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浸星》
1. 银白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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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鹤
郁听禾×席朝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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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凛冽风雪穿行,城市彻底进入银白。
粗壮的黑松木傲然挺立于宅院东侧。
风过,积雪抖落,枝干摩擦间发出“沙沙”声响。
扑腾跃入水中,四溅的水花消散,水面泛起层层波纹。
星空顶错落而下的暖光与壁炉跳动的火焰驱散着冬日寒意。
室内恒温泳池拥有实时温感传输系统,利用空气源热泵保持水温常年舒适。
郁听禾双臂均匀有力地划动,微拢的掌面如刀刃般破水向前。
薄荷曼色泳衣几乎与池水相融,修长匀称的腿如鱼尾般灵动且有节奏地摆动。
岸台放着的手机响了几次,起起伏伏的身影并未发觉。
不多时,墙面伫立的烛台忽明忽灭,悄声燃尽。
郁听禾从水中缓缓探起身。
游至泳池边缘,借着腕肘的力向上一撑,跃出水面。
她边走边拉伸肩与背部,舒展身体缓解肌肉运动过后充斥的酸胀感。
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身侧,水珠顺着优越的肩颈线条向下滑落,地面洇出一滩水迹。
拿起手机看时间时,信息栏显示着几封未读邮件。
滑动解锁后打开邮箱。
入眼整页法文,标准的商务格式。
郁听禾在法国罗纳河谷南部有个酒庄,回国后与其对接大多使用邮件。
对方详细罗列近期极端天气影响下葡萄园的受灾情况,并做出分析。未来阶段酒庄的储藏、运输、人力成本均会呈现不同程度的上涨趋势。
最后维尔利斯附上本季度账单,酒庄利润空间被严重挤压,为维持后续运营,询问是否需要加大投入度过此次危机。
郁听禾擦了擦头发,将所有内容浏览完。
目前影响国际贸易的风险因素增多,整体经济局势复杂多变,她需要重新考察酒庄的生产流程和产业链稳定性再做决定。
靠向躺椅,细看一遍自己的回复内容。
郁听禾昳丽的五官勾着几分攻击性,尽管出水素颜,但原生眉浓密得恰到好处,猫似的眼睫慵懒低垂,神情始终淡然。
——点击,发送成功。
提示音响起同时,微信也弹出一条消息。
绒绒雪:【宝贝,你今天回北城了吗】
绒绒雪:【晚上六点在我家,我盼你来盼好久了[/可怜][/祈祷]】
纪星雪两周前给郁听禾发过正式的生日宴邀约,当时她的回复是不确定是否有空。
而后几天纪星雪又主动问了一次,郁听禾说如果有空会去的。
社交圈内潜规则,模棱两可的回复就是婉拒。
她们的关系算不上多好,只是比普通朋友更熟一些,奈何纪星雪性格有股热情劲儿,为维系酒庄良性运转郁听禾也会参加些这样应酬的场合,于是应下了。
走上楼时,郁听禾与管家老齐说了自己的需求。
“小姐,您送礼的对象是男性还是女性?”齐管家问。
“二十多岁的女生,帮我把礼盒包漂亮些。”郁听禾说。
“好的,准备好后我直接放您车上,随行司机会陪同您将礼物交给纪家。”
齐管家亲切笑着,他身形偏瘦,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马甲一丝不苟,人与声音一样儒雅随和。
“嗯。”郁听禾点点头,抬起的脚步又停下,“今天天气冷,让小涂晚上遛苏比的时候别去太远。”
-
回到三楼房间内,郁听禾微信上和男友陈少钦说了声晚上不能去见他。
担心对方觉得自己敷衍,又补充了几句原因。
陈少钦没有秒回反倒让郁听禾松口气。
上个月,她在雪场和他意外相识,滑雪装备帅气的滤镜加持下,郁听禾同意了交往。
陈少钦比她小两岁,还是在校学生。
两人并不能日日见面。
因此,微信成为他们重要交流方式。
陈少钦为向郁听禾表示自己的重视与在意,只要没睡消息都是秒回。
他不会以此要求她也这样做,但每当感受到她的稍微冷落,就会表现出强烈的不安和难受。
郁听禾不知道这是恋爱中的粘人表现,还是患得患失的占有欲作祟,总体来说不是很严重的问题,提过一两次后就算了。
薄霜覆盖下的玻璃,浅透出的淡柔橙光褪去,不知不觉间窗外只剩铅灰色。
化好妆后,郁听禾对着镜子抿了抿唇,指尖在唇线边缘慢慢模糊晕染。
这时,陈少钦的微信消息才姗姗传来。
:::::::【好的宝宝,我差点忘了!!】
:::::::【最近我期末周复习比较多,会很忙没能及时回你消息,你别怪我】
他竟然回复忘了。
郁听禾眸色中带了几分状况之外的惊讶,不过还是回:【嗯,没事】
-
司机把郁听禾送到生日宴地点时临近六点。
风声渐停,路旁堆起的雪堆隆成连绵的小山丘。
清扫过积雪的路面滑亮如镜,车辆驶离时碾碎的细细雪渣印出几道深浅不一的轮胎痕迹。
纪星雪所在的庆沅湾位于北城偏北的位置,临水而建,不远处的宽阔湖泊在夜幕中如同深邃宝石。
别墅群坐落于湖岸西侧,统一的欧式古典设计庄重肃穆,错落有致的罗马柱为别墅增添了别样的层次感。
这里建筑密度虽高但每栋别墅内都有独立庭院,铁艺围栏与爬墙藤蔓类绿植将院落清晰分隔。
虽在植被衰败的冬季,但进入纪家的那条梦幻长道能看见各类新鲜铺满的珍稀花卉,氛围灯光的映照下浓烈的色彩与银白雪色形成强烈对比。
进屋后温度明显升高,暖意充足。
专门负责的应侍几步上前接过外套。
郁听禾内着黑色修身鱼尾裙,搭配皮质短靴,简单的着装在一众配饰繁复的礼服中略显低调。
但她没往里走几步,就被远处的纪星雪看到。
“亲爱的你终于来了。”纪星雪拎着裙摆走过来,脸上的洋溢之情抑制不住,“最近活动都没见到你,我和她们说我过生日你肯定会给面子的,还好你来了。”
“答应了就不会鸽你。”郁听禾唇角微微勾着笑,“生日快乐,我带了礼物。”
“谢谢亲爱的,一会儿我让他们把酒摆到蛋糕旁。”
简单寒暄几句后,纪星雪拿起相机拍照。
绚烂灯光将宴会厅装扮得富丽堂皇,每一帧都极其出片。背对墙上的古典油画,快门按下时响起一声清脆的“咔嚓”。
闪光灯亮起,郁听禾扬了扬唇角。
柔和的光打在她高挺的眉骨上,立体的五官在镜头下极具冲击力。
纪星雪翻看照片时表情有些不自然。
郁听禾目光扫过:“你的裙子很适合单人拍,我帮你?”
纪星雪正要答应,旁边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快开场了我得去换身礼服。”纪星雪说,“亲爱的,等会我能把照片发朋友圈吗,你放心我也会帮你p图的。”
“可以啊。”郁听禾对此无所谓。
纪星雪离开后,郁听禾踩着地毯往里走,宴会厅里侧有支古典乐队,音乐节奏沉稳有力,缓缓流淌的琴乐声与现场氛围相得益彰。
身旁食桌上闪烁的烛光让底侧银质烛台泛出清冷光泽,空气中弥散的醇香酒气与轻柔的笑声交织在这个奢华又浪漫的夜晚。
郁听禾见到几个相熟的朋友,打了招呼。
为巩固人脉建立深度关系,北城上流圈内时常会举办高端的私人聚会,宾客自由交流进行信息共享与资源合作。
这类活动通常会选在能彰显主办人自身财富地位的场合,如游艇、私人会所、球场酒庄等。
像纪星雪这类在自家宅邸举办的生日宴,社交属性会强于商务属性。
忽然灯光变暗,宴会厅随之安静。
纪星雪身着深蓝晚礼服从台阶走下,似雪的肌肤上一圈璀璨钻石如夜中星辰,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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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曳生姿。
身侧响起的细声交谈大多围绕今天的主角。
“听说星雪这身礼服七位数呢。”
“就生日穿穿真奢侈啊。”
女生耸耸肩:“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吧。”
另一人附和道:“也是。”
“纪家这次这么大阵仗,貌似别有目的。”
“什么?”
“给小公主选亲啊。”
女生眼睛盯着前方,手掩着唇低声问:“今天好像还邀请了席朝樾,人来了吗?”
她的音量不高,似乎只有身旁的同伴能听到。
“不知道啊,我没看到。”同伴想了想说,“我估计纪星雪特别希望他来,刚刚还发朋友圈呢。”
“发朋友圈做什么?”
“展示美貌呀。”
“有用吗?”女生沉敛眼中笑意,挑眉示意旁边,“欸,要不你问问她?”
同伴愣了两秒,转头看去。
郁听禾独自站着,双手随意搭放两侧。
利落的黑裙勾勒她的身形细挑又不失力量感,微微后仰的姿势显得松弛又自在。
女生用胳膊顶了顶同伴,仿佛在说,试试呗。
郁听禾眼皮一跳,扭头恰好与她们对视。
左侧偏白的女生郁听禾有她的微信,上回马球赛时谈起高中,两人虽不同班但同级,女生说高中就时常听闻郁听禾的名字和事迹。
像是被抓包,女生尴尬招手,扯唇朝她微笑。
郁听禾微微偏头,问:“找我?”
女生哑了几秒,索性咬着唇往前走两步,轻声问道:“郁郁,听说你和席朝樾熟,有没有他的消息呀,今晚会来吗?”
“我和他熟?”
“咱们不是……高中同学吗。”
郁听禾冷白的肤色透着恹恹淡然,撇清道:“只是曾经的同学,多久没联系了,不太熟。”
“噢噢。”女生点点头。
随行同伴也有些失望,讪讪笑着插入她们:“快切蛋糕了,我们过去吧。”
开酒和切蛋糕的仪式,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纪星雪身上。
结束之后音乐又随之响起。
舞厅内鎏金吊灯从穹顶垂落,光芒如瀑布般倾洒而下。
有些人注意到蛋糕旁摆放的红酒品牌,特地走来与郁听禾交换联系方式。
知道郁听禾的背景后,男士在她面前会故意提起国际经济局势,前沿科技趋势等深度话题,极力展现自己的素养和阅历。
沟通氛围看似不错,但郁听禾最后都拒绝了他们的跳舞邀请。
找了处人少的鹅绒沙发坐下。
郁听禾发信息告诉司机可以过来接自己了。
角落花瓶中馥郁着黯淡幽香的红梅,稀释了空气中糕点水果的气味,郁听禾反而被勾出几分馋意。
晚上她喝了不少酒,吃得却少。
硬质鞋尖轻点地面,发出几声响,短暂思考后郁听禾决定一会让陈少钦陪她吃顿夜宵。
打开微信时,画面停在“发现”的界面,上方朋友圈几个字后跟着最新更新头像。
看到是陈少钦的,郁听禾便顺手点进去。
然而几次刷新并没有出现他更新的内容,甚至再往前她已经看到了纪星雪的朋友圈。
郁听禾带着疑惑点了个赞。
耳畔一阵短促的脚步声走向门口。
应侍谦恭地和来人问候,男人目光随意扫过,摆摆手往里走。
壁灯散发着的柔光落了几道在他身上。
原本热闹的交谈声渐弱。
有人轻声惊呼“那是不是席朝樾啊”。
郁听禾抬起头,眼神透着几分不耐,淡淡看过去,隔着交叠的身影,依稀可见男人硬冷的侧颜。
席朝樾一身深灰西装双手插兜,高大直挺的身材背着光,半明半暗的光线在他脸侧投下薄薄阴影。
觥筹宴盏间,他像携着风雪的外来客,明明散漫姿态,却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忽地,他侧头出声:“问一下,郁听禾在哪?”
2. 尖牙碰撞
那句“郁听禾在哪”毫无征兆地落下。
突兀的,仿佛让现场的音乐静了一瞬。
面面相觑的视线,惊疑、怔然。
郁听禾眉毛不受控地轻动,脸部微微抽搐。
这人故意的!?
两三米的距离,非得喊她名字让所有人听到?
她目光戒备地盯着前方,双手环在胸前。
直至两人对视,郁听禾扯了扯唇嘲讽道:“眼瞎趁早去治,再晚可没得救了。”
语气含着芒针般,并不友好。
席朝樾上下打量她,极淡地笑了声,轻松化解她的怒意:“穿这么黑还坐角落,生怕被人看见?”
周围视线凝在他们身上,郁听禾感觉自己是块被炭烤的鱼。刺痒的皮肤带着烧灼感,滚烫热浪横冲直撞朝她涌来,血液被点燃后,肾上腺素急速飙升。
“和你有什么关系!”郁听禾扬起下巴看似镇定,实则每一次呼吸都在抑制胸口的起伏。
如果席朝樾今天来找她,不是有“天塌了”这种大事,她要撕了他!!
冷着脸,眼神像淬了寒霜的利刃,尖锐地刺过去。
闻声而来的纪星雪,裙摆在快步行走中来不及被托起,扯得皱皱一团,她浑然不觉。
到达后眼眸被定格,唇角陡然僵住。
眼前对峙的两人像是丛林中错遇,被迫交锋的狮与豹。
周身散发着不容他人侵犯的气息。
目光交汇仿佛是狮豹的尖牙碰撞,炽热空气被一股无形力量激烈撕扯。
纪星雪双手不自觉攥紧,指节微微泛白。
总在记忆中遥望的身影此刻就在眼前。
她屏息仰着视线,从侧脸、鼻梁到那双不敢轻易直视的眼睛。
冷峻立体的骨骼将他的五官分割得恰到好处。
唇色很淡,没有丝毫笑意。
席朝樾静静站在那,像与周围隔了层透明屏障。
拒人千里的冷淡若隐若现。
作为现任森桓集团实际掌权人席烈的独子,本硕归国后席朝樾直接空降总部资金最庞大、派系最复杂的药物研发领域进行历练,尽管目前因为年轻在集团内备受高层掣肘,但毫无疑问他是最合适的接班人,未来必将独立掌舵,全面继承森桓集团。
除去显赫家世背景,单论外貌就足以让圈内人对他倾心不已。
明知他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山。
可既然必定联姻,她想选喜欢的,或是争取最好的。
纪星雪弦月般的眼眸烁动,上前询问道:“席朝樾,听说你对酒很有研究,我有瓶勃艮第特级庄园的Romanee Conti,要不要试试?”
席朝樾注意力短暂在她身上停留,半垂着眼,神色淡:“来给人当司机的,喝不了。”
转而看向郁听禾时,语气敷衍又欠揍:“走不走?”
纪星雪粉嫩的脸煞如白纸,变得毫无生气。
郁听禾身体往沙发后挎,裙尾遮挡的黑色皮靴露了出来,短靴覆着她紧实的小腿,韧性皮质泛出低暗光泽。
她讥笑地表达自己的态度:“谁要坐你的车,我跟你熟吗?”
“嗯,不熟。”席朝樾不动声色颔首,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外面雪天,你要穿这样出去打车?”
郁听禾嘴角下撇,半眯双眼极力稳住心神,垂下的眼皮掩去眸中不愿被人窥探的情绪。
先前的“不熟”导致现下,三两句根本解释不清他们的关系。
冷静了些,乌黑瞳仁中郁色渐散。她心情复杂地瞥了眼墙上的桃木色时钟,表盘上指针有节奏地转动,嘀嗒嘀嗒,声音无限放大。
权衡过后,胸腔微微漫出一声浅浅的难以言说的叹息。
郁听禾不紧不慢地起身,正视纪星雪:“抱歉,我还约了人,要先走了。”
纪星雪眉梢跃动的神奕减淡,强撑着点点头。
从校园时起,席朝樾就凭那副皮囊成为各年级熟知的风云人物,因为两家世代有交情,郁听禾不可避免和他有接触。
大约是在高中,她突然意识到他外貌的欺骗性。
轻易让少女心生朦胧悸动后,导致自己会莫名其妙被讨厌和排挤。
想到这里郁听禾更加不痛快,面无表情地加快脚步。
车停得有些远。
雪地里大衣难抵彻骨寒意。
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迅速消散,白色烟雾遇冷化作细小水珠凝在鼻尖,吸入的鼻息也是一片冰凉。
抬起头,席朝樾长腿阔步竟走得比她还快。
“席朝樾!”郁听禾语气恶劣地叫住他。
“我家司机呢?”
席朝樾回头时她问道。
“被你姐叫走了,说要接人。”他停了停等她。
“我家穷得只剩一个司机了?”
郁听禾满是不可置信,与他对视时转念又想到一种可能。唇角勾起几不可察的弧度:“还是,席少爷破产来我家打工了?”
表情暗藏几分爽意,像是在说——你也有今天?
