次训练完以后迎面扑来的孤独冰冷的房间,就像每次休息日前往首都星最大的娱乐中心却只是沉默回家,就像每次濒临崩溃时军部说的再忍一忍。
他感觉不到自己是个人了。
帝国急速扩张的领土之下,是无数个这样的雌虫士兵,他们虽然活着却也只是活着,以雌虫为主体的军队天然地忽视心理健康,在高度统一的集体里,个人很容易失去个性从而被异化成社会机器上的小小螺丝。
因此近年来军部也在试着推行一些政策来解决雌虫的高自杀率和高崩溃率,可到底只是治标不治本。
只有雄虫,只有稀少珍贵的雄虫可以安抚雌虫的精神海,这个矛盾从根本上就无法解决。
“那就尝试慢慢地走,站不起来的话就在原地坐会,虫族的寿命如此漫长,眼前光阴也只是短短一瞬。”姿容美丽的雄虫军官将左臂上洁白的绷带解下,垂眸去看夏盖鲜血淋漓的双手,生平第一次为他人拭去血迹,“两百多年的时间足够你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无论是思考还是寻找,甚至停在原地任由时间流逝,这都是我们生命存在的形式,只要生命向前流淌,任何可能发生的故事都有机会让你感到惊喜。”
“为了我,请坚持寻找活下去的意义。”
微光为阿缇琉丝高挺的鼻梁投下阴影,纤长如蝶翼的浓密睫毛微微下垂,光影像最具匠心的雕刻家偏爱着他,哪怕地狱也因他的存在变得不再可怖。
登峰造极的精神力被用在它最典型的应用场合,最后一句话伴随着雄虫柔和的精神力一起暗中影响了夏盖的精神海,令他短暂失神,愣怔地看着阿缇琉丝为自己拭去鲜血,仿佛拭去他灵魂上的苦痛和疲惫。
阿缇琉丝必须给夏盖、给这些雌虫活下去的希望,个体的隐痛埋久了终究会成为社会泥沙俱下的洪流,每一个群体、每一个阶级都是如此,但在成为洪流之前,注定经历无数的挣扎与血泪,而在成为洪流之后,也会裹挟诸多身不由己的人。
他不会被裹挟,所以要去掌握洪流,利用、领导、保护他可以掌握的每一个虫族,这是贵族所学的第一课。
10. 阿缇琉丝的狗
对于夏盖成为阿缇琉丝的副官这件事,唯一不满的虫族只有佐伊,他向罗萨蒂亚元帅打了无数个报告才得以调到阿缇琉丝身边,现在又得调回去,面对那些无趣的雌虫。
“亲爱的上尉,千万要记得向元帅申请把我调回来。”佐伊惆怅地挥舞着小帕子,在离开前仍不忘瞪一眼站在阿缇琉丝身边的凶恶雌虫。
被佐伊仇视的夏盖完全没把前者放在眼里,这种水平的雌虫他一指头下去可以摁死好几个。
“你的军籍已经调到第一军团,明天下午去提丰城堡报到,那里的管家会教你很多事情。”阿缇琉丝随意扶正军帽,目光不经意间触及到夏盖嘴角的淤青,他若有所思地轻笑,“看来你已经提前见到了很多同僚。”
“一群废物而已。”夏盖像条吃饱喝足后收起攻击性的大型犬,持续了一周的精神力安抚让他这段时间一直处于晒太阳般的懒洋洋状态下,他自然无比地为阿缇琉丝推开办公室的门,嗤笑道,“所有人一起上都撑不过四十个回合,就这样还想和我抢你。”
阿缇琉丝脚步一顿,为这雌虫大胆的言论感到些许无奈,他表面仍旧是一本正经地纠正自己的副官,耳朵却有些微红:“不要发表歧义性言论。”
夏盖所谓的抢夺,是针对阿缇琉丝的副官一职——成为大贵族的亲信能让无数虫族争得头破血流,更何况还是一位单身雄虫。自从阿缇琉丝成年后进入第一军团,平均每天都会收到十几封自荐信,多数还伴随着内容火热的情书,而在阿缇琉丝接受了某个雌虫作为副官这一消息传出后,更多的自荐信如雪崩般朝着这个雄虫军官涌来。
“和同僚打好关系,否则你将在第一军团寸步难行。”阿缇琉丝警告性地轻叩桌面,冷淡的面容带上审视意味,这一刻上位者气息尽显,“下周表彰会之前,你必须让这些贵族心服口服,你现在是我的副官,是厄喀德那的亲信,必要时学会——”
“狐假虎威。”夏盖懒懒地说。
“……”阿缇琉丝拧眉,在心里把让管家先生好好教导夏盖的紧急性又提上一个等级,“是学会借助别人的力量。”
在看到夏盖碧绿眼眸的那刻,年迈的雌虫管家隐约明白了小伯爵选择这名雌虫的隐秘心理。
如出一辙的桀骜不驯。
精致繁复的栏杆往两侧滑去,夏盖刚踏入城堡前的花园就被一只体型硕大的恶犬袭击,他下意识锁住这只狗粗壮的咽喉,用身体力量压制住不断试图挣扎的猛兽,左手已经按上腰间的配枪。
“先生,请最好不要打死它。”头发花白的老管家带着侍从出现,他笑眯眯地说,“碧眼的刻耳柏洛斯,目前全帝国可能仅有这一只,您如果再把它打死,少爷说不定会像小时候一样哭鼻子。”
夏盖认出眼前恶犬是虫族最负盛名的三头犬,虫族尚在母星挣扎求生时,三头犬是虫族最好的伙伴,它们强健的躯体和绝对忠诚的性格,为虫族开拓宜居地立下了汗马功劳,在严冬纪过去后,过于凶恶的三头犬也逐渐退出了虫族大众的视野,转而在军事领域继续发光。
刻耳柏洛斯多为红目,这是夏盖第一次看到碧眼三头犬。
仅一眼,老管家就看出了夏盖的种属并判断出他的出身。
允许这个雌虫前往提丰城堡,小伯爵并不仅仅把他当成副官培养。
老管家在前方引路,在穿过无数个绘满壁画的走廊和楼梯后,最终在一间客房前停下来:“您暂时住在这里,日后可能会有变动。”
说是一间客房,其实是规模齐全的套间,卧室、客厅、书房、盥洗室、娱乐室,甚至有一个陈列室。
“您可能无法接受我接下来的话,直到现在,您还有反悔的余地,虽然从来没有一个踏入此地的虫族拒绝过厄喀德那。”老管家表情和善地说着令夏盖瞳孔骤缩的话语,“我的任务是把您培养成和我一样的,厄喀德那最忠诚的走狗。”
“副官?部下?不不,您可能误解了什么,厄喀德那不需要部下,整个第一军团的虫族还不够多么?对于贵族来说,只有最死心塌地的鹰犬走狗才是他们最信赖的,东窗事发后可以撇清关系的部下凭什么和我们这些人一起享受主人同等的恩宠?”
“付出多少才能得到多少,这个道理您应该知道。只是副官的话,少爷凭什么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安抚您的精神海呢?所谓亲信,其真相就是如此,阿缇琉丝少爷年纪还小,他不知道的事情,大公会教他,那不是我能涉足的领域,而教导您,则是我的任务。”
第一次给雄虫做狗的夏盖明显还没反应过来,那双野兽般森然的眼眸罕见地露出一点迷茫,似乎没明白自己只是当个副官,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阿缇琉丝的狗。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条橄榄枝。
如果选择转身离开,那他和第一军团的其他雌虫便没有什么区别,即使阿缇琉丝已经选择自己作为副官,厄喀德那的长辈也会告诉那个小雄虫其中差异。
这一刻,微光下那明暗分明的冷艳面容驱使着他在此地驻足。
老管家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复,满意地点头:“您有天然的优势,少爷从小就钟情绿眼睛的狗。”
为夏盖量身定制的忙碌训练让他甚至无暇参加表彰会,他被教导着贵族的礼仪和社交,以及如何为阿缇琉丝打理产业和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务,高强度的学习让他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军事大学的期末月。
“最新消息,列昂少将也会出席这次表彰会。”阿缇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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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佐伊日常发送的大量轰炸消息习以为常,却在看到这条讯息时微怔。
此刻,他已经位于举办表彰会的演讲堂,在场所有虫族都身穿标准军礼服,他作为此次歼灭计划的一等功臣,和其他在各个战场立功的军官坐在第一排,他没有左右张望,而是凝眸看向讲台上侃侃而谈的雌虫。
仅仅是片刻失神的功夫,台上的人就换了一个,似乎是第九军团的军长,没有听到自己期待中的名字,他不甚在意地转移视线,正巧和佐伊撞上目光。
佐伊疑似面部抽搐般疯狂向他示意,阿缇琉丝假装不认识他,却听到一阵低哗从会场后方传来。
有人迟到了。
姗姗来迟的虫族身穿象征着将官的黑金色礼服,不紧不慢地走向阿缇琉丝这一排。
端正军帽上的金色军徽,熨帖领口上的月桂枝,还有黑底肩章绣着的金色“neuf”。
靴底与地面碰撞,如黑金的丛林在阿缇琉丝面前横生,冷漠出挑的雌虫就是丛林中信步的野兽,他微微低头,漫不经心地整理领带,是众人眼里流动而尖锐的存在。然而他低头的动作,使得军帽暂时掩去那双望之便如坠冰洋的冷眸,垂下的长睫在鼻侧投下阴影,洗去几点冷峻,添上几分慢条斯理,于是显露出经过修剪的狰狞锐厉。
阿缇琉丝有一瞬与其对视。
他听到身边的同僚低嘲:“这就是列昂·阿列克?贫民窟爬出来的雌虫就是这个德行,是少将又怎么样,藏不住的下等虫气息。”
原来这就是列昂·阿列克。
列昂在阿缇琉丝旁边原本留给夏盖的空位坐下,他似乎是才注意到阿缇琉丝,对着后者微微点头。
是无需用言语表明的强大雌虫,醒目、出众。
“如我所想般,您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军人。”阿缇琉丝在周围虫族诧异的目光中向列昂伸出左手,“两周而已,您应该还记得我。”
他言辞中自然透露的熟稔让列昂不由侧目,他当然记得这个雄虫,在梵王星俘获灵巫的大功臣,帝国闻名的明珠瑰宝,无数雌虫口中冷淡遥远的天上银月。
而此刻,银月向他垂首,美丽的光辉确实照耀在他身上。
他曾经对所谓人格魅力嗤之以鼻,无非是贵族让他们卖命的把戏,寒门虫族几乎不可能拥有的风度礼仪被贵族美化得厉害,实则不过是一堆繁文缛节。
可当月辉终于照耀到他时,列昂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确实有只需数句话语便可令人心生好感的虫族,美丽夺目、惊才绝艳以及融于阿缇琉丝一举一动的教养风度,使得这个雄虫有如神赐般从头到脚都在散发着光芒。
冷漠的雌虫少将垂下眼睫,礼貌而疏离地与雄虫握手:“闻名已久。”
11. 背叛与放弃
“简直是奇迹,那个雌虫的精神海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我不认为寻常雄虫的精神力可以做到这一点。”帝国医院的最高机密实验室内,数个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向光屏内的军官汇报着研究进度。
虚拟光屏上的军官神色冷凝,他看向实验室里静坐不语的负责人,他虽然来自军方,在许多事情上也不得不听从对方的。
长相平淡的负责人坦然接受他的打量,提出要求:“我需要那个灵巫。”
“你要一个战犯做什么?”
“我已经没有办法理解阿缇琉丝的精神力了,虽然都是雄虫,但我的精神力等级和阿缇琉丝的差距太大,尤其是他成年后这两年。我没法研究一个自己都理解不了的东西,只有亲身感受和他同一等级的精神力,我们才有可能掌握这一切。”
“你真是疯了。”
“疯?”雄虫研究员微笑道,“谁没有疯?你居然认为自己很正常么?巴德尔工程进行的这几十年,参与其中的正常人早就死完了。我现在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异教徒的大脑而已,你不会告诉我军部没法做主吧?”
“······这件事得向上级请示。”
“看清自己的身份,在这个实验室里永远轮不到你指责我。”上一秒还面带微笑的雄虫研究员下一刻就沉着脸,阴沉地说,“你以为只有你有良知和道德?只是我替你做了这些事而已,正是因为我的存在,你才能免去良心的谴责。况且单论你做的事情,你真以为自己就能对得起阿缇琉丝?背叛不分大小,你觉得他会单独宽宥你吗?”
他知道的。
军官痛苦地熄灭光屏,手掌攥拳直到五指发白变形,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只是对不起阿缇琉丝而已,多少个煎熬难耐的夜晚,他用自己是在拯救虫族来宽慰良知,企图获得片刻安稳。
可是要怎么才能原谅自己呢?
二十多年前被送入神墓的雄虫幼崽,早晚有一天会知道所有真相,而等到那一天,他又该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阿缇琉丝。
阿缇琉丝不得不承认,夏盖从老管家那里学到了很多,至少在好几个月前,他还不放心将自己所有产业交给夏盖打理,生怕自己第二天起床就成了帝国最贫穷的伯爵。但是现在,具体负责各块产业的执事们已经对夏盖俯首帖耳,而后者也确实没有让阿缇琉丝失望。
他学得很快,完全拿出了拼命的势头,面对阿缇琉丝好奇的询问时却只是请求后者更信任自己一点。
“雌虫总是有自己的秘密。”老管家对此见怪不怪。
没有多少虫族可以抗拒厄喀德那的权势,权力和金钱永远是最刺激人的东西,想让一个人上进,就给他展示财富,让他体会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快感。这是老管家的理解,也是厄喀德那家族的训狗策略。
而从夏盖的角度,忙碌紧张的生活可以让他无暇思考自己的虫生,而或许虫生本身就没有意义,他在这里见到了更广袤的天地,在军队之外,原来有无数事情都可以去做,只是有一个雄虫告诉了他并且支持他去做这些事。
生命确实如阿缇琉丝所说,只要仍旧向前流淌,便有无数可能。
遇到阿缇琉丝,绝对是他最幸运的事情。
结束了一周的训练,被阿缇琉丝安抚着精神海的夏盖昏昏欲睡地想到。
就这样,夏盖跟随阿缇琉丝开启了被后世无数虫族称颂的军事生涯,每当有虫族提及这位日后官至少将的贵族雄虫,都必定想起他身边这条鹰犬。
第一年,夏盖取得了阿缇琉丝的信任,成为后者在战场上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他发现在自己忙碌的这一年里,阿缇琉丝和第九军团的列昂少将似乎越走越近,他以为这是军务的需要。
第二年,尼德霍格一族入侵帝国东部星系,夏盖跟随阿缇琉丝将这些六翼恶龙赶出斯堤克斯,他注意到自己的长官收集了很多漆黑完整的龙鳞,随信寄给某位雌虫。
“亲爱的列昂,这是尼德霍格的心头鳞,据说可以给勇士带来好运。”已经晋升为少校的雄虫军官伏在写字桌上,难得戴起无框平光镜的阿缇琉丝在昏黄灯光下用羽毛笔一字一句写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第三年,曾经被帝国征服的法夫尼尔骑士长在自己的领地内造反,阿缇琉丝和夏盖鏖战数月,终于在冬季将其平定,夏盖为自己的长官抱来轻薄细腻的毛毯,却被对方摆手拒绝。
穿着深黑色制式大衣的雄虫走进白茫茫的荒野,挺拔的鼻尖被冻得微红,两片鲜红的嘴唇只要开启就会呼出一片水汽,黑发黑眼的雄虫军官面如白玉,唇瓣嫣红。他让夏盖为自己拍摄了一张捧雪的照片,然后发送给位于另一颗星球的列昂少将,贴心地附上文字:“以防你今年没有见过大雪。”
身姿挺拔的阿缇琉丝站在茫茫雪地中,额前碎发微微垂落,因深黑军服而带来的整肃气质被冲淡,意气风发、生动英俊,漆黑皮手套下露出一节莹白腕部,和掌中捧起的雪色殊无二致。
这张照片,被多年后的列昂在入睡前无数遍地摩挲与凝望,期待其中的雄虫能够入梦再见。
“这条项链,好像是尼德霍格的龙鳞?”上级的眼神很准,尽管列昂已经藏得十分隐蔽,还是被其一眼认出,“那个小伯爵送的么?”
列昂点头,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上紧贴胸膛的冰冷鳞片,在想到那个雄虫时,他的眼神柔和了一瞬:“确实来自阿缇琉丝。”
第一军团的阿缇琉丝正在追求列昂·阿列克的事情在军部虽然不至于闹得沸沸扬扬,却也有不少虫族知道,而第九军团的军长谢默司就是其中一位。
“你那个小竹马知道的话,你打算怎么办?”谢默司一脸调侃,看好戏般说道,“帝国可只允许雄虫有雌侍,没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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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雌虫有雄侍,你想让他们俩谁做地下情人?”
是有遗憾的。谢默司嘴上调侃着列昂,心里却感到一点微不可查的遗憾。为什么会选中列昂呢,他只想了一瞬,便无聊地一笑,不再去想这无意义的问题。
“我只把他当成朋友,自然没有不可以让尤瑞知道的理由。”沉默片刻,第九军团的副军长诚实地说。
说实话,这条项链,尤利西西也有一条,因为列昂希望这个从几岁起便和自己一起流浪的小雄虫能够长成一名勇士。
对此谢默司则是微微一笑,没有反驳对方的话。
自己这位好友确实没有接受厄喀德那伯爵的追求,但是,列昂却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他带领的部队永远能第一时间领取军需,伤病员总能及时接受治疗,没有缺过任何一次后勤,为难了无数雌虫的监察长为什么唯独对他和颜悦色。
这只是大贵族能力辐射出来的一面,只因阿缇琉丝多看了列昂几眼,自然有虫族替他鞍前马后地料理一切。
自认为问心无愧的列昂少将以同样的语言回复尤利西西。
“阿缇琉丝少校是我军中好友,这些龙鳞就来自于他。”彼时列昂的薪资早已足够他和尤利西西搬入首都星安提戈涅的别墅里,他们终于实现了儿时不再颠沛流离的愿望。当被问起脖间的项链,他坦然对尤利西西如此回复。
小雄虫弯着杏眼对他甜蜜微笑,心里却拉响了警报:“是上次给你发照片的那位少校吗?”
“你看到了?”容色冷漠的雌虫压低眉心,冷冽的嗓音下意识带上点压迫,“你是什么时候看到我的终端的?”
身为军人的天性让他对被窥视终端这件事格外敏感。
“对不起,哥。”尤利西西从善如流地认错,“我只是太关心你了,所以那天不小心瞥到了你的终端。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看了。”
雌虫那张俊美深邃的面容却依旧带着怒意,沉默地看着他。
“哥,你原谅我吧,我只是太害怕一个人了,雌父去世后我们一直相依为命,我太害怕你丢下我了,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位少校,至少提前告诉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尤利西西讨好地去拉列昂的手,试图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唤起列昂的怜悯和愧疚。
毕竟他的雌父是为了保护列昂而死。
果然,雌虫的态度肉眼可见地松动起来,最终只是轻叹一声,任由尤利西西靠在他的身边,第无数次承诺余生绝不会让尤利西西一个人。
可是这次,雪中被冻得面容微红却依旧对着镜头轻笑的阿缇琉丝无端地在他心头出现,怎么也挥之不去。只是好友而已,列昂轻轻地对自己说,也只能是好友。
他唯一不能令之失望的,只有身边的尤瑞。
他终于放弃去想那个总是眼含笑意的雄虫少校,如此冷酷,如此坚定,如同从未犹豫。
12. 相遇即是缘分
从法夫尼尔荒原回到首都星后,阿缇琉丝第一时间前往罗萨蒂亚元帅的办公室述职,这位元帅出于担心自己的虫崽,要求阿缇琉丝每次征战结束必须让自己看看。
确认完阿缇琉丝没受什么大伤后,他递给前者一份纸质文件,沉吟着说:“在这上面签字,然后递交给总参谋部。前几年的全军竞赛没有多大意义,但今年取得金奖的军官可以组建自己的特战营,既然你想参加,就做到最好。”
全军竞赛是军部每年举办一次的盛事,在其中击败对手是帝国军人能拿到的最高奖项,分为士兵组与军官组,而前几年举办竞赛时阿缇琉丝正好都在外征战。在全军竞赛取得金奖几乎是每个军官晋升为将官的必经之路,现如今帝国多位赫赫有名的将领都曾在其中留下名字,九大军团的所有军长甚至都是金奖获得者,其中第九军团军长留下的记录至今无虫打破。
罗萨蒂亚元帅背对着阿缇琉丝站在窗边,他看着窗外如遍地碎钻的高楼灯火,这栋俯瞰周围所有建筑的军部大厦象征着第一军团无可匹敌的至上荣光,邻座则是稍矮一头的第□□军团大厦。
“另外,我听说你最近和第九军团的阿列克少将走得很近。”年长的雌虫看着夜空,目光沉沉,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随意,“在正式步入婚姻前多接触雌虫不是坏事,我希望你不是认真将那个雌虫作为婚姻对象。”
“雌父,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他吸引我,所以我靠近他,就这么简单而已。”阿缇琉丝在心里衡量雌父的怒气值,斟酌着字句,“我只知道,我目前不愿意将其他雌虫作为婚姻对象,更不愿意将列昂作为婚前的玩伴。”
“那你知不知道,他身边一直有个雄虫?我和你雄父都能接受你玩闹,只要你开心,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我们都不会多说什么,但是一个拥有过雄虫的雌虫,我们绝不接受。”
罗萨蒂亚元帅攀着窗板的手几乎在极其坚硬的金属上留下指印,显然是震怒到极点,他再也按捺不住地转身怒视阿缇琉丝:“一个从贫民窟爬出来的雄虫,能干净到哪里去?和这样的雄虫作伴,谁知道列昂·阿列克的精神海有多肮脏,你不嫌脏我都觉得恶心!”
虽然列昂从来没有对阿缇琉丝提起过尤利西西,但暗中早有无数虫族用各种手段向他透露尤利西西的存在。他知道那个雄虫,对方的雌父收养了列昂,在一次暴乱事件中为了保护列昂而死,从此尚且年少的列昂就带着年幼的尤利西西在神弃星挣扎求生。
但是他相信列昂绝非对他无情,冷漠如雪川的雌虫,会在看向他时带上笑意,会手写回复他的每封信件,会将他赠送的龙鳞挂于颈间,会认真夸赞他发送的每张照片。
如果说初遇让他对列昂抱有了兴趣,那么接下来的每次交谈和相处都让他更深地看到这个雌虫不曾对外展开的内在,是冷冽的雪,也是自由的风。
“我相信列昂,如果他已经和那名雄虫确定了关系,那么我不会有靠近他的机会。”阿缇琉丝眼神坚定,坦然看着气头上的罗萨蒂亚元帅,面如桃花的小雄虫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让后者脑子嗡嗡响,“这是我和列昂之间的事情。”
“放屁!”保持修身养性多年的罗萨蒂亚元帅简直暴跳如雷,“你以为雌虫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会天真到相信雌虫!我和你雄父就应该早点让你接触这群混蛋,你也不至于对他们抱有幻想!”
