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时间胶片丈量着成长的间距。
他们三人的缘分还要从老一辈开始说起。
幼年的徐书达是整个部委大院唯一的女孩,脾气生得蛮横又娇气。
所有人长辈宠得不行,偏偏席烈看她非常不顺眼。
凭什么她一女的娇滴滴哭几声就什么都有。
自己不过是上树掏了个鸟窝,摔了几个鸟蛋就要挨板子?
简直没天理啊。
老爷子听到席烈搁这讨要天理,三两下把人丢进部队。
等你手里拿上了真枪实炮才有资格说没天理。
部队十数年生活,亲身经历过鲜血横流、悲痛交织的残酷场面,他终于明白老爷子说的是真理。
后来风云诡谲的商海里,他凭借狠厉手段书著了属于自己的商业传奇。
原以为命运错轨两人不会再有交集。
直到婚宴现场的宾客桌上,席烈又重新见到那抹近乎沉稳的身影。
这些年徐书达变化很大,收敛性格听从家里安排从了政。
巧的是自己的妻子与她竟大学同学。
一晃好多儿时回忆重现眼前,像玻璃罐里酿了一整夏的梅子,取出后浸满了酸与甜。
望向身旁的新婚妻子,相识到结婚不过数月,他却深刻体会到女人的哭声是有多大杀伤力。
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你腿软了,骨头也酥了。
难怪徐书达幼时总用这招,原来是真有效。
席烈淡淡感慨,不知如今她是否遇到属于自己的命定之人。
妻子庄秋蝶得知两人青梅竹马的缘分后,更是欣喜,与徐书达相约他们的孩子也要建立一段特别的情缘。
许多年过去,一直到庄秋蝶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徐书达才刚刚结婚,婚嫁对象是个从港城到内陆发展的男人。
郁荣之容貌气质算得上十足出挑,但有过一段婚史,妻子去世孩子留在港城。
她想不通徐书达自身能力家世不俗,眼光又高,千挑万选到三十岁,怎么选了他。
图他事业,成就,还是金钱?
这些徐家都不缺。
徐书达笑了笑告诉她,等了这么多年,不过是在期盼一份纯粹的真心罢了。
两人前后生下孩子,可惜都是男孩,想要联姻的心就此幻碎。
子辈没有缘分,于是他们将目光瞅向孙辈。
又是二十年,郁家那边欢欢喜喜生下双胞胎,席元修无论生男孩还是女孩,都能与他们搭上缘分。
盼了又盼,结果这孩子一根筋死轴,几年过去还在醉心学术研究。
庄秋蝶长叹,亲自为他选了才情、相貌、学历样样突出的梁家二小姐。
于是,时间悠悠转过几十年春秋,命运的红线终于将席朝樾和郁听禾紧紧缠绕。
两个孩子年纪相仿脾性相似,其实在得知婚约之前,他们关系还算不错。住得近,上学放学同辆车接送,偶尔骗过家长出逃去玩都是商量后一起行动的。
可是,不知谁在他们面前嘴贱调侃,有了老公老婆就不能和其他人交朋友了。
小小的孩子理解不了婚姻的意义,他们只能听出,原来结婚不是什么好事。
彼时,他们的年龄也到了能很有性别意识的时候,刻意疏远后相看两厌。
席朝樾自然而然开始和同性的徐星禾更加亲近。
徐星禾是郁听禾姑姑家的孩子,小他们两岁,尤其爱和他们玩,每次寒暑假来了后完全是赖着不愿走。
原本追在哥哥姐姐屁股后的小跟班,在他刚上小学时,光荣地升级为席朝樾形影不离的铁哥们。
为了能维持这份友谊,他央求着父母把学籍转过来。
席朝樾从小成绩顶好,徐星禾对他崇拜得不行,几次拍着胸口保证,无论郁听禾和他发生什么矛盾,他一定站好哥们这边。
但晚上回家后,面对郁听禾的拷问他又怕得不行,莫名其妙老中计,半推半藏地把和席朝樾有关的秘密抖了大概。
郁家上边的哥哥姐姐出国了,郁听禾在家简直从小霸王进化为霸王龙形态,血脉压制不得不服。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郁听禾和席朝樾都是在对立吵闹中度过。
双方压力下,徐星禾只能当着“双面间谍”。
也许就是他的存在将三人捆成牢固的三角关系,让他们不至于在逐渐成长中那么快走散。
时光洪流的洗礼下,往昔的前尘趣事好像穿过了漫长陈旧的隧道,想起还是恍如隔世。
好像那时盛夏的风总浸着潮湿的薄荷气,校服衣摆兜着晚风,几个身影跑过,渐行渐远。
他们怀着对未来的期许,奔向却是各自不同的终点。
当梧桐树下青苔漫过膝盖,才惊觉属于年少的春早已离去。
时间的方程式,是岁月留下最难解的命题。
无数柔白蝶羽轻盈栖落在白雪上,萧瑟的墓园无言寂静。
郁听禾视线微微落下。
寒风冻得他手背骨节有些红,向上,机械表盘泛着银冷的光。
“下雪了,回去吧。”
她偏冷质感的嗓音轻声说道。
台阶凹陷着深浅不一的脚印,踩下时轻薄的雪粉扬起,轻轻地诉说着有人孤独地走过。
席朝樾跟着她身后,问了句:“你之前还有人先来过?”