“你以为我乐意来?下班高峰期,从公司过来开了快一个小时。”
席朝樾意味深长,沉敛从容的嗓音淡而平静地又说:“不过呢,你奶奶说把你送到家后,可以把那盆对节白蜡搬走。”
对节白蜡属木犀科,枝体深灰,小枝挺直。
是郁听禾奶奶养护很久的盆栽,夏时枝繁叶茂,冬落叶后风骨苍劲,席朝樾爷爷来她家后几次看中都未能如愿得到。
郁听禾冷嘲地哼了声。
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好心。
“你可真黑,那盆的品相是蔡叔一年的工资了。”
席朝樾薄唇溢出极轻的笑。
他的眼型内勾外翘,眼尾略高于内角,狭长轮廓加深了深邃感。
只有笑时才能看出那是双近乎暧昧的多情眼。
车灯亮了亮,直直照在前方被涂白树干上。
席朝樾修长的指骨微屈,搭在车窗边沿,漫不经心地敲了敲,问:“站着干什么,不上车?”
郁听禾勾着几分厌烦的嗤意,偏要和他较劲:“过来开门啊,你不是我司机吗。”
清清冷冷的夜幕如同黑色绸缎倾覆而下。
郁听禾站着,肩平腰直,自带一丝与生俱来的高傲。
出身北城顶级豪门,祖上是有名的船运世家,巅峰时期郁老爷子在港城掌控了大半重资产航海邮轮。
从小众星捧月,自然有傲气的资本。
席朝樾无奈笑笑。
上车后郁听禾没再指望他,伸手自己扯下安全带。
扣锁时无意识低喃了句:“我还以为朋友圈的照片真把你钓来了。”
“什么朋友圈,你发的?”
“纪星雪的,你没看见?”
“没有。”席朝樾不假思索地回她。
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左骨节分明,手背青筋明显,腕间一块简约的机械表。插入车钥匙后轻轻转动,蓄势待发的引擎低沉又富有震感地轰鸣了声。
郁听禾眼神略带怀疑,轻“哦”了声。
想到离开时纪星雪失落的神情,她问:“人家生日你不是空手来的吧?”
“在你眼里我这么没脑子?”
郁听禾没答,只是从鼻腔深处哼出一道满满的轻蔑算是回应。
车速加快,窗景画面不断切换。
目光不经意落在侧边镜子上,倒映中车门把手微微晃动。
郁听禾想起前些天看到的一则桃色新闻,内容颇为香艳有趣。
“你刚刚怎么没接受纪星雪的邀请?”
“喝酒了怎么开车?”席朝樾冷声。
“哦,”郁听禾又问,“你今天怎么没开那辆雷克萨斯570?”
席朝樾一眼看穿她:“拐弯抹角的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
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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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禾嗓音浸着懒洋洋的笑:“我可不感兴趣你是不是和美女在车内‘热聊’一整晚。”
后半句是新闻上被标红的醒目标题。
“……”
这已经是席朝樾这些天第三次解释新闻的事:“朋友的车,那天喝醉了我帮忙开,他就在后座躺着。”
车和他没关系,副驾驶的人和他更没关系。
郁听禾:“传言中车上就两人,后座那个不会是你编的吧?”
“传言?”席朝樾微挑眉,“你传的?”
“……”
我传你大爷。
驶出临湖公路后,路况逐渐变熟悉。
郁听禾这才发现还没和他说要去哪,命令口吻说道:“欸,送我去北城科技大学的南校区。”
“见你那个小男朋友去?”
席朝樾轻点刹车,轮胎与冰面摩擦后缓缓在红灯前停下。
郁听禾微顿:“关你什么事。”
“还没分手,不像你风格了。”席朝樾含笑的声线再次传来,“还是头发遮住眉毛看不清眼睛的那个?”
郁听禾白了他一眼:“什么鬼形容,你的语文真是烂得可以。”
“照你照片那样写实描述。”
“你还见过他照片?”郁听禾惊道,“你调查我了?”
“我闲的调查你?”席朝樾无语,“在你朋友圈看到的。”
停顿几秒后又补充了句:“约会像带着弟弟去郊游。”
郁听禾忽视他的阴阳怪气,颇为自豪地说道:“本来就是弟弟啊,男大的美妙你这种年纪的可不会知道。”
“陷这么深了?”席朝樾视线轻飘飘掠过去,“这次你在国内,你哥你姐亲自盯着,别又把自己谈进医院了。”
“我那次进医院是自己滑雪发生的意外,和任何人都没关系好不好。”
“嗯?”他带着漫不经心的调侃,“不是追人追的?”
被他提醒得郁听禾心虚了两秒,随后理直气壮地生气:“席朝樾,你什么都不知道,下次通风报信的时候能不能有点水平?”
郁听禾高考后出国,没几个月席朝樾也跟着出国。
还和她一个城市。
她一度觉得他是被派来监视自己的。
上大学谈点恋爱怎么了,都出国谈点外国男人怎么了!
结果总是没谈多久就被姐姐知道,很快分了。
“我什么时候通风报信了?”席朝樾莫名其妙,“你的事我知道几件,犯得着到处说?”
“你自己心里清楚!”
郁听禾紧抿着唇压住喷发的怒火。
五脏六腑烧得隐隐作痛。
每次和他都说不上几句好话,早知道会这么影响心情,不来过这个生日了。
车在校园内停下。
郁听禾打开车门后用力往外推。
随后重重关上。
“砰”的一声隔绝了窗外寒意。
席朝樾看着她的身影,淡淡落下一句:“连句再见都没有。”
-
空气宛若冰刀般刮蹭着裸露在外的皮肤。
郁听禾不后悔下车,但挺后悔今天穿少了。
主要是没想到会在没有暖气的地方呆这么久。
她给陈少钦发了信息,多带件外套出来。
信息没人回。
郁听禾又打了通电话。
与此同时,城市干道上的黑色豪车中也响起一道铃声。
席朝樾通过蓝牙接听来电。
“樾哥,你让我盯的这个包间还没结束呢,头发遮住眉毛看不清眼睛那男的,确实和后来到的一个女生很亲密。”
席朝樾神色微动,朋友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其实没啥大事,可能是朋友哈,大学生来酒吧,玩点游戏有亲密互动也正常。”
席朝樾:“但是,我挺生气的现在。”
车在夜幕中掉了个头。
3. 强烈温差
郁听禾没来过北科大,对环境不熟。
前面导航提示到达校园内,但这条明显是城市道路,甚至前方还有公交站。
她想找人问问宿舍楼怎么走。
结果周围该死的空旷,根本没人经过。
宽而长的车道旁整排枯树,将寂寥冬夜一分为二。一侧延伸远处漆黑挺立的高大建筑楼,另一侧繁华的商铺如银镜般灯火昼亮。
郁听禾顺着路沿往站牌方向走去,顶部灯箱暖烘烘的色调为地面薄雪镀上一层金边,好似削减了凉意。
几缕发丝从耳廓掉落,垂在面颊两侧,飘动着轻轻蹭过微红的鼻尖。
她双手插在口袋,步伐缓慢。
偶尔踩碎干枯的树枝落叶发出细微的“嘎吱”声,轻轻的,消散在瑟瑟寒风中。
倏地,由远及近的汽车行驶声打破四周寂静,身后亮起一道白亮刺目的光源,将她的影子骤然拉长。
郁听禾刚想侧身往旁边靠靠,让出路。但那厚重、像是碾过石子的轮胎抓地声清晰醒耳。
不用回头已经知道来车是谁。
微转身体后撩起薄薄眼皮,猛地被车灯刺到,郁听禾侧首避开。
站那静等席朝樾在她面前停下。
“席少爷落东西了?”郁听禾勾着唇颇为有趣地打量来人。
车窗缓缓下降,强烈的温差让暖风迅速向外汹涌袭动,直直地、毫无防备地扑在她的身上,淡淡皮革与冷调香氛气息将她环绕。
“开到半路想起盆栽还没拿。”席朝樾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方向盘,“我的任务是把你送回家,不是送到别的男人身边。”
他的嗓音一向好听,可说出的话总让郁听禾不爽。
收起轻蔑眼神,稳了稳气息回怼:“你说话和我家苏比的叫声真是有一拼。”
“……”
苏比是陪伴郁听禾长大的苏格兰牧羊犬,感情深厚胜似亲人。每次提起或是见面席朝樾都反应平平,不喜欢她的狗,也是他们从小不对付的原因之一。
苏牧是一种长相非常绅士的犬种,智商很高性格温顺,郁听禾哥哥姐姐中学起前往英国贵族精英私校公学,而她却在国内读到高中毕业,很大原因是舍不下苏比。
尤其苏比年纪越大后,心脏不好,无法乘坐飞机远途出行,后来留学期间,郁听禾每月会回来一次。
席朝樾面不改色地问:“上不上车?”
“你走呗,我有男朋友送。”
郁听禾音调懒懒的,不甚在意。
“你确定他能这么快?”
他的眸中是洞悉一切的戏谑神态,此时的郁听禾还没能明白其中意思。
“快不快的……”反驳声被手机铃打断。
郁听禾拿出手机时掌心像握了块冰砖,凉透脸颊的温度,让意识清醒了不少。
接通之后,关切的声音立刻钻入耳朵。
“宝宝,对不起我才看到消息,我现在不在学校,你先别过来了。”
郁听禾眉梢皱紧:“你不是说期末周在图书馆复习吗?”
陈少钦顿了一下,解释:“今天有个朋友生日,我现在在外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留神细听,确实能发现他说话声后欢悦的背景音,像是找了个安静的环境刻意隔开,又像捂住听筒般闷沉沉的。
什么破日子,这么多人生日。
沉默几秒。
郁听禾浓密眼睫半垂,没好气地回:“知道了,不去你学校就是了。”
敷衍地连再见都不想说,直接切断电话。
席朝樾神色坦然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与她不经意下落的视线相汇时。
郁听禾瞬间变得青白交替,耳根不知是否因为寒冻,泛着红。
席朝樾视线顿了顿,停留。
那眼神落在郁听禾眼里全然变成了取笑和挑衅。
“有什么好看的!”郁听禾冷睨他。
席朝樾:“不告诉他你已经到学校了?”
“说我在这等他半小时?”她居高临下,“那我多没面子。”
席朝樾眼里闪过促狭笑意,神思一动。
好言难劝心急人,他应该换种方式。
“行吧,你继续等。”他缓缓说,“刚好我的车不能送——有男朋友的人。”
“?”
席朝樾不疾不徐:“省得再被误会插足别人感情,明天又上新闻。”
“你,车锁打开。”郁听禾背脊挺得笔直,像只高贵赴战的孔雀。
差点忘了他今天是自己的司机。
现在,立刻。
她要上车!
手指轻轻搭在门把上,拉开。
不紧不慢抬腿迈入车内,不到半分钟,姿态优雅地落座。
末了,还来了句:“最好明天的新闻标题来个,恶行曝光——‘森垣席总出轨成瘾,狠插他人感情数刀’。”
比那天还要劲爆,引起轩然大波后。
正好,她乐得看戏。
车门重新上锁。
席朝樾沉敛神色,勾唇淡笑,果然激将法好用。
她向来喜欢和他唱反调,尤其是这种能对他落进下石的。
暖气充足的车厢里,郁听禾身体很快回温,扬起头,挑不出瑕疵与任何错处的浓颜五官美得傲气又明目张胆。
刚准备命令他开车,眼前忽地被什么遮挡,笼下层薄薄阴影。
来不及呼吸,与他的距离只有咫尺近。
清晰地甚至能看清他垂落的长睫和那层淡淡投在眼睑上的阴影。
郁听禾微微怔住,鼻尖悄然侵入的气息莫名让她想起,半月前札幌的那场暴雪,柔白的雪粒落在皮肤上清冽融化。
多久没有过这样的距离,温热的呼吸敛过彼此的面颊,带起丝丝酥痒。
不能再近了,郁听禾眸色轻微波动。
“安全带。”平静的嗓音言简意赅。
同时也粉碎几分不该有的旖旎暧昧。
席朝樾伸手,从侧边扯下安全带。
拉紧,扣上。
坐回驾驶座后,伸手将暖气调低了些,踩下油门。
缓慢心跳恢复正常值,郁听禾侧脸偏向窗外。居然这么有当司机的自觉,还给她系上安全带了。
刚刚差点心生歹念,要揍他一拳。
仪表盘的幽微蓝光半明半昧,像是陷入无尽沉默,车内总有股说不出的怪异与尴尬感。
“我不会和有男朋友的人在车内热吻的。”席朝樾冷不丁地来了句,“要不然新闻该说我出轨成瘾了。”
“?”
故意的,是故意的吧?
郁听禾忽然明白过来,连同刚刚的靠近都是为了反击她前面取笑过他的新闻事件。
“席朝樾,你可真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小肚鸡肠又斤斤计较的小心眼,幼稚得不行!”
郁听禾长出一口气。
终于有机会把这些打了八百遍腹稿,排练演习过无数次的话都给说出来。
爽了,不内耗自己果然浑身舒畅。
席朝樾淡淡瞥她一眼:“每回都是这些词,没点新鲜的?”
“?”
一口血又蹿到胸口。
沉甸甸的,几乎要让她窒息。
路灯落下的影子透过车窗在她脸上交替闪过,郁听禾手抵在胸前深深吸了口气。
等着,她迟早要让他像自己今天一样哑口无言。
-
高空之上,银白客机破云而过。
翻涌的云层划出一道凝结航迹,由深到浅,逐渐与天空相融。
法国阿威尼翁。
南罗纳河谷地区重要的文化旅游中心,Zoeet酒庄和葡萄园正坐落其中。
郁听禾身着工作服和随行人员在庄园内视察。
风扯碎的枯藤已经被工人整理至一旁,泥土混着酸腐气息,踩下去浑浊湿泞。室内情况好上许多,维尔利斯和郁听禾汇报物料方面的情况。
受当地愈发严格的资源保护政策,目前优质橡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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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应趋于紧张,而橡木很大程度影响了葡萄酒的酿造水准和产量。
突然的铃声打破严肃交谈的氛围。
郁听禾用流利的法文和旁边的人说了声:“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因为还要回来,她没走太远。
上午已经陈少钦打过一次电话,中途有事挂过一次,这次再接听郁听禾声音不免冷淡:“什么事?”
陈少钦声音有些急,求饶地和她道歉:“宝宝你终于接我电话了,我检讨,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前天来我们学校了,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会立刻回去。”
郁听禾微愣:“你怎么知道我去了?”
“那天你在我们学校思明楼下,有人拍了照片挂表白墙了,我刚刚才看到。”
他正准备入睡,刷到照片的瞬间困意全消,脸色有些僵硬。
走出寝室准备打电话的那几步,预想了最坏的可能。
还好看评论区说她来来很快就走,也还好他那天不在学校。
穿着单薄睡衣,他背倚着栏杆,放低声音问道:“之前你总说懒得来学校,怎么前天怎么来得那么突然?”
“正好有车就过去了。”郁听禾说。
“你自己开车来的吗,我看照片里是辆阿斯顿马丁,超级帅啊!”
照片昨天被发到表白墙的时候已经炸了。
不仅是因为郁听禾,更因为那辆超百万级的SUV。由于全程席朝樾没下过车,评论区激烈争吵后分成两派压,是富婆还是包养。
他知道她家底深厚,不是二代就是三代,恋爱期间一直尽力给她提供情绪价值,哪怕知道她对自己并未有多上心。
不过没关系,他也不多。
“朋友送我过去的。”郁听禾声音几分骄横,“结果你还不在。”
“对不起,对不起。”
故作镇定的陈少钦没意识到自己的音量提高了不少,男生宿舍楼总共十二层装有电梯,但楼梯间并非无人经过。
他问:“明天有空吗,我记得上次你说有家想去的咖啡厅,明天我买花和礼物给你道歉。”
郁听禾没什么兴致地扫过眼前木桶,仰着头想了想说:“过几天再说吧,我现在在法国,这边有点工作。”
“好,我等你回来。”
外国人工作时极其注重私人时间,有时也会导致沟通效率变差,以及办事效率极慢,光是修建的审批流程就走了好久。
郁听禾在法国呆了将近一周。
好在有维尔利斯很详尽的市场调研,整理成分析数据,给郁听禾下一步决策提供了很多思路和依据。解决完目前最大的问题后,对酒庄后续规划她心中已经大致有数,因此没再久留,直接回国了。
机身平稳落地北城苍龙机场。
国际航班长达十几小时的飞行距离,同机人蔫了气般皆是倦色,然而郁听禾从出机舱起就走在最前,步伐稳健有力。
打开手机恢复信号,消息纷涌传来。
等消息缓冲完,她看到一条陌生的微信申请。起初没太在意,因为私人微信,看到没有附带申请信息点了拒绝。
没过多久,那个账号又发来申请。
——我是陈少钦女朋友。
郁听禾通过之后,对面没说话,只是不停地传照片。
两人的模样穿着高中校服时的青涩稚嫩到酒店雪白被单下的亲密无间,这些照片像一条时间轴清晰地记录了他们经历的这许多年。
算算大约五年不止。
也许身处不同城市,到后面合影变少,更多的是聊天记录。
渣男头像倒是挺长情这么多年一直没变。
郁听禾从刚开始的恶心生气到后来唏嘘可笑,重合的时间线里。
他对自己热烈追求奉承讨好的那段时间,另一个女孩正在经历反复的冷暴力。
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从无话不谈的热烈到只剩日常报备的冷淡,从极致的想念到没完的吵架与埋怨。
所以时间和真心的参照物是什么呢。
4. 日落时分
日落时分,飞机起落的轰鸣声依旧喧嚣。
行李箱滚轮沉闷转动,出机口人挤人推搡着往前。
蔡叔远远看到郁听禾身影,立刻跑过来,快步接过行李箱。
“谢谢。”郁听禾淡笑。
“还是送您到抚沅路吗?”