罗萨蒂亚在极度的震怒中甚至对着阿缇琉丝扬起了手腕,却到底没有挥下去,毕竟他最想打的虫族不在这。
他最终也只是无奈地让阿缇琉丝离去,随后通过终端将谈话结果告知兰因。
“让阿摩自己去经历,他才会明白这些道理。”终端那头的兰因淡淡笑道,“我们无法教给他的事情,总有虫族要教会他。不要为难第九军团那个雌虫,让阿摩知道,最终惨烈的结果没有任何外力因素,他所追求的爱情本质就是这样。”
那个雌虫甚至不敢让阿摩知道自己青梅竹马的存在,兰因大公轻蔑一笑,所谓爱情从来不可能诞生于刻意隐瞒之中。
全军竞赛将九大军团的所有参赛虫族打乱重组,来自九个军团的数个兵种随机组合,四人一队,竞赛项目包括射击、越野、生存、战术、机甲驾驶和特种训练。
奖项只颁发给个人,完成所有项目总耗时最短的团队直接每人获得100个积分,其他团队每人按档次加分,队伍中个人视表现情况获取额外积分,团队积分占比百分之四十,个人积分占比百分之六十,最终按照积分数量评定出一名金奖、两名银奖、三名铜奖和五名优秀奖。
其中机甲驾驶项目可获取最高额外积分20个,射击、越野、特种训练项目表现优秀者加10个,其他项目加15个。
位于总参谋部的超级计算机经过三天的计算调整后,将队伍名单发送给各个参赛者,在结合参赛者往年绩效考核的基础上,确保每个队伍的成员来自不同军团且队伍总体实力持平。
所以阿缇琉丝收到的名单是:
阿缇琉丝、夏盖、佐伊、拉雪奎尔。
其中阿缇琉丝和夏盖被代号为船长的超级计算机划分为优秀者,拉雪奎尔被划分为平均者,佐伊则被划分为超级不合格者。
“这是一种歧视!”老实人佐伊在看到名单和等级划分的瞬间嚷嚷道,“不是,船长什么时候有超级不合格这个等级划分了?我记得去年我还是不合格。”
“因为您已经连续五年被划分为不合格者了。”来自第八军团的拉雪奎尔好心地解释,这位棕发雌虫在佐伊身上看到了自信,原本和阿缇琉丝以及夏盖同队的压力瞬间减轻,连带着对佐伊也颇有好感。
佐伊哑然,愤愤不平地小声嘟囔,嘴里说着什么“雄虫的不合格不算不合格”“雄虫的事怎么能叫不合格”之类的话,队伍里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在正式参赛之前,每个队伍有12小时的熟悉时间,这个时间十分严谨,小于船长计算得出的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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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军团人情往来打招呼所需的平均最短时间。这次竞赛金奖吸引力很大,毕竟全军有资格组建特战营的虫族五个指头都数得出来,所以参加的高级将领如过江之鲫。
12小时后,来自九大军团的239个队伍前往位于帝国北部的玛纳星,被星舰随机空投到各个出生点。在他们双脚离开星舰的那一刻,位于左臂的监视器正式开始计时。
“你去年也是这么发挥的?”好脾气的拉雪奎尔忍不住额头爆出青筋,他眼睁睁看着佐伊一个十枪全空、两个十枪全空、三个十枪全空……
第一个项目是降落后射击,考察包括军部主流二十余种制式武器在内的枪械射击,参赛者要在落地后瞬间进入射击状态,每个枪靶在距离参赛者十分遥远的位置以音速移动,射击者需要以多种姿态持枪射击。射击结束后,是近战狙击和超远距离狙击,而无论是哪个靶子,都被佐伊完美躲过。
“啊,我吗?”佐伊无辜眨眼,“去年我射到队友的靶子了。”
导致全队射击项目成绩作废。
“反正我也射不中几个,直接乱打可以减少浪费在射击上的耗时,明明是为了团队牺牲自我。”佐伊胸有成竹,心里的小算盘啪啪作响。
“射击项目除了耗时,还要看环数,我的主啊。”拉雪奎尔扶额哀叹,好在阿缇琉丝少校和夏盖上尉枪枪满环,自己的平均环数也相差不大,勉强可以拉平一点佐伊的环数。
个屁。
分明是一点也拉不平。
枪枪满环虽然罕见,但参加全军竞赛的虫族都有几把刷子,仍有至少五分之一的队伍有一名成员可以做到。
拉雪奎尔心中默念,相遇即是缘分,万一佐伊在其他方面天赋异禀呢?他要相信,能参加全军竞赛的虫族绝不会是泛泛之辈。
而在接下来的越野项目中,佐伊让拉雪奎尔见识了什么叫做步履蹒跚,他甚至怀疑佐伊其实是个老年雌虫,只为接近阿缇琉丝少校所以乔装打扮成年轻虫来参加全军竞赛。
在三人穿越攀爬完所有复杂障碍地形后,佐伊哼哼唧唧地抱着横木,身残志也残地在泥浆里打滚,像一条绝望狂蛆无助地扭动身体。
拉雪奎尔不忍直视,随着不断有队伍通关,他急得恨不得直接扛着佐伊穿过所有关卡,但这属于作弊行为,如果他敢这么做,贴在他们左臂的监视器将立刻亮起,全队被踢出对局。
他忍不住转头去看阿缇琉丝,他知道对方一定是冲着金奖去的,但最该着急的人此刻却云淡风轻地欣赏佐伊上演粪海狂蛆大戏,而那条著名的厄喀德那恶犬则在一旁小心轻柔地擦去阿缇琉丝脸上残留的最后一点泥浆。
“不用担心,”似乎是察觉到拉雪奎尔焦虑的内心,姝色无双的雄虫少校目光平静,“佐伊在去年的全军竞赛中获得了55个额外积分。”
也就是说,除了射击和越野外,眼前这个宛如重度残疾的雌虫在所有项目里取得了接近满分的成绩。
13. 雄虫的精神力
“那他为什么会被划分为不合格者?”拉雪奎尔瞳孔地震。
“因为体能。”夏盖冷漠地开口,不想让阿缇琉丝和这个雌虫多说一句话,“降落后射击和越野是最直观呈现体能的项目,但是这两个项目他都是零分,所以在船长的划定体系中他就是不合格。”
阿缇琉丝心中微沉,这很正常,佐伊毕竟是雄虫,虽然被无数虫族误解,但却货真价实。
等佐伊奋力扭过最后一个障碍,越野场地上几乎只剩这一支队伍。
他有些扭捏地看向阿缇琉丝,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心中祈祷对方不要大发雷霆。
但是可以骂我。
佐伊默默地想。
“走吧,接下来拖后腿的话,我就让你永远留在玛纳星。”美丽的雄虫军官语气柔和地说着恐吓的话语。
射击和越野只是全军竞赛的开胃菜,真正的重头戏是之后的生存、战术、机甲驾驶以及特种训练,这四个项目被合并为生存攻坚,也被称为大乱斗,规则十分简洁明了。
玛纳星被帝国斥巨资改造成庞大的竞技场,通过定向越野后才算接触这个竞技场的边缘,所有队伍需要驾驶机甲穿越熔岩区、深水区、泥沼区三个地形气候完全不同的区域,这三个区域占据玛纳星整体五分之四的面积,之后则是竞技场的核心位置——雨林地带,在进入雨林地带后乱斗正式开始。
打败20支队伍并且取得他们的队旗是通关雨林地带的基础要求,取得数量越多的队旗且持有时间越长,可获得更高的团队积分和个人额外积分。
“根据往年数据来看,雨林带的平均通关时间是十天左右,记录上耗时最短的队伍也用了五天。”阿缇琉丝蹙眉看着光屏,“边缘地带和中心地带则是斗争最激烈的地方。”
四人已经维持机甲状态数天,到达深水区中心后体能是短板的佐伊就已面色苍白,而在越过泥沼区后拉雪奎尔也开始体力不支,阿缇琉丝原本以机甲状态迅速通关雨林的计划不得不放弃。
令拉雪奎尔意想不到的是,队伍涉过三大区域的速度大大超过他的预料,远超了二百多支队伍的平均速度,甚至已经跻身头部领跑。
因为机甲弥补了佐伊和雌虫在身体素质上的差距,虽然体能让他无法长时间驾驶机甲,但他以短时间内的强大爆发生生拉平了这种劣势。
是一种燃烧身体潜能的做法。
解除机甲状态站在雨林边缘的拉雪奎尔背着昏迷过去的佐伊,忧心忡忡地跟在阿缇琉丝身后,在第无数次拨开打在脸上的藤蔓后,他忍不住低声询问:“少校,佐伊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相信你的搭档。”戴着夜视仪的阿缇琉丝凝神细听周围动静,他精神力所连接的10个巡游器在方圆数里内无声侦察,“参加全军竞赛是佐伊自己的选择,他会坚持下去的。”
这个跟在他身后进入军部的雄虫,远非表面看上去的羸弱,佐伊的韧性曾无数次令阿缇琉丝侧目。
夏盖则维持着机甲状态在前方开路,剩下的三座机甲以自动驾驶模式跟着他,像黑夜中无声的山。
熟练运用各种装备也是全军竞赛的一部分,阿缇琉丝的精神力让他可以近似作弊地一心多用,附近其他队伍布置的所有反侦察设备都被悄无声息地破坏。
他们最终在一处洼地停下,夏盖用雨林地带特有的宽大落叶盖住几座机甲,随后用气刃清理出一片平整的区域,在阿缇琉丝的军用睡袋下垫了自己的雨衣,以确保睡袋内的干燥。
佐伊此时已经苏醒过来,他伸长了脖子去看拉雪奎尔架在篝火上的罐头,实不相瞒,他其实是被这股香味叫醒的,几天没进食,他怀疑自己是饿晕过去的。
“大部分队伍现在应该还在深水区,我建议就在雨林边缘的必经之路以逸待劳。”拉雪奎尔捡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他将其砍成几段后削成叉状,搭建了一个简陋的篝火架。
这也是大部分队伍的想法,阿缇琉丝一路走来已经破坏了十几个队伍架设的监测设备。
“如果没有阿缇琉丝的话,这确实是最合适的选择。”佐伊啃着从阿缇琉丝那里顺来的果子,模糊不清地说,“你对雄虫的精神力一无所知,帝国将雄虫的精神力分为α、β、γ、δ、ε五个等级,但这其实是不准确的。打个比方——”
他说到一半,打了个嗝:“你们雌虫最熟悉的机甲分为草量级、蝇量级、羽量级和鸟量级,但这只是针对机甲性能和规模而言,对于不同的驾驶者来说,发挥的威能是完全不一样的。夏盖就算驾驶草量级机甲,恐怕目前的第一军团也没人能和他抗衡,哪怕是驾驶足够搭载重能炮的鸟量级。因为没有多少虫族能彻底发挥机甲的能量,对于大部分雌虫而言,机械的性能其实是过剩的。”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虫比虫,气死虫啊。”
“雄虫的精神力同样如此,这是一种听上去虚无缥缈的力量,但你可以把他当成另一种形式的机甲来理解,精神力等级只能证明雄虫理论上在客观情况下可以达到的平均峰值,雄虫本身的精神状况、基因潜能、运用水准完全无法体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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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为什么曾经的虫族历史上,最优秀的机甲驾驶员永远是雄虫,因为他们的精神力可以超脱□□的束缚,去运用对于雌虫而言过剩的机甲性能。机甲,在一开始就是为了不能虫化的雄虫而设计的,可惜寂灭之灾后,雄虫数量锐减,几乎不再出现在前线。”
佐伊这番关于机甲的观点深深震撼了拉雪奎尔,在此之前,他以为像阿缇琉丝这样的雄虫才是少数,却没想到机甲在一开始就是为了雄虫而生。
“扯远了哈,话说回来,阿缇琉丝的精神力就是我们作弊的最好手段。”佐伊双眼发亮,瞳孔映照着跳动的火光,“以他精神力的等级和运用水准,覆盖整个雨林地带轻而易举,任何一个踏入此地的队伍,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而且这种监视是他们无法察觉到的。现在,他们是黑暗囚笼里的猎物,我们是唯一的猎人。”
被佐伊点到的阿缇琉丝正曲膝坐在睡袋上,手里握着一枚夏盖寻来的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抛掷着,看上去是完全放空的姿态。
跳动不已的火光照亮他半张面容,另外半张则浸在如水的寂静夜色里。
一时间,只有枯叶树枝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但在这寂静里,有无声磅礴的精神力如潮水向四周涌动。
“先休整,3小时后再行动,接下来预计会有五天的连续作战。”阿缇琉丝咬了一口青红的果子,轻皱着眉头将其丢给夏盖,然后他把过滤水源的药片和能量棒塞进作战服贴身的口袋里,如灵活的猫钻入睡袋。
夏盖捡起怀中的果子,在阿缇琉丝咬过的地方尝了一口,难怪少校会扔给他。
好酸。
但他还是犹如失去味觉般,将包括果核在内的整个果子都囫囵吞了下去。
他没有如另外三人般进入睡袋,而是熄灭了篝火,坐在阿缇琉丝的睡袋旁,在难得的彻底放空中想着少校和列昂·阿列克的事情。
无论少校做什么,他都会支持,也会永远冲在第一个替少校完成心愿。
就像过去三年里大大小小的战役,他永远是阿缇琉丝的先锋一样。
但这次不一样,他垂眸看向阿缇琉丝的睡袋,隔着这层轻薄但坚固的绿色防水布描摹着早已深深烙印在他心底的面容。
这一次,他像局外人一样无法替阿缇琉丝做任何事情,茫然地看着他的主人追逐另外一名雌虫。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预感,那个雌虫会让他永远失去阿缇琉丝。
夏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那颗被阿缇琉丝随手丢弃的青红果子,同样的酸涩。
14. 重头戏
在他们进入雨林地带的第三天,绝大部分的队伍都已经穿过了三大区域,全军竞赛正式进入白热化阶段,截止这天,阿缇琉丝的队伍已经获得了8面队旗并且持有超过48小时。
他们的作战方式简单粗暴,由阿缇琉丝侦察到附近的队伍,佐伊作为诱饵将他们吸引出来,然后夏盖和拉雪奎尔果断出手,短时间内任务就完成了五分之二。
“20面队旗只是通关的基础要求,要获得更多的个人额外积分,这个数量远远不够。”阿缇琉丝指着自己用终端临时制作的追踪地图,“时间越往后,获得队旗的难度越大,大部分队旗将掌握在极少部分实力强劲的队伍手里,从第三天大部队进入雨林带开始将是收割期,必须在这个时间段里尽可能多地收割队旗。”
“我有个疑问。”拉雪奎尔举手,“为什么不直接在收割期结束后抢夺那些已经收集了队旗的队伍?”
佐伊解释道:“时间不够。收割期只是我和阿缇琉丝对这个时间段的称呼,但实际上收割期到底会持续多久没有人知道,等收割期结束后去抢夺其他队伍,会导致队旗在我们手里的时间太短,影响个人表现,所以队旗的主要来源必须是收割期的混战。”
“所以我们必须兵分两路。”阿缇琉丝看向远处连绵的丛林,语气平静而冷酷,“时刻保持通讯,分别从雨林的东西两个方向进行收割,最后在核心地带汇合。”
“佐伊和我一组,另外一组的后续行动一切听从夏盖指挥。”他身姿灵活地攀上机甲,随着驾驶舱缓缓关闭,动力炉逐渐开始运转,“出发吧,将这片雨林中的对手们扫除殆尽。”
言至最后,是夏盖所熟悉的、残酷兴奋的语气。
银白机甲手握巨镰将自己的对手拦腰斩断,其中的驾驶员被开启自动逃生模式的驾驶舱吐出,阿缇琉丝操控着银白机甲拧下手下败将胸膛上的能源石,这就是队旗,被镶嵌在每支队伍队长的机甲上。
能源石散发着微微荧光,只有巴掌大小,是玛纳星的特产,以它为原料制作而成的饰品曾经在虫族风靡一时。
距离分头行动过去12小时后,阿缇琉丝和佐伊这边已经洗劫了3支队伍,不像其他队伍只能通过仪器寻找踪迹,阿缇琉丝和佐伊可以轻而易举地嗅到猎物的气息,然后暗中潜行,在合适的时机一击毙命。
在四人通讯组里更新了进度和其他队伍的方位后,阿缇琉丝选择继续前行,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的精神力感知到同样有不少队伍在疯狂收割,其中不乏实力强大的队伍朝着雨林核心地带稳稳推进,所过之处片甲不留,势如破竹,显然,他们也采取了分头行动的做法。
在没有精神力辅助的情况下能够快速精准地找到猎物,说明这些队伍对于特种设备的使用已经熟练到恐怖的程度,很可能是经验丰富的高级将领。
阿缇琉丝心中一沉,不顾佐伊的哀嚎,拖着后者继续往东部地区推进。
等到佐伊终于累得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他们已经收获了9面队旗,高强度的密集战斗对于佐伊来说还是太勉强了,虽然阿缇琉丝永远是进攻主力,但并不意味着他只要坐享其成即可。
曾经拥有过精神力的他是最了解阿缇琉丝作战思路的,什么时候该进攻、什么时候该撤退、什么时候要卖破绽、什么时候要佯攻,甚至不需要阿缇琉丝在指挥系统中发出指令他就可以领悟到,默契程度堪比夏盖。
从幼年起就跟在阿缇琉丝屁股后面的佐伊,为了跟上前者的脚步,付出过不比夏盖少的努力。
“暴雨导致这片区域的水位越来越高了。”
为了防止被夜里上涨的水位冲走,两人将睡袋架在高树的枝桠间,佐伊用寄生于树身的粗实藤蔓简单地编织了一下,笼住睡袋下的枝干,以免掉下去。
雨势越来越大,阿缇琉丝将雨衣搭在枝头,形成一个小小的避雨棚,厌恶于身上的粘腻潮湿感,他脱去早已湿透的作战服,赤裸着上身盘腿坐在睡袋上。
他和佐伊都是雄虫,对此倒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佐伊缩在睡袋里,明明能光明正大却非要贱兮兮地透过睡袋缝隙去偷看阿缇琉丝。
视线上移是线条分明的下颔、雪白修长的脖颈,视线下移是漂亮劲瘦的腰肢,清晰深刻的人鱼线和腹肌暗示着这具躯体的强大爆发,却不像雌虫般壮硕,而是偏向薄肌的高挑矫健。
视线停留在中间则是两点樱粉,像隆起的奶油蛋糕上点缀的樱桃,衬托得肤色更加白嫩。
漫天雨幕中,他们栖息在参天大树上,像两只生于此地的鸟。
“休息2小时,然后不论是否雨停,都必须出发。”沉浸在美色里的佐伊被阿缇琉丝冰冷的话语唤回现实,他气愤地转身,用屁股对着阿缇琉丝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阿缇琉丝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长时间保持大规模精神力外放状态即使对于他来说都是十分吃力的。在收回精神力之前,他感觉到某支异常强大的队伍正在朝这个方位赶来,似乎是盯上他和佐伊了。
佐伊目前的状态不适合迎敌,勉强的话恐怕会受重伤,所以他们必须暂避锋芒。
15分钟后,阿缇琉丝出于谨慎再次放出了精神力查探周围,这次的结果却让他深深蹙眉,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能源石一旦离开机甲就会停止散发能量,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不能再犹豫了。
电光火石间阿缇琉丝作出决定,他叫醒佐伊,沉声道:“你带着所有能源石,往六点钟方向跑,去和夏盖他们汇合。”
“有人追来了?”佐伊立刻清醒,“对方很强大?”
他抓住阿缇琉丝的手,冷静道:“听我说,我开着你的机甲引开他们,你带着能源石跑,这是最万无一失的方法。”
“不行。”阿缇琉丝直接否决,“你打不过他们。”
“我只需要拖住他们。”佐伊反驳,“这就是我来参加全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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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赛的意义。”
他看着阿缇琉丝那双漆黑沉静,此刻却因为自己的固执而压抑了点点怒火的眸子:“这就是我来这里的意义,也是我一直跟着你的意义。”
在必要的时候,作为炮灰被舍弃。
“我相信你,你却不相信我么?”阿缇琉丝失望地看着他。
无法承受阿缇琉丝的目光,佐伊低声说:“你必须赢,我不想赌,万一我在半路被他们拦住,那么我们就浪费了整整两天的时间……”
“可是我想赌。”阿缇琉丝打断他的话,“我不愿意做临阵脱逃的长官,也不愿意舍弃你。他们将我们视作猎物,但子弹没有出膛的时候,谁都可以是猎人。现在,佐伊·耶梦德·芬尼尔中尉请听从指令,带着这些能源石,竭尽全力地奔跑吧。”
谁都可以是舍弃部下的长官,唯独阿缇琉丝不会是。
佐伊咬牙看他,随后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身姿矫健地落在机甲中,以最快的速度向夏盖和拉雪奎尔的方向狂奔,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像以往无数次那样相信阿缇琉丝。
目送着佐伊离去,阿缇琉丝深呼吸了一下,抓起潮湿的作战服套在身上,然后驾驶着机甲隐入周围丛林,他将机甲和精神力都维持在最佳状态,对方只要在此地露头就将迎来痛击。
10分钟后,雨势停止,浑浊的水面却泛起涟漪,似乎有庞然大物在逐渐靠近。
来了。
机翼搭载的量子炮倾泻而出,精准的火控系统瞬间索敌,银白机甲从丛林深处钻出,手持巨镰纵身斩向水下巨物,阿缇琉丝选择集中火力先秒掉其中一个。
与此同时,磅礴浑厚的精神力包裹机甲周身,使其完美消失于雷达系统中,为阿缇琉丝规避了第一波火力袭击,失去目标的导弹在水面上轰然炸裂却未造成想象中的伤亡。
这是一场完美的突袭,一切动作都发生在刹那间,被命中的机甲顷刻丧失行动能力,其中的驾驶员被弹出驾驶舱,却在第一时间虫化,巨大狰狞的蜘蛛挥舞着步足向银白机甲缠绕。
可惜阿缇琉丝的运气并非很好,眼前庞大的蜘蛛不是这支小队的队长,因此能够果断舍弃机甲,以闪电般的速度化为虫态和自己的队友进行配合。
银白机甲灵活闪躲,一脚踩在参天树干上,借力向着另一个方向掠去,身后是席卷而来的步足和巨大尖头锤,敌方的第二座机甲终于现身。
狰狞的尖头锤几乎与漆黑机甲等高,恐怖的质量与速度让它携带着毁天灭地的破风之势向阿缇琉丝袭来,如果被命中,银白机甲将毫无疑问地丧失所有反抗能力。
仅仅是一次攻击,就让阿缇琉丝心中一沉。
这座机甲的主人,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运转到极致的动力炉让银白机甲的速度拉到极限,瞬息之间消失在原地,残影缓缓消散,原身已经出现在数百米之外。片刻后,拦截失败的大蜘蛛被远远甩在身后,只有漆黑机甲仍穷追不舍,势在必得。
15. 回应
“少校没和你一起?”收到佐伊求援信号的那刻,拉雪奎尔就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而当他成功接应到孤身一人的佐伊时,这种预感终于成为现实。
勉强从驾驶舱中爬出的佐伊几乎坠落至地面,幸而被拉雪奎尔接住,否则他很可能成为史上第一个摔死的机甲驾驶员,正常情况下18个小时的行程被他硬生生压缩至4个小时,面色惨白的雄虫气若游丝道:“我们被盯上了,阿缇琉丝留下殿后,我带着所有的能源石来找你们。不用管我,快去找他,盯上我们的人很强,他一个人太危险了。”
拉雪奎尔下意识看向夏盖,但是哪里还能看得到后者的影子,他在接过佐伊递来的能源石瞬间便动身往阿缇琉丝的定位赶去。
“不要管我,去跟上夏盖。”精疲力尽、满头大汗的佐伊靠在石头上,哆哆嗦嗦地掏出能量棒往嘴里塞,“我死不了,拜托一定要找到阿缇琉丝。”
转眼又至夜晚,高速行军5个小时后,阿缇琉丝已经短暂脱离漆黑机甲的追击,他选择解除机甲状态,隐匿在一片幽深狭长的峡谷中。虽然保持机甲状态奔袭对他而言不算负担,但是这里已经接近其他队伍的领域,如果吸引来其他强大的对手,对他来说并非好事。
背靠着嶙峋石堆,阿缇琉丝现在才来得及查看其他队员的定位,在看到佐伊已经成功和夏盖汇合,他的心稍微放下来了,他随即给夏盖发去讯息,命令对方必须和拉雪奎尔保持行动一致。
这是一场团队竞技,强大如夏盖,孤身穿梭在核心地带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在任何时候保持警惕。阿缇琉丝默默复盘着白日的战斗,他的第一波袭击如果落在漆黑机甲上,那么未尝不可一战,可惜对方还有一名实力不错的队友,在失去机甲后能够反应过来,瞬间进入虫态。
在他凝神细想时,一股强烈的危险感突然涌上心头,阿缇琉丝还未来得及进入驾驶舱就已经被不知何时出现的漆黑机甲锁定。
猝然之间,阿缇琉丝的翅翼已经悄然从鞘骨飞出,澄澈璀璨的金色翅翼精美复杂,轻如薄纱,无声地轻微抖动,无形无体的精神触丝在片刻间布满天地,如果能用肉眼看到,一定是极为震撼的一幕。
就在阿缇琉丝已然做好战斗准备时,眼前的漆黑机甲却仿佛愣住,在原地凝滞不动。
就在他惊疑不定时,岿然耸立的机甲竟选择转身后退,放弃看上去唾手可得的猎物。
“列昂!”阿缇琉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喊出这个名字,然后眼看着急速后退的机甲宛如被施了咒语般再次定在原地。
无语到极致有些想笑的阿缇琉丝不得不感叹一句命运无常,难怪这支队伍的实力如此强劲,难怪他怎么也甩不开这座机甲,原来是熟人。
随着驾驶舱打开,列昂无奈的面容缓缓浮现,他迎着雄虫军官惊喜的目光跃下机甲,沉默了片刻后说:“我也没想到是你。”
如果知道是阿缇琉丝,他会放弃这枚能源石。
一开始,他只是按照既定方向照常一路收割过去,结果其中某支队伍极强的反侦察能力引起了他的兴趣,对方在他和霍曼的包围中全身而退更是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所以他花费数小时之久只为了区区一面队旗。结果这支队伍的队长偏偏是阿缇琉丝。
早已下定决心远离眼前的雄虫,但在被呼唤名字的那刻,双脚却像原地生根,无论如何也无法迈动。
碎银般的月光落在这片峡谷中,情愫暗生的虫族们席地而坐,无声看着面前清澈的溪水。
“上次见面还是我去法夫尼尔之前。”阿缇琉丝感叹道,“军部休假太少了。”
“……很多年来都是这样。”列昂看似认真回应,视线却忍不住看向阿缇琉斯忘记收拢回去的翅翼。
纵然只有一眼,却仍旧被始终暗中关注着他的阿缇琉丝敏锐察觉。
“要摸摸看吗?”拥有着冰雪般美貌的雄虫轻笑着问他,眸中盈盈光亮仿佛盛着两个小月亮,是撒旦的低语引诱。
雄虫的翅翼,可以轻易触碰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就连朱庇特也不忍拒绝眼前艳若桃李的雄虫。
微凉、细腻、仿佛心脏外围一圈极薄的血肉筋膜,轻触翅翼就犹如握住雄虫的心脏。
所以列昂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动作轻柔到——
轻柔到此时的列昂和阿缇琉丝都想不到,他会在数年后亲手撕裂这美丽脆弱的心脏。
在列昂忍不住向翅翼根部摸去时,黄澄澄的翅翼被阿缇琉丝倏忽间收进鞘骨,面颊微红的青年强装镇定:“那里不可以。”
手中之物刹那消失,列昂忍不住转头看向阿缇琉丝,却猛地滞住。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纯净面容,双目紧闭,如羽扇般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昭示着主人起伏的心境,从嘴唇上传来无比柔软的触感,令他想到幼年难得吃到的棉花糖,轻柔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他没有推开我,可是绅士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的。
我不是绅士了。
阿缇琉丝乱糟糟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或许是如清晨露珠般昙花一现的荷尔蒙悸动,或许是无数个瞬间堆叠而成的情愫嬗变,列昂·阿列克,这个无数次自我告诫只是将眼前雄虫视为挚友的雌虫,颤抖着能轻易举起万钧重物的双手,缓慢而庄重地抱住阿缇琉丝,如引颈就戮的信徒甘愿沉沦。
在这个过程里,他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停下。
但是他没有。
当夏盖和拉雪奎尔终于赶到时,列昂已经离去,阿缇琉丝则静坐在原地,等待自己的队友。
拉雪奎尔第一时间看向阿缇琉丝机甲上的能源石,在看到队旗完好无损后他松了口气,而夏盖却径直向阿缇琉丝走去,碧绿的眼睛一错不错地将阿缇琉丝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确认完毕没有伤口后才打消将佐伊口中追踪他们的虫族赶尽杀绝的念头。
只要少校没有受伤,一切都不是问题。
“少校,我们目前一共有41面队旗,是继续分头行动还是一起行动?”拉雪奎尔向阿缇琉丝询问。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现在的阿缇琉丝心情很好,平时凌冽的气质也不再生人勿进。
“一起行动,收割期已经快结束了,接下来遇到的队伍很可能实力强劲,分头行动所冒的风险太大。”
在他们持有队旗的数量达到20面时,所有项目已经完成,后续抢夺的队旗属于额外积分的考察情况,四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朝雨林核心地带出发,直到象征全军竞赛结束的号角响彻整个玛纳星。
至此,阿缇琉丝率领的队伍取得了59面队旗,剩余186面队旗分别以60、34、31、30、10、8、7的数量掌握在其他队伍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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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60面队旗的自然是列昂所在队伍。而令所有人诧异的是,来自第八军团的安德烈上校曾一度取得65面队旗,最终却被另外5支队伍联手分走31面。
撺掇那些队伍的正是佐伊。
客观来说,队旗的最终结果是公正的,因为凭借运气取得的队旗,无法靠实力守住,阿缇琉丝和列昂的队伍也经历过数十支队伍的联手洗劫,但却未曾损失一枚能源石。
积分结算阶段,列昂所在的队伍因耗时最短取得100个积分,仅安德烈上校1人取得全额个人积分,有19人取得70至79个的个人积分。
其中阿缇琉丝取得78个,因为没有展现出对监测设备的卓越掌控,他在特种训练这一项目里仅取得8个积分,列昂·阿列克因长时间追赶阿缇琉丝一人被认定为战术失误,在战术一栏被扣除3个额外积分。夏盖则因放弃近在咫尺的其他队伍,选择在临近核心地带的雨林孤身穿梭前往支援阿缇琉斯,同样在战术一栏被扣除3个额外积分。
综合团队与个人积分,阿缇琉丝凭借98.1个积分取得金奖,列昂和夏盖则分别以97.75和97.35个积分取得银奖,唯一获得满额个人积分的安德烈上校却令人大跌眼镜,仅取得优秀奖。
虽然十几天前刚和阿缇琉丝大动肝火,罗萨蒂亚元帅依旧通过兰因大公为自己的虫崽送上贺礼——一座集帝国最尖端科技打造而成的机甲,是帝国宏伟工业实力的最直观体现。
“这座机甲将由你亲自命名。”兰因站在庞大的银色机甲下,如此渺小却是整座城堡的主人,穿着繁复宫廷风蕾丝衬衫的雄虫,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的虫崽,冰冷的巨大机械在他身后似乎只是一个大点的玩具。
“这是你雌父送你的礼物,至于我送你的礼物……”年长的雄虫含笑道,“是你小时候去过的塔希琴,这颗星球将成为你的领地,所以准确来说,是由玛尔斯大帝和我共同送给你的。”
已经执掌帝国权柄数十年的大帝,是罗萨蒂亚元帅的兄长,也是阿缇琉丝最崇敬的虫族。
所有虫族眼里孱弱柔软的雄虫,却是这个种族的主宰,也是帝国近千年来唯一的雄虫大帝。
“属于你的特战营已经开始着手建立,你应该给它取个名字,而至于营旗和番号,则由玛尔斯大帝亲赐,他说你是厄喀德那和尼普顿共同的荣耀。”
仰头看向属于自己的机甲,阿缇琉丝坚定地说:“伊德瑞迩——我的军队,就叫伊德瑞迩。”
伊德瑞迩,意指威武之师。
此后数年,阿缇琉丝将带领这支帝国战争史上赫赫有名的威武之师南征北战,去成为他注定要成为的传世史诗,年轻的君主,不朽的将军,都是他此刻深信自己将走向的未来。
星历1669年,这一年,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成为第一个以少校军衔建立直属特战营的雄虫军官,惊才绝艳、挥斥方遒,任何一个形容天才的词语放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同样是这一年,距离阿缇琉丝出走厄喀德那还有五年,距离他精神力重度衰竭而死仅剩八年。
命运的齿轮并非此刻才开始运转,但伊德瑞迩全军覆灭的多年后,从来不肯舍弃部下的阿缇琉斯失去自己的军队多年后,无数个隐忍痛苦的夜晚,无数个自我诘问和质疑的瞬间,阿缇琉丝所回忆的都是此刻。
是此刻他坚定地说,我的军队就叫伊德瑞迩。
16. 乌拉诺斯的故事
“见你一面比见玛尔斯大帝还难。”已经晋升为中校的阿缇琉丝站在新庙里,打量着自己身处的祷告室,“你每天就生活在这里?”