“应该没有吧。”郁听禾双眸似深潭般无波无澜,白皙的皮肤在雪光映射下清透极了,冷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那束向日葵是我替一个胆小的暗恋者带的。”
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传说中,美丽的水泽仙女在树林中遇到了正在狩猎的太阳神阿波罗,她深深为这位俊美的神所着迷,热切地盼望他能与自己说话,可他走了。日复一日她只能注视着天空,望着阿波罗驾着金碧辉煌的日车划过天空,她沉默地追随直至日升日落,沉默地埋藏说不出口的爱直至生命凋谢。*
“你还记得我们高三那年寒假,有个女生来找星禾却不小心敲了你家的门吗?”
席朝樾目光若有所思。
郁听禾似有似无地浅笑:“刚开始我还以为她暗恋你。”
“你好像很失望?”
失望吗,更多是遗憾吧。
雪花静静飘落,洇了些湿痕在衣领,不明显却难以拭去。
“席朝樾。”郁听禾直呼其名,“你暗恋过吗?”
他微一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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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不解。
“你觉得暗恋像什么?”
“不知道,没想过。”薄唇张启简单几字。
“那你现在想。”郁听禾不悦地压着唇角。
他一声哂笑,懒洋洋道:“想不出,我又没暗恋过。”
她纤细冷峭的眉下仿佛蒙着薄霜,漆黑的瞳仁凝着冷淡的倔强。
“你看过‘情书’没,一个电影。”
“看过,但不太理解。”席朝樾说。
文艺片中的情感共鸣太过细腻,含蓄隐晦的表达手法,用镜头语言展现的情感特征,往往需要更深度的思考才能体会。
莽撞直冲的少年心中是无畏的热烈与轻狂,哪能发觉婉约隐匿于雾霭中的幽微荛花。
“你感触很深?”他问。
“还行吧。”
郁听禾声线如常:“我觉得暗恋很像裂缝中的苔藓,在蜷缩中等待,只有不见日光才能存活。”
她慢冷和眼眸如同秋日冷杉般疏淡。
其实暗恋更像一场自我感动的独角戏,酸涩得仿佛生咽一颗未成熟的青柠。
对方什么也不知道。
闻言,席朝樾皱了皱眉:“怎么就见不得光了?”
“因为一样见光死啊,你语文怎么差成这样,能不能有点文学性?”
“谁说苔藓见光死了,它只是喜阴喜潮湿,别忘了它是植物需要光合作用,你生物考语文的零头?”
“……”
“同理,你的暗恋也是,憋在心里最后的结局注定是相互错过,不如拉出来晒晒太阳。”
她不甘地开口:“有可能来不及,或者没法说。”
“还没说就预设那么多困难了?”席朝樾撩起眼皮,嘴角徐徐倾起,“那你就告诉自己,我心甘情愿错过。”
郁听禾神情极掀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念动。
“这样想想是不是发现自己没那么甘心?”
她双唇不自觉微张,胸口难言的苦涩似化不开的深墨,忽地有些缄口无言。
席朝樾眼神淡淡在她身上掠过,话音耐人寻味:“郁听禾,你暗恋谁了?”
“?”
她手肘微弯,双手漫不经心插进衣兜:“我就是有感而发。”
看着不远处的山峰,白雪覆盖,她重新将话题扯回电影:“你不觉得电影最后博子对着雪山喊‘你好吗’,像在问‘你爱过我吗’?”
“确实,发现自己可能是替身,谁会甘心,没有人想做别人的影子。”
“这你就不懂了。”她眼神透着淡然不羁,语气颇有你是外行人的姿态,“真的有和她很像的人出现,你会抑制不住地看向她,贪恋地在她身上寻找曾经的记忆。”
席朝樾狭长眼眸微微眯起,带着一丝戏谑笑意:“郁听禾,你这么渣?后边谈的全是替身?”
“……”
地面被厚厚冰层覆盖,反射出冷冽的光,平滑如镜。
“走那么快干什么,谁把你伤这么深了?”
“初恋还是让你进医院那个?”
刺骨的冷风刁钻地穿透衣物,直抵肌肤,无孔不入的寒意让郁听禾嘴角扯动几分。
她加快脚步后,低声咒了句:“死直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