郁听禾“嗯”了声回应,跟着来到停车位。
车的风格似乎随了主人,线条凌厉的暗黑色莱肯如同蛰伏的猛兽,蕴藏着犀利的攻击性。
蔡通海手戴白色手套,拉开车门后身形微弯。
司机经过专业培训,对各类豪车车型都很熟悉,但真正坐上驾驶座时还是会心颤。
蔡通海有些犹豫地问:“小姐,您刚结束长途飞行,要不要回去休息?”
郁听禾收回落在前方车牌上的视线:“没事,我不累。”
她在飞机上已经休息好了,头等舱有独立包间配双人大床,郁听禾的睡眠时间通常在五到六小时,淋浴之后睡眠质量不会太差。
即使偶尔短眠,也能保持整天拥有充沛精力,她一直将这种充满干劲的状态归功于常年坚持运动。
“好的,我现在送您过去。”蔡通海说。
超跑车身贴近地面,几乎与大地相融,能带给人更强烈的速度感,郁听禾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景物,视线逐渐出神模糊。
其实细想,早些时候她应该已经发现过陈少钦的不对劲,比如几次她提出要去他学校时那紧张的神色,比如朋友圈截图里显示的分组可见,比如约会时急不可耐暗示去酒店。
交往最初郁听禾甚至问过他是不是处男,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是初恋。
看上去气质干净,神色倦倦还颇有少年气。
结果是个给口破锅还得配个盖的死渣男。
自己咖啡馆里呆着去吧。
郁听禾冷笑了声,说:“蔡叔,不去抚沅路了,回家吧。”
“好嘞。”蔡通海咧嘴笑了一下。
她低头,指尖轻点,将手机调成静音。
大约一个小时后,回到郁宅时暮色渐暗。
莱肯缓缓驶入地下车库,在右侧空出的位置停下。
车灯闪了几下,引擎震动声随之熄灭。
冷冽光泽的地面清晰画列整齐的车线,四向延伸的墙面装饰着线条细腻的艺术浮雕,通风系统持续运作,驱散了地下空间的沉闷。
车库前后通行,左侧规整停放的车辆只占一半,其余皆空。各类车型安静停放,没有繁杂镀铬装饰与夸张尺寸造型,经典的黑色并不夺目。
这些古板又无聊的商务风黑车,属于家里除郁听禾之外的所有人。
郁听禾是郁家唯一工作不具束缚性,日常不需要低调出行的人。
她对自己更是没什么自我约束。所以,整个车库所有奇形怪状又极其拉风的跑车全是她的。
在右侧,停了整整两排。
郁鸿义对她的要求是,停满半边不许再买。
目前只剩最后一个车位。
郁听禾再三斟酌,迟迟没下手填满这个位置。
蔡通海从后备箱中拿出行李。
郁听禾问了句:“刚刚路上好像看到我姐的车,她是不是回来过了?”
“是的,大小姐中午在家陪老夫人用了餐,至于什么时候走我不知道。”蔡通海回答。
司机之间轮班制,会互通消息,郁岩青日常出行工作没用家里的司机。
“哦,我还以为要元旦左右才能见到她。”
还未走进观月园,郁听禾就与准备出门的苏比撞个了满怀。
看到她回来,苏比发着“呜汪呜汪”的声音,冲过来用身子蹭她的腿。
“我来遛吧。”郁听禾笑了笑伸手接过小涂递来的狗绳,缠套在掌间。
拉紧蹲下,大力揉搓着苏比的脸,反复几次后说:“走吧,我带你跑两圈。”
苏比对跑字很是敏感,刚听见身体就已入运动状态,撒着腿要往前。
它现在的年纪不需要那么大的运动量,并且身体原因不能跑得太快,郁听禾牵绳控制着它的速度,时不时收紧停下。
适当地跑了一圈,减缓脚步看向苏比,果然它已经气喘吁吁,模样疲惫。
慢慢走着,郁听禾让苏比在前面带路,她拿出手机看了眼。
刚打开,几十通未接来电和语音电话。
几乎快把她的手机打爆。
:::::::【宝宝你到哪了?】
:::::::【快五点了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要不要我帮你先点咖啡?】
:::::::【五点了,你要晚点来吗?】
17:13【/语音电话】×2
17:15【陈少钦未接来电】
:::::::【是不是路上堵车了,今天路况好像是不太好】
:::::::【/语音电话】
:::::::【宝宝你别吓我,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
:::::::【是不是我做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你骂我打我都可以,别不理我啊[/着急]】
:::::::【我好担心你啊,快接电话】
17:45【/语音电话】×3
17:51【陈少钦未接来电】×5
他甚至换了几个陌生号码打给她。
在长排的红色未接来电中,郁听禾瞥见了个名字,半小时前来过两次电话。
有备注,是她曾经的雪友。
郁听禾忽视陈少钦,点下通话回拨按键。
秦悦可:“禾宝,你终于接了,我还以为你换号码了!”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郁听禾猜想是有事要找自己帮忙。
果然下一句。
“你最近有空吗,十万火急!”
“怎么了?”郁听禾问。
“今年冰雪赛在青骛山的奇南雪场举办,你知道吧?”
冰雪赛全称雁州省全民冰雪运动公益推广赛,是由省政府联合北城文旅局与官方冰雪协会,为推广冬季全民上雪的一项赛事。
奇南滑雪场位于黄金雪线北纬45度,是北城唯一具备赛事资格的滑雪场。
“我知道,你们最近应该忙得不行吧?”
秦悦可:“是的啊,头大得要死,最近我们开幕表演的一个主力滑雪手摔了,至少要卧床半个月,我总不能让他带伤上场吧。”
“所以你想让我替他?”
“你有空吗?”
“可以。”
郁听禾是超级滑雪爱好者,夏季追雪的过程中遇到不少志同道合的雪友,平时不怎么联系,只会逢年过节微信上发发祝福,这种关系称不上要好朋友,但好像又比普通友情更纯粹些。
秦悦可把排练和宣传片拍摄时间发给她,郁听禾回了个“好”后,才慢悠悠点开陈少钦的对话框。
狂暴北极兔:【还在咖啡厅吗?】
狂暴北极兔:【我时差有些乱,前面在车上睡着了】
:::::::【宝宝你吓死我了,我刚联系了好多人找你,没事就好】
:::::::【我没走,一直在等你】
狂暴北极兔:【明天我再过去吧,今天很累】
:::::::【也行,要不明天我去接你吧?】
狂暴北极兔:【你有车吗,怎么接?】
:::::::【好吧,那我在咖啡厅等你】
然而第二天,郁听禾同样没去。
连借口都没换——
好累,不想去,明天吧。
第三天。
陈少钦冷脸坐在咖啡厅内,中途几次想走终究还是忍住。
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戏耍了,但郁听禾说这回真来了。
他只能压住心底的燥闷继续等。
目光紧紧关注着玻璃推门的方向,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咖啡台弥漫着豆子烘焙后的焦香,丝丝缕缕黏稠地牵扯着时间,仿佛每一秒都被拖得无限漫长。
“给这边上两杯美式。”
陈少钦倏地抬起头,眼前是一个男人的身影,很高。他的眸中闪过几分诧异:“不好意思,这个位置有人了。”
席朝樾拉出椅背,不紧不慢地坐下:“就是来找你的。”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木质桌面上,被切割成几块不规则的阴影。
陈少钦下拉的嘴角形成一道僵硬的弧度,刚想厉声质问对方的身份,眼眸扫过男人的袖口和腕间手表,话锋变得平和:“我们认识?”
“不需要认识。”席朝樾懒得绕弯子,直截了当,“她不会来的。”
陈少钦顿时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郁听禾,眉头紧锁,目光中的警惕加重:“和你有什么关系,她说了马上就过来。”
“那大概是来分手的。”席朝樾淡笑,声音颇有压迫感,“如果不是,你自己和她提。”
陈少钦面含怒气,语调上扬:“你谁啊,莫名其妙的,我凭什么听你的?”
席朝樾靠向身后的软垫椅背,姿态半懒不懒:“我是她哥。”
陈少钦表情瞬间凝固,原本紧绷到扭曲的脸有几分不自然。
之前和郁听禾的聊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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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有听她提到过有个哥哥,今天突然找他是为了什么?
他神色微变,心底的不安感变得更沉了。
不远处,黑色莱肯疾驰而来,稳稳停下。
这条街属于较繁华的商业街,来往经过的行人几乎都侧目而视,被它吸引,郁听禾推开驾驶座的车门,长腿迈步而下。
走进咖啡厅,浓郁香气扑鼻而来,她抬眼向内望去,视线顿住,高挑的眉写满惊讶。
靠窗一侧,服务员将两杯咖啡放下,说了声“请慢用”。
郁听禾脚步疑惑,慢走上前。
靠近后,大约只听到了谈话的后半程。
“……失踪个十天半月找不到人,她骄纵任性的脾气你能忍。”一声意味不明的哂笑让郁听禾没由来地冒火。
席朝樾继续说:“那她从小梦想在中世纪贵族庄园举办婚礼,定期要和朋友私人邮轮开派对,拍卖会上让她拿下天价藏品,这些你能做到?”
陈少钦下颌绷得更紧:“什么意思?”
“还不明显?”席朝樾语气淡,“你们不合适。再说简单点,你不适合她。”
陈少钦瞥见余光中的身影,想赌一把。
他攥紧手心说:“哥,我知道我和她家境差距大,但我不觉得这能决定一个人的一辈子,如果您今天是来劝我们分开的,我想请问您有尊重过听禾的意思吗?”
说话声好似更加诚恳:“我是真心喜欢她的。”
真心,他也配提这两个字?
郁听禾唇角冷冷扯出几分嘲讽笑意。
席朝樾仿佛也跟着笑:“那你的真心还挺多的,隔壁城市女朋友一份,学校暧昧对象一份,郁听禾一份,要不你再给我也分一份?”
陈少钦瞳孔微微颤抖,眸中坚定的意志不受控地垮了下来:“我没有,不是你想的这样。”
“十二月九号,乌柑酒吧。”席朝樾平直陈述,“调监控就没意思了。”
十二月九号,是她去学校找他的那天。
郁听禾脸色更沉,她原以为劈腿已经很过分了,居然还有胆学校继续乱搞暧昧,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脸,就不怕与他牵扯的这些人每人甩他一巴掌吗。
陈少钦还想要狡辩:“哥,我承认我之前谈过恋爱,但我已经分手了,没处理好旧的感情是我的错,我向您和听禾郑重道歉。从见到听禾的第一面起,我对她产生了深深的迷恋,我爱她绝对毫无保留,请你相信我!”
“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心虚?我听着觉得恶心得不行。”
郁听禾冷凝着视线往前走,硬质鞋跟踩着地面发出的每一道响都重重地撞在陈少钦的心上。
“你的女朋友受不了冷暴力提了几次分手,是谁腆着脸说不想分的?”
郁听禾眼中仿若利刃般寒意逼人,周身散发着无形的气场:“「我就是不想和你分手所以才劈腿,原谅我好不好」这句话又是谁说的?”
“什么狗屁逻辑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有理?深情都被你装完了把别人当冤大头?糟污扭曲的三观不如桥洞下的垃圾,回收你物种进化都得退步十公里,趁早多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多恶心!”
周围的人好奇又紧张地窥探着眼前“暴打渣男”的大戏,骂太好了,有人甚至拿起手机录像。
席朝樾:“……”
他不动声色地将面前咖啡往前轻移。
“令人作呕的死渣男!”郁听禾顺手抄起咖啡往前一扬,腕肘用了力,杯内咖啡全都稳稳地泼到陈少钦的脸上。
“我艹——”
陈少钦怒吼了声,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过脸,白色的棉服上的痕迹变得更多,头发挂着水珠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你他妈干什么!”
他狠狠一拍桌,紧握拳起身与她对峙。
郁听禾既然敢泼,就敢承受对方的怒火。
如炬的目光直直与他对视,怒意与克制的理性.交锋,两人剑拔弩张之间仿佛空气都变得压抑起来。
席朝樾:“我说了她过来也是要提分手的。”
气氛到达极点后猛地断开,陈少钦突然冷静。
一对二,自己必输。他咬紧牙关忍下这口气,一脚踢开凳子往卫生间走去。
然而紧绷的气息并未消散。
郁听禾带刀的视线转移,寒光落在席朝樾身上:“还有你,装完了吗?”
“造谣很有意思是不是,说话的时候怎么不伸手摸摸胸口的良心还在不在 ?这么想当我哥,也不低头看看自己够不够资格?”
“居心叵测的跳梁小丑。”
桌上另一杯咖啡被拿起。
哗——
5. 雪板烟花
“哈哈哈哈,听说你在咖啡厅让人给扇了?”
“……”
暗红的真皮沙发上,栾宵笑得四仰八叉。
二楼私人区域的门被合上,彻底隔绝了楼下的乐器和演奏声,整个房间只剩他的笑。
几天前不知道从哪个营销号开始传出的谣言,网红咖啡厅里女生捉奸发现自己男朋友出轨男的,一怒之下把两人都给扇了。
虽然视频很快下架,但有人手快保存,私下仍在传览。
视频里人脸被打了码,但声音没有。栾宵很快听出女生是郁听禾,通过衣服和手表发现其中竟然还有席朝樾,顿时乐了。
今儿特地把他叫来准备嘲笑一通。
席朝樾坐着却不显气势弱,反问:“谁的巴掌打谁的脸?”
“啊啊,是咖啡是咖啡。”栾宵肩膀持续颤抖,还是没憋住,“哈哈哈笑死我了,从没见你那样狼狈过。”
如此脱离掌控的场面,还是郁听禾敢想敢做啊。
席朝樾目无波澜地睇他,缄默不言。
前段时间酒吧发现端倪后,好心找人调查了她那男朋友,怕她分手的决定不够强烈,他先找了那男的让他自己想清楚。
结果到她口中却成了“凭什么干涉她的感情生活”。
自己成上赶着多管闲事了,真是够讽刺。
墙面的复古铜镜映出对面整齐排列的酒瓶,空气中威士忌和淡淡雪茄的烟丝气相缠。
席朝樾不怎么耐烦,问:“没酒吗?”
“有是有,但你不能喝。”栾宵摸了摸下巴说。
他嗓音冷沉:“你要倒闭了?”
“怎么可能,你等我会。”栾宵几步跑到大理石桌前,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两张票。
走过来拍到席朝樾面前:“你看这个,昨天我花了五倍价格才找黄牛搞到的票,别浪费了,一会你开车。”
深蓝的票面上背景画着雪山、花瓣和速滑运动员,旁边还有两个喜庆的吉祥物。
上方写着大字——雁州省全民冰雪运动公益推广赛开幕仪式门票。
时间就在今晚。
“没别人了?”席朝樾扫了眼说,“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有人我还找你?两张连号票还看不出来吗?”栾宵坦然解释,“我被鸽了。”
席朝樾见怪不怪:“前女友?”
“嗯,中午就回苏城了,简直一秒都不愿多留。”
原先席朝樾还不知道这人是个如此的痴情种,直到月前他白月光前女友来到北城出差,几次酩酊大醉快把胆汁给吐出来,还在发疯。
那次的新闻后座躺着的就是他。
栾宵清冷的脸上有几分忧郁,高阔身形像是压抑着难言的情绪。
视线不经意掠过票的位置说:“不看拉倒,咱俩去难道不行么。”
席朝樾张了张唇,立刻被他打断:“我已经被爱情抛弃了,前几天车还给撞了,哥们别再让我失望行不行?我这脆弱的小心脏真的承受不了二次伤害。”
“……”席朝樾勉强点头。
栾宵走到小吧台前,取了颗冰球放入玻璃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倒入后瞬间沁满凉意。
修长的手指拿起酒杯时有些苍白,酒入喉咙刺激着感官满是苦涩。
栾宵透过玻璃窗往楼下看去。生活太苦,还好眼前事业能暂且安慰他。
席朝樾:“可能有件更糟的事,你听吗?”
栾宵语顿:“你真是一点都不放过我。”
席朝樾身体微向后仰,侧颜冷淡:“最近得了个消息,忻花区有个幼儿园因为道路改建要搬迁,地址也许就定在你这附近。”
栾宵定定地站了几秒,一句“卧槽”差点脱口而出:“我真要倒闭了啊?”