幽暗狭窄,不见天日。
身覆黑缎的叶菲烈尼在无人处终于可以扯下脸上的面纱,他毫无形象地瘫在祷告室冰冷的黑砖上:“当上枢机主教后,只需要每周两日。”
“五年了,整整五年啊,你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度过的吗?亏你还记得我,要不是新庙里可以连上星网,我早闷死了。”叶菲烈尼阴暗爬行,“我都听说了,你和那个雌虫的事情,我只能说小心雌虫,他们最终的目的就是和你生虫崽。”
阿缇琉丝坐在祷告室里唯一的黑石椅上,无奈道:“如果不是这次赢得全军竞赛,我能够向大帝申请通行令,连这次我也见不到你。”
“正好你不喜欢出门,”阿缇琉丝一本正经地开玩笑,“在新庙里可以一辈子都不出门了。”
“哈哈哈,”叶菲烈尼抬起脸,人机般笑了几声,“如果这个地狱笑话的对象不是我,我会很乐意多笑几声。我们宅虫只是不爱出门,我可以不出门,但你们不能剥夺我出门的权利!”
他那张阴郁秀致的脸上浮现出麻木不堪的神情:“我们阴暗批也是要晒太阳的。”
阿缇琉丝脱下大衣盖住石床,略微使了个巧劲就把叶菲烈尼从地上拽起来,放在铺了厚厚呢绒大衣的石床上:“相信我,你不会想在神教里生病的,我不希望等我这次回去就听到神教冥想室多了一个主教‘先知’,下个五年,下下个五年,我还想看到有自己意识的叶菲烈尼。”
想到上一个因为生病被拉去治疗的雄虫的下场,叶菲烈尼打了个冷战。
被教宗实验到精神海枯竭。
这就是塔尔塔洛斯神教的真相。
万年前就存在着的庞然大物,在帝国身后的影子里存活了太久,久到等所有虫族讶然发现时,它已经无法祛除,无法掌控,是玛尔斯大帝都要向其行礼的存在。
信奉禁欲的教宗在各个星系里寻找平民雄虫,将他们培养成朱庇特的虔诚信徒,给予他们良好的教育、体面的社会地位和脱离强制捐/种的可能性。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千年前的神蜕降落事件。
那时的虫族还生活在母星赛楞斯上,极低的雄虫降生率让整个虫族进入种族存亡之际,教宗却在旧庙之谷里发现了被称为“神墓”的巨大坟墓,里面有十二个天坑,第一个天坑里赫然埋葬着一只巨型原始虫,祂已经失去生命体征,却流淌着无穷无尽的生机。
教宗认为这是神明留在母星的神蜕,而针对这具代号西弗的神蜕的研究成果,让雄虫的降生率成功提升了百分之一千,虽然比起雌虫的数量依旧稀少,却足以解决种族灭绝的燃眉之急。
一开始,虫族只以为这是朱庇特偶然的恩赐,直到第二具、第三具带有精神力秘密的神蜕出现,教宗从此开始狂热地研究雄虫精神力,企图将从神蜕中得到的辛秘投入实践,这种实践被称为冥想,进行冥想的雄虫则被称为先知。
帝国从神蜕中得到的好处,让其得以向外扩张,不用再与母星恶劣的生存环境抗争。
母星象征着危险与灾难,这是刻在每一个虫族基因深处的记忆,从这个种族的文明诞生并得以被记录下来起,对自然的开拓与斗争便写满了虫族历史。母星的存在并没有为虫族提供避风港,比起温暖的襁褓,祂更像是冰冷无边的深海,是无法直视的禁忌,每一块宜居地的开拓都伴随着无数虫族的牺牲与血汗,严冬纪贯穿了虫族历史的绝大部分时期。正因如此,虫族拥有着冷酷肃然的种族心理,无数虫族目视着终年不化的冰川雪域成长,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形成了强者为尊、绝对服从的群体意识。雄虫在寂灭之灾后退居后线,不用日夜浸淫在血与火中,他们的性格逐渐变得柔软鲜活,也是从此时起,这个花了数百年对外征战的种族终于学会了内视自我。
虫族的文学作品充斥着千万次的自我磨合与毁灭新生,与母星无法割断的联系和背离母星求生的矛盾在他们的精神中无时无刻不体现着。他们是孤独的,多种属的矛盾、性别的矛盾、阶级的矛盾,使得虫族几乎不存在所谓的团体,但他们却又如此紧密地纠缠在一起,共同挥剑向宇宙中的其他种族,如同自然界中最冷酷也最团结的昆虫群——刽子手和诗人,是虫族最出名的两个职业,因为亲手缔造了无数的死亡,所以能创造出超越生死的愫语。
但是叶菲烈尼痛恨诗人。
他不负责任的雄父只因写过一首短诗便自命为诗人,这也导致了叶菲烈尼对诗人这个职业的偏见与痛恨。
阿缇琉丝静静看着蜷缩在石床上的叶菲烈尼,被他竭力掩饰的无力感在此刻流露,他低声说:“再给我点时间,我说过会带你离开这里,就一定会实现。”
叶菲烈尼沉默了片刻,喃喃道:“阿摩,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不是你的义务,我或许有过后悔,但再来一次,我仍旧会选择在十年前走入新庙。”
十年前的叶菲烈尼,愿意为了逃离乌拉诺斯付出任何代价。
“我有预感,这样的逃避,很快就无法再继续了。”叶菲烈尼靠着冰冷的石墙,“斯堤吉安马上就要回到首都星,他们选好的土壤即将就位,缺失的只有——”
“只有你这个种子。”阿缇琉丝接上他的话。
“对,”他露出一个有些神经质的笑容,银白的发丝垂落在面颊上,整个人显得阴郁森然,“十年前是我的叔叔,十年后是我亲爱的弟弟,乌拉诺斯就是如此热衷于纯净的血脉。”
“有时候我会想,就如他们所愿,给他们一个只有乌拉诺斯血脉的孩子,他们是不是就会放过我了?”
“但是我做不到,我是一个正常人,我做不到和自己的亲弟弟媾/和,也做不到让一个罪孽的幼崽来到这个世界。如果我会有自己的孩子,他应该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绝不能像我一样,只是扭曲欲/望的产物,这对他太残忍了。他的雄父和雌父绝不是血亲,而是出于相爱才相识结合,绝不是为了家族狂热的主义。”
“如他们所愿的话,我就不再是叶菲烈尼了。这个世界可以不是这个世界,但叶菲烈尼必须是叶菲烈尼。”
自言自语的叶菲烈尼越说越笃定,那双血红的眸子越来越亮,他整个人也越来越亢奋。
“就是这样,叶菲烈尼,你千万不能妥协,妥协了一次就有无数次,你愿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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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雄父那样成为一个不知伦理、不知廉/耻的种/马吗?”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阿缇琉丝的存在,对着虚空喃喃自语。
直到阿缇琉丝握住他的手,他才像猛地从梦魇中醒来般,转头去看前者。
“啊,不好意思,我又把你当成幻觉了。”白发红眸的雄虫歉意道,“这里的活人实在是太少了。”
纵使叶菲烈尼不说,阿缇琉丝也知道的。
在成为枢机主教之前,叶菲烈尼每天都是在这样黑暗狭小的祷告室里度过的,他被关了太久,如果不学会和自己对话,恐怕早就疯了。
他抬手摸上阿缇琉丝的脸:“让我确认一下,你确实不是我的幻觉吧?”
“不如让我们猜一下,九大选帝侯之一的乌拉诺斯,这次能不能成功从神教手里把我接回去呢?”叶菲烈尼冷笑,“到时候,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屈服的。”
“在那之前,我会走到更高的位置。在你以那种方式反抗之前,我会带你走,就像以前你把我带到小德面前一样。”阿缇琉丝没有挣脱,反而去握住他的手,覆盖在自己面颊之上,坚定不移地说,“我以厄喀德那的名义起誓。”
小德是阿缇琉丝幼年豢养的碧眼三头犬,被另一个选帝侯打得重伤濒死,所有人都瞒着当时只有5岁的阿缇琉丝,除了叶菲烈尼,他偷偷带着阿缇琉丝去看了小德最后一眼。
“……”叶菲烈尼和挚友对视,一瞬间,血红遇到漆黑,两种颜色的眸子在此刻交映,“我相信你,我会努力好好活着等你。”
为了缓解气氛,叶菲烈尼开玩笑道:“万一我当上教皇了呢?到时候,别说小小乌拉诺斯了,我直接让玛尔斯大帝给你让位,咱们俩就是全帝国最有权势的虫族。”
阿缇琉丝见他还有心情开玩笑,这才放下心来。
“唉,怀念自己还不是毒夫的时候。”叶菲烈尼已经刷上了星网视频,时而伤春悲秋,时而大呼小叫,“这个雌虫好帅,我要让他给我生虫崽!”
同时在那个白发黑皮的雌虫账号下评论人机微笑加玫瑰花表情包。
阿缇琉丝嘴角微微抽搐,但鉴于叶菲烈尼刚刚结束两日的禁闭祷告,还是选择了原谅他。
“他连脸都没露,你怎么知道他的长相?”阿缇琉丝大为困惑。
“你不懂,覆面是一种感觉,他露脸没准还会把我吓死。”叶菲烈尼点进那个雌虫的主页,却发现对方是私密账号,一共也就发了这一个作品,甚至就连这一个作品也只有自己给他点赞评论。
他隐约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再去看那条只有一张覆面胸肌照的视频,终于后知后觉地看到这位大/胸弟的视频文案——“哥哥,你也在等着我对吗”。
等一下。
叶菲烈尼整个人都凝滞了一瞬间,然后光速删评却为时已晚,大/胸弟已经给他发起了私信。
“哥哥,你喜欢吗?这是军队里前辈教我的,他们说雄虫会喜欢这样的照片。”在绝密特种部队呆了多年,被称为“冥河之子”的斯堤吉安顶着骷髅头的头像给叶菲烈尼发起了刷屏照片,每一张都是令虫无法直视的地步。
最后,他发了一个眼冒爱心,张嘴吐舌的超绝涩/涩表情包。
17.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这位日后被称为帝国之狼的冷血王储,此时尚且年少,他用利剑杀死了背叛自己的好友,却仍旧忍不住为对方的死亡而哭泣。”
“这是他波澜壮阔人生的第一步,从此他将开启帝国史上最为强大长寿的芬尼尔王朝。”
“王储将利剑放在好友的身侧,没有想通荣耀与爱在他心中孰轻孰重,奄奄一息的好友却说道:——”
“‘你尽管去拥有荣耀,我将作为你史诗中悲剧的那一部分。’”
话剧演员声线饱满,情绪充沛,随着灯光逐渐暗下,暗红天鹅绒幕布从舞台两侧拉起,这一幕结束了。
话剧院里一时有低低的啜泣声,有着极强同理心的观众不停用手绢揩去泪水。
黑暗的观众席里,谢默司的心神却不在话剧上。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这里的座位间隔太远。
不如年轻人常去的电影院,也不如——
想到一些并不文雅的场合,他在黑暗中勾起一个近乎狎昵的笑,那可就不是身边这位小雄虫可以接受的地方了。
“说实话,我并不理解此时作为王储的塞缪尔大帝。”谢默司的声音在阿缇琉丝耳边响起,他似乎是不想打扰到其他人,因此倾身附耳而来,“为什么要哭泣呢?”
“打败了敌人,取得了胜利,应该比任何时候都笑得开心。”
这出话剧改编自千年前塞缪尔大帝的一生,很多雄虫都对其热衷不已,此刻银翼大剧院里的多数观众就是雄虫。
兰因大公是行动派,阿缇琉丝前脚刚答应相亲,后脚谢默司就给他发来了讯息。
十分绅士的雌虫上将体贴地询问阿缇琉丝是否有想去的地方。
眉眼冷艳的雄虫想到话剧《塞缪尔大帝》近日重映,便选择了位于安提戈涅市中心的银翼大剧院,他婉拒了谢默司一同前往的邀请,独自驾驶着飞行器前往。
夏盖则如前世般被他丢给了老管家,他虽忍不住对前者格外宽宥,但必要的训练不能免去,夏盖是战士,阿缇琉丝完全没想过把他当成花瓶养在身边。
被谢默司唇齿之间的气流吹到耳边碎发,阿缇琉丝困扰地蹙眉:“……上将,你离得太近了。”
“以我们的关系,‘上将’显得太生疏了。”谢默司神色如常地返身。
阿缇琉丝看了他一眼,黑暗中反射了微光的眼睛盈盈有光:“他杀死了敌人,也失去了有救命之恩的挚友,在塞缪尔大帝挥剑时,想的也许是对方是否后悔在曾经的刺杀事件中救下自己。”
“对于塞缪尔大帝而言,胜利是既定的人生,但挚友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这一点,你应该也深有所感。”
因为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就是如此。
阿缇琉丝垂眸,目光落在腕上族徽,那狰狞盘踞的巨蛇对所有看向它的生物都露出锐利獠牙。
“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谢默司随意问道。
“我不如大帝明智,也不如大帝果决。”阿缇琉丝笑着开玩笑道,“如果是我的话,也许只会哭泣而不会挥剑。”
确实是开玩笑。
他其实未曾哭泣也未曾挥剑。
谢默司敏锐察觉到那藏在阿缇琉丝轻描淡写的话语中转瞬即逝的哀伤,他凝视着阿缇琉丝,轻声说:“不会的,这个世界不会如此残酷。”
至少,我不会让它对你如此残酷。
他不知道,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在心中对阿缇琉丝许诺。
第一次,他许诺自己会是阿缇琉丝永远的退路。
第二次,他许诺会以最快的速度歼灭神教军,然后再也不离开阿缇琉丝的病床半步。
可是这两个诺言,他曾经一个也没做到。
在他说自己永远会作为阿缇琉丝的退路时,却不知那时的阿缇琉丝早已无路可退,在他浴血杀敌彻夜不眠时,却不知阿缇琉丝已经去往他所无法到达的深渊。
“这个世界对雄虫而言确实是仙境。”阿缇琉丝勾起唇角,“不过是冷酷仙境。”
阿缇硫丝将菜单递给侍者,颇有些提心吊胆,这家餐厅的菜单上有很多蔬菜,全都是他从头发丝抵制到脚尖的。
“这家餐厅的海鲜汤是招牌。”谢默司的语气很轻松,接着又有些不确定地发表免责声明,“是星网总结的约会圣地,据说在雄虫里好评如潮。”
阿缇硫丝停下刀叉,艰难咽下黏在嗓子里的西兰花颗粒:“还行,我不挑食。”
“那就是不喜欢了。”谢默司下结论,“下次换一家。”
不挑食的小雄虫立刻接道:“星贸大厦下面那家怎么样?”
“有什么特色菜么?”
“他们的餐后甜点不错,”阿缇硫丝犹豫了一下,他很少对别的虫族吐露实情,“蛋糕上的小兔子捏得很像。”
前世他和所有同僚聚餐基本都首选星贸大厦,却从未告诉任何人原因。
谢默司一时愣住,目光落在阿缇硫丝脸上,刻着玫瑰的汤匙盛了半勺浓汤,终究还是没被他送到唇边。
这家餐厅位于海边,名为“世界尽头”。
此时此刻,玫瑰金的落日余晖大片倾泻在平静温柔的芙达尔海面上,光束经过海面与落地窗的折射,落在阿缇硫丝面容上时显得格外缱绻。
他正微微低头拿着刀叉,柔和的余晖落在他的半张面容上,没能攀过高挺的鼻梁去到另一侧。他微微翘起唇角,一侧面容因为温柔的落日暂隐锋芒,另一侧却依旧漠然。
就像落日下海平面两侧的冰山,一侧涂满慵懒温暖的色彩,另一侧却保持终年不化的冰冷。
柔和、坚韧、整肃、鲜活……甚至是可爱可怜,全都是谢默司眼前的阿缇硫丝。
谢默司心里突然砰的一声开出一束馥郁芬芳的月下香。
他用餐巾轻拭唇角,掩饰性地啜饮一口酒,平复一下心绪道:“下个月9号如何?军部这月的休假应该已经结束了。”
阿缇硫丝回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
用餐结束后,谢默司看着漆黑的夜空,沉吟了一下,笑道:“按照惯例,我是不是应该送你回去?”
他得到一个略显无奈的回复——“感谢你的好心,但是我的飞行器就停在第二层……”
“但是我喝了很多酒。”谢默司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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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接上,“没法开飞行器。”
他深灰色的眼睛里浮上笑意,竟然直接握住阿缇硫丝的手,说:“……这里的酒后劲太大了,我感觉有些晕,你看,我的手都是热的。”
他察觉到阿缇硫丝若有若无的纵容,似乎允许他比别的虫族更加靠近,于是便抓紧这丝机会得寸进尺。
阿缇硫丝心想,要是不热才麻烦了。他慢条斯理地挣开谢默司的手,理了理袖口:“有自动驾驶模式。”
“系统在升级。”
“……那么,”漆黑的飞行器呈流线型,随着推进器裹挟而来的狂风从天而降,尾部发出低沉的轰响,舱门如同蝶翼般向两侧自动升起,阿缇硫丝坐上后座,双手自然交叠放于腿上,向谢默司勾唇笑道,“请和我共赏安提戈涅的夜空。”
安提戈涅是首都星的中心城市,也被称为帝国的心脏。
它的落日是斯堤克斯七大传说之一,只可惜现在已是夜晚。无数的星辰闪耀着光辉,紫色的云层沉淀在深蓝的天空中,仿佛油画上凝固的色块。自动驾驶模式下,cavalry行驶在城市的高空,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渺茫。
阿缇硫丝靠在柔软的真皮座位上,微微阖上眼皮。
旁边的谢默司则不动声色地给这家餐厅差评:
“难吃,别来。[呕吐]”
他沉思了片刻,追评:
“名字还可以。[托腮]”
世界尽头。
也算是和那个小伯爵一起去过世界尽头了。
最后谢默司把阿缇琉丝送到宿舍楼下,在这之后他会回家或者是疗养院,以他的军衔,自然不用像阿缇琉丝一样住在宿舍。
他站在漫天星辰下,对阿缇琉丝说:“你喝了点酒,回去早点休息。”
后者则是报以一笑。
谢默司站在原地,带着寒意的微风拂过他的面颊,几缕发丝从额角垂落,这个外表总是呈现出无懈可击的英俊成熟、内里却冷漠随性的雌虫,仿佛在此刻出现裂痕,不再虚假的稳重温和。
冬日即将来临。
他看着阿缇琉丝背对着自己所处的黑暗,走向灯火通明的建筑,心中忽然一恸,这种心情突然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不得不叫住对方:“阿摩。”
阿缇琉丝不明所以地回头,倒也没有纠结谢默司的称呼。
他回头便看到谢默司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趋于静默,似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高大成熟的雌虫见他回头,笑着解释道:“别忘了吃醒酒片,没有的话,我安排人送过来。”
摇头表示拒绝,阿缇琉丝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那温柔可亲的一面再次显露:“祝你好梦。”
其实不是的。
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谢默司看着阿缇琉丝逐渐远去的背影,诧异于心中无故出现的哀伤。
本要脱口而出的,是一句不知从何而来的“对不起。”
他似乎曾对眼前的小雄虫失约,所以总有愧怍浮现心头,总有不忍干扰他的情绪。
似乎靠近这个年轻雄虫就会令他反常,可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抽身离去。
18. 兄弟
回到宿舍的阿缇琉丝没有选择走向训练场,而是罕见地在晚上八点左右就躺在床上。
他已经洗漱完毕,在世界尽头喝的那点酒早在飞行器上就醒了,阿缇琉丝觉得自己现在清醒无比。
他慢悠悠地拿起床头一本包了牛皮的书,翻到第一页,然后便一直停留在这里,再也没有往后翻过。
看似重新开始了,其实一直停留在原地。
报到日在宿舍里看见佐伊的那一刻,他所想到的就是——
“他用利剑杀死了背叛自己的好友,却仍旧忍不住为对方的死亡而哭泣。”
他没有哭泣,也没有挥剑,但那颗心却不是毫无反应的。
无数次疼到他无法坚持,以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力量坚持着活下去,却还是会忍不住委屈迷茫,为什么会这么对我呢。
“刚刚楼下那是谁?”坐在阿缇琉丝对床的佐伊对他挤眉弄眼,“简直大胆,等我摇一百个雌虫去弄他,教他做虫。”
“是谢默司上将,你我的直属领导,你去找虫弄他吧,但最好别在第九军团找。”阿缇琉丝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本书。
佐伊哑然,难得安静了一会,突然面容严肃地对阿缇琉丝说:“下次出去玩可以带上我吗?”
“怎么了?”阿缇琉丝一怔。
“我还没有去过安提戈涅最大的剧院,也没有在全帝国最有名的餐厅吃过饭。作为朋友,你是不是应该带我去?”
不等阿缇琉丝回答,他继续严肃道:“在拒绝之前,你想想你开的飞行器,穿的衣服,戴的首饰是谁给你买的。”
“没错,是你自己买的,但是你不觉得给自己买这么多东西太自私了吗?”
阿缇琉丝简直忍无可忍:“你是不是有病?”
舒服了。
骚扰他这么久,只为得到这句话的佐伊终于满足地趴回床上,老老实实做自己的理论课作业去了。
目睹了一切的尤利西西忍不住笑出声,被佐伊瞪了一眼后急忙收住,继续安静如鸡地看电脑。
他们宿舍的另一个雄虫此时还未回寝,疑似被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绊住了脚步。
这是阿缇琉丝来到第九军团的第一个星期,佐伊如前世那般意料之中地追随着他,与尤利西西成为舍友却是意料之外。
这个曾经为了列昂跳楼自杀的雄虫,从外表看上去却只给人腼腆、柔顺的印象。
一如阿缇琉丝第一次见到的叶菲烈尼。
社恐、内向,仿佛多说一句话都能让其羞愤欲死。
这样的叶菲烈尼,却在阿缇琉丝死后多年成为了足以影响整个帝国命运的教皇,是虫族史上最疯狂的战争机器,其麾下由冥河之子率领的幽灵军团将无数雄虫和雌虫都卷入战争,他却在最后一战的前夕选择饮弹自/尽,将胜利拱手让给以厄喀德那和尼普顿家族为首的选帝侯盟军。
对此一无所知的阿缇琉丝还在想着,必须尽快向玛尔斯大帝求到通行令去看叶菲烈尼。
蓦地,他腕上终端震动,是关于士官小队的人员变动通知。
他漫不经心地点开这条讯息——
第九军团星历1664年秋季士官小队教练员变动如下:
理论指挥指导员:谢默司·德瑞·尼普顿上将
战斗指导员:列昂·阿列克少将
心理辅导员:纳森尼尔·斯廷法罗斯上校
疑似十月对阿缇琉丝重拳出击。
“你的小雄虫又不在那支小队里,以你的军衔,何必跑去给一群士官当战斗指导员?”谢默司挑眉看向列昂,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支宝蓝钢笔,犹疑着没有签署这道申请令。
笔尖涌下的墨汁几乎滴在洁白的文件上。
被他狐疑盯着的列昂沉寂如渊,没有回答他的疑问,淡淡反驳道:“你本来也并非士官小队的指挥指导员。”
“我可没说我的雄虫不在里面。”被他回怼的谢默司翘着二郎腿坐在指挥椅上,全然不在意地笑眯眯道,“我当然是为了接近阿缇琉丝伯爵,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深灰色的双眼紧紧盯着列昂,眼里是与面上笑意截然相反的冷凝和紧绷。
是一双如冰川般透彻广袤的瞳孔,令人联想到盛大极光下的无边雪原。
寒冷、孤独、沉滞。
“我要动用那个诺言。”列昂无声回望他。
两个强大雌虫的对峙让偌大的军长办公室在此刻显得无比逼仄。
“换一个。”谢默司冷下笑意。
“第九军团的军长也有不遵守诺言的时候么。”列昂讥讽一笑。
“尼普顿族长的一个无条件承诺,你就用在这里?”谢默司冷笑。
“不能用?”列昂冷漠看他。
“当然可以。”谢默司勾唇,手里的钢笔干脆利落地签名,一串龙飞凤舞的字迹落在申请令上,“但你记住,我答应你不是因为我信守诺言,而是因为我把你当兄弟。”
这位总是温和低调的军长将申请令递给列昂,拍了拍对方的肩章,似乎是为其掸灰:“所以,别做对不起兄弟的事。”
列昂接过这一纸文书,身姿笔挺,眉目舒朗:“当然。”
他离开后,谢默司习惯性地摸向口袋,扑了个空后才想起自己早已戒烟,办公室里的雪茄也全都清空。
兄弟。
他将这个词含在唇齿间,脑海中则很合时宜地想起即将和阿缇琉丝一起观看的话剧《塞缪尔大帝》。
被挚友背叛,而后亲手将其杀死的塞缪尔大帝。
背后的刺青过了多年似乎仍然不安于室,竟在此刻隐隐作痛起来。
爬满他整个肩背后腰的巨大雾尼神鸟,其巨吻正对着谢默司的胸膛,似乎在用尖喙从后背时刻不停地啄食着他的心脏。
是十几年前,他接手第九军团不久后随便找了家店给自己纹的,包括香烟劣酒,都是为了融入这个由底层雌虫组成的军团。
作为勋贵之族的尼普顿,又怎么可能诞生出此时这样性格、习性的谢默司呢。
曾经冷漠傲下、不可屈折、不肯俯首的贵族青年,并不受第九军团的欢迎。
所以他的部下在一次军事行动中公然抗命,整个营的士兵哗变暴乱。
血光遍地中,比他大不了几个月的列昂选择带着为数不多的亲兵护送他回到首都星。事后,玛尔斯大帝作为他雄父的兄长,派遣赫德卫兵将这些哗变者在第九军团斩首示众。
那位手眼通天的大帝对他说:“这是我第一次为你处理这种事情,也是最后一次。”
“通过成为第九军团的军长,去争夺尼普顿族长,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无法付诸于现实的话,也终归只是个想法罢了。你比你的兄弟们聪明,但不如他们对自己狠,尼普顿从来不缺聪明人,只缺狠人,这就是为什么我有资格对你说以上这些话。”
任何虫族在直面玛尔斯大帝时,都会忘却他是一名雄虫,性别在他身上显得毫无意义——比任何雌虫都冷酷,比任何雌虫都冷硬,所有柔软和动摇都早已被其扼杀,是真正的钢铁之心。
事实证明,谢默司也不再需要玛尔斯大帝为他处理这种事情。
哗变事件后,该杀的杀,该升的升,第九军团彻底被谢默司经营为自己的堡垒,他在其中如鱼得水,仿佛彻底换了个虫。护送他回到首都星的列昂,也被他许诺会无条件地帮其完成一件事。
为了爬高,他染上过底层雌虫的劣习,而为了爬得更高,他也以无法想象的毅力从善如流地将这些劣习戒去,只剩下满背的刺青。
他用染上劣习证明自己可以和底层士兵一样,又用戒去劣习证明自己到底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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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不一样。
温和有礼的第九军团军长,曾经也像最底层的雌虫一样抽烟喝酒,混迹于最不文雅的香/艳场景,见多识广,将以前作为贵族子弟从来不屑接触的事情都见了个遍。
就这样,第九军团里的军官和士兵们被恩威并施,用各种方法被变成他最得心应手的猎犬。
除了列昂。
谢默司把列昂当朋友,早年也真心实意叫过几声兄弟。
所以,别做对不起兄弟的事。
他长舒一口气,为办公室里被自己丢掉的雪茄惋惜了一秒。
又是他。
模糊的、无法看清面容的,陌生虫族。
却能清楚感知到对方纯粹热烈的情感。
如此炙热,如此浓烈。
冷漠如列昂,也会无法抑制地在梦境短暂驻足。
他已经连续做了很久的梦。
梦里全是一个陌生的雄虫,看不清脸,却总是追逐着他,而他不敢回头,仿佛一回头就会溺毙在对方明亮的眼神中。
构成这个陌生雄虫的,是对方温暖的笑意,身上幽冷的花香以及唇间偶尔的呓语。
梦境经常是重复的,偶尔也会变得连贯。
重复的部分是他和这个雄虫温馨的婚后生活,他们恩爱不疑,琴瑟和鸣,像一对模范伴侣,已经一起生活多年,并且也将余生共处。那个对着雄主低眉顺眼、温言软语的雌虫令他感到陌生,自己竟然也会露出那样的神色么。
温暖而虚假。
像随时会被叫停的舞台剧,也像重症之人死前脆弱不堪的谵妄。
连贯的部分则是他们的相遇相知,银月般清冷高贵的雄虫主动向他伸手,他则无法心生抗拒地回握,像终于将月辉握入掌中。而后是数年里从各个星球雪花般飞来的明信片和礼物,他退回后者,只留下了信件,在深更半夜像偷尝圣餐般细细阅读,雄虫丰富广袤的生活情愿分他一半,他却踌躇着进退不决。
想要前进,却无法割舍过去的恩情,想要后退,却无法舍弃眼前的美好。
无比真实,仿佛是他的亲身经历,让他即便在梦中都无法展眉。
持续了数月的梦境就这样重复着将他困住,他开始焦虑于入眠后那个虚幻却真实的世界。
直到一星期前在雄虫宿舍楼下遇到那位阿缇琉丝伯爵。
仅仅一眼,就让他当晚的梦境有所变化。
梦里,年轻的雄虫在他沉沉睡去后长时间地凝望着他,已经趋近干涸的精神海仍旧源源不断地释放出精神力,无数的精神触丝包裹着他,让他狂躁的精神海就此安宁沉稳。
还是看不清。
列昂竭力想要睁眼,却还是看不清那个雄虫的面容。
只有他眼里一点依稀可见的晶莹泪光。
梦里的列昂无动于衷,但此刻处于第三视角的列昂却痛得无法自已。
为什么会视而不见呢。
那个雄虫明明那么哀伤,为什么那个没有睡去的雌虫却能够安稳地躺在那里呢。
仿佛尖刀划破幕布,温馨的舞台剧瞬间变得四分五裂,那一点泪光彻底击碎恩爱和睦的假象。
明明婚后生活在梦中重复得更多,企图让他相信,可他却总觉得那点泪光才是真实的。
而第二天,梦境又开始像往常一样重复起来。
他想看到更多那个陌生雄虫真实的模样,就必须靠近阿缇琉丝。
已经从梦魇中挣扎着醒来的列昂半靠在床头,薄被从他身上滑落,线条饱满分明的赤/裸上身让他像一尊沉寂在黑暗中的雕像,胸膛宽阔,肩背舒展。
他想起白天谢默司对他说的话语,唇角勾起嘲讽的笑,不知是在笑对方还是在笑自己。
他没有雄主,谢默司也没有。
所以谈不上对不对得起。
19. 独一无二
“各位未来的军官们,请牢记一点:指挥官是军队的灵魂,当你竭尽全力后,唯一的任务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亲和优雅的雌虫上将轻描淡写道,“军规是用来约束士兵的,而非用来约束我们。”
谢默司将此作为第一节课的收尾,他不欲培养英雄,只想要趁手利器。
这是他和阿缇琉丝不同的地方,也是厄喀德那家族和尼普顿家族不同的地方。
所以厄喀德那常出英雄,尼普顿盛产政客。
两个截然不同的选帝侯家族却保持了多年的姻亲关系。
多么有趣的事情。
已经走出会议室的谢默司并没有离去,而是选择在原地驻足等待阿缇琉丝。
其实无论是什么事情,他都大可以用终端传达给阿缇琉丝,或者正式点,派人告诉阿缇琉丝,但他总是倾向于和阿缇琉丝面谈,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那个小雄虫面前。
无数经过的虫族对他行礼,他则笑意温和地回应。
直至看到阿缇琉丝和他的副官交谈着走出。
连这个时候也要一起么。
冰霜在他眉眼凝聚一霎,成熟英俊的雌虫却对着小雄虫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温柔地对后者说:“中午去我办公室用餐吧,晚了的话,蛋糕上的奶油兔子会化掉。”
捕捉到关键词的阿缇琉丝停下脚步:“我记得塔利亚拒绝打包。”
当然,这条规矩不适用于大贵族,阿缇琉丝也只是懒得为了口腹之欲破坏别人的规矩,所以总是亲自前往。
“不是打包。”谢默司耐心解释,“他们的厨师长被请过来了,所以他们今天歇业。”
他旁若无人地将阿缇琉丝军衬最上面那颗不知不觉中已经松开的纽扣扣上,气息短暂交融间,拇指状似不经意地擦过雄虫起伏的喉结,对阿缇琉丝勾起一个亲昵中透着点坏的笑容:“在今天,整个斯堤克斯只有你能吃到塔利亚的甜点。”
只在首都星开业的塔利亚是全帝国最负盛名的餐厅,和掌管味蕾与宴飨之神同名,由帝国上一任沉湎于声色犬马的君王赐名。
这家餐厅一天的流水达到堪称恐怖的地步,而牺牲如此数额的财富仅为了一道甜点,哪怕是阿缇琉丝也会感叹奢侈。
“就为了一个奶油覆盆子海绵蛋糕?”阿缇琉丝挑眉,扣住谢默司作乱的手。
如果佐伊知道这件事,他会大呼同样是大贵族,为什么你如此优秀?