月底圣诞刚过,节日氛围依旧很浓。为迎元旦,酒吧推了一系列面向学生的活动,依靠着附近几所大学,生意还算不错。
这要来个幼儿园,酒吧还干个屁。
“公办的还是私办的啊,幼儿园开起来家长不得把我投诉死。”
“不是,我前几天才被消防查了要求整改。”栾宵几乎要跳起来,控诉道,“我们正正经经开酒吧,不搞黄色不搞赌博不搞毒品,赚钱本来就不容易,这下直接断我财路几个意思?”
“关了不是正好。”
席朝樾对上他困惑的眸色,语字清晰:“去苏城吧。”
栾宵猛地怔住,胸口如同被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呼吸变得迟缓:“不能去,我和她分的时候闹得有些难看,她很讨厌我。”
他的眼眸深邃而黯淡,仿佛蒙上一层轻薄的雾,隐藏着不愿被人捕捉的情绪。
有些年少的梦,是放不下也忘不掉的。
困住的人必将至死方休地追逐,也许只剩一个背影。
席朝樾双腿分开了些,椅背支撑着他修长的身躯,态度漫不经心。
“你眉毛下面挂着的是什么?”
“眼睛啊。”他的眼睛满是迷茫。
“再下面呢。”
“鼻子。”他抬手摸了摸鼻子。
“再下面。”
“嘴巴啊。”栾宵皱眉更是困惑。
席朝樾下颌轻抬:“还知道自己长嘴了就行。”
“不解释不行动她永远讨厌你,又或者早八百年前已经放下你,你自个在这边自怨自艾、半死不活的有什么用?”
栾宵愣了愣,倦怠落寞的眸色瞬间被点燃,鞋子不小心踢到旁边的椅子,地面划出一道短促的响声。
“兄弟,你说得对啊!有什么误会是不能说清的!!”
他扬起的唇角带了丝决然笑意,下定决心:“等我有老婆了,一定封你当头号伴郎。”
席朝樾挑眉:“这么笃定比我快?”
“你连个暧昧对象都没有,这我还能输?”栾宵背脊挺得笔直,动作干脆地拉起他,“走走走,看开幕式去,等会我多拍几张好看照片发朋友圈,让她后悔没来。”
-
冰雪赛开幕式位于北城体育馆,分会场设立于奇南冰雪世界。
时间定在12月31日这天,象征着共迎新生与蓬勃生长。它自筹备起就是一场备受瞩目的盛大赛事,承载着雁州人民期望向全国,甚至全世界展示多元的雪上运动与体育精神。
假期前的傍晚路上几乎没有不堵的地方。
所幸到达体育馆的这条路,早上起交警已经开始管制交通,进入这一块车速总算顺畅起来。
他们到得晚,车只能停在很远的位置。
等到步行到达会场时,开幕仪式已经进程过半。
“总算是到了,北城的交通真是吓人。”找到座位的时候栾宵长叹了口气。
席朝樾:“不知道有没有罚单。”
栾宵:“大哥,算我头上行不行?”
现在是运动员入场时间,会场里的欢呼声、鼓掌声不断,几次淹没他们的交谈声。
“中国代表团来了!”
播报员一声“China”落下,观众席几乎所有人都自动起立,随着交响曲渐强,人头攒动,现场一片沸腾。
孩子手中挥舞的旗帜最为热烈:“妈妈!中国队来了,他们好高啊!”
主持人继续解说着:“中国代表团的旗手是……”现场起伏的欢呼与呐喊形成一股震撼的声浪,久久回响,胸腔震荡。
“还好没错过咱们中国队。”栾宵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小孩那拿到了小旗子,他给席朝樾也递了个。
开幕式后半程主要是节目演出和点火仪式。
这次开幕式不再像以往一样套用模式化的表演方式,无论是灯光,演出形式,呈现出的氛围都满满科技感。
栾宵拍照积极,嘴也没闲下来,除了夸就是问,和旁边的小孩都能聊得热火朝天。
回头时忽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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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到好像有些冷落好友,毕竟对方还是被自己临时拉来的。
栾宵身体往席朝樾方向倾了倾,挑起话题:“问你个问题啊,你跟你的小青梅从小关系就这样吗?”
“我和她关系怎样?”
“就是,”栾宵不知道怎么解释,“她以前打过你没?”
“她为什么打我?”
席朝樾又将问题抛回去。
“她看着不好惹的样子,然后你又……”停顿的几秒里包含了很多想说的话,“总之,之前在美国刚和你们认识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俩是情侣呢。”
席朝樾:“我说了几次是邻居家的妹妹你不信?”
“我以为你的妹妹是那种情趣说法。”他挠了挠头发打哈哈笑着,“你俩遇上就吵架,看视频里她泼咖啡的架势,我觉得如果有天对你动上手也没什么奇怪。”
栾宵越想越来劲:“还真是很少见能治的了你的女人,哪天你帮我牵线和她吃顿饭吧,我得向她请教请教。”
席朝樾冷眼斜睨,凉飕飕的目光让栾宵正经了些:“我是说向她请教怎么打直球,很少见像她这样行动力超强的人了。”
“你没她微信?”
“有是有,但我俩没很熟不是,突然邀请她吃饭太冒昧了,虽说她刚分手,但我马上要有女朋友了,还是得避嫌啊。”
“……”神经。
“这北城真是邪了门,我回来半年多了,和她一次没见上面,倒是和她男朋友见了好几次。”
席朝樾提醒道:“是前男友。”
“嗯?”栾宵歪头,微蹙的眉下表情笑又止。
开幕式舞台的文艺节目不仅别具生动地展现强又自信的民族文化,同时还大量使用先进的科技,通过数字AI,裸眼3D等技术虚拟增强现实,巧妙地将主分会场跨时空相连。*
当奇南冰雪世界数以万千飘落的雪花出现在体育馆内的时候,场馆再一次爆发沸腾轰鸣。
夜幕笼罩的奇南雪场,天空被灯光渲染成深邃的钻石蓝,地面冰雪依旧晶莹剔透。
雪道顶端整齐待发。
音乐声起,领头的滑雪手微微屈膝俯冲向下,雪板压刃摩擦溅起了薄薄雪雾。
细看那层浅白烟雾后竟尾带金紫色光芒!
固定在雪板后侧的烟花刹那间簇拥绽放,倾斜切坡滑动时身后的轨迹如同星河在流淌,雪镜的金属边框泛着银亮冷光,她张开双臂迎接风,风声仿佛在她衣袖猎猎作响。
身后跟随的滑雪手们手持烟花,大片的火星坠入板刃切割出的粉雪中,盛满星光的雪屑折射出橙紫光斑,从天而降的流光瀑布压山覆下。
神秘,绚烂,自由。
将会是奇南滑雪场带给世界的初印象。
“我的天这是什么大型黑科技,冰雪世界直接搬到我面前了?”
“还能在室内沉浸式看室外滑雪,好爽啊!”
“为什么我感受到了雪花,哪来的?”旁边议论声不断。
奇南山顶的风好像真的吹到了场馆内,触碰到他的眼睫,凉凉的。
席朝樾忽然说:“你见到了。”
“什么?”栾宵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提了提唇,轻笑:“郁听禾。”
栾宵重新看向雪道,惊问:“前面滑最帅的那个?”
郁听禾滑至坡中跳台,屈腿积蓄力量。
腾空跃起,触板,旋转翻身。
稳稳落地时雪服褶皱间的细雪簌簌抖落,压灭了烟花所有光亮,她逐渐放缓速度隐身人群之中,完成自己的谢幕。
-
眼前起跳的身影似与记忆的片段重叠。
脑海中按下播放键——
是旋转、摔跤,是摔了后、起来继续又摔。
是一遍遍重复挑战超难度动作,是眼神坚定从未动摇。
只是她最终,还是没能走上职业滑雪这条路。
6. 黑色绸缎
如果夜幕是块巨大的黑色绸缎,那整个冰上世界就是被施了魔法的童话梦境。
一幢幢浩繁冰雕拔地而起,红紫橙绿的彩灯环绕着城堡、冰塔,纵横交错的冰道如同游鱼蜿蜒向前。
远处的巍峨雪山与巨型摩天轮遥望辉映。
雪场这片区域搭建了舞台,受到管控仅凭邀请函入内,因此今天的人流量相较平时少了许多。
郁听禾解开雪镜向上推,溢出的温热呼吸迅速凝结,灰银色镀膜镜片边缘蒙了层淡淡水汽。
她弯身,动作熟练地解开雪板固定器,金属扣分离。
单手拎起板子,挎在腰侧往室内走去。
身旁的其他滑雪手来自同个俱乐部,彼此相熟有说有笑,郁听禾走在最前,脚步快。
接待区的暖气由外而内逐渐过渡,愈发变热,几缕散落的发丝贴在她薄汗浸透的脖颈上,专业速干衣带着轻微压力,紧贴着吸湿排汗身体并不黏腻。
郁听禾将雪板侧放在一边,解开厚重的滑雪服,随后依次拆卸其他装备。
咚咚咚——
身后传来几道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她回头。
秦悦可举着庆祝的姿势,拍了几下手掌,欢呼:“今天真的超级完美,超级成功,非常感谢大家!”
“真的,今天任何失误都没有,就连后面的彩烟也是最理想的一次,太好了。”
“所以说排练的时候太担心真的没必要。”
“你还说呢,我差点就撞上你了,万幸啊没搞砸。”
“那不是没撞上么。”
“多亏我技术高,反应迅速!”
众人沉浸在欣喜的情绪之中,笑声盈满休息室。
秦悦可:“辛苦大家了,一会到自助餐厅吃点东西,结束之后冰雪世界有烟花秀,想自己放的人可以去钟楼前的自由燃放区。”
“免费的吧?”有人问,“那我可不客气了。”
秦悦可说:“尽管敞开吃,烟花也是免费的,上边报销。”
他们很快将雪板归整叠放在架子上,出发去了自助餐厅。
郁听禾的雪板是自带的,换好衣服后找了张湿巾,轻轻擦拭着被焰光熏暗的地方。
秦悦可走到她的身边,拍了拍肩:“简单弄弄就好,反正在下边看不见。”
郁听禾懒散抬眸:“不是你的雪板不心疼是吧,还有胶粘着呢。”
为了让烟花牢牢固定在雪板上,横横竖竖打了许多胶带。
“谁让你大小姐脾气用不惯普通板,你看他们手一丢,人就走了。”
表演所用的服装和装备都是上头拨了资金统一采买,预算实在有限只能租赁旧板。秦悦可了解郁听禾的习惯,在她来前特地提醒了。
没曾想她带的是最宝贝的那块板子。
“你不懂,这是我战友。”她眼眸倒映着暖光,高挺利落的鼻梁切分明暗光影。
并肩作战的日子无数次飞驰,皑皑雪道,凛冽风中。
是它陪着她探索、征服、冲破未知。
“行行行,”秦悦可无奈地笑,“等会烟花你看吗,没别的事就留下吧,今年烟花秀换了合作商,会很精彩。”
“几点?”
“计划是十点。”
奇南雪场和郁宅都位于北城西侧,距离其实挺近。
她自己开车来的,时间不急。
点了点头应下了。
秦悦可:“正好,这次的烟花合作商也是我的好朋友,她最近想学滑雪,性格很乖很好,一会介绍给你认识。”
郁听禾侧了侧脸:“秦部长今年权力这么大,烟花商说换就换?”
“少来,今年是老领导退休,所以才有施展的空间。”她感慨道。
前几年别的城市因为各种话题全网爆火后,极大地拉动了当地的旅游业,北城曾经也有过合适的机遇,但当时政策缺乏创新性和灵活性,没能展现出特色,短暂掀起水花后又沉寂了下去。
今年借着冰雪赛融合了人文与科技创新的主题,城市宣传工作可算是狠露把脸了。
“答应我的报道别忘了。”郁听禾提醒。
“写写,你免费来给我救场我记着呢。”秦悦可不带犹豫地说,“不过得过段时间,最近热度都虹吸到了奇南雪场,宣传你的估计效果不会太好。”
“都行。”郁听禾背起雪板,手搭她的肩上,“走吧,认识你的朋友去。”
整个接待中心分了四块区域,之间通道相连暖气充足。
走入自助餐厅,游客明显变多,宽敞明亮的空间内各式各样色彩鲜艳的滑雪服不断穿行于餐区。
秦悦可很快在其中发现了穿搭精致于旁人的两个背影。
她们站在海鲜区前等待,增氧池咕噜噜冒着小泡,溅起一些水花。
尹柯往后退了退,有些嫌弃:“这里的刺身吃着像水一样,海鲜品质也没多好,雪票还收这么贵。”
旁边的人回她:“毕竟来这是滑雪的,吃是次要,我觉得挺新鲜了。”
尹柯怪异地看她一眼:“这就算新鲜了?你是不是没吃过好的啊?”
“改天我让人送条蓝鳍金枪鱼来让你见见世面。”
“……”
秦悦可一声轻嗤:“现在了还想不开吃金枪鱼呢,等会你别理那人,旁边那个才是我朋友。”
郁听禾视线划过去,女生侧脸,皮肤白皙细腻,池水淡淡波光映在她的脸上,添了几分灵动。
眉眼,鼻线到唇峰,是个熟人。
“星雪。”秦悦可喊她的名字。
纪星雪回眸看过来,目光明显愣了几秒。
微笑着温润又明朗。
尹柯不认识秦悦可,也不知道她身份。
但她认得旁边的郁听禾。
眼神连着向上白了眼,对两人都没什么好脸色。
秦悦可忽视她,对纪星雪介绍:“这是我和你说的滑雪大师,郁听禾,她自己有个雪场,你跟着去她那练人少些。”
“听禾,这是……”
“我们认识。”郁听禾说。
“嗯?认识啊,那太好了。”秦悦可惊喜。
“是的,我和听禾是朋友。”
纪星雪说完顺带要给她们介绍尹柯。
“不用了,”尹柯语气微冲,“庆沅一中的风云人物谁不认识。”
郁听禾轻挑着唇笑,没说什么。
“北城这么小?”秦悦可觉得挺有意思,“那正好了,没什么好破冰的,你们聊着我还有工作。”
纪星雪点点头说了声“好”。
秦悦可忙人一个,匆匆离开。
“你知道我雪场位置,到那儿如果我没在,找雪场经理也行,他会给你安排。”
郁听禾不想在这多呆,对纪星雪说完后转身就走。
“假清高什么。”尹柯满是不屑,“你要滑雪我给你请老师啊,找她干嘛?”
纪星雪敛眉,略显苦恼:“我就是随便玩玩,刚决定的。”
见郁听禾走远,尹柯继续说:“那你也别找她,她这人人品不行你没发现吗?上次在你生日宴上故意把席朝樾叫走就是为了让你丢脸。”
“没有什么丢脸的,我本来也没邀请到他。”
尹柯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会这么软柿子,你小我们两届很多事不知道,但应该也听过一些吧?当时我和她还当过一阵同桌……”
纪星雪脸上闪过几分讶异。
尹柯滔滔不绝,边走边说,原本凑近压低的声音越来越放肆。
“……就是她横在中间导致席朝樾和叶疏桐才三天就分手了,等席朝樾出国果然两人美美在一个城市。还有你听说她前几天的事了吗,当众泼人咖啡,这人是不是暴力狂?”
拿着餐盘经过时郁听禾听了个大概,觉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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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
缓缓睨过去,嗓音很淡:“还喜欢着席朝樾?看到他被我泼咖啡你很心疼?”
又是一段由他惹起的孽缘。
郁听禾顺手把餐盘放在一边,手里的餐刀在指尖转了个个儿,寒光凌厉闪过,金属与瓷器“哐”的碰撞声像是一道警告。
尹柯脸色霎时不好看,喉咙被堵住,半天憋了句:“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了?”
“噢?那你这么看不惯是……”郁听禾故意停顿,弯唇勾着笑,“想亲自给他擦脸。”
尹柯双眼瞪得圆,声量不自觉拔高:“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就是在心疼那件衣服?”郁听禾笑得更是随意,“要不我把他家地址给你,你过去应聘保姆的时候正好问问,那天的衣服要是没丢没准可以留给你珍藏。”
尹柯柳眉倒竖:“你有病吧!我说的都是事实,你明明和他青梅竹马非装不熟,从高中装到现在是不是有病?我们星雪那天开开心心过生日,结果快被你气死了!”
纪星雪皱眉:“别说了行吗,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生气了?”
尹柯:“原本你不是打算邀请席朝樾跳舞?他走了之后你就没邀请别人,不是生气是什么?”
纪星雪脑海中猛地跳过几个那晚的片段,书房里厉色呵斥,红目争吵,怒吼和叹息……
和外人她不想说也不愿说。
“你针对郁听禾真的是因为站我这边吗?”纪星雪冷目微垂,“我不会讨厌她的,你能不能不要再拉上我,更不要代表我。”
脸上愈发挂不住,尹柯呵声道:“我真是真心喂了狗,好心没好报!”
怒地起身愤然离去。
气氛静了片刻。
郁听禾错开眼,视线落到纪星雪身上。
她表情泛着苦,尴尬得哭笑不是:“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她会这样。”
周围来往经过的戏谑目光,让她原本羞窘的面颊更加烧得滚烫。
郁听禾瞥见她的神色,问了句:“为什么说不会讨厌我?”
纪星雪一瞬愣怔,低垂眼睫,心微颤。
她抿着唇,生着怯,长长扇动的睫翼怎么也抬不起。
郁听禾挑眉,好似品出几分不寻常来。
本不是什么要紧事,就在她不打算继续追问时——
沉默许久的纪星雪轻声:“因为你是徐星禾的姐姐。”
像一段突然断裂的珍珠,那个名字突兀地掉落,带着轻微的破碎,钻得人心脏发疼。
纪星雪:“我们很早就见过,但那时候你应该不认识我。”
记忆恍惚间被拉远,将她与他的名字串在一起。
纪星雪,徐星禾。
模糊中有些画面逐渐清晰,是那次怯生生敲错门后惊慌的面孔。
郁听禾垂下眼,问:“你们是高中同学?”
仅此简单一句,酸意从鼻尖向上涌去,纪星雪唇瓣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微微点头时,她的眼眶已经湿润。
“你喜欢他是吗?”郁听禾又问。
不知过了几秒,又或是几分钟那么漫长,她低落垂睫:“暗恋算是喜欢吗?”
声音轻得像是在问自己。
她的家境本来不错,后来偶然踩中风口又翻了几番。父亲总命令她向上社交,可是到底多上才算到顶呢。
似乎怎么也不够。于是她的婚姻成为了最有用的攀登筹码,要她登云顶,要她不坠落。
却不问她是否喜欢。
不过,也不会再有喜欢的可能了,所以是谁都一样。
纪星雪双眸轻闭,稳住心神后问道:“听禾姐,明天我去不了墓园了,可以请你帮我带一束花吗?”
郁听禾微抬起手欲言又止,最终放下。
她知暗恋的苦涩,像潮水漫过不断褪色,却又在反复浮沉中渐渐深刻。
“好。”她说。
7.时间齿轮
砰——
一声尖啸划过银白世界,随后千万朵烟花斑斓盛放。
全息投影在空中精准定位了数亿个微型光点,浩瀚星云聚集成一条璀璨的银河光带。
生物荧光技术的烟花在降落时并未熄灭,雨点般地落在雪地之中,现实与幻象光影交织,浮动间波光粼粼。
郁听禾双手放在口袋里,仰头。
无数流光掉落在她漆黑的瞳仁中,明明灭灭却始终照不到眼眸深处的阴影。
夜空仿佛深海般迷离深邃,刹那间,似有飞机穿过那团光晕。
短暂的,像一道被遗忘的影子,消失不见。
郁听禾眼睫颤了颤,连同唇角一起垂下。
转身离开时,雪地间残留的脚印很快被交替而过的身影覆盖。
大约半小时后,超跑驶入车库,稳稳停下。
郁听禾关上车门,缓慢走向电梯,大理石地面光滑锃亮,阔步向前步调清晰可辨。
宽敞的车库里,一辆亮着尾灯的宾利格外明显。
郁听禾停了停,偏头看向驾驶座。
司机举着手机正视频通话,车内几声温馨交谈。屏幕中的童声稚嫩:“爸爸你开这么漂亮的车哇。”
“那是,这车可厉害了爸爸天天开,小宝好好学习,等长大了爸爸也给你买这么好的。”
“那爸爸你加油工作,今天就原谅你好晚还没回。”
“行,我加油工作,你在幼儿园加油吃饭好不好?”男人笑着眼神满是宠溺。
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保证完成任务!”
走到驾驶座旁,郁听禾敲了敲车窗。
司机一哆嗦,慌忙盖下手机。
“没事,你接着打。”郁听禾说,“我过来问问等会谁要走?”
“是岩青小姐。”司机口音打着转,差点忘说普通话,“她临时要我送她去机场,然后把车开回来。”
郁听禾眼眸一滞,笑容渐渐消散。
司机担忧地望着她,不明所以:“听禾小姐,你要用车吗?”
“不用,我刚回来。”
郁听禾冷凝着面色,简单落下一句后快步转身。
搭乘电梯到达一楼,轿厢门打开,视线往前延伸是黄铜雕花的入宅侧门。
踩在纹路细腻的波斯地毯上,厚实的羊毛极为吸音,鞋底与地面接触的每一步都变得静而无声。
郁家老洋房是典型的三层四院布局,入户中心花园景观对称,正朝南的主宅观月园略高于旁边两栋,亭廊左右相连月升园和星沉园,现分别是郁家老太太徐书达和大哥郁洲白独自居住。
郁听禾和郁岩青则随父母同住观月园,每栋房子相互独立分别配有管家打理。
走上楼梯,深棕色实木扶手触手温凉,她手扶着脚步急叩台阶。
鎏金铜钟倏地撞响,二楼转角处两人相遇,郁岩青手里拿着文件,刚走出郁鸿义的书房。
看到她时有些诧异:“听禾,你怎么在这?”
郁听禾站在那,像是要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
定定看着,问:“我回来睡觉,你呢?”
郁岩青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蓝西装,干练的黑发长度垂肩,简单中分后别在耳侧,两颗圆润的珍珠耳饰为整体强大的气场添了几分柔和。
她走近了些,笑意温和:“我这段时间好忙,明早有个科技峰会,你哥临时有事我必须得去。”
郁听禾语气别扭地强硬:“你之前明明说到元旦就不忙了!”
她知道郁岩青把工作看得很重,半个月前她国内外飞的时候,郁听禾特地要了她的承诺,说好元旦一定空出时间。
原来只有自己如此相信,对方会同样看重承诺。
郁岩青一怔,张了张唇:“我可能要失约了。”
想解释却有些不敢直视她的失望,轻叹声满是怅惘。
“你不是失约,你是骗我!”
郁听禾颤抖的眼睫浸了几分痛苦和哀伤。
“听禾别任性,我真的工作很忙。”郁岩青抬起手安抚,“之后我会找合适的时间,明天你先替我去看他,好吗?”
心像被重锤狠狠砸过,蔓延着刀钝的痛感,郁听禾决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迈向楼梯。
郁岩青眼神轻微失了焦,站定片刻,还是抬步下楼。
房间露台上,冷沉的夜风掠过枯败的花架,摇晃间发出细微断裂的声音。灰褐色调的天空上星星仿佛不断掉落的冰碴,不知疲倦地闪烁到凌晨。
郁听禾再睁眼,像是晨雾粘连了睫毛,艰涩万分。
她缓缓从床上坐起身,揉了揉额角脑袋依旧昏昏胀胀。
清水彻底浸透脸庞获得短暂的清醒。简单洗漱后,换上一袭低暗光泽的黑色长裙,柔和的面料设计简朴,外叠同色外套没有任何饰品。
她走到房间书架,从盒子中取出枚航机胸针。别在领口下方时,低垂着眸子冷而肃穆。
-
许是冬天,通往墓园的小径不见人影。
铁艺围栏侧,冷风像无处可归的灵魂,吹动树枝无奈飘摇。
脖间的暗灰色围巾抵挡着风,她低了低脸埋得更深。
顺着台阶一步步往上,直到最高处,心里暗想道,墓碑的位置这样高,也许他就能看得更远些了。
用手拨开碑台上方的积雪,掉落的块状砸到她的鞋面上,没太在意。
郁听禾弯身放下两束花,白玫瑰和向日葵,一束花瓣莹润如雪,一束根茎挺直层层舒展。花纸的色调暗,柔和的清香仿佛带了一丝哀婉。
口袋中取出手帕,慢慢擦拭着覆盖的雪霜。
照片清晰了少年的面容,他的唇角弯起一抹肆意的笑,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
朝气锐利的面庞坚定透着对未来的向往,明亮如星的双眸如同被阳光吻过般,充满了少年的无畏意气。
郁听禾摘下那枚银色胸针,放在了照片的正前方。
航天飞行明明是他最炙热的理想,却成了命运的终点,荒唐得像一场梦。梦里落下无声雨,浇灭了少年向上燃烧的生命火焰。
两年前,北城飞往京北的航线发生一起严重空难,这是享域航空近十年来罕见的重大航空事件。
政府迅速启动公共应急措施,派出消防、医疗、武警等重要救援力量赶赴事发现场抢夺黄金时间。
事故发生三小时内,享航高层紧急召开内部会议。
将官网调至黑白,首页醒目文字:我们正全力配合警方救援工作,绝不放弃任何生命,请大家与我们一同祈祷。
高空撞山坠落,飞机残骸狼藉遍布。
黑夜降临搜寻困难,生存希望近乎渺茫。
第四小时,所有与失事航空同机型的班次全部取消,由安全部门进行彻底排查,旅客退票手续费全额返还,并自动获得同航司不同机型的折扣券。
第十二小时,一则官方声明——经现场初步调查,暂时排除飞机安全性.事故可能,不排除自然因素和人为因素。航司相关部门已成立最高级别空难调查组,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查明真相。
与此同时,一段塔台录音泄露,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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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舆论彻底沸腾。
飞机出发的第一时十七分,塔台中心发现航行高度异常,几次尝试与其联系,传来的却是刺耳的电流与含糊人声。
有人通过专业设备尝试放大还原那段录音,模模糊糊中只有“不好”“来不及了”“怎么办”这类呼救词。
媒体闻风而动争相报道,点爆的热度将机长推向风口浪尖。
他的个人信息连同私生活被扒得干干净净。
47岁,拥有资深驾龄,累计飞行时间超8000小时。
生有一女,与妻子感情不和分居但未离婚,常年与同司一名空姐保持暧昧关系。
品行劣迹宛如威力巨大的核弹,评论的争吵声激烈碰撞。
AI生成的过分真实的事故画面很快被官方屏蔽,但热度仍在发酵。
“专家们”提出假想是否机长疲劳过载引发的事故,而网友们更加阴谋论地猜测机长是在实施报复或者已经被境外势力收买。
第十六小时,享航的第五场“紧急临时会议”特别请到了远鹰集团的郁鸿义参会。
当晚,远鹰集团向大众宣布,将与享域航空续签十年深度战略合作。
几家由远鹰控股的媒体矩阵发布《关于中国航空年度安全白皮书》,大量蓝V帐号转发扩散,以此证明享航是行业内事故率最低的航司之一。
稳住舆论后,相关善后工作也在进行中。
享航协同警方尽力阻止遇难家属到达事故现场造成二次心理创伤,并且分派数十名心理医生对他们进行疏导和安抚。
法务部门全程跟随,拟定的和解书不仅按照最高标准全额赔偿,还为遇难者直系亲属提供终身免费乘机等保障。
享航用24小时的“利剑行动”全力将负面影响降至最低。
这一仗打得极为漂亮,保住股市的同时向大众传递出,他们是一家对民众绝对负责的航空公司。
这次公关在行业内堪称经典。
网友们痛心、唏嘘,但终究无法彻底感同身受,当更多社会新闻发生时,这件事好像逐渐被大众遗忘,除了家属并没多少人还在关注,两年过去调查结果仍未公布。
微弱的声音哪敌得过猛兽吞食时的嘶吼。
丧仪举行的那天,是个雪天。
墓园入口处深深的车辙痕仿佛也在低叹命运的悲瑟。
镜头聚焦,闪光灯倾泻而下,长枪短炮纷纷对准郁家的每一个人。
作为遇难者家属之一的远鹰集团,竟一反常态地继续推进与享航的合作。
所有媒体都想了解更真实的内情。
到场的家族成员表情凝重,偶尔看向镜头,偶尔忙于接听电话,似乎都有更为重要的事。
那天,郁听禾始终站在最后,行进的脚步缓慢,比起那些刻意戴着虚假面具的人,道旁素裹银装的枯树反而更像沉默的守护者。
雪落在她的肩上,落在指尖,无情地融化。
唯有她置身于不再充斥喧嚣的悲伤世界,看着眼睫凝成的霜,模糊一片。
阴影从身后覆盖,明明很淡的气息却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扑面罩下。
微微抬起视线,是把黑伞。
郁听禾不确定地看向身侧,由暗转明的轮廓逐渐清晰,时间的齿轮紧紧咬合。
天空落下一两星点雪花,不经意间,丝丝凉意顺着皮肤蔓延开来。
卡在视线相触的那一刻,风也变得轻柔。
“席朝樾,你不忙吗?”
“嗯,不忙。”
他立于雪中,很淡地回应。
8.灰色胶片
褪色的时间胶片丈量着成长的间距。
他们三人的缘分还要从老一辈开始说起。
幼年的徐书达是整个部委大院唯一的女孩,脾气生得蛮横又娇气。
所有人长辈宠得不行,偏偏席烈看她非常不顺眼。
凭什么她一女的娇滴滴哭几声就什么都有。
自己不过是上树掏了个鸟窝,摔了几个鸟蛋就要挨板子?
简直没天理啊。
老爷子听到席烈搁这讨要天理,三两下把人丢进部队。
等你手里拿上了真枪实炮才有资格说没天理。
部队十数年生活,亲身经历过鲜血横流、悲痛交织的残酷场面,他终于明白老爷子说的是真理。
后来风云诡谲的商海里,他凭借狠厉手段书著了属于自己的商业传奇。
原以为命运错轨两人不会再有交集。
直到婚宴现场的宾客桌上,席烈又重新见到那抹近乎沉稳的身影。
这些年徐书达变化很大,收敛性格听从家里安排从了政。
巧的是自己的妻子与她竟大学同学。
一晃好多儿时回忆重现眼前,像玻璃罐里酿了一整夏的梅子,取出后浸满了酸与甜。
望向身旁的新婚妻子,相识到结婚不过数月,他却深刻体会到女人的哭声是有多大杀伤力。
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你腿软了,骨头也酥了。
难怪徐书达幼时总用这招,原来是真有效。
席烈淡淡感慨,不知如今她是否遇到属于自己的命定之人。
妻子庄秋蝶得知两人青梅竹马的缘分后,更是欣喜,与徐书达相约他们的孩子也要建立一段特别的情缘。
许多年过去,一直到庄秋蝶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徐书达才刚刚结婚,婚嫁对象是个从港城到内陆发展的男人。
郁荣之容貌气质算得上十足出挑,但有过一段婚史,妻子去世孩子留在港城。
她想不通徐书达自身能力家世不俗,眼光又高,千挑万选到三十岁,怎么选了他。
图他事业,成就,还是金钱?
这些徐家都不缺。
徐书达笑了笑告诉她,等了这么多年,不过是在期盼一份纯粹的真心罢了。
两人前后生下孩子,可惜都是男孩,想要联姻的心就此幻碎。
子辈没有缘分,于是他们将目光瞅向孙辈。
又是二十年,郁家那边欢欢喜喜生下双胞胎,席元修无论生男孩还是女孩,都能与他们搭上缘分。
盼了又盼,结果这孩子一根筋死轴,几年过去还在醉心学术研究。
庄秋蝶长叹,亲自为他选了才情、相貌、学历样样突出的梁家二小姐。
于是,时间悠悠转过几十年春秋,命运的红线终于将席朝樾和郁听禾紧紧缠绕。
两个孩子年纪相仿脾性相似,其实在得知婚约之前,他们关系还算不错。住得近,上学放学同辆车接送,偶尔骗过家长出逃去玩都是商量后一起行动的。
可是,不知谁在他们面前嘴贱调侃,有了老公老婆就不能和其他人交朋友了。
小小的孩子理解不了婚姻的意义,他们只能听出,原来结婚不是什么好事。
彼时,他们的年龄也到了能很有性别意识的时候,刻意疏远后相看两厌。
席朝樾自然而然开始和同性的徐星禾更加亲近。
徐星禾是郁听禾姑姑家的孩子,小他们两岁,尤其爱和他们玩,每次寒暑假来了后完全是赖着不愿走。
原本追在哥哥姐姐屁股后的小跟班,在他刚上小学时,光荣地升级为席朝樾形影不离的铁哥们。
为了能维持这份友谊,他央求着父母把学籍转过来。
席朝樾从小成绩顶好,徐星禾对他崇拜得不行,几次拍着胸口保证,无论郁听禾和他发生什么矛盾,他一定站好哥们这边。
但晚上回家后,面对郁听禾的拷问他又怕得不行,莫名其妙老中计,半推半藏地把和席朝樾有关的秘密抖了大概。
郁家上边的哥哥姐姐出国了,郁听禾在家简直从小霸王进化为霸王龙形态,血脉压制不得不服。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郁听禾和席朝樾都是在对立吵闹中度过。
双方压力下,徐星禾只能当着“双面间谍”。
也许就是他的存在将三人捆成牢固的三角关系,让他们不至于在逐渐成长中那么快走散。
时光洪流的洗礼下,往昔的前尘趣事好像穿过了漫长陈旧的隧道,想起还是恍如隔世。
好像那时盛夏的风总浸着潮湿的薄荷气,校服衣摆兜着晚风,几个身影跑过,渐行渐远。
他们怀着对未来的期许,奔向却是各自不同的终点。
当梧桐树下青苔漫过膝盖,才惊觉属于年少的春早已离去。
时间的方程式,是岁月留下最难解的命题。
无数柔白蝶羽轻盈栖落在白雪上,萧瑟的墓园无言寂静。
郁听禾视线微微落下。
寒风冻得他手背骨节有些红,向上,机械表盘泛着银冷的光。
“下雪了,回去吧。”
她偏冷质感的嗓音轻声说道。
台阶凹陷着深浅不一的脚印,踩下时轻薄的雪粉扬起,轻轻地诉说着有人孤独地走过。
席朝樾跟着她身后,问了句:“你之前还有人先来过?”