“也可以是两个,或者其他。”谢默司佯装思考,而后轻笑着说,“看你想吃什么。”
阿缇琉丝现在是真怀疑谢默司也和他一样重生了,对方的态度实在不像是对待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雄虫该有的。
但如果谢默司真的有前世的记忆,又怎么会选择在世界尽头和他一起用餐,毕竟前者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西兰花。
而他虽然怀疑,却身体诚实地跟上了谢默司的脚步。
见此情景,谢默司的眼里终于透露出笑意。
整个过程里,他没有看夏盖一眼。
那脆弱不堪的精神海,能活几年都是未知数。
这样的念头只是在谢默司心里划过一瞬,下一秒,他就开始思考怎么逗身边的阿缇琉丝多笑几下。
刚成年的小雄虫,总是显出与年纪不符的沉静内敛,而他专门看过对方的毕业照,那张拍摄于军事大学的照片里,黑发黑眼的厄喀德那美人明明还是一副稚嫩的模样,表面矜骄冷淡,实则眼里的野心都快溢出来了。
这才过去多久,跟历经千帆了似的。
“在邀请塔利亚的厨师长来军部之前,我征询了一个虫族的意见,他很支持。”谢默司突然以带着点玩笑的口吻说道。
阿缇琉丝摆出洗耳恭听的神态。
谢默司继续娓娓道来:“那位虫族说我和他比起来还是差远了,他曾经为了一个蛋糕付出了自己的脑袋。”
“你是说以赛大帝?”小雄虫反应过来,失笑道。
以赛大帝正是为塔利亚赐名的那位君王,他的王朝颠覆于起义军,而在逃亡途中,这位大帝仍坚持要为自己的雄虫寻来塔利亚的甜点,也因此被愤怒的亲兵们砍下了脑袋。
阿缇琉丝忍住笑意:“太地狱笑话了。”
谢默司则做出“请”的手势:“你负责笑,我负责祷告。”
他话已至此,年轻的雄虫终于忍俊不禁。
沉重的汗水从夏盖额头滴落,已经趋近极限的大脑疯狂地向身体发出警告。
第98个
第99个
第100个!
至此,厄喀德那管家为他安排的100场模拟训练被他彻底打通,无一败绩。
这100个虚拟对手的数据采集源是帝国史上最强大的100名雌虫,来自从古至今的数个王朝,涵盖寒门与贵族,综合机甲驾驶与虫态作战,虽然无法做到百分百精准模拟出原主的实力,但也能达到十之八九。
其中自然包括了谢默司。
这位上将的出场顺序在第89个。
这场模拟训练里,夏盖负伤49处,最终以兜虫形态撕碎对方的虫甲,拔下对方的首级。
随着一声轻微的“砰”,筋疲力尽的夏盖被虚拟驾驶舱弹出,他撑起上半身,汗水顺着黑发滑落,上身肌肉因发力而微微鼓起,腹外斜肌收缩,肋骨两侧的鲨鱼线深刻无比,如这具强大躯体上的片片铠甲。
鼓起的腰侧斜肌像两个小小的把手,昭示着强大无比的核心力量,背后绷紧的竖脊肌勾出向下蜿蜒的分明脊沟。
是捶打至完美的肉/体,也是名副其实的人形兵器。
一条带着蕾丝边的满绣毛巾向他飞来,他下意识蹙眉,正欲抓住,却在看清向他丢来毛巾的虫族后仍由那条毛巾落在他的脸上。
视线一时变得朦胧,夏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被掩盖在繁复精美的刺绣之下,那耸立的鼻尖造成的错落光影,让毛巾上的不同面料明暗交织,哑光处是蕾丝和纯棉,反射着淡淡光泽的则是锦缎。
捧着花卉毛巾碟的侍从放下碟子便离去,站在战斗场边缘的阿缇琉丝看着夏盖擦拭湿发,他悠然走到夏盖身边,向其伸手。
后者迟疑了一瞬,俯身探进虚拟驾驶舱,粗暴地拆下读取条,然后递给阿缇琉丝。
读取条被贴上终端。
金色光屏投射在半空中,从1到100的每一场战斗被倍速播放。
前30场,夏盖基本都能在5分钟内结束战斗,一击毙命,顺手的事而已。
从第31场开始,他将对手割喉所需要的时间翻倍至10分钟。
80场往后,甚至需要花费数小时。
当快进到第83场时,夏盖注意到阿缇琉丝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
这场的对手是列昂·阿列克,一个小有名气的少将而已,在这100名雌虫里甚至可以说是籍籍无名。
但却是第一个差点让他折戟的虫族。
巨王虎甲虫。
其虫态以巨型、持/久而闻名。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擅长爆发的兜虫的克星。
是兜虫的克星,但不是夏盖的。
最终胜利依旧在鏖战数小时后属于他,而他出于某种莫名的厌恶,用头角和胸角将其捅了几遍对穿。
格斗来到第89场。
阿缇琉丝再次看到熟人。
他饶有兴趣地放慢速度,时不时点评两句。
“这里,”他示意夏盖暂停,“和谢默司换血极不明智,被君王蛛擒抱咬合后,其獠牙内的生物毒素可以在不接触血肉的条件下直接作用于你的外骨骼。但兜虫的螯钳却无法轻易穿透他的虫甲,这是你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位于下风的原因。兜虫体型小于君王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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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战术应该以消耗蚕食为主,而不是激进互换。”
而在看到夏盖宁愿损失鞘翅也要拔下谢默司的八条腿后,他简直感到匪夷所思。
“除了羞辱对手,我想不到你这么做的理由。”
模拟训练里是百分之两百的痛感调节,夏盖剧痛之下神智失常也是可以理解的。
阿缇琉丝勉强给他找了个理由。
真正令人叹为观止的战斗艺术。
等看完这100场生死决斗,阿缇琉丝再次感叹夏盖的强悍肉/体。
夏盖正处于虫族漫长生命中的黄金期,厄喀德那要教给他的就是发掘潜能,并且让他学会在此后的百年中维持此时巅峰期的身体状态。
也只有这样的夏盖,可以成为他计划的关键一环。
阿缇琉丝垂眸,掩去眸中刹那的复杂情绪:“你现在已经有了知晓更多事情并且作出选择的资格。”
“我需要用你做一个持续数年的小小实验,结果可能皆大欢喜也可能不尽人意。”年轻的雄虫云淡风轻地说,“你是最合适的虫族……”
“我愿意。”夏盖并不关心理由,阿缇琉丝需要他,这就是最大的理由。
成为阿缇琉丝的副官已经数个星期,夏盖见过了无数虫族对前者示好。
第九军团的军长更是其中翘楚,他今天中午当着夏盖的面所做的一切,哪怕是瞎子都能看出其中蕴含的势在必得以及轻蔑不屑。
夏盖一度被妒火和愤怒掌控了心神,绝不承认自己是败犬。
只有精神海输给了他而已。
同为兜虫的管家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在训练之余意味深长地对他说——
“在为之生死之上还有更高的境界,年轻的雌虫要自己去掌握。作为过来人,我可以给你点建议:去成就他的辉煌,去成为他史诗中悲剧的部分,去做到人人提起他就会想起你的程度。所谓忠诚,先忠于他,再成就他,他是征服冰川雪原的勇士,你就要是勇士手里陪伴他最久的利刃。在让他成为王子这方面,你比不上国王,但在让他成为勇士这方面,国王比不上你。”
这就是夏盖的价值,是他有别于其他任何虫族的价值。
“你不问问是什么实验么?”阿缇琉丝轻笑。
夏盖俯身从碟中拾取折叠整齐的干净毛巾,然后半蹲下为阿缇琉丝轻柔拭去其手上沾染的读取条机油,抬头凝视那张美艳面容:“你对我说了需要,所以其他的任何就都不再重要。”
是完全予取予求的献祭者。
阿缇琉丝的心轻颤了一下。
他想起前世夏盖为他而死,原本庞大的血肉之躯怎么会被量子炮炸得只剩下那么小小一个呢,像一颗枯萎的小小心脏,孤独地缩在漆黑虫甲里。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他回望夏盖,看着那张英俊桀骜的脸,轻声说:“神墓里其实不止三具神蜕,代号巴德尔的第四具神蜕,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发现。”
“而我要做的一切,都和这具不曾告知外界的神蜕有关。”
“和我一起,去成为神迹。”
“成功,则这个世上神明再现,失败,则和我一起死亡。”
容光绝艳的雄虫对他说:——
和我同生共死吧,亲爱的副官。
是夏盖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的邀请。
但他在心里说,不可以。
利刃只能有一个勇士,勇士却不能只有一把利刃。
哪怕是共死的困境,他也绝对会找到让阿缇琉丝活下去的方法,不惜一切代价,不顾任何结果。
只要明月曾经照拂于他,只要他曾经融入这光辉之中,那么惨烈的死亡也会是嘉奖。
他会成为阿缇琉丝史诗中悲剧的部分,却绝不会让史诗终结。
他做到了自己的诺言。
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20. 兄长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组成名为安提戈涅的这座城市,但其中心位置却矗立着仅有三层的盖亚宫,盖亚宫附近则是著名的神教新庙建筑群、九座军部大厦以及行政厅。
这些建筑按照权力辐射的顺序簇拥着盖亚宫。
更外围的则是贵族居住区、中央商务区以及一系列以帝国中心疗养院和帝国医院为代表的医疗系统。
此时位于帝国医院的阿缇琉丝和夏盖本该出现在军部,出席由列昂·阿列克少将进行授课的战斗训练。
但军部的战斗训练对于两人来说并没有实质意义。
此时的阿缇琉丝已经经历了前世十年戎马倥偬的军事生涯,夏盖则正接受着老管家为他量身打造的训练计划。
所以走出提丰城堡的战斗场后,阿缇琉丝沉吟片刻,便让夏盖驾驶着他的飞行器来到帝国医院。
他来这里,是见一个人的。
“精神海是精神力的温床,当精神力快速流失,精神海就会变得单薄脆弱,这在雌虫身上体现为‘精神海崩溃’,在雄虫身上则称之为‘精神力衰竭’。”
“可以将精神海与精神力之间的关系理解为土壤与植被,而雌虫空有精神海,精神力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像稀疏的植被无法防止水土流失一样。这是雌虫上万年进化过程中的缺失,广袤的精神海和稀薄的精神力完全失衡,甚至让人怀疑是朱庇特和虫族开的玩笑。”
“那么,雌虫如果要拥有一片宽厚深广的精神海,则需要雄虫的精神力灌溉或者十分严格细致的精神海疗养。”
“从降低整体医疗成本的角度而言,雄虫无疑最具有性价比。但需要注意的是,雄虫的精神力是一个固定的数值,用从α到ε的五个等级进行区分,所以在灌溉过程中,精神力只是流经雌虫的精神海,最后还是要回到雄虫体内的。灌溉的循环过程需要雌虫精神海对雄虫完全开放,对雄虫的要求则更高。”
“这也是为什么,我的导师当初建议《婚姻法》强制规定雄虫只能拥有符合自己精神力等级的雌侍数量。这是为了保护雄虫,如果没有这一规定,多少雄虫会‘自愿’拥有数不清的雌侍呢?”
“总而言之,我们坚决反对雄虫对雌虫的单向精神力灌溉,这将极有可能导致雄虫的精神力衰竭,所以,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必须被强制取缔。”
会议室里侃侃而谈的雄虫医生正在给婚姻生育部的官员们进行培训,讲到激动处连脸上的眼镜都差点飞起来。
直到他的助手前来敲门,伊桑才匆匆结束了这场已经持续数个小时的科普培训。
他已经知道来人身份,但在看到阿缇琉丝的那刻还是露出惊喜的笑容:“军部今天放假么?”
“我请假了。”阿缇琉丝撒了个小小的谎。
也不算说谎,他在心里纠正,只是临时决定没有提前通知军部而已,这点小事管家可以搞定的。
前世直到死前,伊桑仍在拼尽全力地寻找治疗方法,首都医科大学的天才研究员怎么会不知道当时的阿缇琉丝已经无药可医了呢,只是拒绝相信而已。
即使是看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也无法接受失去挚友的事实。
在精神力研究领域,伊桑的团队在全帝国都是最具权威性的,他继承了导师的衣钵,年纪轻轻却足以被称为泰斗。
阿缇琉丝此行除了叙旧,也是为了得到一个针对夏盖精神海的详细灌溉计划。
他的精神力,到底可以影响雌虫的精神海到何种地步,关于这个问题的实验曾经贯穿了他的一生。
那么,就让他亲自来进行这个实验。
其存在始终被死死隐瞒的第四具神蜕,到底能否像西弗一样扭转这个帝国的命运。
“十分典型的教科书式兜虫精神海。”伊桑一边翻阅着电脑上的影像图,一边征询阿缇琉丝和夏盖的意见,“可以让我的学生进来看一下吗?兜虫的精神海太少见了,毕竟……”
毕竟兜虫因其脆弱的精神海,是著名的短命种。
夏盖无谓而冷漠地忽视了这句话,全凭阿缇琉丝做主,而后者则无情拒绝。
于是伊桑带着怨念告诉阿缇琉丝,具体的方案要下个月才能出来。这位具有狂热研究精神的医生央求自己的好友:“让我看一下你的精神海吧,就一眼,好不好?”
“佐伊那个笨蛋能跟着你去军部,还和你住在一个寝室,你却连精神海都不让我看一眼!”伊桑要闹了,“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你怎么这么偏心。”
偏心的阿缇琉丝思考了片刻,安慰道:“有时候不忿是因为比较的对象有误,你可以和叶菲烈尼比一下。”
这位连新庙的殿门都出不了一步,要见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伊桑于是偃旗息鼓,心中暗自庆幸没让学生进来看到刚刚这一幕:“笑死,其实我也没有多想看,还有,你真的很装。”
很装的阿缇琉丝爱莫能助地耸了下肩,而为了弥补伊桑,他向对方发出共进晚餐的邀请,伊桑矜持地思考了一秒就迫不及待地答应。
“我要去塔利亚!”学术蝗虫如是要求。
但很可惜,他们今天并不营业。
等阿缇琉丝回到军部,时间也即将来到九点。
终端震动,是来自军部的讯息。
这条讯息的大致内容是,因他和夏盖缺席了下午的战斗训练,所以负责这门课程的教练员将和他对接,他需要向前者说明理由,如果不够充分则需要扣除考勤绩效。
但他懒得看完,在看到第一行事由后就左滑删除。
所以当他接收到列昂的讯息时,整个人有一瞬间的愣怔。
十分简洁的讯息。
明日下午七点半第九军团811会议室,面谈缺勤。——列昂·阿列克
很熟悉的语气。
前世婚后,列昂为数不多给他发的讯息,都是以这种冷淡命令的口吻。
这一刹那,他几乎以为时间回到了十三年后。
而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像十三年后那般对这条讯息置若罔闻。
那场婚姻曾经持续三年,在最后的一年里,他们几乎是相看两厌。
所以,阿缇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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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最擅长的就是应对列昂的冷漠,只要报之以漠视就好,只要假装不在乎,那他就是真的不在乎。
但他旋即反应过来,这不是前世的列昂。
反正也没有多大区别——
他垂眸看向终端,平淡地将这条讯息左滑删除,面容沉寂,皎皎如月。
而终端这头的列昂,始终等待着回信。
他再次确认了一下时间。
现在这个时候,年轻雄虫应该都还没睡?
他有些不确定。
所以寝室里的尤利西西收到了这样一条讯息——
尤瑞,你的舍友都睡了吗?
下一秒,一个通讯请求就弹到列昂脸上。
他蹙眉接通:
“哥,你要和我打电话吗?我舍友都出去啦。”
终端那头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和兴奋。
短暂的沉默后。
“……没事,冬天快到了,注意保暖。”
还是这样。
兄长般关怀的语言。
尤利西西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几乎掐破血肉。
列昂待他极好,做到了无数真正的兄长都做不到的事,在贫民窟里拼了命地把他保护得一根手指头也没有被那些心怀不轨的雌虫碰到过,而后又靠着自身军功把他带到了首都星。
年少时给他庇身之所、果腹之食,成年后给他自由和尊严,带他脱离泥沼。
而他所要做的仅仅是对着那个强大俊美的雌虫叫一声“哥。”
这样的雌虫,怎么可能只将其当成兄长。
所以在尤利西西成年的那个夜晚,面对因疲于军务多日而伏案小憩的列昂,他看着那银色月光下英俊冷硬的面容,颤抖着俯下身。
然而未等他成功,他那名义上的兄长便已察觉到他的靠近,猝然醒来。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第一次如此冷酷地直视他。
像猛兽不加掩饰地打量猎物。
如此直观的冷漠与残酷让他瞬间清醒,他顶着列昂充满压迫感的视线,几乎双脚发软,却依旧强撑着说出心中无法压制的情感。
不是幼弟对兄长的孺慕,而是雄虫对雌虫的情愫。
他到现在还记得列昂的反应——
如遭重击,不可置信。
然后便是坚定而决绝的拒绝。
那个陪伴了他十几年的雌虫对他说:
你只是没有分清依赖和喜爱。
而他被拒绝后破罐子破摔,哭闹着向对方索吻的举动让列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理他。
直到雌父的祭日。
当尤利西西看到兄长的眼里再次浮现那熟悉的愧疚自责后,这个柔弱的雄虫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强大,原来自己一直掌握着轻易令眼前雌虫丢盔弃甲的武器。
对不起,雌父。但是我真的不能失去哥哥。如果你知道的话,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吧。
我必须抓住哥哥。
他在心中歉意地流泪,嘴上却对列昂说:
“哥哥,我想雌父了。”
21. 亡夫
第二天,特意将所有军务提前处理完的列昂在会议室等到八点半,却始终没有见到阿缇琉丝。
他应该感到愤怒,然后上报监察长,毫不留情地扣除这名士官的考勤分。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只是低叹一声,头一次对一个雄虫感到无可奈何。
阴魂不散。
阿缇琉丝冷脸看着眼前的雌虫,此时的他刚从训练场回来,却很不巧地在宿舍楼下撞见列昂。
不,不是巧合地撞见。
而是列昂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很久。
阿缇琉丝额前碎发微微凌乱,带着湿润汗意的发丝垂下额角,被他随手往后梳起,眸如寒星,鬓若刀裁,姿容既好,神情亦佳,令周围路过虫族驻足惊叹。
他上半身是还未换下的贴身作战服,肩背肌肉的训练痕迹因此被一览无余,骨肉停匀,起伏有致,从胸膛延伸至腹部的线条骤然收进劲瘦紧窄的腰肢,下身宽松的军裤则被收束在军靴里,显得身高腿长。
阿缇琉丝原本正与身边的虫族交谈,唇角含笑,似乎心情不错,直到他看见列昂·阿列克。
如明珠般熠熠生辉的小王子瞬间收住笑容,却仍保持了基本风度,没有像初见那般忽视这位雌虫少将:“阿列克少将,军部应该已经通知你了,此后的战斗训练我和夏盖都不必参加。”
目睹了他变脸全过程的列昂微微一滞,选择避重就轻:“之前的战斗训练,你都有参加,如果是对我有意见,可以直接告诉我。”
面容俊美深邃,冷冽如雪的少将思索了一下,努力组织着语言:“——我可以改变……改变课程方式,我是说,这么多年过去,战斗训练确实应该革新,你有什么建议吗?”
“少将先生,如您所说,我对你有意见,所以不必征询我的想法。”年轻的雄虫认真回复他,此时此刻,微凉的夜风已经让前者身上的汗意彻底冷凝,原先在阿缇琉丝身上冒个不停的鲜活生气也黯淡下去。
列昂一时失语,那句“我可以改”被含在唇齿之间,到底没有说出口。
他看着站在幢幢树影里的小雄虫,对方像站在冷寂的深海中,眸中粼粼光亮则是海底唯一一点微光,也像黑暗中一朵冷冷淡淡的白郁金香,又冷又香,极秾极艳。
似乎他的靠近,只会让这个雄虫感到不耐。
可在不耐之下,还有难以察觉的心灰意冷,意兴阑珊。
“为什么。”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没有为什么。”阿缇琉丝冷淡回复,树影落在他的面容上,像黑纱轻掩珠宝,无法遮掩炫目容色,只能使其辉光变得朦胧,“也许只是我的耐心正好用光了而已。”
只是他的耐心正好在前世被彻底消耗殆尽。
是这样么。
列昂低声说。
他没有明白这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是什么故事,却由衷感觉有什么东西和他彻底失之交臂。
而他不知道,其实是成百上千次的错过和那最后唯一一次的失去。
早早入睡的列昂几乎是用迫不及待的心情去迎接今晚的梦境。
今晚,他会看到什么。
抱着这样的期待,列昂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满目刺眼的雪白和消毒水的味道。
他看到身穿黑金礼服的自己行色匆匆,在巨大落日下奔跑着赶赴,直至在帝国医院最高层的病房停下。
恰逢傍晚,安提戈涅的黄昏如以往无数次那般美丽宏大,沉沉落下的日光像经历了几个世纪的鎏金,在昏暗中散发着生命最后的一点余辉。
他看着自己在那间病房门口驻足不前,神色冷漠。
昏黄的余晖落在梦里列昂的脸上,他透过表象看到的却不是漠然。
而是很多年都没有再在这张脸上出现过的恐惧。
面无表情,容色冷淡,眼里是没有任何生机的空洞,徒劳无功地试图勾起唇角,却只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弧度。
在害怕什么呢,病房里又是谁呢。
梦境外的列昂静静看着自己,算不上清醒的意识却在朦胧间想告诉那个静默驻足的高大雌虫——
快进去吧,不要再错过了。
确实不会再错过了,因为这是两世唯一一次的失去,在这之后阿缇琉丝再也不曾属于过他。
他看到自己终于进入病房,在看到病床上槁木死灰般的雄虫时,却是明显松了口气,似乎终于成功赶赴,而非面对一张空荡荡的床。
梦里的自己说,我来看你。
缠绵病榻的雄虫仍旧看不清面容,他却能感受到对方抬首时的笑靥如花与心如刀绞:我与阁下的婚姻也许就走到这里。
仿佛天光大白,醍醐灌顶。
困扰了他数月的巨大梦境在这一刻,终于再也无法掩盖祂冰冷的本质。
梦里他与这个陌生雄虫缔结的婚姻,原来从不曾相濡以沫过,遍地狼藉、无法维系才是这场婚姻的真相,此前数月在他梦里不断重复的所有琴瑟和鸣都是假的,是追悔之人梦寐以求的幻想罢了。
巨大的恐慌在那个雌虫低头查看终端时被他垂眼隐藏,等再次抬首还是无懈可击的冷漠与凛冽,脱口而出的颤抖尾音是这场完美伪装的唯一漏洞:“为什么?”