“应该没有吧。”郁听禾双眸似深潭般无波无澜,白皙的皮肤在雪光映射下清透极了,冷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那束向日葵是我替一个胆小的暗恋者带的。”
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传说中,美丽的水泽仙女在树林中遇到了正在狩猎的太阳神阿波罗,她深深为这位俊美的神所着迷,热切地盼望他能与自己说话,可他走了。日复一日她只能注视着天空,望着阿波罗驾着金碧辉煌的日车划过天空,她沉默地追随直至日升日落,沉默地埋藏说不出口的爱直至生命凋谢。*
“你还记得我们高三那年寒假,有个女生来找星禾却不小心敲了你家的门吗?”
席朝樾目光若有所思。
郁听禾似有似无地浅笑:“刚开始我还以为她暗恋你。”
“你好像很失望?”
失望吗,更多是遗憾吧。
雪花静静飘落,洇了些湿痕在衣领,不明显却难以拭去。
“席朝樾。”郁听禾直呼其名,“你暗恋过吗?”
他微一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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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不解。
“你觉得暗恋像什么?”
“不知道,没想过。”薄唇张启简单几字。
“那你现在想。”郁听禾不悦地压着唇角。
他一声哂笑,懒洋洋道:“想不出,我又没暗恋过。”
她纤细冷峭的眉下仿佛蒙着薄霜,漆黑的瞳仁凝着冷淡的倔强。
“你看过‘情书’没,一个电影。”
“看过,但不太理解。”席朝樾说。
文艺片中的情感共鸣太过细腻,含蓄隐晦的表达手法,用镜头语言展现的情感特征,往往需要更深度的思考才能体会。
莽撞直冲的少年心中是无畏的热烈与轻狂,哪能发觉婉约隐匿于雾霭中的幽微荛花。
“你感触很深?”他问。
“还行吧。”
郁听禾声线如常:“我觉得暗恋很像裂缝中的苔藓,在蜷缩中等待,只有不见日光才能存活。”
她慢冷和眼眸如同秋日冷杉般疏淡。
其实暗恋更像一场自我感动的独角戏,酸涩得仿佛生咽一颗未成熟的青柠。
对方什么也不知道。
闻言,席朝樾皱了皱眉:“怎么就见不得光了?”
“因为一样见光死啊,你语文怎么差成这样,能不能有点文学性?”
“谁说苔藓见光死了,它只是喜阴喜潮湿,别忘了它是植物需要光合作用,你生物考语文的零头?”
“……”
“同理,你的暗恋也是,憋在心里最后的结局注定是相互错过,不如拉出来晒晒太阳。”
她不甘地开口:“有可能来不及,或者没法说。”
“还没说就预设那么多困难了?”席朝樾撩起眼皮,嘴角徐徐倾起,“那你就告诉自己,我心甘情愿错过。”
郁听禾神情极掀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念动。
“这样想想是不是发现自己没那么甘心?”
她双唇不自觉微张,胸口难言的苦涩似化不开的深墨,忽地有些缄口无言。
席朝樾眼神淡淡在她身上掠过,话音耐人寻味:“郁听禾,你暗恋谁了?”
“?”
她手肘微弯,双手漫不经心插进衣兜:“我就是有感而发。”
看着不远处的山峰,白雪覆盖,她重新将话题扯回电影:“你不觉得电影最后博子对着雪山喊‘你好吗’,像在问‘你爱过我吗’?”
“确实,发现自己可能是替身,谁会甘心,没有人想做别人的影子。”
“这你就不懂了。”她眼神透着淡然不羁,语气颇有你是外行人的姿态,“真的有和她很像的人出现,你会抑制不住地看向她,贪恋地在她身上寻找曾经的记忆。”
席朝樾狭长眼眸微微眯起,带着一丝戏谑笑意:“郁听禾,你这么渣?后边谈的全是替身?”
“……”
地面被厚厚冰层覆盖,反射出冷冽的光,平滑如镜。
“走那么快干什么,谁把你伤这么深了?”
“初恋还是让你进医院那个?”
刺骨的冷风刁钻地穿透衣物,直抵肌肤,无孔不入的寒意让郁听禾嘴角扯动几分。
她加快脚步后,低声咒了句:“死直男。”
9.松间雪落
雪片在松枝间凝成了晶絮,曲折小径逐渐宽阔。
大门处的石灯笼歪斜垂着冰棱,仿佛在空中奏着清冷罄音。
往外耀银灰的超跑静静驻停,冷白光线泛着月华般的银辉,锃亮的车型似有幽光流转,两侧的鲨鱼腮导流槽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肃然。
郁听禾脚步减缓,紧锁视线在那车标上。
阿斯顿马丁One-77。
编号77,全球限量77台,国内仅配额5台。
最低售价4700w起。
席朝樾:“郁听禾,你火急火燎准备干什么去?”
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微皱的长眉如寒夜中的冷月,不起丝毫涟漪。
席朝樾不解地看着她,缓缓提醒:“等会开车别像走路那么赶,昨天这边冻雨,现在路面冰层覆盖很危险。”
郁听禾闷闷地“嗯”了声,也没管他听没听见。
胸口压着一口气,往前走到自己的车旁,同样也是与雪色相称的银色车漆,手工锻造的碳纤维极富层次感与艺术性。
柯尼塞格Jesko Absolut。
号称参考宇宙降临的陨石而设计的“北欧幽灵”。
售价2800w起。
冷冷瞥向旁边,心里只有两个字。
败了。
她又看了眼席朝樾,唇线拉得平直,一言不发。
用力关上车门时车身震得一颤,踩下油门,疾驰而出的风很快把人甩在后边。
席朝樾:“……”
-
回到郁宅,高挺松木静静耸立没有丝毫摇晃。
花园亭廊相连形成月回形状,她打开栅栏的矮门往里走,进去便是苏比的宠物房。
这间半玻璃屋子与花园相接,四周加装了围栏,冬天气温过低不方便走太远遛狗,可以打开门让它自个儿在院子里玩。
郁听禾推门而入,房间里的苏比正背对着她,伏低了身体埋头吃饭。
哪怕听见声音,耳尖动了动,也没能将它的视线拉过来。
郁听禾有时候忙或者一段时间不在家,苏比的一日三餐和日常活动还请了人专门照顾。
小涂年纪不大,但性格活泼,和苏比相处得不错。
郁听禾对她挺放心。
她走过来和郁听禾汇报苏比最近的情况,两人说话交谈的声音完全没打扰到苏比吃饭的兴致。
它哼哧地吃着碗里的肉,哪有平日看到的优雅和绅士,甚至餐碗旁还四横八落地丢弃着西兰花胡萝卜等蔬菜。
这些食物并非浪费不要的,而是它吃饭的习惯,餐餐必须先把碗中的肉吃掉,才会吃素的。
挑食,但没完全挑。
小涂很细心地在下面放了个垫子,让食物不被弄脏。
等苏比吃完之后,郁听禾帮它擦了擦嘴,收拾干净后小涂离开房间。
苏比这才围着她的腿转了几圈。
“逆子,吃完了才来找我啊。”
郁听禾摸着它的脑袋轻轻地拍了拍。
苏比听不懂,只一味地咬着她的裙角,要把她带向院子的方向。
等人站在门前时,它朝着外面“汪汪”地叫了好几声,又围着转圈,竖着尾巴迫不及待要去外边。
也许因为基因苏比从小就喜欢玩雪,郁听禾特地让人不要清理这边院子已经铺满的厚雪。
她伸手握住它长长的嘴筒止住出声:“不可以,刚刚才吃完饭,等会再出去。”
苏比这回像是听懂了,哀怨地“呜呜”几声,又站到玻璃窗前连尾巴都放下,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可怜遥望。
郁听禾蹲下怎么逗它和它说话,都不理。
一直等到她吃完午饭回来,还保持着那姿势。
听到开门声,苏比得了信号,急促地开始跺脚,都快跳得四肢不协调了,仿佛身体还在屋里,灵魂已经在雪地里撒欢。
郁听禾无奈又好笑,解开电子门后锁放它出去。
像是饿了几天才破笼而出,苏比跳跃着一头扎进雪里,游泳的姿势一般蹦起来又陷进去,不断前进。
此刻若是雪能发声,不知道会不会说,要窒息了。
寒风顺着门边挤了进来,直直刮在她的脸上,郁听禾唇角噙着笑,不以为意。
看着苏比欢快玩耍的模样,哪怕冷意侵袭,她也觉得风中带着自由的气息。
当即郁听禾做了决定。
让小涂带上装备过会和她一起去雪场。
地下车库的感应灯依次亮起。
二十多辆奢华整齐的超跑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凌厉光泽的引擎盖下力量暗涌,静待掌控者的检阅。
郁听禾来到一辆黑色大G前,打开后备箱降下地台,大G的高底盘并不影响苏比上车。
这辆车在郁听禾的车库里算不上价格前排,却是她最喜欢的,硬派越野设计,车型方正。她改装了后排空间装上模拟心跳频率的宠物安抚椅,很适合苏比出行。
车的价格只有七位数,但完全不低调。
前边车牌钢印数字雁A·88888,拍卖会成交价500w,几乎与整辆车的售价相当。
原本郁听禾想拍个和苏比有关的车牌,挂上它的名和生日。
号码刚在脑海中出现,念头立刻被打消。
别说普通的628,哪怕是SB001这种都不太行。
还是不要强求没有的缘分。
-
开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到达苍龙山下边的停车场。
郁听禾往周围扫视了一圈,划分规整的车位线上总体车数并不多,但出乎意料还有些外城车牌。
冰雪赛拉走客流的同时也为北城引入不少省外游客。
坐了一路的车,苏比低垂着眼皮没什么精气神。
打开后车门,郁听禾把它抱起,将近一米长的中等偏大体型也可以说是扛起。
苏比头搭在郁听禾的肩上,整只狗蔫了吧唧的,连哼声都没有。
小涂拿上自己的背包跟在后边,瞅了瞅苏比的神情有些心疼:“这一路睡也睡不好累坏了估计,还好有接驳车,等会上去还是让它休息会再玩。”
郁听禾换了裤装,走起来快而稳:“嗯,等会回房间你也稍作调整,要滑雪记得提前热身。”
“好的,听禾姐。”
接驳车二十分钟一趟,将游客从停车场送到雪场。
三面无窗的车速度很慢,但风吹到身上让苏比舒缓不少,下车时能自己走了。
郁听禾在这里有间自己的套房,不对外预订,里边备齐了她的东西和苏比吃吃用用所需物品。
一站式住滑酒店毗邻雪道,能够实现便捷的滑进滑出,极大节约往返索道之间的时间,是游客来到苍龙雪场的首选。
到达游客中心的接待大厅,暖气充足。
扑面而来的气息干净、明亮。
郁听禾接手雪场后沿用之前的基础设施未做太多改造,而是在雪道开发上费了不少心力。
苍龙山纬度高、海拔高,年降雪量1.2米,存雪量高。山地丘陵的地貌坡度和垂直落差条件好,非常适合建设多样雪道,可惜之前的老板修建了两条初级雪道和一条中级雪道就没了后续。
雪场建设最初是由某企业牵线政府的联合项目,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政府撤资企业跑路,雪场还在初运行阶段就荒了下来。
也许是投入产出比不高。
原先苍龙雪场的设计和奇南雪场相比根本没有竞争力。
奇南雪场位于主城区附近交通便利,雪道平缓非常适合新手,附近酒店多配套设施齐全,甚至还有政府的政策宣传和支持。
郁听禾买下雪场后,通过将近一年时间对雪道进行开发建造,终于成功与奇南雪场打出了差异化。
苍龙雪场上方有将近1343米海拔落差,形成一条山景与阳光相结合的超长雪道,往下数条长短不一的高级雪道蜿蜒盘旋,自上而下滑行如龙。
总体规模依旧不大,但人少,非常适合资深滑雪爱好者,并且靠近北城苍龙机场,还吸引了不少国外滑雪发烧友。
游客到达接待大厅购买所需雪票,顺着指引会分流前方雪具中心穿戴装备或是上楼进入酒店休整。
虽说是老板,但有时帽子雪镜一戴刷脸不管用,郁听禾还是给自己和小涂买上年票。
不用排队,机器扫描直接进入。
快要走到电梯时,郁听禾停了下来。
她把手里的狗绳交给小涂:“你先带苏比上去吧,我有点事。”
小涂点点头,伸手按向电梯,弯腰摸了摸苏比的头安抚。
郁听禾走向大理石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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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的角落,侧边敲了敲桌面。
咚咚两声不是很重,但趴着的人没敢睡深,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他抬起头时,额前的头发压得很乱,几缕向上翘了起来。
谢斯南眼睛迷离,好半天才找回意识。
原本还有几分紧张的神情,在看清来人身影时瞬间淡定,打着哈欠眉眼依旧懒怠。
“在这偷懒呢?”郁听禾问道。
谢斯南是雪场经理,本不必在接待厅前台呆着的。
“没啊,我休息,光明正大在休息。”
“怎么不去休息室?”
“在这还能边休息边工作,多好。”
郁听禾抬了抬眉:“你想害我被起诉?”
“那倒不是,”谢斯南笑着说,“主要是这两天没客人了,刚送走一个旅游团,雪场一下安静下来,我都有点不适应,来接待厅这里找点人气。”
“那几天你好像遇到麻烦不小?”
“可不嘛,十个人十张嘴沟通得我头要炸了,好几位年纪比较大还不能摔着碰着,教练换了又换,好不容易把他们哄去温泉中心,小李说老人家温泉也不能泡太多,我又赶紧要把他们哄下来,好几个大姨看我特顺眼,干啥都找我。”
“啊——什么时候机器人能取代我。”谢斯南感叹。
郁听禾说:“我听说阿姨们走的时候都很满意,辛苦了,等年终给你奖金翻倍。”
谢斯南刚想说这些本来就是他的工作,但话到嘴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清高。
“谢谢老板!”他笑嘻嘻地说,“祝您新年财运亨响通八方,福运气运桃花运全都旺不停!”
郁听禾点点头正要离开。
谢斯南叫住她:“对了,你一直没过来,有件事忘记和你说了。”
“什么?”
“怪我当时没考虑清楚。”谢斯南叹气,“你的男……前男友,有天突然电话轰炸我,说你失踪了,你我很了解啊经常找不见人,就和他说没什么事,但他急得不行,我看你俩当时关系挺稳定的,就给了他几个你朋友的联系方式让他问问看。”
“没想到没几天你俩就分了,还那么……”他斟酌措辞,“场面壮烈。”
“估计打扰到你的朋友们了,真的抱歉。”
郁听禾反应了一下,问道:“你给他席朝樾的了吗?”
“我没他本人的,但是之前留了他助理的名片,他不是和你住得很近吗,我就顺口提了也给了。”
郁听禾双唇微抿,她一直奇怪为什么那天他莫名其妙比她早出现在咖啡厅,还说着奇怪的话。
虽然很讨厌他以哥哥自居,监视她,插手她的感情生活。
但那天自己确实有些情绪上头,当众让对方出丑,尤其是泼咖啡的行为还被拍了下来。
如果没打码的视频传开,郁岩青会骂死她的。
缓慢眨了眨眼,从情绪中抽离。
“我知道了。”郁听禾对他说。
她又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
知道自己犯错时她都会主动和姐姐道歉,姐姐有错的时候也会向她低头。
好像平时郁岩青哄她,要不是送礼物就是打钱,这在她看来也是相当有诚意的行为。
于是,郁听禾打开微信聊天框。
[向对方转账:500000元]
衣服顺手一起赔了。
[向对方转账:500000元]
估计挺丢脸的给点精神损失费吧。
[向对方转账:500000元]
视频应该是他处理下架的。
[向对方转账:500000元]
早上他还去看望星禾了。
[向对方转账:500000元]
xyz:【什么钱?】
郁听禾刚想输入“给你道歉的”,但一想到微信一旦发过去,岂不是成了白底黑字的岁月史书了。
那不行。
删除,删除。
狂暴北极兔:【你过来我雪场一趟吧】
xyz:【有事?】
狂暴北极兔:【有点事】
xyz:【?】
她继续打字“发错了钱先给我退回来”。
下一秒屏幕上:[/对方已收款]×5
郁听禾:【?】
10.短暂风暴
北城金融中心地标性建筑大楼内。
会议室玻璃门缓缓开启,沉稳的脚步声中,属于刚刚会上的紧绷气息并未消散。
为首的男人西裤中的双腿长而笔直,平整考究的西服剪裁有型,领口温莎结一丝不苟。
如同时尚杂志走出的模特,挺阔身姿步伐稳健有力。
“席总,关于风险等级的提交申请我还有几点想说明……”
追出来的急切声音在触及男人侧脸时不禁止住,凌厉下颌线往上是分外淡漠的眉眼。
“刚刚没说清楚?”
席朝樾的声音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研发部总监冷汗涔涔,是什么让他生出眼前人会改变主意的想法?
差点忘记这位空降集团总部的年轻总裁,也同老董事长一样是位说一不二的主。
“我们回去会继续改进的。”
电梯向更高层上升,蓝珀打造的厢体逐渐亮起涡旋般的星空浮雕。
席朝樾微抬手调整腕表,从容优雅的动作下,精致的袖扣隐隐泛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
助理在他身旁汇报:“席总,十分钟前郁小姐给您打了好几笔转账,一共250万元。”
“手机给我。”响起的音色淡淡。
席朝樾垂眼看向她发来的内容。
……
点了收款后,屏幕的光熄灭。
钻石晶体折射出的温暖虹光落在他身侧,冷白高挺的眉骨下笑意转瞬即逝。
张贤敏锐观察到他气息的变化,温声询问:“席总,您原定五点要去升泰实验室,要帮您取消这项安排吗?”
“不用。”
电梯门打开,他迈步向前嗓音无波:“还是照旧。”
-
窗明几净的玻璃往里,咖啡厅景致一览无余。
吧台内侧,各类铜质器具整齐摆放,咖啡师耐心研磨着豆子,深浓的香气馥郁弥散。
郁听禾扫过一遍列表后说:“帮我做两杯这个……甜心摩卡小夜曲,等会送到九号桌。”
“都加冰。等等,一杯常温吧。”
“好的女士,这边我扫您。”
打出订单,服务员拿起扫码枪。
付钱之后,郁听禾走向自己看中的座位。
咖啡厅内原木色桌椅错落有致地摆放,靠窗一侧是加了软垫的卡座,停留的游客更多。
不滑雪时来这休息,或是等待朋友,相较于餐厅更加惬意舒适。
有些雪场会规定禁止宠物入内,郁听禾这除了温泉中心,大多数区域都允许携带猫猫或是小狗。
雪场内还有宠物用品店,旺季时收入甚至与咖啡厅相差无几。
郁听禾目光游离,思索着坐下。
她打开手机,在浏览器中搜索「向男生道歉的话术」。
屏幕中很快出现了一系列方法,但一眼望过去都是和男朋友的道歉方式。
不太符合她。
她再搜索「向男性朋友的道歉话术,诚恳版」。
“还得写信?太麻烦了。”
“还得鞠躬?太窝囊了。”
她又看到一条,默念出声:“私家车司机与路人发生口角,下车后强行搂抱亲吻把对方吓得报警,他说自己在诚恳道歉!?”
还是俩男性!?
“……”
郁听禾觉得此刻自己的沉默震耳欲聋。
难道就没有正常点,能让她理直气壮些的吗。
比如听上去是嘲讽实则暗藏道歉?
真是难搞。
时间缓慢流逝,角落里的复古留声机低声吟唱。
悠悠转动的弧线像是带着旧时光的慵懒缱绻,仿佛一位刻着岁月痕迹的旅途老人,在诉说往昔的浪漫旧事,消磨着等待时光。
郁听禾百无聊赖地转动手机,点开看了眼时间又关上。
掌背撑着下巴,盯着隔壁的小博美吃了一根又一根的手指饼干,直到离开。
忽然手机猛地震了一下,铃声响起。
电话那边声音急促:“老板,入口这边一只金毛和一只阿拉打起来了!”
郁听禾顿时感觉胸腔中的氧气在急剧减少,她问道:“狗和人有受伤吗,现在情况怎么样?”
“人没事,阿拉斯加毫无还手之力,它的毛厚看不出来受伤没,两只狗太大了,它们的主人都是小姐姐,费了半天劲,还是在别人的帮助下才把两个大家伙给劝分开。”
工作人员和郁听禾解释了一番,继续说:“她们要求上医院检查,问我们能不能用运伤员的那个车把她们送下山。”
“当然!你快,找谢斯南拿钥匙去。”
“好的好的,我马上跟保安说。”他说,“老板你别担心,两只狗狗现在情绪稳定,情况没那么糟。”
得到他的回复,郁听禾焦躁的心像是被无形的手拉住。
沉甸甸的担忧逐渐松散了些。
郁听禾拿起外套往外走,拉开咖啡厅的玻璃门,预想之中的寒风并未触碰到她的脸颊。
抬头,面前人身影高大,挡了几分视线。
确认身份时,郁听禾默默倒吸了一口气。
皱巴巴的衣领往下,袖口散落,像是被人狠狠扯过,紧实的小臂上几道暗红的痕迹。
纯黑的西服面料上沾着不和谐的狗毛,灰的、黄的,有些扎进了衣袖的翻折纹里。
和他平日高高在上的冷静模样截然不同。
“你……和谁打架了?”
郁听禾唇角肌肉不受控地抽动,硬忍着压回去。
没过几秒还是笑出声。
席朝樾凉凉道:“劝架。”
给两只狗劝架,真是人生头一回。
“咖啡厅里有洗手间,你去整理一下吧,”郁听禾笑着说道,“我过去看看狗狗们怎样了。”
席朝樾沉闷叹息,满是无语:“不用去了,应该已经送上车了,而且两只狗没什么事。”
她回:“那不是好事吗,你什么表情?”
席朝樾冷峻的面容带着抗拒的僵硬:“它们主人走错,想从入口出去被拦下,于是命令金毛咬住阿拉斯加不放,像是在打架。”
他把两只狗分开的时候,明显看到狗狗的眼中并无怒意,像是开了一场玩笑反而友好地蹭在一起。
女生感谢他时,许是出于羞愧悄声对他说了实情。
“所以她们要求用车送,”郁听禾脑袋嗡嗡的,“就是不想从入口再走到出口?”
席朝樾淡淡对她抬眉。
“……”
郁听禾:“明天我让他们把出口标志再弄明显些。”
-
重新坐回九号桌。
郁听禾让服务员照旧上咖啡,常温那杯放到他的位置。
席朝樾回来的时候发梢和手臂沾了些水痕,细小的珠子顺着青筋线条往下滑落。
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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肤色上星星点点的红,不知道是什么。
他把脱下的外套扔到一边,坐下。
“说吧,找我什么事?”
背好的那段发言实在难以启齿,郁听禾顾左右而言他:“你来这么慢,故意的?”
“堵车了。”
席朝樾声音没什么起伏。
她低垂的视线来来回回游动。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四密马赛。
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准备后,飞速说道:“我知道我的行为真的让你受伤了,否定了你的付出,对你不信任,这是我对你的不尊重,我深深地明白感情的维系需要相互信任和包容,我没有做到一个好朋友的职责,没有对你的情绪足够重视,影响到你的心情实在不可饶恕,想骂我请随意,想报复我泼我咖啡也请随意。*”
席朝樾:?
一句接着一句跟上了发条一样,没有逗号也不需要没换气,噼里啪啦的他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隐隐约约,什么受伤,什么朋友,还有泼咖啡?
席朝樾皱着眉思考。
状似无意,低身去拿面前的咖啡。
郁听禾严阵以待的神情下,浓密长睫扑簌颤动。
眼见他的手指轻握住杯边把手,缓缓抬起将咖啡送至唇边。
她浅浅松了口气。
“你吃错药了还是,在向我道歉?”
席朝樾淡垂眼皮似在细品,等到浓香散开,又说道:“不过怎么除了口头这些,没别的诚意了?”
杯底碰到托盘时发出一声轻响。
“那我可能不太能接受。”
郁听禾眉心跳了跳:“你收我钱的时候可是一点没犹豫,250w喂狗了?”
想到这儿她更是没好气:“那你还我。”
席朝樾装作恍然,随口道:“哦,我还以为那是你用来内涵我的。”
郁听禾紧闭着唇,再度深吸气:“随便你吧。”
该做的做了,该说的说了,反正这件事在她这已经算是过去了。
管他什么反应,到此为止。
郁听禾端起咖啡猛喝一口,恢复平静。
仿佛刚刚的情绪只是一场短暂无声的风暴,一扫而过雨后天晴。
她姿态闲适地对他下达逐客令:“话都说完,也没别的事了,你走吧。”
席朝樾微皱眉,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但是,郁听禾。”他后知后觉意识到目前两人的状况,又好气又好笑,“是你要对我道歉,大老远把我叫过来,折腾我?”
她肩膀微微耸动,脑袋偏向旁边。
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本正经:“不然呢?”
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可实在对她无可奈何。
席朝樾喉间发出若有若无的轻叹:“早上怎么不顺便说了?”
“早上啊……”郁听禾扬了扬唇,漂亮的眼眸像月下的湖面盛满了波光。
“早上还没想好呗。”
他胸腔中低沉的笑声掺杂着被气得不轻的意味。
向下瞥见自己手臂上逐渐明显的红色皮疹,痒意加剧,他问道:“你的雪场有药没?”
她疑惑挑眉:“你要什么药?”
席朝樾面不改色地抬了抬手臂,动作随意。
“过敏的。”
话音落下,她整个人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怔怔地看向他,一动不动。
11.玫瑰软刺
她下意识张唇想说什么,可喉咙却被木棉紧紧堵着。
艰涩得连空气都难以通过。
他手臂的痕迹从刚开始轻微泛红的星点状,向上推移直到脖颈。界限分明的边缘逐渐模糊相连,加深蔓延形成片块红斑。
许久,郁听禾终于找回发声能力。
难以置信地问:“你是对,什么过敏?”
“还能什么,狗啊。”席朝樾说,“准确来说是对它身上的寄生菌过敏。”
弦断的余音在空气中颤动,无端引起一阵心慌。
她宁愿相信他对咖啡过敏,对雪花过敏,甚至对空气过敏。
为什么是小狗。
时间又静默了几秒。
她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郁听禾,你竟然不知道?”席朝樾懒散撩眼,黑眸浸着笑,“你忘了你家苏牧见我第一面就把我裤子咬烂的事?”
“当天回去我就起疹子,上医院。”
“你以为后来,为什么我见它都绕道三里远?”
视线交汇时,过往回忆几经碰撞。
很多疑惑在此刻有了答案。
苏比这只可怜小狗并非从小养在她的身边,而是一岁多通过奶奶的朋友转送才来到郁家。
之前它的成长环境不好,受了委屈,因此适应期时还保持着较强的警惕心。
席朝樾和徐星禾在院子里玩飞盘,苏比误以为星禾受到攻击,冲上去把席朝樾扑倒,咬着他的裤腿不放。
踉跄中他手掌刮蹭到围栏的木板,流了血。
当时他们十岁左右,年纪尚小,没法控制住未得完全训练的狗狗,等郁听禾找来大人时,席朝樾的运动裤已经少了小半截。
这件事发生后,苏比险些又要被送走。
是郁听禾哭着说都是她的错,是她把门打开才让苏比闯祸,主动去父亲书房领了罚,堪堪止息。
苏比听不懂周围站着的两脚兽在说什么,但它能感受到他们肢体和表情传达出的每一分情绪。
它低落地趴在地上,眼睛含着泪。
突然,那个女孩像是披着璀璨霞光的小小英雄,用手臂紧紧搂住了它。
它想,她一定用了很多很多的力气,才破开黑暗走到它的生命中。
郁听禾心情复杂地垂眼,神思绪乱。
拿起手机说:“我帮你问问宠物店有没有药,如果没有等会让人送些上来。”
屏幕骤亮的光刺向她的眼睛,像握住了带着软刺的玫瑰,尖端扎进薄薄的皮肤,掌心一阵抽痛。
密密麻麻的痛感并不深切,可心跳连着指尖一下又一下地坠动,是佯装不知还是自欺欺人?
其实她应该知道的。
大概十年前她就该知道的。
微微失焦的视线将她拉回那个燥热盛夏。
海浪卷过阳光漫湿的海滩,退潮的滩涂上泥沙顺着鞋缝往里灌,沉得不行,几个少女索性光脚踩着,把鞋甩到礁石旁。
砰、嘭几声。
将压抑了整年的备考情绪也一同扔在了那边。
她们拎着篓桶深深浅浅地往前走,争在夕阳落下前完成最后一波赶海。
咸腥的海风吹送来远处渔船的汽笛声,混着淡淡的泥草清香撩动着发丝。
不知谁的手机“叮叮”的响不停。
她们四人围着竟凑不出一双干净的手。
铃声不间断地响着,催促的频率好似越来越快。
郁听禾手背胡乱在衣兜上擦擦,从口袋中掏出沾着泥的手机:“喂齐叔,怎么了?”
鬓间碎发几缕吹到鼻尖,她抬手拨了拨,脸上反而又添了几道泥痕。
“小姐。”他厚沉的声音让郁听禾的心情瞬间沉入谷底。
“苏比不见了。”
耳边海风依旧呼啸穿过,这次却似带着深深的恐惧压倒而来。
握着手机的指骨关节因为收紧的力道泛着白。
“还没找到?”
“正在查监控中。”
郁听禾感觉自己狂跳的心脏仿佛要穿破胸膛,她深呼吸,一点点找回失控的理智。
“我马上回去,你帮我订最近的机票,如果没有航班就汽车、高铁、大巴什么都行!”
和朋友们简单交代几句,她头也不回地往回奔去。
脚下松软的沙土仿佛每跨一步都在与她作对。
郁听禾完全不敢停。
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快些,再快些。
计程车上,齐管家发来高铁的发车时间。
降下车窗,听见轮胎驶过地面的声音。
她从万物隔绝的真空环境中抽离,终于清晰地意识到眼下无法改变的痛苦是真切的现实。
如果……
她不敢想这个如果。
苏比在狗狗公园的视角盲区消失。
它身上装有定位芯片。
但读取结果显示距离有限,说明消失将近一小时它距离家的位置已经很远。
警方对草丛处进行勘察,发现了脚印。
不是单纯走散,很大概率是人为。
无论是偷走、绑走、还是投毒,哪种结果对她都是致命打击。
扩大对四周道路监控的调查需要时间。
对方能利用盲区行动,显然是很有经验的惯犯。
近乎夜间,浓烈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时间再往下拖,苏比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郁家不断施压,终于在晚上九点线索有了关键突破。
他们跟踪到一辆可疑的水产货车,调取车辆的前后路径,发现它并未装卸任何海鲜水产货物就驶离市区,在某处村庄路口消失。
齐管家知道郁听禾肯定想跟着,派车来高铁站接上她。
有司机看着总好过她独自行动。
电话保持畅通联络,郁听禾拉开车门。
余光瞥见后座时停住,一身黑衣的席朝樾双腿大咧咧地岔开,脑袋微微后仰,帽子盖住脸像是睡着了。
开门的动静不小,他却跟没听见似的,保持着那姿势动也没动。
郁听禾收回目光问了句:“他怎么在这?”
“席少爷也很担心苏比。”司机说。
郁听禾原本想讥讽,他都不喜欢苏比哪会有这好心。
但他确实后排坐着,她也没多少心情和他吵架。沉默坐上副座系好安全带,车辆出发。
郁听禾始终低着头看向手机中的信号探测页面。
二十多分钟后下高速,又行驶一段时间到达三岔口,拐入小道,远光灯仿佛照不明前方黑暗,两旁山林光线异常昏沉。
越往目的方向驶去,屏幕中闪动的信号光波越频繁。
她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微微发颤的心跳。
凝结的空气无数力量嘶吼、积压。
终于,闪烁酝酿的电流汇聚成一个红点在屏幕中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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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了,苏比的位置出现了!
郁听禾将手机紧紧贴在胸口的位置。
咚咚的心跳震得耳膜发疼,她抑制不住哭出声。
司机看了几眼不知如何安慰,后边的席朝樾碰了碰她的胳膊,递上纸巾。
他们出发的距离更近,率先到达红点附近。
郁听禾擦了眼泪,和齐管家那边同步消息。
司机没将车停得太前,不过透过前镜还是能看清那栋房子的样貌。
不是很高的土墙前一片沙地,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并且整理的柴火和杂物,正中是农村很常见的红木大门,斑驳划痕中掉了几块漆皮,贴着旁边的对联早已褪色。
郁听禾想下车却被司机拦下。
“小姐,不要冲动,我们等警察他们一起。”
郁听禾紧咬着唇,她知道现在下车不是最好时机。
但有时候她真的很厌烦这种权衡利弊的顾虑。
席朝樾也看向窗外,帽檐下视线平直:“现在只能确定苏比还活着,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再等等。”
司机附和:“是的是的,文明社会,咱们让警察来交涉。”
夜晚的闷热抽去了所有活力。
郁听禾最担忧的是,到现在为止她还没听到过一声犬吠的声音。
很快驶来了好几辆警车,交替闪烁着红蓝信号灯并未鸣笛。
他们在水产货车旁停下,确认了车牌,立即上前敲门。
来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圆滚滚的身材上一件发白的短袖和松松垮垮的裤子,脚上趿拉着一双塑料拖鞋,发出拖拉的“啪嗒”声。
看到外面制服及身的警察,他往前挪了几步,合上身后的门。
“警官,我没犯事吧,大晚上来找我干什么?”