这一刻,梦外的列昂甚至希望那个雄虫的回答是诸如变心之类的理由,但却不是。
而是比变心更将他千刀万剐的理由。
那个雄虫对他说的是:
我快死了,所以放你自由。
比在战场上被流弹击中心脏还要痛苦百倍,没有任何一种□□上的痛苦可以与此比拟。
像从灵魂深处硬生生撕去最柔软的那一块。
他以为自己的一颗心早已被世间这一巨大熔炉锻造得无隙可乘,任何武器都无法令其俯首,却唯独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雄虫从来不是想要让他俯首的武器,而是柔软甜蜜的温床,是童年永远只在幻想里出现的漂亮糖果,他不懂珍惜,不懂怎么才能将其握在手里,所以现在这颗糖果变得不再丰润甜美。
只剩一张亮晶晶的玻璃糖纸。
现实里安眠于床榻之上的列昂如同畏寒般抱住双臂,企图捂住漏风的心脏。
梦境里站在小雄虫床边的列昂佯装无事,强装镇定地低头去看震动的终端,好像对这句死亡宣告满不在乎,急切地寻找着能够转移自己注意力的事情。
什么事情都行,哪怕让我在这一刻死掉都可以,但是唯独不要让我直面这一切。
处于第三视角的列昂盯着自己那张冷漠的脸,逐字逐句地翻译他脸上神色。
原来梦里的他是一个懦夫。
列昂几乎是惨然一笑,那么,失去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那个懦夫转身从病房里离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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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下次吧,等下次我——
其实下次他也只会这么想。
无法接受这个被自己爱恨了多年的雄虫行将朽木的事实,所以用无数次的逃避和背影去回复那双曾经饱含爱意的眼眸。
但是没有下次了。
目送着他的离去,病床上的小雄虫始终带着轻松的笑意。
放在被褥上的消瘦双手却颤抖了一下。
这座天平,终究还是没有向他倾斜。
如此细微的动作,被梦境外的列昂尽收眼底。
视角并没有跟随梦里的自己,而是依旧停留在病房内。
所以,被梦境里的列昂极力逃避的场景,在此刻被梦境外的他亲眼目睹。
他看着那个小雄虫亲手关掉象征着挣扎求生的抢救按钮,看着他孤独地蜷缩在病床上,看着他低声喃喃自语,嘟囔抱怨着体内疾患,并不公正地说自己是懦夫。
最后,他看着小雄虫永远地沉沉睡去,始终氤氲而模糊的面容在晚星下变得清晰无比。
果然如此。
看着那张意料之中的昳丽脸蛋,列昂终于抬手拭向眼角,在心里轻轻地说,阿摩不是懦夫。
永远都不是。
他从梦境醒来,摸到眼角一阵冰凉湿意,心知以后的每个夜晚,自己或许都将再无法安眠,可又怎么抵去梦里阿缇琉丝始终未曾舒展的眉眼。
太过真实的梦境,已经让他怀疑是否是未来的预演,他和那个姝丽冷淡的小雄虫,真的会走向梦里的结局么。
他无法从碎片化的梦境里得到更多信息,他能看到的只有自己和阿缇琉丝相遇,然后便是婚后他冷漠恶劣地对待阿缇琉丝,直至对方死亡也未曾和解。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对待阿缇琉丝,阿缇琉丝又到底为什么会早亡。
也许彻底的远离,能让一切悲剧都在还未发生之前便得以终结,他眉眼沉沉地想。
可是,无尽的遗憾和悔意从四肢百骸传来,他真的舍得远离吗,而就算他远离了,他能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般继续眼前的生活吗。
他做不到的。
阿缇琉丝对他说出离婚时那疲倦释然的神情,让列昂没法原谅自己,也让他心甘情愿地赎罪与忏悔。
远离那个小雄虫就好像远离了生命的意义,靠近他就好像靠近了不惧死亡的理由。
那么只要他保护好阿缇琉丝,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绝不伤害他,永远爱他信他,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这一世的列昂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因为这莫名的梦境,他得以在一切伤害发生之前将其挽回。
他终于在合适的时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没有如前世般内耗于多年的自我折磨。
前世与阿缇琉丝的相遇既是太晚也是太早,晚于他已经将恩义视为自己人生的意义,又早于他弄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被困在窒息的情感里多年,他是爱的劣等生,用了好多年才想明白其实爱很简单,就像阿缇琉丝曾经对他那般。
此刻的列昂下定决心要保护好阿缇琉丝,其他任何事、任何人都不会比阿缇琉丝更重要。
在此后的生命里,他确实践行了自己的决心。
但是爱的机会不曾降临到他身上第二次。
曾经用生命教会他爱的那个雄虫,今生再也不会为他停留。
22. 必吃榜
自那晚之后,列昂没有再来找过阿缇琉丝,偌大的第九军团,两人竟也没有再次碰面。
一切都很完美,只要忽略列昂有时发来的讯息。
而阿缇琉丝也冷眼看着对方的言辞从冷淡变得温和,他将此归结为对方脑子出问题了,并且完全懒得理会,就在他考虑是否拉黑对方时,列昂停止了这种行为。
非常识相。
不知不觉时间就来到了下个月,临近阿缇琉丝和谢默司相约的日期。
自从阿缇琉丝上次在世界尽头提过一次塔利亚,谢默司就时不时进行投喂行为,连带着他们寝室也沾了光,佐伊已经比上个月胖了好几斤。
得找个新地方。阿缇琉丝心不在焉地转动手里的钢笔。
这支鲜红的钢笔并不符合阿缇琉丝的审美,只是因为来自叶菲烈尼便被他保留在书案上,除了手指握住的一圈,这支钢笔周身镶嵌血钻,哪怕在黑暗中,只要有一点微光就会折射出粼粼波光。
这时,躺在床上一边刷着星网一边发出桀桀怪笑的佐伊突然神秘兮兮地说:“快看这个,我转发给你了,以前我艾特你的视频不看也就算了,这个你必须看,笑死我了啊哈哈哈。”
他低头看去,是一条千万热度的帖子,发帖时间已经是很多年前,结果最近浏览量暴涨,标题是《揭秘帝国必吃榜,看懂的虫已经开始保存了》。
阿缇琉丝随手点进去,发现帖子带的话题是#原本以为贴主后台已经很硬了,结果低头一看还有更硬的#美食大赏#雌虫情怀
什么乱七八糟的。
估计是雌虫喜欢的餐厅?
阿缇琉丝思索了一瞬,便愉快地决定转发给谢默司,让他自己挑一个喜欢的。
请从中挑选一个你心仪的,以备明日。——阿缇琉丝
才不是偷懒,只是尊重雌虫的意愿而已,谁让他是绅士。
“看了没,看了没?”佐伊急不可耐地询问他。
“嗯,看了。”阿缇琉丝说,“看得我也想吃了。”
不是,哥们。佐伊猛地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狐疑地看着阿缇琉丝:“你认真的吗?”
阿缇琉丝心虚了一瞬间:“看起来挺诱人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雄虫了?”佐伊作惊恐状抱住双臂,“不过如果是你的话,被兄弟/插,啊不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也不是不行。”
“雄虫?”阿缇琉丝顿感不妙,再次点进帖子,这次他往下多翻了几页。
在前三页欲盖弥彰、零零散散的美食推荐后,第四页正式暴露了这个帖子的本质。
赫然是帝国雄虫大盘点。
历朝有名的雄虫都位列其中,配上最能体现其美貌的照片和一串土味文案,而为了避免被雄保会审核删除,贴主将本时代的雄虫都放在了帖子末端。
阿缇琉丝甚至看到了塞缪尔大帝那张著名的骑在马上的照片,照片里的雄虫气质冷冽如凛冬,正面无表情地看向镜头,像穿梭于幽冷雪松林中的头狼。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张照片还是历史书上的。
这和虐/待老人有什么区别。
阿缇琉丝很快划到帖子最后几层,居然看到了持枪对着镜头竖中指的佐伊。
真的是饿了。
意料之中,他没有在帖子里看到叶菲烈尼,不论是神教还是乌拉诺斯,都不会允许自己的雄虫被放在星网观赏评论。
帖子最后一楼,同时也是评论点赞数最多的一楼,放着一张让阿缇琉丝都险些认不出来的照片。
热评如是说道——
“他的一张照片,让帝国一年禁烟宣传都白干。”
此时,阿缇琉丝终于想起自己已经把这个帖子转发给某人,点进和某人的聊天框,这才看到谢默司发来的数条消息。
十分钟前。
“?”
“我真的能选?”
“我选最后一个。”
八分钟前。
“这是年轻雄虫中流传的试探方法吗?”
五分钟前。
“申请撤回上述回复,重新作答如下:”
“我不会将你和任何其他雄虫比较,所以没有什么好选的,我只会等着你来选择我。”
一分钟前。
[兔兔探头]
这一系列表情包都是阿缇琉丝发给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保存下来,现在用得比前者还顺手。
阿缇琉丝赶紧澄清:
“我只看到前几页,以为是美食测评。”
[兔兔失落]
谢默司秒回:“万幸有这个帖子。”
终端持续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最后发过来的却只有一个[兔兔开心]表情包。
阿缇琉丝却是忍不住有些埋怨发帖的虫,面上一阵热意怎么也退不下去。
选什么照片不好,偏偏选他少年叛逆学别人抽烟的那张。
那个时候他只有十五岁,听多了家族里流传下来的英雄传奇,觉得自己要做寂灭之灾前的真雄虫,所以偷偷在半夜溜出去,买了一盒名为“铁皇后”的香烟,这种烟在寂灭之灾前的雄虫里广为流传,而之后随着雄虫数量暴跌,帝国以影响精/子质量为由开启了雄虫禁烟宣传。
他拿到烟后,迫不及待地点燃,却在第一口就被呛到,于是十五岁的阿缇琉丝决定放弃做真雄虫,假装无事发生地溜回提丰城堡。
殊不知,一切都被路边的巡游器拍了下来,他的雄父雌父也将其保存,打算等阿缇琉丝成年后拿给他看。不巧的是,提丰城堡在稍后的一次入侵事件中丢失了很多资料,包括这一段视频。
结果不知为何,这张照片流传到了星网。
照片明显拍摄于夜晚,幽深的暗巷里,一缕微光从巷边窗口照出,少年阿缇琉丝背光站立,他没有靠在墙上,而是姿态端正地站在墙边,左手插兜,右手拈着一根细长的黑色香烟,雪白的脖颈挺直修长,肩背线条宽阔舒展,他正微微低头垂眸看向指间的那点猩红,饱满鲜红的唇瓣抿住烟嘴,如同向情人索吻。
微光并非正对他的后背,而是从后侧方投射,因此从这张照片的角度看去,少年的小半面容暴露在镜头之下,另外半边则是影影绰绰的风姿。他拥有着挺直的鼻梁和过于漂亮的眉眼,黑发雪肤,阴郁美艳中透出一点非人感的鬼气,是犹如艳鬼般的颓废。
他的神情是绝对的冷静理智,垂眸拈烟的动作却颓废迷茫,这张照片因此具有极强的矛盾感和几乎冲出屏幕的张力。
谢默司下意识将这张照片保存,随后便是派人删帖。
阿缇琉丝这边尴尬得几乎抠出一座提丰城堡:
“很多年前的照片,我那时候还处于叛逆期,你当做没有看到就好。”
[兔兔尴尬]
“每个虫都有叛逆期。”谢默司安慰道,“这没有什么。我当初甚至留下了满背的刺/青。”
他接着说道:“这样可以安慰到你吗?不信的话,明天去泡温泉如何?”
阿缇琉丝高兴地转移话题:“好哦,那么明天下午树泉宫见。”
“这个纹/身背后有什么故事吗?”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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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琉丝好奇地问。
他正姿态放松地靠在池边,白皙的皮肤被热水泡得泛起淡淡粉色,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身边的雌虫闲聊着,左手搭在池边,右手犹豫着要不要再给自己拿块甜品,但是托谢默司的福,他这个月摄入的糖分已经提前到达上限。
像一只煮得半熟,仍孜孜不倦试探着向鱼饵伸出螯钳的小螃蟹。
满背都是狰狞纹/身的雌虫温柔笑道:“阿摩真的想要知道吗?”
被他反问的雄虫闻言将视线从池边的小食上移开,警惕看他:“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谢默司思考了一下:“不如你也告诉我一个你的故事?”
“好啊。”小雄虫答应的很痛快,“我很大方,不像某人——”
他挑眉看向谢默司。
谢默司佯装被他挑衅到,活动了一下筋骨,随着他背部肌肉群的舒展,栩栩如生的雾尼神鸟也振翅欲飞,他勾起一个下流的笑容:“可惜我很小气,所以我现在决定要一点额外的利息。”
说完,他便靠近阿缇琉丝,作势要去挠痒。
阿缇琉丝反应灵活地躲开,然而他的动作被下身围着的浴巾限制住,躲过第一下后就只能挣扎着往另一边移动。
可恶,这个雌虫怎么好像完全不怕浴巾掉下来。
很不幸,小螃蟹最终还是落入邪恶大蜘蛛的魔爪。
阿缇琉丝被谢默司按在池边,斜靠在光滑的池壁上,因为气愤和汤内过高的温度,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对方则跨坐在他身上,禁锢住他的双手,凭借体位优势将他牢牢压制。
手掌下的皮肤细腻光滑,却不算柔软,而是肌肉发力时坚硬的手感。
谢默司按住小雄虫,目光看似落在对方出水芙蓉般的脸蛋上,脑子里却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胸肌。
像两块牛奶吐司,伸手握住的话应该会从手掌边缘溢出。
他不经意间再往下看去,是八块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小面包,而至于更下面的风景则被藏在浴巾里。
谢默司一边沉迷美色,一边在心中倒计时,成功赶在小雄虫恼羞成怒前放开手,阿缇琉丝瞬间敏锐察觉到他卸力,第一反应却不是逃,而是反攻。
他挣脱手腕的第一时间就抱住对方结实宽阔的腰背,同时长腿往上一顶,极强的核心力量将身上高大的雌虫轻松往旁边顶翻,顷刻间两人位置对调,阿缇琉丝占据了居高临下的有利方位。
美丽的雄虫俯视着谢默司,给他胸口来了两拳,语气柔和地说:“刚刚摸/爽了没?”
这不是小拳拳捶胸口,而是胸口碎大石。
阿缇琉丝一点没收力,两拳锤得谢默司看见星星和月亮。
他清楚地看见对方过于饱满的胸肌被这两拳砸得弹跳了一下,完全是不发力不防御的状态,怀疑自己被小瞧的阿缇琉丝正想再给他几下,谢默司却已经举手示意投降。
阿缇琉丝心满意足地从不知为何脸色格外红润的雌虫身上下来,他扬眉:“现在可以说你的故事了吧,上将先生?”
同样心满意足的谢默司则微微蹙眉表达对这个称呼的不满:“是十几年前我刚进入第九军团的时候,那时我也刚过成年礼没多久,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被狠狠上了一课。”
他说到这里,轻笑了一下:“你听过被军队抛弃的指挥官么?”
谢默司的声音低沉温和,像从刚被松香润泽过琴弦的大提琴上流淌而出的音符,优雅醇厚,悦耳动听地轻松说着曾令自己痛苦不已的事情,而他自揭伤疤的举动仅仅是为了满足身边雄虫的好奇心。
23. 小王子与小骑士
“那时的我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谢默司一边给阿缇琉丝递去香槟,一边轻叹,“尼普顿第一继承人,这个身份在哪里都有重量,除了当时的第九军团,十几年前贵族和平民间极端的矛盾,使得帝国几乎无法再调动这个军团。我便是在那时进入第九军团的,如果我接任失败,那么这个军团会被分裂瓦解,然后彻底清扫。”
“可惜这个决策可以算得上火上浇油,顺利接任只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他云淡风轻地说,“我作为第九军团军长指挥的第一次军事行动就是征伐海德拉领主,那时我认为我有义务为我的士兵们断后。”
“因为我是最强大的,所以我应该领导并且保护我的士兵。这听上去是不是很耳熟?”谢默司突然对听得入神的阿缇琉丝眨眼笑道,“这原本只应该是贵族对外宣称的口号,但二十岁的我将此奉为圭臬。”
他继续说道:“在我率军断后时,副军长却没有按照计划带领大部队前来接应,士兵们也像商量好般抗命哗变,最后,我带去第九军团的所有亲信,都为了保护我死在了那场军事行动里。”
“但是我活了下来,所以这场战役我没有输。”他平静地说出故事的结尾。
这是阿缇琉丝前世所不曾知道的事情。
成熟优雅的雌虫双臂舒展地靠在池边,当他说出最后那句话时,温和的外表被彻底撕裂,巨大的冷漠和残酷无法掩饰地从他身上流露,是极具压迫感的冷淡与庄重。
在叙述这个故事时,他有过惋惜、哂笑、轻蔑与感叹,却唯独没有失落和自我怀疑。
这个雌虫已经度过数年的自我磨合,有着强大而稳定的精神内核,所有的自我否定和犹疑自责都随着曾经的谢默司死在十几年前的军事行动里,现在的他早已做到完全的自我和解与悦纳,所以他坚定不移、意志强大。
阿缇琉丝静静看着他,心里想的是——
难怪前世的谢默司会成为最后一战的总帅。
以如此庞大的挫折作为他军事生涯的开始,却在此后的数十年中愈发璀璨,做到了真正的未尝一败。所以整个种族存亡之战的胜败会压在他身上,而那个承受了如此巨大压力的雌虫,依旧每日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自己的病房里。直到诸神黄昏,与神教的战争来到白热化阶段,谢默司不得不亲身奔赴前线,在临走之前他哀求般地问阿缇琉丝,我会把最大的胜利带给阿摩,所以阿摩可不可以答应我,努力坚持到那个时候?
反观自己,在此前的人生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却最终让伊德瑞迩营,这支全心信任自己的威武之师全军覆没。而在这之后,自己因为心理问题再也无法亲临前线,只能作为军事顾问留在军中。
“这只雾尼神鸟,就是我回到首都星以后纹的,那时我终于明白要彻底改变自己,去适应我投身的钢铁洪流。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无法改变的话就只能坐在原地等待着失去一切。”
“所以,阿摩准备好自己的故事了吗?”谢默司转而笑问他。
看来是不需要安慰的意思。
阿缇琉丝展颜一笑:“当然。”
“你应该知道名为刻耳柏洛斯的三头犬,这个犬种以忠诚凶猛闻名,且多为红目。在我五岁的时候,雌父送给我一只绿眼睛的小三头犬。”阿缇琉丝说到这里也觉得有点好笑,“我的小名取自‘摩德’,是白桦树的意思,当时我闹着一定要用自己的小名给小狗取名,雄父坚决不同意,所以最后各退一步,这只小狗就叫小德。”
三头犬并非真的有三个头,只是后背上的图案复杂诡谲,看上去像背上又长了两个脑袋罢了。
“我很喜欢这只小狗毛茸茸的身体,柔软又温暖,所以那段时间我去哪都抱着小德。直到我五岁生日,同为选帝侯的勒托家族来提丰做客。”他面容平静地说,“这个蟑螂一般的家族喜好繁/殖,来做客的勒托有十几个,包括五六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雄虫雌虫。”
“我们原本在花园里玩耍,管家在旁边照看,但是前厅有事需要他,他便留下了几个侍从,匆匆离去。管家走后,勒托家族的雌虫们支开侍从,突然要求我把小德给他们玩,我拒绝了他们,他们就开始动手动脚,有的人来拉我的辫子,有的人试图把我的裤子脱掉。”
阿缇琉丝耸肩道:“厄喀德那的习俗,成年前的雄虫都要蓄发,不过这件事之后我就再也没留过长发,因为我发现长发太妨碍打架了。”
“勒托的雄虫吓坏了,他们呆呆地站在旁边,却被自己的兄长呵斥着必须一起来帮忙。”
直到现在,阿缇琉丝都记得有个按住他的手时一直流泪的小雄虫,那个小雄虫的力气很小,不停地哭,仿佛被施暴的人是他自己一样,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腕上,一直小声说着对不起。
小小的阿缇琉丝为了保住自己的裤子拼命挣扎,他不停捶打着比自己大几岁的雌虫们,而就在他咬牙奋战时,眼前闪过一道小小的黑色影子。
“小德冲向了压着我的雌虫,狠狠咬在他们身上,却被他们一脚踢开。他们踢得很用力,好像把小德当成皮球,我记得很清楚,他们踢了59下,小德却一次又一次冲向他们。”
“最后,他们把小德高高举起来,掷向地面,小德一直在吐血,但它一声也没叫。”
正如五岁的阿缇琉丝在整个过程里一次也没哭一样。
直到小德被他们扔在地上,另一个偷跑出去报信的勒托雄虫才气喘吁吁地找到管家,带着侍从姗姗来迟的老管家终于出现,被扯散了发辫、衣裤凌乱的小雄虫看到可以依赖的人,第一反应不是流泪,而是颤抖着声音告诉这个从小照料自己的管家——
先救小德,再把这些雌虫都杀了。
当然,同为选帝侯的勒托雌虫,其生死不可能这么儿戏地被决定,管家只能遵循阿缇琉丝的第一条指令,去挽救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狗。
看到小德被救起来,筋疲力尽的阿缇琉丝终于放心地昏倒过去,发起了高烧。
“等我醒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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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父问我想要怎么处置这些雌虫,我说我要把他们都杀了,我要让他们像小德一样痛苦。雄父温柔地对我说,我可以把他们都杀了,但是后面那句话不是厄喀德那的虫族应该说的。他说,我应该为他们冒犯我而生气,应该为他们企图夺走我的东西而生气,却不应该为了一条狗生气。”
温柔的兰因大公说,厄喀德那的一条狗当然比勒托的那些虫族重要,但是再重要,阿摩也不应该为了一条狗气愤到如此地步。在他身边,冷酷霸道的罗萨蒂亚元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赞同兰因在此时这般告诫自己的幼崽。
“那时的我不懂是什么意思,我只听到雄父允许我杀了那些混蛋,所以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但是我没有去看那些混蛋的下场,因为我发现小德不见了。平时它总是趴在我的床边,但那天我一直没看到它,我哭着求雄父让我看一眼小德,雄父却告诉我小德现在的样子很吓人,我看了会做噩梦,所以始终没有虫族带我去看它。”
那时的兰因大公看到自己的幼崽没有选择去看着那些雌虫受罚,而是选择去找自己的小狗,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
那几个雌虫并没有被杀掉,而是被自己的长辈暴打得差点死去,然后领回勒托,不过此后几年,勒托家族因为别的事情被血洗,阿缇琉丝再也无从得知雄父当初骗了自己。
“最后是叶菲烈尼带我去的。他那时候也只有九岁,听说了提丰城堡发生的事情,求乌拉诺斯的长辈带他过来看我,然后再半夜偷偷带我溜去看小德,我爬不上墙,就踩在他肩膀上。”
那是阿缇琉丝第一次在叶菲烈尼面前流泪,小小的雄虫幼崽抱着自己面目全非的小狗无声哽咽,哭得喘不上气,细细的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雪白圆润的小腮帮蹭着奄奄一息的小狗。小德小声呜咽,仿佛在安慰自己的小主人,红红的舌头舔舐着阿缇琉丝的脸颊,碧绿的眼睛晶莹澄澈,从它破烂身体中流出的乌血怎么都止不住,全部淌到了阿缇琉丝洁白的睡衣上。
阿缇琉丝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叶菲烈尼面前流泪,则是六年后他目睹叶菲烈尼踏入新庙,从此被神教困囿终身。
小德死后,罗萨蒂亚元帅派人找遍了帝国,终于找到了第二只绿眼睛的三头犬,那时的阿缇琉丝已经是一名少年,他也开始明白兰因大公当时的话语。
“自那以后,我不会让任何虫族夺走我的东西,哪怕是玛尔斯大帝也不行。”阿缇琉丝将这句话作为故事的结尾。
是小王子和小骑士的故事。
也是阿缇琉丝第一次面临“失去”,小德对于当时年幼的阿缇琉丝来说,远非宠物那么简单,而是全心信任他、依赖他的好朋友。
前世只有五岁的阿缇琉丝并不知道,此后的人生他会面对无数次的失去,包括挚友、荣誉、爱人,乃至于自己的生命,而他所拥有的巨蛇意志在此后多年始终支撑着他。
“阿摩和小德都有勇士之心。”安静听完整个故事的谢默司如此评价,“卑劣无能的只有勒托虫族。”
24. 自私鬼
非常不对劲。
卢卡斯总觉得自家长官最近心情特别好,尤其是这个月初休假回来后。这是又查出谁犯事了,他在心里为第九军团的其他高级军官们默默点蜡。
心惊胆战的副官把自己这几个月来的行踪都想了一遍,结果发现除了加班还是加班,搞得他都开始同情自己。
孤寡老雌是这样的,他为自己掬把泪,忙里偷闲打开之前收藏的帖子,正准备愉悦身心才发现帖子显示“帖子飞走啦,您可以去其他地方转转呢。”
“……”道德在哪里,虫性在哪里,本来每天就只能靠看星网论坛上的雄虫哄自己上班,结果现在连帖子都封了!说起来,帖子里那个竖中指的雄虫好特别,和其他雄虫一点都不一样,看起来也是风韵犹存,卢卡斯嘿嘿笑了几声。
坐在办公桌后的谢默司看着自己的副官在门口傻笑,怀疑他是不是加班加出精神疾病。
他开始考虑要不要给卢卡斯放个假,正好最近帝国西部的星系都不怎么太平,被邪教尤那达斯炸了几个星球,连贵族常去的旅游胜地梵王星都被占领了。
要不让卢卡斯去看看,就当给他放个假。
再让他带几个士官去,顺便锻炼一下那群新兵。
接到调任的卢卡斯以头抢地,这和带娃有什么区别。
风韵犹存的佐伊正在和阿缇琉丝大声蛐蛐:“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全是那个什么列昂少将送过来的,旁边那堆是咱军长送的,寝室里都要堆不下了!”
说完,他很不见外地直接去扒拉那两堆礼物,一边挑挑拣拣一边做出评价:“这堆估计全是看星网攻略买的,吃的玩的和一堆金饰宝石,一点创意也没有。那堆倒是有点意思,稀奇古怪的……”
佐伊还没说完,就吃痛地大叫了一声:“他雌父的,这里面怎么还有暗器!”
阿缇琉丝闻言好奇看去,却见佐伊手掌上挂了个耀武扬威的机械小蜘蛛,做工精致、栩栩如生的小蜘蛛被佐伊误触到开关,于是大张着口器精准咬在佐伊的手上。
还是一只君王蛛。
注意到这点的阿缇琉丝不禁失笑,他将佐伊的手掌从小蜘蛛的口器中解救出来,拍了下小蜘蛛的脑袋后将其随手丢到自己桌上。
寝室里另一个名为康纳的雄虫早已和佐伊混成狐朋狗友,当然,佐伊声称他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听到佐伊的大叫声,康纳戴上眼镜匆匆扫了几眼机械小蜘蛛:“是奈丝的机械玩具,看起来还是定制款。”
奈丝以钟表业闻名帝国,但每年都会出售10个机械玩具,价格比起它的钟表倒是不算贵,但因为数量稀缺,追捧奈丝的虫族们往往会花费远超玩具本身价格的代价从各种渠道获得它们。
“我和你们有钱人拼了。”佐伊继续从谢默司送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掏出一个镶满粉钻的车钥匙,然后随手丢回去,嘀嘀咕咕,“这年头谁还开车,出门不都坐飞行器。”
在飞行器因其快速便捷深受喜爱的时代,仍有不少虫族热衷于跑车,佐伊手里的那枚钥匙便来自某辆超跑。
最后,列昂送的东西全部被阿缇琉丝派人退回去,谢默司的同样,除了那个小蜘蛛。
比起谢默司,列昂还额外得到了一句阿缇琉丝的口信——再来骚扰他,就把列昂拉黑。
佐伊则更加直接,他吊儿郎当地对尤利西西说:“让你哥哥送点值钱的,没看到人家谢默司送的什么吗?”
阿缇琉丝清楚地看见尤利西西瞬间苍白的脸色,心中给佐伊的勇气点了个赞,不对,佐伊好像不知道这俩兄弟是什么情况,于是他吝啬地撤回这个点赞。
“雄虫说不要就是要,这种时候必须再接再厉,否则就是前功尽弃。”当尤利西西闯进列昂的办公室时,他眼尖地瞥到列昂面前的光屏正在播放着文案为追求雄虫99招的小视频,视频里的雌虫主播煞有其事地揭秘着所谓的雄虫心理。
尤利西西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加惨白:“哥哥,你真的在追求阿缇琉丝伯爵吗?”