最前边的警察摸出张照片:“有见过这种品相的狗吗?”
男人肥胖的眼睑压下,看过后立刻否认:“这什么品种啊,我都不认识。”
警察厉声:“谁管你认不认识,问你见过没,就这只!”
“真没见过啊。”男人还在否认,“警官,我是良民。”
“我们能查到你这,就证明掌握了一些消息,你开着水产车却在农村各地贩卖狗肉为生,三年前就因寻衅滋事罪进过警局一次,你好意思说自己是良民?”
浓白的烟雾中,男人脖子牵挂着的大金链子格外晃眼,他继续耍无赖:“警官,你这是侵犯我的个人隐私,我们农村人吃点家养的小土狗不犯法吧?”
听到这,郁听禾拳头捏得更紧。
指甲嵌入掌心浑然不知。
“犯不犯法等我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男人一口一个挑衅的“警官”,显然是知道些法律的。
“我听说警察进老百姓的房子要那什么,啊搜查令,是叫这个不?”
“警官你们有吗?”
面前警察脸黑了几分,气氛僵硬如冰。
宠物属于动产范畴,苏比是公益机构救助的狗狗,法律上作为财产的价值很低。
并且男人没有涉及刑事有关的案件,无法开具搜查令。
旁边的律师上前再与其进行交涉,若劝说不成,将会考虑用合适筹金谈判。
郁听禾嗤笑了声:“和文明人讲道德,和败类讲法律,对付这种没脸没皮的就该和他一样。”
她再次看向定位显示的红点。
对后排的人说:“席朝樾,我们翻墙进去。”
12.燎原星火
她朝那边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对视时邢冶锐利的眉峰有了变化。
“让让。”
他轻抬起手,礼貌又不容置疑地分开拥挤人群,朝她走来。
简约宽松的衣服版型带着少年的随性不羁。
邢冶站在她的面前问:“郁听禾,看我比赛了吗?”
“还没来得及……”郁听禾弯着唇若有所思,“不过看样子,成绩不错?”
“还行吧。”他几分刻意地强调,“也就拿了三四个奖牌。”
伴随着快门声此起彼伏,旁边粉丝百爪挠心,语气满是疑惑。
“这谁啊,为什么看着和邢神很熟的样子?”
“也是滑雪的吧,不过好像没听过名字。”
“会不会是女朋友?”
“邢神才21,这阿姨看着年纪挺大,应该不是。”
几个小女生你一言我一语小声嘀咕,目光始终在两人之间徘徊。
“阿姨”“年纪大”几个词在郁听禾心口尖锐地划过。
未施粉黛的脸上虚扯着笑,僵硬叹息。
邢冶眼眸闪过愠怒,表情暗冷了下来,侧过身体正要出声维护时。
另一道声音竟先他一步。
“大家都是因为邢冶来的吧,”郁听禾轻启唇,心气平和地说,“我们雪场为了庆祝邢神夺冠,推出了一项活动,凡是粉丝到这儿滑雪都可以免费租赁一套雪具,一直到三月初雪季结束,持续有效。”
谢斯南惊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活动?”
郁听禾笑着说:“我刚定的呀。”
出人意料的回应让周遭气氛陡然凝了一瞬,人群中不知谁率先问道:“要怎么证明,我直接说是粉丝吗?”
“可以把抖音关注拿给工作人员看,”郁听禾不疾不徐地补充,“还有别的要问吗?”
“那如果我要滑好几天!第二次租还免费吗?”
郁听禾点点头,笑意柔和:“免费呀。”
“卧槽,这么好!?”
窃窃私语间蔓延着热烈欢呼的气息。
“她居然是雪场老板!好年轻啊。”
“没人觉得她超级漂亮吗,简直是女神级别!”
“我刚刚差点以为她是明星了。”
不知何时起,餐厅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人在门口想进来。
郁听禾决定让出餐厅位置。
“找人维持好秩序别出意外。”她站起身,拍拍谢斯南的肩,“悠闲日子结束,你开始要忙起来了。”
谢斯南郑重其事地朝她比了个“很强”的手势。
郁听禾笑了笑,牵起苏比的绳子,清清淡淡地睨向邢冶:“走了,有空再聊。”
“好吧。”邢冶心似不甘地说道。
-
雪场坐落的苍龙山脉整体呈东北—西南走向,冰川纵横,绵峦起伏。
其中海拔位置最高的天庸峰,峰顶终年积雪不化,是雪山攀登爱好者的必去之地。
不过每到冬季风大,气候恶劣时,为避免发生意外,政府会对天庸峰进行临时管控,封山直到气温回暖。
普通游客更多会选择往下仅有三千多米的苍龙雪峰登行,这里开发完善攀登难度低,途径雪场救援充足。
从雪场乘坐缆车到最高处再往雪峰山顶走,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和体力。
对郁听禾而言,从山下的滑雪中心到达山顶,体力和时间都不是问题,但苏比受身体限制,她最终还是带着它乘缆车往上,最后一段路才放开让它独自奔跑。
远处高耸的山峰伫立云霄之间,雪树林木之间寂静万分。
若是没有苏比时常踩入雪中的脚步声,郁听禾偶尔也会生出迷路的错觉。
口袋中的手机铃声拉回她的意识。
郁听禾放至耳边接通来电。
“我回北城了,亲爱的。”纪星雪温柔的嗓音如同春风化雨般令人舒适。
郁听禾问:“什么时候到的?”
纪星雪说:“早上的飞机,我睡了会,现在准备吃些东西。”
“那正好,”她轻轻一笑,“吃完了可以过来练滑雪。”
纪星雪惊讶道:“这么快,我才刚回来。”
郁听禾纠正:“不是刚回来,是已经回来。既然已经回来,那还找什么借口?”
好像蛮有道理,纪星雪想了想说:“我准备一下就过去。”
下午还陆陆续续会有人上山准备看日落。
郁听禾今日无缘,因此没停留多久带着苏比往回走。
纪星雪速度还挺快。
两个多小时穿戴齐全到达雪场。
虽说是滑雪新手,但她从头到脚都接近顶配。
纪星雪笑着说:“都是之前用来拍照的。”
郁听禾点点头:“很好看,就是这块板太硬了不太适合新手,我帮你根据身高体重选块正拱型的先练。”
“好。”纪星雪跟上她的脚步走向雪具中心。
早上那波粉丝的到来,为雪场吸聚了不少人气。
雪具中心的租赁区排起了小长队,郁听禾看了眼后带着纪星雪去往选购区。
选涂装时,她视线地低垂掠过一件又一件雪板,明亮的眸子蒙了层浅雾般心不在焉的。
郁听禾问:“有心事?”
“啊,没。”纪星雪回过神来,笑道,“我挑花眼了,要不你帮我选吧。”
“找不出喜欢的吗,更偏向亮色还是暗色?”
“我都可以。”纪星雪说。
“又是都可以?”郁听禾微微皱眉。
她已经在她口中听过好多次这样的话了。
纪星雪嘴角掀起一抹苦涩弧度:“我好像已经习惯了听从安排,听从家里让我选择的专业,听从他们安排我去见什么人,听从他们命令我结交什么样的朋友。”
元旦假期她被父亲强制带去东黎市,与一家影视传媒公司的创始人见面。
几天过去了,对方看她的眼神还在恶心着她。
郁听禾:“为什么不反抗,这样你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快乐。”
“太难了。”
靠她自己根本逃不出这个精致囚笼。
后来她也尝试伸手去够能牵引她走出这里的人,生日宴对席朝樾示好,酒会中对裴初焕抛出橄榄枝。
好像总是失败的。
归根结底还是她太软弱了。
初级雪道上,四周都是背着小乌龟的新手。
颤颤巍巍地站不稳,摔倒时护具保护了膝盖。
纪星雪从平地到坡面都能站立得特别稳当。
“弯膝抬起前脚,让雪板顺着坡面下推,放松上半身注意重心。”郁听禾在她前方指引着纪星雪往下推坡,“好,现在重心转移到前脚尖,抬起脚跟向内旋转,带着雪板的前刃刻进雪面斜滑下降,现在反过来。”
能够流畅地换刃之后,郁听禾将她扶稳站好,夸赞道:“不错啊,你的动作很标准,学得也快。”
纪星雪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之前有练过一小阵,但没坚持下去。”
“那行,我给你上点难度。”
纪星雪在她身后喊道:“不行,太难的我还没学过,先教教我。”
“嗯,教你一个超帅的,能拿去发朋友圈的动作。”
郁听禾把她带到一个小跳台前。
从坐在地上练习蹬腿、原地起跳点地板尾手抓前板,到允许她上跳台尝试,前后不到半小时。
原以为会很顺利地完成这个动作,但跳台飞起想要抓板时,纪星雪总是触碰不到前板的高度,或是轨迹偏离直行的方向。
纪星雪深吸气,眼神祈求道:“怎么办?”
郁听禾来到她的身侧,手贴近她的身体,扶正后压低。
“上身要再往前倾一些,起跳瞬间用脚部发力,将重心向上提起,不要因为害怕而往后躲,只有往前压,身体才会更稳当。”
“滑雪的意义就是在于,你靠自己的意识完全掌握身体的方向,对抗本能和过往习惯,不要害怕。”
纪星雪神情微动:“好,我再试试。”
潜意识里涌动的深切渴求受到了鼓舞。
整个傍晚纪星雪兴致高涨,练到身体疲惫才愿意回去。
夜幕降临后,郁听禾来到纪星雪房间,敲了敲门。
“谁?”里面的声音问道。
“是我。”郁听禾回她。
“你能不能给我打电话,我开不了门。”
“出什么事了?”
纪星雪长叹:“没事,我太累了懒得动。”
“……”
郁听禾拨通号码后,说道:“我来问问你,明早看日出吗?”
纪星雪打颤的双腿直抗议:“老天,那是不是得五六点起床还要爬山?”
“嗯,今天天气不错,明天可能会有云海日出。”
她瘫坐在沙发上,连挪去床边的力气都没有:“你太有精力了,我真不行,我更需要充足的睡眠。”
“好吧,我放了泡脚的药材在门口,你有空记得出来拿一下,柜子里有一次性的泡脚袋。”
“嗯嗯,谢谢。”
-
早上五点闹钟准时响起。
郁听禾简单洗漱后啃着小块面包过去叫醒苏比。
从睡梦中睁开眼的狗子完全还是懵的状态。
站起之后又想趴下。
郁听禾大力揉了揉它的脸:“陪我看日出去啊宝贝。”
换上舒适防寒的衣服,背上包出发。
这个时间段缆车没有运营,雪场为了方便看日出的游客,有摆渡车能送把大家往上送到山腰营地,总体比自驾更近。
不过再之后的路都一样,只能徒步。
苏比已经是老年犬,关节软骨磨损严重,除了日常活动和玩耍,像这样远距离的徒步和上下楼梯,郁听禾都会扛起它一起走。
虽然有点沉,但这么多年下来好像都习惯了。
未散尽的夜色中,远处山峦在云雾缭绕间若隐若现。
郁听禾平时有负重登山的习惯,哪怕扛着狗,都能行进在队伍的前段。
到达山顶,说不累不太可能,相较于已经用上氧气瓶的游客,她的状态好上许多。
郁听禾打开保温瓶,喝了些热水调整呼吸。
苏比落地后非常兴奋,周围也有其他陌生朋友带着自家的狗狗上山。
苏牧这种性格非常温顺的品种非常容易和其他狗打成一片,它拖着郁听禾的身体往前拽,差点要挣脱绳子。
“苏比,回来。”
“苏比,过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郁听禾抬眼看去。
是邢冶。
“早啊,没想到这么大的山顶也能碰到。”
邢冶目光垂着:“看见苏比很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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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也是。”郁听禾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看着苏比已经去蹭邢冶的腿,她索性把便携水瓶抛给他。
邢冶接过之后低身给苏比喂了些水:“完全看不出来它都十四岁了,真有活力。”
“随我了吧。”郁听禾说。
“我看你的状态倒挺像十四岁,没什么压力跟小孩一样。”
郁听禾:“人生短短几十载,我现在不过成年人世界里的七岁,哪有那么大的压力。”
“这样挺好。”邢冶说。
“忘问你拿了几金几银?”
邢冶回:“三金一银。”
郁听禾偏头看他:“不太满意?”
“不是。”他收好水瓶在她旁边坐下,目光看向前方,“就有时会分不清,我到底是在为成绩而拼命,还是因为热爱而努力。”
“现在想来好像最快乐的时光是陪你建设雪场的最初时期,只有几个观众和完全的我自己。”
随着身侧脚步声移动,黑暗渐渐淡去。
郁听禾就着身后的雪地直接躺下,闭目等待日出的降临。
恍惚中东边天际破晓的光影有了变化,她想起和他相识的那个雪季。
那大概是她最后一次滑天庸峰的野雪。
首次挑战超4千米的高度。
滑行至中段,郁听禾误判地形进入了密林区。
撞树栽坑摔在厚厚的深粉中,膝盖和雪板埋了进去完全动弹不得。
偏离雪道四周荒无人烟,她索性在那躺了会。
邢冶经过时喊道:“喂,躺在那干什么,寻死吗?”
郁听禾看向来人,她对他的板子有印象,很破。
雪场里少有的独来独往的少年,看着冷淡,但偶然见过他笑起来的样子,竟有浅浅的梨涡。
“没有,过来拉我一把。”
滑雪人之间的默契,他们深知救援对于被困者的重要性,遇到时通常会停下。
邢冶摘下雪板踩入雪中,帮她把板子从雪里拔出来。
“我前几天见你在练习1800,跑后山来做什么?”
“雪场关了,我没事干。”邢冶说。
苍龙雪场后期经营完全是混乱的状态,运营和老板全都跑路,这边几乎成了免费雪场,但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最终还是被迫关停。
“为什么不去找教练跟着训练?”
“没钱。”
郁听禾微微怔住。
她拥有滑雪的所有条件,唯独丧失了勇气。
而他除了勇气什么都没有。
莫名地她想帮助他,就当为自己种下一颗还待萌发的种子。
也许有天春雨润泽过大地,万物会生芽开花。
半个月后,苍龙雪场的工商注册变更了登记人,完成所有的交接手续,郁听禾给邢冶发了条微信。
【回来继续滑,现在这里是我的雪场了】
当晚,邢冶抱着雪板来的时候仍是不可置信。
郁听禾动作利落地丢给他一套雪具,帽子雪镜、还有雪鞋雪板。
她看他身上那些破烂装备不爽好久。
“以后穿拉风点,能帮雪场揽客。”
邢冶知道她给的这个品牌,无论是服装还是雪板最低也是五位数起。
沉默地纠结了好半晌。
郁听禾抬眉:“怎么,不好看?”
怎么会不好看,他只是有些奇怪。
邢冶话未出口,脑补的画面把自己给想脸红了,苍白的皮肤早已褪去往日的冰冷。
忍了又忍憋出了句:“我不当鸭的。”
郁听禾:……
“我是让你滑出成绩之后,给我们雪场当招牌!!”
当鸭去服务谁,她还是游客?
刚成年的小孩怎么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
“对不起。”邢冶低头,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窘迫,“我会努力的。”
“不,我是说我会拿冠军。”
……
后来有天赋的少年应了那句承诺,替她实现了冠军梦。
而她却在尘世喧嚣中逐渐遗忘了自己。
浮华时光如流沙亲吻指尖。
当那抹炽热朝阳缓慢上升时,郁听禾抬起胳膊压在眼睛上。
瞬间的漆黑将她与世界短暂隔绝。
“郁听禾。”邢冶忽然喊她,声音像是在黑暗结界之外无声叩响。
缝隙漏进的光仿佛破碎的玻璃扎进眼瞳,提醒着她现实与虚幻的割裂存在。
“嗯。”她很淡地应声。
“为什么之后没再滑野雪了?”
“因为,不想家人担忧。”
见过生命如朝露般破碎,转瞬逝于无形。
她有了太多太多的顾虑。
“天庸峰最高位置5167米,与营地落差2615米,最大雪面坡度61%,自上而下有冰裂冰爆冰谷等险峻地形,你说至今还没有单板挑战成功过。”
邢冶低眼看向她时,声顿:“所以,已经死心了吗?”
郁听禾勾着唇沉默地笑了。
少年像长燃不熄的火焰,肆意踏遍世间荒芜之地,俯身拾起一颗微小的火种,那是燎原的星星之火。
郁听禾拨开遮蔽视线的黑暗,有光顺着浓墨般的深瞳灼灼融化。
她说:“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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