“对。”列昂被他看到光屏上的内容,没有羞赧,也没有迟疑,甚至没有暂停视频去和尤利西西对话,“有事么?”
“当然有事。”尤利西西跨到他面前,关闭了光屏,握着控制器的手用力到青筋绽起,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露出一个笑容,“你和他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最近一个月。”列昂的视线终于转移到尤利西西脸上,平静地回复。
尤利西西艰难笑道:“……哥哥答应不会让我一个人的。”
坐在办公桌前的雌虫说:“我永远都是你的哥哥,你的家人。”
“可是我不想要哥哥!”尤利西西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他红着眼眶对列昂说,“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但是没关系,只要你不和别的雄虫在一起,我可以接受以弟弟的身份抓住你,可是现在你有喜欢的雄虫了,我该怎么办呢,他又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雌虫有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 。”
他轻轻伏在列昂膝头,抬头去看自己的兄长,清秀苍白的面容布满痛苦与纠结,低声哀求道:“哥,我们注定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你不忍心让我一个人孤独对不对?雌父走的那个夜晚,你说从此以后会为我而活,但是一个人没法同时为了两个人活着,你的雄虫也不会愿意的。”
一个人没法同时为了两个人而活。
这句话熟悉到列昂不由怔住。
似乎自己曾因这句话蹉跎多年,雾里看花般怎么也看不清自己那颗心。
那么就只为一个人而活。
他静默了片刻,然后以柔和却不容拒绝的力度扶起尤利西西:“所以从今天起,我没有弟弟。”
“以前是我做得不对,你太过依赖我,我早该纠正你的想法,这个世界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要去过自己的生活。”
“因为哥哥已经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对吗?”尤利西西像一尊站在黑夜里的无声塑像。
不,不是现在才有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是现在才拥有了挣脱过去的勇气,因为他知道如果再犹豫,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会再有被阿缇琉丝看一眼的机会。
这种可能性带给他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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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恐慌,远远胜过多年来的自责内疚,哪怕成为被自己鄙夷多年的忘恩负义之徒,也要去争取阿缇琉丝的回眸。
所以他认真地看着那个自己曾给予其诺言的雄虫,平静地说:“雌父走的时候,你五岁,我十岁,二十年过去,我们已经不是以前在贫民窟里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了。如果我死在前三十年里,那么我无话可说,但既然我活着遇到了阿摩,那么我就必须重新活一次。”
尤利西西说不出任何话。
直到此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在列昂身上看到过如此强烈的生机。自从二十年前雌父死在暴乱事件里,列昂就好像把自己封锁起来,他先是给神弃星的地头蛇卖命,达到入伍年龄后立刻投身边境军,从军队最底层一步步走到现在少将的位置,从距离首都星最远的神弃星爬进如今的帝国心脏安提戈涅,他永远冲在最前面,悍不畏死般从事着最危险最辛苦的任务,甚至连着几个月没有下过战场,连睡觉都在机甲里。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十岁的列昂是怎么带着一个五岁的雄虫做到这些的。
可还是没法原谅。
他知道列昂没有任何对不起自己的地方,但就是无法原谅,无法释怀,因为尤利西西不愿意把如今巨大的痛苦无力归结为自身原因,那么就一定是哥哥的问题。
哥哥怎么可以真正爱上其他虫族呢,原来只有自己是自私鬼。
尤利西西感觉脑子里很乱,什么都想不清楚,像潘多拉的魔盒在他脑中炸开,飞出来的有混乱、灾厄、痛苦等等,理智和希望却被死死关押。
他慢慢地“噢”了一声,突然问道:“所以你上个月连夜赶回边境军,就是为了取回金橡叶勋章?”
金橡叶勋章是独属于边境军的最高荣誉,当年列昂几乎杀穿帝国西部边境线才取得这块勋章,他也凭借这块勋章越阶晋升为少将,得以调任首都星。否则,从神弃星到首都星的这条路,要花费何止二十年的时间。调任后,他选择将这块勋章留在自己所属的军队,告诫自己来到首都星就是和过去的人生彻底告别。
而上个月将金橡叶勋章取回后,他将其和送给阿缇琉丝的礼物放在了一起,其他礼物都是跟随星网博主挑选的,唯有这块勋章是他自己想要呈现给那个小雄虫。
他想要把自己的荣誉和过往的人生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阿缇琉丝面前,这样的话,他是不是还能有机会和对方步入梦中那个虚假但美好的结局。
尤利西西没有等到列昂的回应,心中却已经猜到几分,因为那不曾被阿缇琉丝投以片刻视线的礼物,早已被他在暗中逐个辨认,苦涩凝望。
他涩然一笑,已经涌到嘴边的话语最后还是被无声吞咽。
“雄虫说不要就是要。”
被阿缇琉丝以拉黑警告的列昂再次想到主播的教学视频,他一时忘记尤利西西还站在办公室里,试探着给阿缇琉丝发去了讯息。
军部有意派我剿灭尤那达斯,胜利归来即可接任第九军团副军长,等那时我是不是就有十分之一的资格继续追求你?
回复他的是红色感叹号。
25. 情天孽海
干涸、龟裂。
入目尽是断渊、沟壑与焦土。
阿缇琉丝行走在这片数年来从未有虫踏足的荒原,他蹲下身,从地面捻起细小尘土,仔细观察后得出结论——焦土化的趋势已经被有效抑制了。
看来他这段时间在夏盖精神海内种植的精神网已经生效,兜留了一部分无源精神力。
这片荒原正是夏盖的精神海,由阿缇琉丝精神力凝聚而成的精神体则身处其中。
种植精神网是雄虫为雌虫灌溉精神力的第一步,它必须足够坚韧以使雌虫能够兜留自身产生的微薄精神力和雄虫短暂停留的浑厚精神力,但又必须足够疏阔以使雄虫的精神力可以回到自身。
阿缇琉丝为夏盖种植的精神网十分严密厚重,这张恢弘庞大的精神网已经花费他月余的时间,直到今天才彻底编织完成。
编织精神网的方法来自伊桑提供的灌溉计划,上一世因为列昂紧闭的精神海,阿缇琉丝只能单向输送精神力给对方,也因此他从未有过正常灌溉的经验。
完成精神网种植后,伊桑的灌溉计划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并非灌溉,而是“感染”。
雄虫所有的精神力都来自于他们精神海中的精神力本源,精神力衰竭的本质也正是精神力本源的受损乃至死亡。
所谓“感染”,就是将自己的精神力本源分裂,然后入侵其他雄虫的精神海。
关于雄虫精神力本源的任何操作,向来被视为禁忌之举,因为它太重要也太脆弱,而从神墓中发掘的代号为切丝忒和内尔伽勒的第二具、第三具神蜕正记载着有关精神力本源的分裂和感染方法。
帝国的公民们只知道第一具神蜕西弗给虫族带来了十倍的雄虫降生率,第二、三具神蜕切丝忒和内尔伽勒则给虫族带来了有关雄虫精神力等级的提升方法。但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所谓等级提升的本质,就是分裂高等级雄虫的精神力本源,然后移植替代低等级雄虫的。
精神力等级由基因决定,天生无法改变,要想提升,只能接受他人的感染,让其他雄虫的精神力本源替代自己的,感染成功则得到两个高等级雄虫,感染失败则两者死伤,风险与收益并存。
而阿缇琉丝感染夏盖的行为,更是惊世骇俗之举,毕竟雌虫连精神力本源都没有,稍有不慎的下场就是一个精神力衰竭,一个精神海崩溃。而如果成功,则会创造出一个免疫除阿缇琉丝以外所有雄虫精神力攻击的雌虫。
一个肉/体无比强大,精神近乎无敌的战士,一柄注定在诸神黄昏中散发璀璨光芒的利刃。
果然还是失败了么。
阿缇琉丝看着那一缕从自身分离出的细微光线,这缕光线落入脚下的荒原后瞬间无影无踪,尚且来不及扎根就因自身的不稳定而消失。
他对此倒是早有心理准备,如果第一次就能成功,他才要怀疑人生。毕竟,他从未真正接触过切丝忒和内尔伽勒的力量,如今也只是谨慎的初步探索而已。
谁让阿缇琉丝目前的精神力还远未达到后世的强度。
还得练啊。
他叹了口气,有种考上大学后重回高中的苦闷感。
他没有急着退出夏盖的精神海,而是打算顺手做一个精神力安抚,在这片荒芜的焦土上种种小草小花,有了精神网,这些小花草应该能够存活很长时间。
精神力安抚和精神力灌溉是两码事,前者是种点小花草,后者相当于犁地,所以军队里的雄虫军医可以在紧急状态下安抚很多个雌虫,却无法一一灌溉他们。当然,精神力安抚也分深度和浅度,浅度只是随便做点园艺,深度则要圈一块小花圃。
前世的阿缇琉丝就是一直在为夏盖深度安抚,他甚至给自己留在夏盖精神海里的小花圃取了个名字——长角小黑虫。
他左看看,右瞅瞅,遵循记忆的指示,在和前世相同的位置上圈了一小块地,由精神力凝聚而成的Q版小雄虫开始了辛勤的劳作。他将精神力花种埋入焦土,然后等待其生根发芽,在它们生长的过程中,其根/茎会牢牢锁住脚下土壤中的精神力。
只要等它们生长成熟后再进行收取,就能完成精神力回收,此后就是不断重复种植收取的过程。
不过以精神力花种消耗的微弱精神力来看,不进行回收也不会给雄虫造成负担。
干完农活的Q版阿缇琉丝对自己种植的这片东倒西歪的小花很满意,他擦了把并不存在的汗水,退出了夏盖的精神海。
几乎在他退出夏盖精神海的瞬间,对方就已经睁开那双碧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盯着我做什么?”阿缇琉丝轻笑。
“不知道。”夏盖老实坦诚地回答,“就是想一直看着你。”
即使在说这句话时,那双苍翠如雪松针叶的瞳孔也依旧凝视着他,完全不舍得眨眼,仿佛错过一秒都是巨大的损失。
深刻的双眼皮本应该让眼睛显得圆而大,但却总是半阖着,微微下垂的眼尾弧度凛冽、线条利落,这双几乎不曾有过任何笑意的眼睛也因此显得狭长冷酷,夏盖即便是笑,那笑意也只停留在嘴角,向上扩散到微微皱起的鼻翼便停下,无论如何不肯往眼里渗透。
除了面对阿缇琉丝。
冰雪消融,甜蜜柔和。
他知道自己的主人有多喜爱提丰城堡里的那条三头犬,于是总是毫无羞耻心地利用自己的绿眼睛,有着英俊到极具攻击性的面容的雌虫真正把老管家的话听进心里了。
“……”看来是刚做完精神力安抚的后遗症。
阿缇琉丝想到。
短期内,夏盖会对他有依赖感很正常。
具体表现为始终跟随着他的灼热视线和时不时攀附而来的手指小动作。
有意无意的、带着试探性的触碰和靠近。
似乎只要靠近一寸,就会想着再挨近一尺。
阿缇琉丝又想到自家花园里的那条大狗,每次想要靠近自己时也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呼哧呼哧喘着气跑到自己脚边,呜咽着露出肚皮恳求抚摸,而如果不小心忽视了它,它也不会发出吠叫声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只会安安静静地蹲在脚边轻咬着自己的裤脚,直到他要离去时才会恍然发现原来它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好久,久到其他所有人和事情都走了它还在这里。
他表示理解地拍拍夏盖宽阔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说:“感谢配合,继续保持。”
感染计划还需要继续执行,即使这对自己和夏盖都意味着残忍。
分裂精神力本源的痛楚让阿缇琉丝的双手到现在仍轻微的抽搐,而夏盖只会比他更加痛苦,毕竟这一切都发生于后者的精神海内。
但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就只能坐在原地等待着失去一切。
所以,必要的痛苦是对勇士最好的锤炼。
唇红齿白、龙章凤姿的年轻雄虫冷酷地对自己说。
从提丰城堡回到军部,阿缇琉丝无视了夏盖黏在自己身上几乎快拉丝的眼神,无情地和他挥手告别,他的副官像和另外两位雌虫商量好了似的,在精神力安抚后也提出给他准备了惊喜,结果却是两匹来自塔希琴的独角兽。这种异兽珍惜且极难捕获,他小时候去塔希琴的遗憾就是没能骑到独角兽,没想到他自己都忘记的缺憾还会有虫族企图弥补。
可惜,他已并非儿时的自己,有些东西不在特定的时间得到,就注定没有任何意义。
阿缇琉丝向训练场走去,一路上听到自己的同僚在讨论,谢默司的副官卢卡斯即将前往西部星系巡查,为以后回收梵王星做准备,似乎要带几个士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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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王星么,那个在后世搅乱风云的灵巫想必正位于那颗星球。
正好,他也有事要请教一下那个同样惊才绝艳的雄虫。
内尔伽勒和此时的巴德尔,谁的力量会更胜一筹。
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会很有意思。
因此直到被列昂拦下,阿缇琉丝的心情都还算愉快。
他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啧”了一声,毫不掩饰地蹙眉表达自己的厌烦:“阿列克少将又有何贵干?”
他面前的这个雌虫不复往日淡定,神色焦虑而小心翼翼,阿缇琉丝很难相信列昂·阿列克会在面对自己时露出这种神色,但却对这种变化毫无好奇之心,只是在心里无聊地想原来一个人一旦变得小心翼翼,就会如此难堪。
列昂深深地看他:“很抱歉打扰你,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关于我光怪陆离的梦境。”
阿缇琉丝纳闷列昂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所以跑来和他解梦,搞得好像他俩很熟一样,然而不感兴趣的拒绝话语还未开口,便被列昂下句话彻底堵住。
“梦里我们未来会有一段婚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在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经做了好久的梦,梦里是一个看不清脸的雄虫,我和他结婚,却一直对他不好,直到遇到你,这个雄虫才有了具体的面容。”
“梦里的我很后悔,却最终还是失去了一切,什么也没有抓住。”
“所以,你跑过来和我互诉衷肠的原因是?”阿缇琉丝没有发表对梦境的看法,而是平静地询问列昂的目的。
多么熟悉的冷漠和疲倦。
列昂再次感受到一切从掌中流逝的无力,他突然无法将未尽之语说出口,自己也无法想清的情愫变得难以启齿——他要怎么说呢,因为我梦到未来会爱上你,却让你所托非人,所以提前追悔,提前向你表达歉意么?
不是的,不是追悔和歉意。
而是他心知肚明的、从初遇便开始的、在一次次暗中注视里变得愈加深刻的在意和挂心,顺理成章到仿佛这一世就是为了钟情于阿缇琉丝,他才会存在。
他在梦里和阿缇琉丝相处了这么多年,在相遇之前就已经彻底痴迷,又怎么可能不爱这个小雄虫呢。
列昂涩然开口,冷漠锐利的少将先生低声说:“可不可以不要拉黑我。”
“我也想有一个机会,去追求自己喜欢的雄虫。”
巨大的荒诞感之下,阿缇琉丝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是一个低级的玩笑。”
“不是玩笑,”列昂看着他,声音低沉地说,“不会是玩笑的。我喜欢你,千真万确。”
其实列昂想说的,何止是喜欢,而是比喜欢更加炽烈、更加浓郁的情感。
“不要再说喜欢了。”像是无法忍受这个词从列昂的嘴里出现一样,阿缇琉丝轻轻一笑,神色疲倦,目光平静,语气温柔而冷漠,像夜里无声无息转瞬即逝的一缕微风,他终于再次温柔地对列昂吐露絮语,也终于如同列昂曾对他所做的那般,将刀刃坚定插入对方的心脏,“不要再侮/辱这个词了。”
前世多年,阿缇琉丝曾无比真切地以为,列昂对他同样有情,虽有种种隔阂,此情不假,此心不悔。直到婚后第三年,列昂亲手撕裂了他的翅翼,他也终于承认自己看错这段感情到如此地步,原来列昂真的从未爱过他,所以忍心伤他至此。
时至今日,他无法接受的不是列昂恨他,而是列昂竟然对他吐露爱语。
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竟然如此轻松地说喜欢他。
如果列昂今生这么轻松地就对他说出喜欢这种话,而他毫无芥蒂地接受,那么前世的阿缇琉丝就太可怜了,而在列昂面前,阿缇琉丝甚至可以是可恨的,却唯独不可以是可怜的。
26. 暗潮
彻底已老实的叶菲烈尼简直怀疑虫生,他早就把斯堤吉安的联系方式拉黑,为什么星网还会给他推荐对方的社交账号?
阿缇琉丝看着他抓狂:“你没说错,他露脸确实会把你吓死。”
叶菲烈尼嘴硬:“笑话,我会怕他?一个小屁孩而已。”
当初他逃离乌拉诺斯时,斯堤吉安只有十岁,还是一个成天跟在他后面的小不点。
乌拉诺斯曾经企图用斯堤吉安逼迫他回去,但将生命都置之度外的他又怎会因斯堤吉安而回去呢。
所以当时年仅十岁,连虫化都还没掌握的斯堤吉安被丢到军中,不管不问,直到现在才回到首都星。叶菲烈尼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活下来的,在过去的十年里他对斯堤吉安充满了愧怍,却始终没有联系过他。
因为他要斩断和乌拉诺斯家族的一切联系。
当初那个弱小的雌虫幼崽,现在已经是幽灵部队的王牌,而他的归来也像幽灵般盘桓在叶菲烈尼的心头。
“你说,”叶菲烈尼迷惘地问,“他会恨我么。”
阿缇琉丝此刻只想把终端放在叶菲烈尼的脸上让对方好好看看,这是恨的样子吗。
“因为恨我,才对我说爱。”叶菲烈尼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等我沉浸在兄友弟恭里的时候,再帮那群老家伙把我抓回去生虫崽。”
没救了。
因为无法接受斯堤吉安可能对自己怀有的情愫,所以选择自欺欺人。
斯堤吉安是一个很棘手的雌虫。
阿缇琉丝叹了口气。
他向罗萨蒂亚元帅打听过这个雌虫,是上任乌拉诺斯族长和雌君唯二的虫崽之一,十岁就进入帝国最为神秘的幽灵特种部队,如今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王牌虎贲,人还没有到首都星,职位已经空降决定。
总参谋部直属高级纠察,位同各大军团的监察长。
这意味着上至上将,下至士兵,斯堤吉安都拥有弹劾权。
更糟糕的是,斯堤吉安是一个精神状态堪忧的潜在疯子。
乌拉诺斯崇尚族内通婚,他们认为亲缘越近血脉越纯净,所以这一大家子的精神都有点问题,叶菲烈尼和斯堤吉安的雄父就是娶了自己的亲侄子为雌君,他在此后数年还娶了自己的几个兄弟叔伯,总而言之,乌拉诺斯当时所有已成年的未婚雌虫都与他先后缔结了婚姻关系。
但这个名为俄狄浦斯的雄虫却子嗣稀薄,除了他的雌君,没有任何一个雌虫为他诞下过后代,据说在斯堤吉安出生后,他曾经试图掐死这个刚出生的雌虫幼崽,被阻拦后只是若无其事笑眯眯地说自己喝醉了,而第二天早上乌拉诺斯的虫族就发现这个雄虫醉死在自己豪华的浴缸里。
也正是因为他的早亡,叶菲烈尼过早地被家族期待着承担起繁衍的重任。所以叶菲烈尼在很小的时候就看清了自己所处的这个家族,生/殖崇拜的雄虫至上主义,而一旦雄虫拒绝繁衍,就会被拉下神坛,失去所有的权力乃至权利。
两天后,斯堤吉安正式回归首都星。
高级纠察的入职仪式,各大军团数得上号的军官基本都去围观了,毕竟这名纠察很可能对他们此后的职业生涯产生重大影响。
出乎阿缇琉丝的意料,这个被称为冥河之子的雌虫,直到入职都未曾露面,是真正意义上的没有露面,他始终佩戴着幽灵部队标志般的骷髅面罩,只露出一双和叶菲烈尼如出一辙的血红双眸。
只不过叶菲烈尼的双眸含情生光,这双眼眸平静无情罢了。
总参谋部给出的解释则是,斯堤吉安曾在绝密行动中被量子炮炸伤面部,面部损伤达百分之九十以上,无法修复如初,所以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在军部盛大的礼炮声中,阿缇琉丝隐约预感到眼前的雌虫,会在未来掀起惊涛骇浪,到那时帝国的命运也将走向未知。
此后的日子里,斯堤吉安确实没让他失望,屡屡针对第一军团,多次让罗萨蒂亚元帅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命令自己的部下按规整改。
总参谋部、行政厅和神教新庙都在名义上被帝国最高权力机关盖亚宫统辖,但暗中却是九大选帝侯操控瓜分着整个帝国的核心权力,从政治、军事到经济的各个领域,无处不见九大选帝侯的虫族,包括盖亚宫的主人也由选帝侯轮流担任。九个选帝侯中有三名主教选帝侯和六名世俗选帝侯,所以军政教三者间的矛盾,从本质上来说不过是神权与君权的斗争,而斯堤吉安这次的空降就以乌拉诺斯向神教交付一个议事长的职位为代价。
其实也未必是代价。
被罗萨蒂亚元帅叫到办公室,听对方絮絮叨叨抱怨着新来纠察的阿缇琉丝眸光微闪。
毕竟,神教和乌拉诺斯之间没有必然的冲突,远远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而当年的勒托也正是因身为世俗选帝侯却暗中向神教投诚,最终被尼普顿血洗全族。
不论如何,斯堤吉安的回归犹如巨石投入海面,本就波谲云诡的局势更被搅得如同乱麻。
一时间,军中高层人人自危,而安提戈涅的贵族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已经有不少嗅觉灵敏的虫族闻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阿缇琉丝却清楚地知道,短时间内局势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玛尔斯大帝安坐盖亚宫中未发出任何指示就是最好的消息。斯堤吉安看似针对第一军团的行为也并未真的让罗萨蒂亚伤筋动骨,都只是开胃菜而已,双方真正的底牌仍旧藏得很深。
自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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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塞缪尔大帝从九大选帝侯中为世俗权力划走了六块蛋糕,就注定了神教日后更为猛烈的反扑,芬尼尔家族也在塞缪尔大帝死后遭受了来自神教的打击报复,阿缇琉丝至今怀疑几百年前导致芬尼尔失去数位嫡系雄虫的恐怖事件另有猫腻。
“斯堤吉安那个疯子到底要药剂吧干啥,小时候我还抱过他,结果他刚上任就迫不及待来搞我,信不信我告诉叶菲烈尼。”第12次被斯堤吉安抓住风纪问题的佐伊终于忍不住爆发,抱着阿缇琉丝鬼哭狼嚎。
阿缇琉丝同情地扶正他的帽子,把他散开的风纪扣扣上,肩章扯正,深沉地告诉他:“你好像忘记了小时候你把他抱反了,又失手把他摔到地上,如果他现在脑子真有什么问题,很大可能就是你摔的。”
佐伊闻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那时候他也只有五岁,还没分清上下就直接把襁褓里的斯堤吉安抱起来,结果抱住的是脚,他手忙脚乱松手调整又把雌虫幼崽头朝下地摔在地上。
这么一想,新任高级纠察小时候也算多灾多难,差点被雄父掐死,又被佐伊摔过一次,依旧完好无损,这令人闻风丧胆的体质不愧是雌虫。
“我已经申请前往平定海姆冥界,你自求多福吧。”阿缇琉丝无情地宣告这一事实。
“还会再见吗?再见的时候你要幸福,带我走吧,没有你我可怎么活。”佐伊捶胸顿足,“带我一起走吧,我现在就和元帅打报告,在安提戈涅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这里有小人克我!”
阿缇琉丝头也不抬,奋笔疾书地写着申请令,顺手从自己的办公桌上给佐伊抽了一张空白的:“自己写吧,提前告诉你,海姆冥界以黑暗寒冷著称,曾经冻死过一批远征军。”
既怕黑又怕冷的佐伊突然觉得斯堤吉安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他打了个哈哈,看向窗外:“你看这星星又大又圆。”
从阿缇琉丝的办公室向外看去,无数灯火次第明亮,像落在一卷世界地图上的无数烟灰,每一个亮点下都意味着暗藏的破洞。
等阿缇琉丝终于写完申请令,他看向佯装无事的佐伊:“你要留在这里,替我看着斯堤吉安,我总觉得事情的走向不会如此简单。你还记得三年前被我抓获的灵巫么,他最后被判处死刑,但连我这个抓获他的人都没有亲眼看到行刑,我怀疑他落入了神教的手里。”
佐伊依旧靠在窗边,没有回头去看阿缇琉丝,他的手指死死抓住窗帘直到后者出现褶皱,在这刹那的静默后,他保持着笑容,轻快地说:“好的,我会替你看着他。等你回来,一切都不会有变化的。”
他话语最后颤抖的尾音引起了阿缇琉丝的困惑。
有这么害怕斯堤吉安么。
27. 海姆冥界
在出发前往海姆冥界之前,阿缇琉丝给列昂发了条讯息,显示对方已读却没有回复。
可能在忙?
他并未放在心上,这是他率领伊德瑞迩营的第一战,此刻任何事情都不如眼前重要。
海姆冥界位于帝国疆域的极北之地,是一颗超大行星,即使驾驶星舰,也要航行9天9夜才能到达,整颗星球遍布冰川雪原,唯一不冻河则是流淌着放射性微量元素的铁河,是帝国重要的战略资源,却在数年前投靠了海德拉领主。
海德拉领主盘踞虫族母星赛楞斯多年,因母星不具有多少生存价值,所以帝国未曾花费大力气收复,但赛楞斯又毕竟是母星,所以帝国这么多年也没彻底停下收复的念头,就这么打打闹闹地维持现状。关于是否收复虫族母星,行政厅的议员和军部的军官吵得你死我活,但都很有默契地今年你投反对票,明年我投反对票。
所以海姆冥界投靠海德拉领主的事情让帝国大为震怒,收拾不了海德拉,还收拾不了你了?
在前几次远征军失败的经验下,军部放弃强攻计划,选择敌后突击。
这次平定行动中,阿缇琉丝率领伊德瑞迩营作为先锋部队首先降落海姆冥界。
伊德瑞迩营的任务是侦查渗透,军部赋予这支精锐之兵极高的自由度,必要时阿缇琉丝可结合局势决定是否对海姆冥界的首领加尔姆执行斩首行动,而由第一军团费列克斯上将带领的主力部队则负责后勤接应。
海姆冥界已经脱离帝国太久,关于这颗巨大行星的任何情报都有可能导致战局的变化,所以这支先锋队对战局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费列克斯出身贵族,在军中已经熬了几十年资历,却没有几场拿得出手的战役经历,否则换了军部其他任何一个真刀实枪闯出来的上将,都不会甘愿带领大部队缩在后方。
“这该死的天气,难怪这块区域没有卫兵。”费列克斯上将每说一句话,都有细小的冰渣从空中掉落,“温度就是最好的守卫。”
踌躇再三,这位自作聪明的上将没有选择听从阿缇琉丝的忠告,而是依旧命令部下将星舰降落在海姆冥界的某块无人区,然而几乎在落地的瞬间,过于寒冷的天气让庞大的发动机一旦关闭就再也无法启动,这支队伍至少目前是暂时困在这里了。
此时的阿缇琉丝并不知道主力队伍已经降落海姆冥界,因为在他深入敌腹时,就已经给主力军发去警告,海姆冥界的原住民对这颗星球太过熟悉,他们只需要躲藏在壁垒中,就可以轻易耗死帝国军,所以在伊德瑞迩探查清楚敌军部署之前,星舰千万不能进入海姆冥界,否则远征军将再无退路。
“该死的。”冷静如阿缇琉丝,收到大部队受困的消息时仍忍不住一拳砸在面前的冰川上,他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沿着铁河继续前进,必须找到雪民的洞窟。”
铁河是海姆冥界中唯一不冻河,被称为雪民的原住民必定沿河而居,只有速战速决在第一时间找到雪民,这支远征军才能避免铩羽而归的悲惨结局。
早已换上伪装色的三千铁骑化整为零,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沿河搜查,阿缇琉丝此时的心情如同脚下的冰川般凝重,这种极寒天气下通讯设备所能发挥作用的范围已经缩小到极致,再往前进,伊德瑞迩很可能和主力军失去联系。
从第八军团被他挖过来的安德烈表达了同样的担忧。
“中校,再前进的话,主力军就无法接收我们发送的讯息。”
“……”阿缇琉丝神色冷凝,瞬间就做出决定,“发送最后一条讯息,然后继续前进。”
主力军被困在赫尔之门,那是海姆冥界最严寒的地方,阿缇琉丝在发送给费列克斯上将的警示中着重强调了赫尔之门。
然而很明显,这位愚蠢的上将甚至连他发送的星图都没有点开查看。
其他雌虫将领面前唯唯诺诺的废物贵族,在面对年轻的雄虫军官时居然企图证明自己。
这就是阿缇琉丝讨厌上了年纪的雌虫的原因。
随着伊德瑞迩在海姆冥界的腹地深入,阿缇琉丝的精神力也将这片地区查探得一清二楚。
整颗星球都是毫无生机的极寒,触目唯有漆黑的天空和洁白的冰川,在此地行走多时很容易在精神的百无聊赖之下产生幻觉,比起丰富,雌虫薄弱的精神海其实更难以忍受单调。
长期重复循环的高压环境很容易引起雌虫精神海崩溃。
伊德瑞迩营就这样走在无声无息的冰川雪原中,像几千座在漫天风雪中缓缓移动的雕像,执着、巍峨。
每一步都是违逆本能在和自然作对。
极度的低温使得粒子运动都几乎暂停,这里是生命禁地,也是宇宙静地。
在四十多天的寂静搜查后,伊德瑞迩和主力军都已经趋近极限,外界温度逼近零下两百度,机甲的能源系统为了最长时间的供能,将内部温度降到零下十五度。
这还是在考虑到阿缇琉丝比起雌虫更为畏寒的情况下,他的机甲利维坦才选择将温度维持在零下十五度,夏盖和其他雌虫的机甲甚至已经放弃了恒温功能,他们以半虫化御寒。
过度使用精神力的阿缇琉丝已经发起高烧,在这四十天多的侦察里,他的精神力铺天盖地向外扩散,几乎覆盖了整条铁河,再加上极寒气温的折磨,即使有作战服维温,苍白的皮肤也有几处呈现冻伤后的红肿。
此时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纯粹凭借意志在继续前行。
但他有种预感,就快找到了。
监测侦察设备已经全部失灵,阿缇琉丝现在是这支队伍唯一的手眼,无论如何他不能倒在这里。
直到嘴唇上方传来一阵痒意,他下意识地伸手拭去,才看到惨白手背上的一抹猩红。
颅压过高导致的流鼻血。
他麻木地想。
没关系,再坚持一下,就快成功了。
再往前多走几步。
浑浑噩噩中,他已经能够感知到不属于伊德瑞迩的气息。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不清,阿缇琉丝向外溢出的精神力却愈加深广,在极限的透支使用下,这股磅礴宏大的力量已经突破了阿缇琉丝所认为的自我极限。
随后是漫长的黑暗,如跗骨之蛆的寒冷却在逐渐远离,像蜷缩在大型猛兽温暖的腹部,厚重饱满的血肉为他隔去严寒与死亡。
他感觉到有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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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液体顺着干燥的唇瓣蜿蜒流入口中,伴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腥甜气息。
阿缇琉丝猛地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一截带着狰狞伤口的、青筋毕露的结实手臂。
原来他刚刚陷入了昏迷。
利维坦的异常静止引起了夏盖的注意,他是唯一拥有利维坦临时操控权的人,所以他钻入了阿缇琉丝的驾驶舱,看到了陷入昏迷的长官。
无法虫化始终是雄虫的致命缺陷。
夏盖抱着自己的长官,一双长腿勉强抵住舱门,后背紧紧贴在球面光屏上,他的身高在一米九出头,再加上一米八几的阿缇琉丝,狭小的驾驶舱容纳身高腿长的两人实属有些勉强。
他垂眸看向那张在昏迷中仍旧轻微蹙眉的美丽面容,骨节分明的手几乎抚上阿缇琉丝的眉头,却最终停留在毫末之远的距离。
眼前的雄虫需要食物、水源和温暖。
于是他解除了胸腹处的虫甲,将这个雄虫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炽热的体温让阿缇琉丝下意识将脸颊贴近,昏迷中的小雄虫仿佛冰雪中的行人终于靠近暖炉般喟叹了一声。
夏盖划破手腕,将伤口凑近小雄虫的嘴唇,目光柔软地看着阿缇琉丝舔舐自己的血痕,而就在他挑选好自己大腿外侧的那块肌肉时,阿缇琉丝倏忽间睁开了双眼。
“......你在干什么?”阿缇琉丝盯着夏盖已经切进自己大腿的螯钳。
“你需要食物。”夏盖平静地说,“而兜虫的恢复能力很强。”
阿缇琉丝下意识舔唇,尝到满嘴血腥味。
是夏盖的血。
如果他没有醒来的话……
阿缇琉丝没有接着往下想,他无言看着夏盖,夏盖则坦然回望他。
他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在这片蛮荒的雪原里,一切伦理秩序似乎都显得摇摇欲坠,只有活下去这个念头无比真切。
而就在两人沉默相对时,阿缇琉丝延伸到极致的精神力终于找到了加尔姆。
他轻声开口,被夏盖的鲜血滋润得鲜红无比的唇瓣轻启:“找到了。”
夏盖置若罔闻,温柔问他:“真的不需要么?”
阿缇琉丝坚定拒绝。
加尔姆和他的雪民在帝国最精锐的士兵面前犹如待宰羊羔,所以他们才会在一开始就采取藏匿战术,因为一旦被找到,这场强弱分明的战役就已经宣告结束。这种藏匿战术也确实帮他们取得了几次胜利,他们已经适应了此地的极寒,依靠事先囤积的能源和熟悉的气候,熬死了几批远征军。
可惜这次前来的是伊德瑞迩营,意志正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武器。
等到伊德瑞迩拖着加尔姆的尸体和能源石返回时,费列克斯上将率领的主力军已经冻死了三分之一。
本来可以不用死这么多人的。
最终这位名不副实的上将因为指挥失误被军部撤职,而阿缇琉丝和他率领的伊德瑞迩因成功平定海姆冥界而全营晋封,帝国鸣炮三日以示庆祝。
鸣炮三日,每日三十响。
是帝国最高规格的庆祝礼炮。
在这震耳欲聋的礼炮声里,伊德瑞迩营的传奇正式开启。
28. 神迹
接风宴是第一军团的传统,这个由贵族子弟占据多数军官职位的军团,仍保留着数百年前的贵族习惯,无法忍受一分一秒的等待,不分时点地纵情享受,恨不得将两百多年的寿命全都燃烧在狂欢之中,在他们眼里,哪怕一秒钟的停滞都在日夜颠倒的纵情声色面前显得尤为漫长。
于是,写着森然军规的厚重手册被随意扔到地面,办公桌则被清空摆放香槟塔,酒水如河流般流入阿缇琉丝的办公室,少爷们勉强遵守着侍从禁止踏入军部的禁令,纡尊降贵挽起军衬袖子亲手摆起果盘。
这群和阿缇琉丝交好的年轻军官,充分发挥虫族的好战精神,差点为了争论谁削的水果更好看而大打出手。
述职回来的阿缇琉丝毫不意外地看到自己的办公室演变成酒吧舞厅,没有一点舞蹈天分的军官们堪称群魔乱舞。唯有一位名为瓦伦丁的雌虫上尉身姿矫健灵活,他跳的是军中流行的战舞,节奏明快欢乐,跳累了在一旁懒洋洋欣赏的雄虫们毫不吝啬地为他鼓掌叫好。
醉生梦死的佐伊大着舌头给安德烈劝酒:“你是新来的放不开很正常,等你习惯了……嗝,习惯了就好……好。喝!酒多的是……”
随机召唤一名高级纠察即可团灭这群得意忘形的人。
阿缇琉丝从堆满地面的酒瓶里随手挑了一支,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挑眉看向众人:“我记得还有一个小时才下班,你们这是又不怕斯堤吉安了?”
雄虫文员指了指阿缇琉丝手里的酒杯,大笑道:“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嘛。”
他说完便嗔怪地推开借着酒意往自己身边凑的雌虫。
夏盖则忙着削水果,他手里那枚小巧的荆棘果削去层层叠叠的硬厚外壳便只剩下一口能吃的果肉,剔透如盈盈水晶,好吃也好看。他面无表情地推开喝大了伸长脖子企图来分一杯羹的同僚,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着最后一点外壳,捏着拇指大小的果肉递到阿缇琉丝嘴边。
荆棘果的外壳布满狰狞尖刺,被他云淡风轻地捏在手里,跟完全没有痛觉似的。
阿缇琉丝咽下这点果肉,目光仍停留在终端上。
是列昂发来的祝贺短信。
夏盖心中罕见地升起烦躁的情绪,指间残留的果壳被他用力攥进血肉,而在阿缇琉丝的目光投来时,他轻柔地报以微笑。
“傻了?”阿缇琉丝的军服口袋里从来不放任何东西,他抽出夏盖军裤口袋里的小手巾,扔在对方怀中,“自己包扎。”
微凉的手指探入军裤口袋,如游走的灵蛇,尾指勾住色泽浅淡的亚麻手巾,然后干脆利落地撤退,整个过程不超过10秒,夏盖却觉得被阿缇琉丝若有若无间碰到的地方犹如火烧。
无法言明的火苗从大腿向上蔓延,酥痒如虫爬行,那块大腿肌肉战栗着跳动了一下。
雄虫军官低头去勾手巾的动作,使得他几乎俯首倚在夏盖颈间,唇齿间夹杂着酒香的清浅呼吸也洒在夏盖分明的锁骨上,这片轻薄的皮肤几乎瞬间变红,甚至起了小小的鸡皮疙瘩。
小小的火苗,已经具备燎原之势。
鬼迷心窍般,夏盖突然扶住阿缇琉丝的肩膀,力道温柔却强硬。
阿缇琉丝感受到双肩上不似玩笑的力度,不明所以地抬眸,右眼皮上那颗小小的痣也被夏盖看进眼里,放进心里。
他撞进一片郁郁葱葱的森绿丛林。
时隔多年,夏盖再一次对他露出毫不掩饰的、充斥本能的、蓬勃野蛮的眼神。
喝了点酒的阿缇琉丝没有察觉到这双眼眸下的暗潮涌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似乎想要去抚摸这双祖母绿般的眼睛。
流光溢彩,生动不已。
比起初遇时的死寂静默,是完全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阿缇琉丝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傲慢到近乎侮/辱的念头。
下一秒,他便立刻散去这个想法。
即便再像,夏盖也是一个人,不是他饲养的狗。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夏盖已经清醒过来,他猛地松开双手,目光游离着始终不敢落在阿缇琉丝身上,而他的长官也正巧有几分心虚,转移了视线。
吵吵闹闹的办公室里,两人再次陷入雪原上的沉默。
这次的沉默却无关存亡,而是各怀鬼胎,彼此心虚。
幸而沉默很快被到处寻找阿缇琉丝的好友们打破,醉鬼佐伊左手勾着罗曼的脖子,右手搂着马蒂厄的腰,完全不顾周围雌虫嫉妒到喷火的视线,大大咧咧地朝阿缇琉丝走来。
之前打趣阿缇琉丝的雄虫文员,即马蒂厄,无奈地向阿缇琉丝求助,瓷白的漂亮脸蛋上写满了嫌弃:“快把他带走,再喝几杯还不知道会淫/乱到什么地步。”
这些雄虫是知道佐伊的性别的,但既然佐伊没有对外澄清,他们也很善解人意地并未说出去。
已经喝多的佐伊被阿缇琉丝脖颈间的绿芒吸引了视线,他像酒徒水中捞月般向挂在对方脖颈上的吊坠伸手,却在伸到一半时被夏盖按住猪爪。
这条祖母绿吊坠在阿缇琉丝刚出生时便陪伴着他,却在五岁那年摘下,直到最近才重新佩戴。
雪花爪镶的硕大单颗宝石,呈现出完美的切割工艺,浓郁的绿芒深邃沉静,简洁优雅。
美人与宝石交相辉映,半点不曾被珠宝夺去光芒。
马蒂厄牢牢抓住佐伊搂着他的那截手臂,防止他重心不稳摔个狗啃泥,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怀疑这个漂亮的雄虫舔嘴唇时会被自己毒死:“喝了几杯酒以为自己是塞缪尔大帝了,实际上除了姓氏外只有零个共同点。”
嘴里念念有词的佐伊闻言瞪起双眼,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打断。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穿着纯黑军服的高级纠察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办公室里的所有人。
像一道深渊,横亘在众人眼前。
挺括如刀裁的军装熨帖得体,身姿挺拔如皑皑雪松,斯堤吉安是无数冷硬线条堆积而成的人偶,也是无懈可击的西装暴徒,完美到极致的整洁着装和他脸上精致狰狞的漆黑面罩形成巨大反差。
漆黑的单排扣军装外套被难以忽视的饱满胸肌撑起,色泽光亮的皮带从右肩横贯整个胸膛向下收束进点缀着银色卡扣的皮质腰带,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领章繁复精美,和胸口的编花饰品相得益彰。左臂套着黑底红点的虫族军旗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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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他戴着袖章行走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血液浸泡的深渊里,无数生灵的哀嚎为他作伴,收束着黑色马裤的高筒靴沉重地敲击地面,对于办公室里的虫族而言如同镰刀划过地面的声音。
斯堤吉安所有的表情都被骷髅面罩遮掩,唯一可以窥见的只有那双平静冷淡的血眸。
他的目光扫过左拥右抱的佐伊、神色淡定的阿缇琉丝、惊慌不已的安德烈、面无表情的夏盖,还有其他或冷静或恐慌的军官,最后停留在遍地狼藉、东倒西歪的酒瓶上。
年轻的高级纠察闲庭散步般走进办公室,在一片鸦雀无声中,他甚至有闲心捡起地上的酒瓶评价一句“好酒”。他叹了口气,拾起被踩了不知道多少脚的军规手册,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然后随意地询问自己的下属现在是什么时间,在得到距离下班还有五分钟的回答后,他再次转头看向石化的众人。
马蒂厄受不了他的打量,不耐烦地说:“怎么处置你直说,一句话的事情。喝几杯酒而已,被你抓得像聚众怎么了一样。”
放在几百年前,纠察也得被抓来陪我们一起喝酒庆祝。他心中腹诽。
斯堤吉安没有理会马蒂厄,对方那张漂亮的脸蛋在他眼里和这个办公室里的任何一个物品都没有什么区别,毫无记忆点,也不具有任何重要性。
他直视着阿缇琉丝:“办公时间公然饮酒……”
这是阿缇琉丝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出乎意料的清朗,甚至有几分稚嫩,只听声音的话,完全像刚从军校毕业的大学生。
“……必须作出表率。除了扣除绩效外,还请几位首要分子随我在各大军团作出检讨。”
被他认定为首要分子的有佐伊、马蒂厄和瓦伦丁。
“至于领头者……”斯堤吉安冷淡地、慢吞吞地说,“阿缇琉丝上校,你认为谁是领头者呢。”
和叶菲烈尼几乎一模一样的血色瞳孔,冰冷如蛇信,阴暗潮湿地打量着阿缇琉丝。
和哥哥一起长大的虫族。
真幸福。
“你有病就赶紧去治。”佐伊厌恶地抢答,“连领头者都看不出来,你怎么当的高级纠察?这里不是行政厅,乌拉诺斯在军部屁都不是,分不清大小王的话趁早滚回去。”
愤恨已久的佐伊终于酒壮怂人胆,打响了反抗斯堤吉安的第一枪。
被他恶语相向的斯堤吉安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甚至懒得看他一眼,只是意味深长地对阿缇琉丝说:“海姆冥界一役,您的精神力,真是有如神迹。”
阿缇琉丝冷漠地和他对视,心里却恍惚了一瞬,这句话好像撬动了阿缇琉丝心底的某处顽石,他在这一瞬间几乎确信有不可掌控的事情已经在暗地里发生。
星历1670年,这一年里发生了诸多大事,海姆冥界正式回归斯堤克斯,帝国军工业得到长足发展;塔尔塔洛斯的教皇仙蒂尼奇宣布神教将为广大雄虫发掘精神力潜能,鼓励更多雄虫走上战场;乌拉诺斯家族公开放弃下一任大帝的角逐资格;沉寂多年的芬尼尔家族正式向厄喀德那投诚,这个千年前势可滔天的选帝侯家族甘愿成为厄喀德那的附属,一时间震动安提戈涅。
29. 七年前与七年后
列昂的祝贺没有仅停留在言语之间,虽然谁都没有挑明,但他和阿缇琉丝都知道,全军竞赛之后,他们已经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是比这更亲密的、没有精准词汇能够与之对应的言语空白地带。
是理性循规蹈矩之外的暧昧丛生,距离成为恋人只差正式而隆重的告白。
所以在第一军团内部庆祝完后,他向阿缇琉丝提出前往芙达尔海游玩的邀请。
芙达尔海被称为斯堤克斯帝国的爱情之海,无数的情侣在此地许下永久的诺言,夕阳下澄澈广袤的海平面见证了比海水更为深重的海誓山盟。
强烈的羞耻心让列昂说不出海枯石烂的誓言,他认为再多的言语都苍白无力,于是他选择将芙达尔东岸的海滩送给阿缇琉丝。
风景优美的私人海滩或许可以让这个即将属于自己的雄虫展颜一笑。
他心下一阵轻松,周身冷冽的气质也变得柔和,不知不觉间甚至露出笑意。
只要想到阿缇琉丝,他就会忘记所有让他喘不过气的沉重过往,这个雄虫是他痛苦生命间隙中掉落的蜜糖,让他多年纠缠悔恨的心脏得以偶尔喘息。
在阿缇琉丝面前,他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对方,所有心神都倾注在阿缇琉丝身上,再也没有精力去观照自我,所以得以忘记自己糟糕的人生,忘记自己本该死在二十多年前。
残酷的暴乱事件里,他幸免于难,却死在了之后的每一天。
于是,接受了列昂的邀请,此刻正戴着墨镜躺在沙滩椅上的阿缇琉丝有些诧异地收到终端讯息,显示这片海滩已经成为他的私人财产。以防打扰,所有面向厄喀德那伯爵的资产交易都不会传达到他面前,只有绑定了他终端的私人账户才会给他发送资产变动讯息。
他扫了一眼赠送方,唇角的笑意就怎么也按捺不下去,却仍旧故作矜持:“是庆祝晋升的礼物么?”
“当然可以是。”列昂如愿看到他的笑容,“不过……”
巨大的海浪声将他后半句话语吞噬,海水带来的清凉气息里,美丽的雄虫专注地凝视他,日光温和,海风习习,只存在于童话里的小王子终于躺在他身边,所有经年隐痛的苦难在这一刻被彻底忘怀,仿佛此后只剩明媚、只余快乐。
“不过什么?”阿缇琉丝的唇边沾了点看着就甜的焦糖渍,这来自于他之前辛苦吞下的一块巨大布丁,他对列昂眨了眨眼睛,示意对方再说一次。
纤长的睫毛像俏皮的小猫爪,不费吹灰之力地轻巧勾住眼前冷漠雌虫的心脏。
“……没事。”
没事的,就算这次没有听到,也会有下次的。
这个美丽的雄虫会像此刻这样快乐很多年直到过完一生,而自己也还有无数次的机会对他说出那句话。
满眼爱怜地看着阿缇琉丝,列昂这般想到。
他们会成为人人称羡的爱侣,理所当然地步入婚姻殿堂,然后孕育几个虫崽,而在度过幸福温暖的一生后,白发苍苍的他会心满意足地在阿缇琉丝怀中离世,在朱庇特的座下等待着他的雄主,但他不希望过早地看到对方的身影。
在列昂的幻想里,他完全忘记了其他所有人和事,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和阿缇琉丝。
他也无从得知,此刻距离他和阿缇琉丝的婚礼还有四年,距离阿缇琉丝的死亡仅剩七年。
被他做好了在世界另一边长久等待的准备的小雄虫,将比他先一步回归朱庇特的怀抱,而他所做的一切则是留给对方一个奔向其他雄虫的背影。
今时今地的列昂,如果知道了七年后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坚定地告诉七年后的阿缇琉丝,他为了那个混蛋所做的一切都不值得,会不会告诉阿缇琉丝,早点放弃那个混蛋呢。
这些问题永远不会再有答案了。
因为此后多年,前后两世,他们都再也不曾回到今时今地。
没听到想要的回答,阿缇琉丝撇撇嘴,下一秒他的视线就被海面上的冲浪表演所吸引。
阳光热烈洒在湛蓝无垠的海面上,海浪滚滚而来,撞击礁石后激起雪白浪花,专业的冲浪者在巨大浪花中穿行,如随时都可能倾覆的小舟,却始终屹立浪间,身姿矫健,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与美感。
“想去么?”列昂注意到阿缇琉丝的视线。
阿缇琉丝轻哼一声,提出邀请:“和我一起。”
列昂并不会冲浪,但是顶级雌虫的极致目力和肌肉控制能力,让他不过观察了专业表演者的动作十几分钟,就已经学会这项运动。
赤金晚霞铺满天际,温柔缱绻地落在海面,穿梭于浪流间的两人犹如踏着碎金前行,头顶是盛大霞光,脚下是明澈碧海。
水下突然出现巨大阴影,极少在这片海域现身的赛特斯巨鲸缓缓浮出水面,波澜壮阔的巨大鲸吻舒展着将周围小鱼吞吃入腹,换气孔喷出的巨大水柱被两人笑着躲开。
汹涌澎湃的浪潮间,列昂始终盯着前方阿缇琉丝的身影,在心脏一下快过一下的跳动中,他的胸膛彻底舒展,郁结块垒也被狂乱海风带走。
列昂难得起了好胜心,他乘着下一波陡峭浪壁,刻意压低前板,腰腹肌肉群核心收紧,稳定重心的同时几乎瞬间便追上阿缇琉丝。经过阿缇琉丝时,他像一个普通的年轻雌虫一样逗弄自己的小雄虫,在对方嗔怒的眼神中吹了个口哨,然后舒心肆意地大笑而去。
等两人回到岸上,阿缇琉丝还有些气呼呼,直到列昂递给他一个空明漂亮的玻璃瓶:“阿摩要不要写一个漂流瓶?据说会漂洋过海,流到有缘人的身边。”
玻璃瓶里装着精致的小海草和小石头,像一个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好摇铃。
阿缇琉丝思考了一下,拒绝道:“我不需要和别人有缘。”
列昂一时怔住,心中一软,低声慢慢地说:“……那就试试,这个漂流瓶会不会漂回到我的手中。”
这次小雄虫爽快地答应,接过纸笔后强烈要求列昂不许偷看他写的内容。
为了防止列昂偷看,阿缇琉丝蛮横地将信纸垫在列昂宽阔结实的背上,要求对方给他当人肉书桌。
他写字从来是力透纸背的劲道,这次却小心翼翼地轻柔书写。
列昂很正人君子地没有去刻意感受背上的字迹,实际上,他也无法集中精神去辨认阿缇琉丝写了什么——近在耳边的呼吸、偶有触碰的肢体、若有若无的酥麻,全都被咸咸的海风一起吹进他的心里。
他垂眸间不经意看到阿缇琉丝靠在他身边的修长双腿,线条优美而富有力量感,此刻完全处于放松的状态,漂亮修长,是战场上的杀/人利器,也是此刻美丽的艺术品。
“好啦。”阿缇琉丝的声音将他惊动,他下意识移开视线,看到对方将信纸轻巧卷入玻璃瓶中,然后用力投入海面,“猜猜它要多久才会回来。”
没有怀疑过漂流瓶是否会回来,只是好奇它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轻柔的海风中,悠长渺茫的鲸歌静静流淌着,伴随着温柔余晖逐渐远去。
在漫天霞光中,列昂凝视着阿缇琉丝,心里想的是——
我没有死在神弃星,真的是太好了。
因为没有死在那天,所以可以遇到阿缇琉丝。
多年的自我剥离后,他终于尝试放过自己,终于承认活着是一件无比美好的事情。
这是他第一次对阿缇琉丝透露自己的过往,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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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对阿缇琉丝亲口说出尤利西西的存在。
“……神弃星暴乱的那天,我十岁,尤瑞五岁,雌父正带着我们去医院,就在那条我们从小到大走了无数遍的路上,数不清的量子炮像雨点一样落下来,但其实,神弃星很少下雨,那颗星球总是处于干旱之中。”
“雌父抱着尤瑞往附近的建筑赶去,我则牵着雌父的衣角跑在他后面。”
“雌父本来已经进入医院了,是我没用,摔倒在路上,他才会赶回来救我。”
诉说着过往的列昂看上去很平静,可当他对着阿缇琉丝轻笑时,后者无比清晰地看到他眼角泛红: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我,但是——”
“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当雌父赶回来救我,把我笼罩在他的虫甲之下时,我有多开心,死里逃生的喜悦甚至在那一刻让我忘记了雌父替我承受的量子炮。”
所以才会多年如一日地唾弃自己,所以才会对尤利西西抱有巨大的愧疚,所以才会让所谓的恩情困住自己二十多年。
一切的源头,不过是因为他鄙夷自己在那一刻无比卑劣地窃喜。
晃动的天空,流窜的黑烟,狼狈的泪水,还有萦绕鼻间的鲜血,以及让自己无比安心的雌父的虫甲,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放过他,这么多年来一天都不肯放过他的是列昂自己。
所谓名动九军的寒门神话,其实是一个怕死的废物。
当他终于说完这一切,松了口气般以赴死的决心去看阿缇琉丝的眼神时,看到的却不是鄙夷,而是柔软到滴水的心疼与爱怜。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爱是柔软的舌尖,可以舔舐他所有经年不愈的陈痼伤疤。
阿缇琉丝叹息着抬手抚向他微红的眼尾,如同密语般低声说:“可是你那时候只有十岁啊,十岁的幼崽,怎么会不怕死呢?”
十岁的幼崽怕死太正常了,但是列昂想不明白。
“不要为了求生感到羞耻,如果死去的话,才是真正失去一切。”美丽的雄虫温柔地看他,对视是不含情欲的吻,他则溺毙其中,“也不要害怕活着,我会站在所有的痛苦之后等着你,比痛苦持续更久的是我看着你的目光。”
阿缇琉丝并非在与此刻的列昂对话,而是在抚慰着此前多年里的列昂,在他如殉道者般多年如一日地自我折磨时,在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自由、渴望挣脱枷锁和束缚时,往前看一眼吧,所爱之人就在前方。
在斯堤克斯帝国的七大传说之一——安提戈涅的傍晚中,列昂的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说着,这就是你生命的意义,这就是你要为之而活的人,千万要抓紧他啊。
他以为自己懂得了爱的真谛,但对于他来说,爱并非安慰物,而是头骨中的一枚钉子。从十岁开始强迫自己剥离一切情感的那个雌虫幼崽其实从未真正长大,自从雌父死后他就再也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爱,他对爱的理解是为之生为之死,可当他愿意为了尤利西西而死时,他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爱。
如今他的心脏被真正名为“爱”的情感包裹着,他却反倒迟疑起来,爱原来不是痛苦的吗,爱居然可以是幸福的吗。
在他已经失去自己人生的时候,他要为之而活的雄虫却就此出现。
列昂太笨了,二十多年的痛苦都没让他想清楚,他又怎么会在幸福中想清楚呢。
只有比此前更深的痛苦,才能让他真正醒悟,原来我想要的是阿缇琉丝,原来我只想要阿缇琉丝。
可是太晚了,当他醒悟的时候,却是再也没有机会说再见的时候。
七年前的芙达尔海滩上,七年后的重症病房里,他都没有抓住机会,也没有抓住阿缇琉丝。
30. 他只应属于胜利
自从马蒂厄他们被斯堤吉安拎到各个军团做检讨之后,第一军团的年轻军官们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具体表现为不再私下大声密谋怎么把这位高级纠察扯下马,而是看到他就老老实实地绕道而行。
那天喝醉的佐伊疑似失去一切记忆,看到斯堤吉安依旧谄媚无比,不复勇猛,对此马蒂厄评价为“支棱不了三天”。
而令阿缇琉丝感到疑惑的是,瓦伦丁最近在他周围出现的频率超乎寻常的高,这位阳光开朗的伊德瑞迩新晋军官总是有意无意靠近他的办公室,却又没有任何事情要报告。
直到瓦伦丁再一次路过阿缇琉丝的办公室,这位行迹鬼祟的上尉终于被夏盖薅住后脖领,毫不留情地提溜到阿缇琉丝面前。
“你们最近的训练很闲?”阿缇琉丝轻转指间钢笔,侧头看向门口局促不安的年轻上尉。
外表阳光帅气、拥有着小麦色皮肤的雌虫在他的打量之下逐渐面色变红,羞涩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每一个小动作看上去都很羞赧,却中气十足地回复:“报告长官,一点也不闲,每天都很充实!”
接着,瓦伦丁开始事无巨细地向阿缇琉丝汇报自己的日常训练与私人生活。
他因在校期间的出色成绩和从军后的优异表现被阿缇琉丝命夏盖从第七军团挖来,而在海姆冥界中,瓦伦丁也没有辜负阿缇琉丝的期望,这个雌虫如自己的名字一般勇猛,他亲手斩下加尔姆的头颅献给当时正被夏盖搀扶着的指挥官。
年轻的指挥官脸色惨白到几乎与周围的雪景一致,但那双漆黑的眼眸却热烈如野火,充斥着快意潇洒,他不顾逼近零下两百度的环境气温,坚持跳下利维坦的驾驶舱,然后大笑着接过加尔姆的头颅。
直到现在,瓦伦丁还记得冰晶川上那明艳张扬的大笑,雪白的面容、漆黑的眼眸与鲜红的嘴唇,被鲜血浸透因而红艳无比的雪地里,他只能看到自己闪闪发光的指挥官。
他觉得自己会一辈子记住这一幕。
他也确实记了一辈子,直到几年后伊德瑞迩全军覆灭,这位年轻的上尉倒在血泊里,艰难地一边喘息一边从喉咙里冒出血泡,窒息于自己的鲜血时,他所能想起的,也只有这个笑容。
鉴于瓦伦丁是阿缇琉丝看好的下属,他强忍着没有打断前者的汇报,就当与自己的士兵们联络感情,他抱着这种想法如坐针毡。
直到瓦伦丁终于说完军队里的一切,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自己的感情生活还是一片空白,他的理想型是皮肤雪白的雄虫,头发和眼睛都是黑黑的,年龄最好比自己大一点,有没有雌君都无所谓,当然最好没有……
阿缇琉丝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也一点没听情窦初开的上尉说了些什么,他正欲打断,就被夏盖抢先,他的副官仍旧是平时那副懒得睁大双眼的样子,耷着眼皮斜睨了瓦伦丁一眼,富有磁性的声音低沉沙哑,英俊的雌虫嗤笑着说:“别做梦了。”
?
阿缇琉丝以为夏盖读懂了自己不耐的心思所以为他发声,在他的设想里,夏盖本该用更为官方的语言搪塞瓦伦丁,结果居然是这么干脆彻底的打击吗。
不过雌虫单身率确实高得吓人,瓦伦丁要想脱单还是任重而道远。
瓦伦丁听到夏盖的嘲笑瞬间急了,这个来自少数种的年轻虫族想要为自己争辩,却因没有熟练掌握斯堤克斯官方语言而落败,连一向寡言少语的夏盖都能在吵架上爆杀他,寥寥数语就令他气得抓耳挠腮。
被夏盖半强硬半胁迫地请出办公室后,瓦伦丁仍旧持之以恒、孜孜不倦地企图扭头朝向阿缇琉丝的办公桌,努力挣扎着想要再看几眼。
“行了,别装了。”夏盖松开扭着瓦伦丁双臂的手,嫌弃地甩了几下,甚至想拿出军裤口袋里为阿缇琉丝准备的手巾擦一擦。
他很看不上瓦伦丁这副狗子样,感觉狗/嘴里的口水都要滴到他手上了。
瓦伦丁如临大敌,他本以为自己就算打不过夏盖,也有一战之力,结果如此轻松地就被对方全方面压制,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没有气馁,而是磕磕绊绊地向夏盖发出挑战:
“等我打败你,上校的副官就是我了,到时候……到时候看你还说不说我是做梦。”
啧。
夏盖懒得理他,只是冷下眉眼,森绿的眼眸刹那凶狠如野兽。
瓦伦丁却并未看懂他的神色,没有及时见好就收,反而像只狗/崽子一样叽叽喳喳地吵,吵得夏盖五指攥紧。
就在瓦伦丁不断大声哔哔时,夏盖眉骨压低到极致,骤然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踹向瓦伦丁腹部,趁他吃痛弯腰时右手擒住他的左臂反别在后背,左手禁锢住他的右肩,以不可思议的蛮力向后拉,他在夏盖的巨力之下整个人翻了个身,背对夏盖,被狼狈地牢牢钉在墙壁上。
夏盖右手持续施压直到瓦伦丁的左臂处于岌岌可危的变形边缘,他神色冷淡,眼眸森然:“安静。”
难以忍受的剧痛之下,瓦伦丁的额头不断沁出冷汗却仍旧死咬着牙关不愿开口求饶,他执拗地扭着脖子企图怒视身后强大的雌虫,咬牙切齿道:“不仅是副官……我不仅要做上校的副官,还要做他的……”
未尽的话语终结于夏盖猩红的复眼之中。
对视的霎那,冷汗滴落,瓦伦丁战栗着打了个寒战,像置身深海,无尽的压强让他的心脏骤然缩紧,无法再说出任何挑衅的言语。
深深铭刻在基因里的死亡预警让他彻底闭嘴,在虫族历史中始终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兜虫几乎是所有虫族的天敌克星,它们曾经甚至以凶戾的泰坦甲虫为食,这双猩红虫目唤起了被捕食者最本能最原始的恐惧。
瓦伦丁的种属,正是泰坦甲虫,百万年前被兜虫猎杀至趋近灭绝的史前霸主。
他最终选择识相地安静离开。
看着瓦伦丁安静如鸡的背影远离,夏盖虫化的双目逐渐恢复正常,那双苍翠的绿眸重新变得冷淡平静,在阿缇琉丝身边呆久了,这个雌虫有时会将自己主人的神情学个十成十。
跟我抢什么。
他并不属于我。
他也不应属于任何人,他只应属于胜利,属于传奇,属于他注定成为的光辉史诗。
此后的日子里,瓦伦丁对自己的长官展开了热烈赤忱的追求,这位来自少数种的雌虫性格明烈,虽然面对阿缇琉丝时总显得羞赧,却始终坚定不移,大胆执着。他在战场上向来勇往直前、一骑当先,虫态更是凶戾无比的泰坦甲虫,却热爱歌舞与诗歌,对艺术的敏锐感知力柔软如雄虫,是虫族刽子手与诗人矛盾性的经典统一。
他给阿缇琉丝写了无数的情书,后者惊诧于他的精力,于是给整个伊德瑞迩营都加练,而他则在训练结束后带着被战友们借切磋之名暗下毒手的淤青,趴在床头给阿缇琉丝写更多的情书。
他写:
我给你绝望的日落,荒郊的月亮。
这首诗,第一次令阿缇琉丝当众展颜。
这个不屈不挠的雌虫由此名声遍布九大军团,连总参谋部的虫族提起瓦伦丁都是——“啊,那个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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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让厄喀德那露出笑颜的年轻雌虫。”
帝国七大传说之一,厄喀德那的美貌,这个家族的所有雄虫几乎全都冷艳如冰山。
耻于说出海誓山盟的列昂副军长终于再也无法坐住,他开始学着去看阿缇琉丝会看的诗集,去听阿缇琉丝会听的音乐,去爱阿缇琉丝会爱的一切。
这一年,是列昂认识阿缇琉丝的第五年,他终于给对方写去第一封情书。
“万物逝去,而你的长夏永不凋零。”
他还是没有说出“我爱你”,而是说“你比生命永恒”。
这一年,是海姆冥界平定后的第一年,也是厄喀德那家族凭借这颗星球上的矿物资源鲸吞其他势力的第一年,残酷的洗牌正式开始。
这一年,行政厅的摄政首相更迭换任,几乎从不公开露面的兰因大公面对黑压压的镜头,温柔地说:下任摄政首相只会出自厄喀德那。
这一年,九大选帝侯之一的波吕斐斯家族正式入驻第七军团,宣布将寻求更为强大的军事力量来提防某些野心家。
被波吕斐斯内涵为野心家的兰因大公则正在提丰城堡悠闲地遛狗,这位高等级雄虫虽然近二十年来一直身体孱弱,早年却也曾因无与伦比的精神力闻名帝国。
原本被他牵着的乖顺三头犬突然凝神转向某个方位,歪着大脑袋似乎企图接收某种信号,它变得躁动不安,呼哧呼哧吐着舌头,急切地往花园外看去,恨不得拖着兰因就往外跑。
手中的牵引绳瞬间绷直,兰因也没有强求,而是顺其自然地松开缰绳,笑着看这只大狗撒着四条腿欢快地朝外狂奔。不出五分钟,有着三角形直立耳的大狗就疯狂地围着阿缇琉丝转圈圈,速度快到差点咬到自己的尾巴,它跟随着自己主人的脚步回到花园,而阿缇琉丝只能无奈地弯腰怒搓狗头,才让这只矫健魁梧的大狗心满意足地从喉咙里发出轻柔温和的哼哼声。
一身白衣白裤,看上去无比悠闲适意的兰因含笑看着自己的虫崽,叮嘱道:“摄政首相大选在即,注意安全。”
阿缇琉丝拂去军裤上沾着的一撮狗毛,开玩笑道:“注意谁的安全?”
他接着挑眉看向自己的雄父:“雄父昨天在媒体前的发言,难道不是对我说的么?”
兰因眸色深沉,笑意仍旧高贵温柔:“阿摩可以做到么?”
“神教虎视眈眈,躁动之际,真的要对其他选帝侯动手?”
兰因长叹一声:“阿摩,你只是平定了海姆冥界,却不知道它对我们有多重要。铁河中的微量元素,是帝国各类重能武器的重要来源,现在这颗星球并不属于帝国,而是属于你雌父的第一军团。既然——”
温柔的表面终于被寸寸撕裂,兰因漆黑的瞳孔在这瞬间有如深渊,他的眸光充斥冷酷与凛然:“既然面对神教总是内讧,那么就让他们接受我们的领导。利用、领导、保护我们可以掌握的每一个虫族,你在很小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年轻美丽的雄虫闻言耸肩,给了兰因大公两个选择:“雄父希望我以温柔的手段解决,还是以残酷的手段解决?”
“我们的字典里,绝无温柔。”
雪白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揉捏着掌中敦厚圆阔的毛茸狗耳,阿缇琉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慢慢勾出一个冷艳中透着残忍的笑容:“那么,既然要洗牌,当然要让对手无牌可用。”
一击毙命,做事做绝,才是厄喀德那的风格。
这个家族的雄虫,不仅冷漠美艳,同样野心勃勃。
31. 洗牌
所谓洗牌,就是剔除自己所不需要的人和事,然后提拔忠诚于自己的鹰犬。
处理完军部事务,已经回到提丰城堡的阿缇琉丝还在想前几日花园里的谈话,他透过明净光洁的落地窗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原野,城堡东区是他的私人公寓,此时此刻他便站在东区阁楼,信手拈着身旁巨大象牙花瓶中伸出的花骨朵儿,处在思考中的他并未留意自己脚下已经有了落花。
谁是忠诚于我的呢。
典雅洁白的花瓶里插着已经过季的垂筒花、月下香、鲁丹鸟和月霜绒球,幽紫与雪白彼此交叉、相映成趣。
勒托家族被尼普顿一夜血洗后元气大伤,其产业也在这几年中被其他选帝侯和一流贵族们蚕食得所剩无几,连爵位封地都快保不住,已经可以说是名存实亡。现在的选帝侯由厄喀德那、尼普顿、乌拉诺斯、波吕斐斯和芬尼尔五位世俗选帝侯以及仙蒂尼奇教皇、大司铎和枢机骑士长三位神教选帝侯组成。勒托退场带来的权力真空地带在这些年中始终被其余家族争夺不已,却没有足以一锤定音的力量将其划定,于是便一直保持着悬而未决的状态。
直到海姆冥界被平定,摄政首相二十年一次的更迭,大贵族厄喀德那终于不再保持静默,以席卷其他诸侯的姿态霸道地宣布,摄政首相,我们收下了,空出来的选帝侯,也由我们决定。
年轻的厄喀德那继承人将证明,他优雅残酷的作战艺术不仅限于战场,同样适用于行政厅和所有站在他对立面的虫族。
阿缇琉丝已经接受总参谋部的调令,即将动身前往镇压名为兹神遗民的古老部落,而在此之前他必须将这场势力洗牌彻底完成。
兹神遗民原本生活在距离帝国十几个星系的遥远星球上,是虫族漫长进化历史中的另一支脉,与帝国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最近却无故出现在帝国的西部边界并掀起暴乱。
这并非一起普通的暴乱事件,玛尔斯大帝通过总参谋部对他下达特级调令,要求他必须亲自前往镇压,足见盖亚宫对这次兹神遗民暴乱的重视程度。
作为一名忠于帝国也忠于玛尔斯大帝的优秀将领,阿缇琉丝在第一时间接受调令,他没有听从智囊团的劝阻,即使马蒂厄再三强调洗牌完成之后,他将面对来自至少十几个势力的暗杀,最好的应对之策便是在夏盖的保护之下龟缩于提丰城堡之中。
勒托、波吕斐斯、乌拉诺斯、塔尔塔洛斯神教以及他们的眷属族,甚至是尼普顿。
这位算无遗漏的分析师甚至将阿缇琉丝雌父的家族都考虑进去。
对此,阿缇琉丝显得有些啼笑皆非,他对马蒂厄的谨慎表示赞扬,接着申明尼普顿想要暗杀他其实很简单,只需要罗萨蒂亚元帅在他睡着时进入他的房间即可。
虽然罗萨蒂亚元帅是否还属于尼普顿的一份子有待商榷。
从马蒂厄的角度而言,权力斗争确实残酷如斯,他是在亚努比斯家族长大的,这个家族从白身走到现在的一流贵族,斗败了无数曾经站在他们头顶的势力,经历了无数虫族无法想象的晦涩过往。
但是对于厄喀德那和尼普顿来说,权力的争夺已经失去意义,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并非彼此,而是神教。这两个同样庞大的巨人早在万年前就明白无法奈何彼此,他们的斗争只会给帝国带来震颤,结果很可能是将这个国家拱手让给他们共同的敌人。
暂且将调令的事情搁置,阿缇琉丝的心神回到这次大选。
黑白印刷的《时政新编》摊在鎏金铜雕书桌上,犹如鳄鱼彻底张开的狭长巨吻,企图吞噬桌上的小小神像,报纸上硕大醒目的头条标题清楚写着:现任摄政首相于22日凌晨3点死于家中。这位两鬓斑白的雌虫,是下任摄政首相的有力竞争者,从大学时期便接受来自波吕斐斯家族的资助,并且和这个家族的雄虫缔结了婚姻关系,虽然婚后长期分居,但不可否认,他对波吕斐斯家族能够在行政厅和乌拉诺斯分庭抗礼有着重大的战略意义。
如今这位纵横政坛数十年的摄政首相离奇被害,他死在位于安提戈涅贵族区、有着里外三层保镖的别墅中,甚至是上门家政发现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并且报案后,警署才落后所有人发现这一命案。
22日上午,波吕斐斯家族发表了沉痛悼文,同时声称会对蔑视法纪的凶手严查到底。
金色的虚拟光屏上,波吕斐斯现任族长神色严峻,表情肃穆,在他身边则站着那位痛失雌君的雄虫。
阿缇琉丝随意看了一眼光屏,正准备调转频道,却忽地停顿下来,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摄政首相名为诺奇·波吕斐斯,在和波吕斐斯的雄虫结婚后他便将自己的姓氏改成了雄主的姓氏,他死的时候已经超过180岁,对于虫族平均200年的寿命来说,可以算是高龄。虫族从20岁起成年,接下来是持续100年的青年期,在120岁左右进入中年期直到160岁,中年期的虫族在身体素质上无法和青年期相比,但容貌不会有多大变化,直到160岁步入老年期,他们才会滋生白发,出现皱纹。
新闻配图里的诺奇虽然精神瞿烁,但终究已经是鬓染霜色的年长雌虫,而他的雄主却面容姣好,青春靓丽。
哪怕是珍贵稀少的雄虫,也会因为出身旁系被用来联姻。
所以尽管波吕斐斯族长身边的那个雄虫已经竭尽全力地保持严肃,阿缇琉丝仍旧捕捉到他眼角的那抹笑意。
年迈的雌君意外离世并且留下巨额遗产,换谁都得乐得三天睡不着。
看来夏盖也算无意中做了件好事?
阿缇琉丝心情不错地哼了首小调,一边随手翻着报纸详情,一边握着钢笔在竞选者名单上打了个叉。
下一个是谁呢。
苦恼了一会,他不再犹豫,以绝对公正的方式对敌人处刑是绅士的必修课,所以他决定——投掷骰子,把一切交给客观的命运。
所以,不要怪我,去怪命运吧。
他在心中悲悯地说到。
被他轻巧抛掷的黄金骰子在空中转了几圈,带着清脆响声咕噜噜翻滚了几圈后在桌上停止,朝上的一面显示着宝石砌成的血红三点,静止的那刻犹如一面小小的虫族军旗。
“明天凌晨去找三号,他们只要不蠢就会做足准备,你有信心么?”阿缇琉丝收起骰子,精准地投进桌上的神像小罐里。
不知何时出现的夏盖倚在描金小门上,抱胸望他。
阿缇琉丝虽然如此询问夏盖,心中却未曾有过一点质疑。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个帝国里,夏盖要杀哪个虫族,除了自己以外,没有谁能阻止,包括朱庇特。
夏盖看着自己难得穿着常服的长官,与兰因大公偏好繁复的宫廷风相反,阿缇琉丝的春夏季衣帽间被黑白灰三色的各种衬衫马甲占据主体,除此之外便是被老管家硬塞进去的各种色彩明艳的夹克毛衣针织衫。
此刻阿缇琉丝便穿着件深黑V领的毛衣,深渊般漆黑的薄绒毛衣衬得他肤如霜雪,平时整肃冷冽的气质也变得柔软鲜活,他姿态随意地靠在扶手椅上,双臂舒展,两条长腿交叠,俊美无双的脸蛋下是暴露在宽大领口处的清晰锁骨,锻炼充分的薄肌将毛衣胸口处略微撑起,休闲风的毛衣由此带上一点严肃中的诱惑。
他没有穿鞋,赤脚踩在柔软细腻的地毯上,夏盖低头便能看见那雪月般美丽而有力量感、骨骼分明、脚背偶有青筋绷起的双脚。
因为不经意间的走动而踩上了月下香,所以脚底染上一抹幽紫。
沉重冰冷的军靴踏上地毯,阿缇琉丝挑眉看向自己的副官,却见对方恍若未觉地向他走来,在他面前停下后,单膝跪地,掏出手巾,捧起他的脚便要擦拭。
澄澈的日光下,高大矫健的副官半跪在地,熨帖合体的军服因他的姿势而出现褶皱,紧致的腰封勾出结实劲瘦的腰身,肩背宽阔舒展、面容英俊冷硬的副官做着低头下跪的动作,为自己的主人拭去脚底花渍,目光平静淡然,十足的理所应当。
略微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夏盖轻笑着说:“十成把握。”
垂眸看着倾身于自己身下的副官,阿缇琉丝惋惜道:“这条地毯扔了吧。”
不等夏盖有所反应,他突然提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句,语气随意地像问夏盖中午吃了什么一样:“有兴趣成为大贵族么?”
阿缇琉丝的唇角勾出一个清丽漂亮却具有引诱意味的笑容。
像抛出诱惑之果的美神。
对他忠诚的鹰犬,不就站在面前吗。
不会再有任何虫族比夏盖更让他信任。
副官的回复令他意外:“和您一样的大贵族吗?”
厌世副官原来对权势感兴趣?
阿缇琉丝唇边笑意扩大,逐渐演变成乐不可支的大笑,俊美凛冽的长官抚掌笑道:“也可以超越我。”
闻言,夏盖看上去像是真的思考了一番,他收起手巾,站直了身体,认真地说:“我不想成为和你一样的大贵族,我只想——”
“我只想追随你,直到你走到最高处。”
他生来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是为了把自己的生命融入阿缇琉丝的光辉,他会用一切去成全这个剑指帝国的雄虫,大贵族谁都能当,但是阿缇琉丝的副官,只有夏盖可以做到最好。
“那你觉得哪里是最高处呢?”提出这个问题的雄虫彻底来了兴趣,饶有兴趣地问夏盖,偶有闲心跟自己的猎犬玩起了飞镖游戏。
这次夏盖完全没犹豫:“当然是你满意的位置。”
他又有些迟疑地补充道:“族长,或者是大帝?”
阿缇琉丝再次被他逗乐,往狗/嘴里塞了块虚假的冻干:“到时候,你就是我的赫德卫兵长。”
在夏盖的认知里,厄喀德那族长亦或大帝就是这个帝国的权力巅峰,他也深信自己的主人会走到那里,因为他会替阿缇琉丝扫清这条路上的一切障碍,如他亲手收割诺奇·波吕斐斯的性命一般。
事实也确实如此,年轻的国王、不朽的将军,都只是阿缇琉丝人生的既定程序而已,他想要的是让所谓至高无上的权力无法凌驾于自身。
除了朱庇特,他不向任何虫族俯首,面对玛尔斯大帝也同样如此,他尊崇后者,却发誓要超越后者的光辉。
玛尔斯大帝无法扫除的帝国陈痼,将由他涤除,为了挚友,为了权力,他都将对塔尔塔洛斯挥剑,这个盘踞在帝国阴影中数万年的庞然大物,会有向他屈服的那天。
帝国的政要们即将迎来彻底的血雨腥风,被所有虫族认定为警告信号的刺杀事件并未就此终结,接下来的日子里,接二连三的恐怖刺杀如同游戏里随机触发的意外事件,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死于这些刺杀事件的政要们都无一例外地参与了摄政首相的竞选。
安提戈涅的宪兵团和警署为此焦头烂额,无数的投诉和咒骂随着刺杀事件涌入指挥部,负责帝国心脏安保的两大巨头却始终保持沉默,他们的发言人在面对媒体犀利提问时,只是全程黑着脸以“无可奉告”作为回复。
星网对此热议纷纷,一时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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嚣尘上,各种阴/谋论流窜四起,网友们甚至将参选名单称为亡者呼唤,他们热衷于打赌下一个死的是哪位候选者,以至于出现专门赌/盘。而幕后黑手也十分贴心,从不在公共场合策划刺杀,总是等这些候选者们发表完竞选宣言后,才让他们静静地死在贵族区,完全没有给百姓们造成一点困扰恐慌。因此普通虫族都在看乐子,只有参与了竞选的虫族每天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苦不堪言、提心吊胆地算着日子活,到了这一步,即使他们想要退出,其背后势力也绝不可能允许。
“猖狂,实在是太猖狂了。”无语看着巡游器传回的画面,荷鲁斯咬牙握拳,“连巡游器都懒得躲,机甲都开进上东区了,哪里是刺杀,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土匪。”
视频里的机甲甚至毫不避讳地印着巨蛇族徽,漆黑深沉的夜色中,任凭这栋被选为目标的别墅发出多大的动静,冲天火光甚至映照了整整半个上东区,其他别墅庄园都没有任何反应,像完全从这个世界割裂,没有一个虫族敢在此时出来查看情况,连宪兵团和警署都保持静默,这些临近的房主们更是恨不得自己没长眼睛。
安提戈涅的富豪政要们,只要是稍微有点上层消息,能接触到一点核心权力圈的,都知道这是厄喀德那在履行兰因大公的政/治宣言。
敢插手的人不会插手,不敢插手的人插手了也没用。
连军部第七军团的精锐裁决者部队都没能保下诺奇·波吕斐斯,这次选帝侯之间的暗中角力是波吕斐斯输了,从面子到里子都输得彻彻底底。
波吕斐斯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忍下来,要么和厄喀德那撕破脸公开叫板,而很明显他们没有选择后者。
谁敢在此时站出来,就是公开与厄喀德那为敌,与这个传承万年、手眼通天的钟鸣鼎食之族为敌。这个家族人丁稀少,到这一代的直系更是只有一名继承人,但是每次改变帝国命运轨迹的洪流中都可以窥见他们的身影,是比所有选帝侯都要低调的存在,也是至今唯一一个由雄虫担任族长的选帝侯。
这一切造就了安提戈涅眼下的荒诞局面,几乎每日都有政要死去,当权者却对此视若无睹,只有星网上乐子人的赛博狂欢证明这并非虚假。
“不想干了就直说。”荷鲁斯的同僚警告道,“你猜宪兵团里有多少厄喀德那的虫族?你以为诺奇·波吕斐斯的死就是意外了?早在第一起刺杀事件发生的三天前,宪兵团和警署就收到了静默通知,只是现在死的人多了,才按不住舆论而已。”
其实是那位根本没想着按住舆论。
随着网友们讨论热度的上升,兰因大公在镜头前“下一任摄政首相只会出自厄喀德那”的发言也引起了巨大争议,网民们总体分为四大阵营——理性讨论这句发言与近日刺杀事件是否有关的普通网民,坚持阴谋论认为举世皆醉我独醒的大直雌们,坚决维护兰因坚持法庭之外没有罪犯的眷属们以及四处乱跳的混乱阵营乐子虫。
而至于为什么没有水军,哪家水军公司敢和厄喀德那扯上关系,任何涉及军政重要人物的新闻事件,在此前都是绝不可能流传出来的,这次之所以能闹得全网皆知,也不过是出于厄喀德那年轻继承人的恶趣味罢了,他要让波吕斐斯的脸丢遍帝国。否则,安提戈涅就算死100个政要,也能让普通人毫无察觉。
于是,穿着深黑西服、胸口别着洁白胸花的年轻继承人在无数闪光灯前,姿态隆重、优雅坚定地说:我为所有在刺杀事件中丧生的虫族哀悼,也希望他们早日回归朱庇特,清者自清,厄喀德那永远站在正义的一边。
这段采访中的阿缇琉丝顾盼生辉,俊美理智,眉宇间还有一丝为亡者哀悼的悲悯沉痛,裁剪利落的黑色西装无比贴合年轻雄虫比例完美的身形,宽肩窄腰,身高腿长,姝丽而不失英气。
厄喀德那继承人的第一次公开露面一举冲上星网热度榜第一,星网大直雌们彻底闭嘴,不约而同地开启花式舔屏,半夜回想起来都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而坚持不闭嘴的少数人则发现自己的评论再也无法发送出去。
舆论的力量一旦离开网络群体,就是不堪一击的孤岛。
这一天正好是大选的前一天,竞选名单上的活人也只剩下最后一个——拉赫曼·亚努比斯,而关于厄喀德那继承人首次公开露面的热搜也恰到好处地转移了网友们的视线,他们直到投票的前一刻才意识到选项只剩一个,虽然对于网友们来说选谁都一样,毕竟除了这些竞选者冠冕堂皇的政治宣言外,普通人对他们一无所知。
也并非出自厄喀德那啊。
抱着这样的心理,网民们一边嘀咕着一边在唯一的选项里投下自己的一票。
大选结果就这样毫无悬念地花落亚努比斯家族,这位已经处于中年期的雌虫先是恭恭敬敬地前往盖亚宫接受玛尔斯大帝的任命,接着志得意满地出席了行政厅举行的入职仪式,而拉赫曼今天最后的行程则是提丰城堡。
“加油做吧。”赤脚走在手工丝毯上的兰因仰头欣赏着走廊里新挂上的壁画,“你既然是阿摩选出来的,做雄父的自然会和他一起支持你。这次的蔷薇厅会议,你和我一起去。”
蔷薇厅位于盖亚宫内最深处,专为选帝侯议事而设,每一次的开启都意味着举手投足间足以令帝国震颤不已的顶级权力圈的洗牌博弈。
垂眼恭敬站着的拉赫曼闻言心中狂喜,这一刻命运的垂怜已经降临亚努比斯,他的家族能否从一流贵族跻身顶级世家就在此一举。
至此,九大选帝侯中已有两大家族对厄喀德那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