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冰隙割裂般的气氛在帐中蔓延。
“摄赫……”阿姞娅颤抖着转过身,掩好半敞的衣襟,似是在今夜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终于她鼓起勇气,迎上目光,手搭在了萧拓肩头,声音如似恳求:“就算是……看在你已故兄长的份上,别赶我走;你该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阿姞娅极力克制情绪,眼眶含泪,眼神透露出对前路的迷茫与无助。
兄长亡故后,萧拓一直未曾多想。
在他与阿姞娅一同照顾、看望阿桑的那期间,部落中也曾传出捕风捉影的几句闲言,萧拓全然没当回事。直到此刻,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她是在朝自己求助。
在胡戎部落,一直流传着收继婚的传统。
对于野草一样生长壮大的游牧民族而言,人口的繁衍决定了部落的存续,是以,所谓的子继父妻、弟娶寡嫂,在草原各部之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萧拓却从没想过,在摄提格死后,他将收长嫂为妻;也从没有考虑到,对于部落里的女子而言,没有丈夫和孩子,等同于失去了任何的依靠和倚仗。
正因如此,当各部族长老挑选年轻貌美的贡女,送来萧拓的营帐之时,阿姞娅便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
她深知自己没能在摄提格生前留下子女,作为家族的继承,在外人看来,也就失去了继续留在王庭的资格,想要守住她心底那最后一丝念想,无论如何,都需迈出这艰难的一步。
在这一刻,萧拓完全理解了阿姞娅的处境,所以当阿姞娅泫然欲泣,朝他靠过来时,萧拓没有避开,而是将肩膀借给她依靠,一如他对兄长所承诺的那样。
阿姞娅以为他就这样接受了自己,一时间心境复杂,仰起脸看向萧拓时,依稀从他那削瘦的轮廓中看到了亡夫的影子,只觉悲从中来,泪水难以自抑地蓄满了眼眶。
萧拓却道:“你永远都是我的二嫂。”
阿姞娅略微一怔,却因这一句话,泪水彻底决堤,夺眶而出。
她伏在萧拓肩头,一发不可控地恸哭起来。
萧拓被她的情绪感染,更明白了这么长时间以来,阿姞娅始终没能从摄提格离世的痛苦中走出来。
她在外人面前所表现的,不过是故作坚强的伪装。
爱人逝去的伤疤永远无法愈合,早已深深植入骨髓。
“不必听旁人说什么,”萧拓皱了皱眉,低声道:“我会供养你,因为你是我二哥唯一的妻子,你的身份会为王庭所承认,没有人敢出面置喙……”
阿姞娅的哭声极力克制,看得出,她已隐忍了很久。
萧拓很想在这时候抱一抱她,作为安慰,可略作迟疑后,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摄提格生前,与阿姞娅的感情甚笃,从不曾因无法生育之事而生出嫌隙,阿姞娅亦做到了一个妻子应尽的责任,无微不至地照顾丈夫的起居,甚至在他死后,仍陷在阴阳两隔的思念与痛苦中无法自拔。
对于挚爱之人的离世,萧拓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可那种丧亲之痛,却似如影随形的阴云,始终悬在他的头顶;与沈行约分手后,那种心口持续的疼痛,虽不及永失所爱来得更具颠覆意义,个中滋味,萧拓却已然尝过。
他知道,这世上许多事,只能自己去面对。
旁人的立场说得再多,亦无法分担分毫。
于是阿姞娅借着他的肩膀,纵情地痛哭许久,最后她狼狈起身,脸颊一片湿润。
萧拓沉默地递上手帕,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
“对不起……摄赫,”阿姞娅擦干眼泪,哽咽道:“是我一时想不开……”
“不,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全。”
萧拓道:“我明白了,不会再有人敢说什么,那些流言蜚语我会解决。若你选择留在王庭,我会尽我所能,代我二哥照顾好你……若你、若你今后找到情投意合之人,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改嫁。”
稍一顿,萧拓看了眼她的反应,踟躇道:“二嫂,我只是希望你能好起来……我相信,这也是我二哥期望看到的……”
阿姞娅努起嘴角,微笑着点头,眼眶发红。
待到阿姞娅情绪好些,萧拓亲自将她送回住所,返回的路上,萧拓忽地顿足,抬首看见一泓皎洁的月光洒下,犹如照进了他的内心。
今晚的事给了他很大的触动,想到兄嫂之间的感情,阴阳两隔之人尚且相互惦念,他与沈行约之间,又何至今日境地……
“你生性凉薄,从不主动付出真心……可阿妈看得出,他是你在这世上,难得肯动用感情之人,”阿桑的临终之言犹在耳畔,冥冥之中,仿佛带着宿命的指引:“忘记杀戮吧,去追求人世间的爱……”
不知不觉间,萧拓来到荒原深处,月色映在他略显怅然的面庞上,泛起如雪的光泽。
后夜,绥应主城池的城署中。
不出意外,沈行约今晚失眠了。
他本意是想局势初定,趁休战时军队好好休整,也给手底下的兵将们喘口气,否则一直这么连轴转,就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然而才刚下令休整,突然间没了战时的那种紧张感,静下来时,沈行约反而显得不适应。
推开窗,外头天光混沌,月影躲在层云之后。
沈行约在窗边静了会,睡不着索性翻看奏疏。
廊后,王福被惊醒,哑声道:“陛下……”
“没事,睡你的。”
沈行约一脸烦躁,随意翻看几下,又把奏疏扔开,视线一转,刚好落在屋内桌前放置的匣子上。
沈行约开始懊悔:千不该,万不该,自己就不该手欠打开那只木匣。什么叫睹物思人,这会儿算是体会到了。
少时王福入内,为他送来夜宵的茶点,又在室内燃起助眠的熏香,一直到天光放明时,沈行约方才趴在案头,昏昏沉沉地睡下。
隔日清早,大军在城外列阵,沈行约身负重甲,立马军前,召来彭榷出列,在晨曦下为将士训话。
经过一日休整,军中士气明显恢复不少。
而就在昨夜,邻边几座小城的治城官员纷纷发来密信投诚。
沈行约本以为绥应战事就此告一段落,不料这些小城官员又临时变卦,甚至组成了同盟,在几乎与燕廷切断联系的情况下,仍然负隅顽抗。
因为邻边小城的兵力有限,沈行约没怎么当回事,只想尽快往益陵进发,简单权衡后,还是决定先将身后麻烦清扫干净,以绝后患,再领兵往南。
日光彻亮之时,大军来到敌兵驻扎的城门下,发起了冲锋。
战事与沈行约先前预判的一样,不过半个时辰,战事结束,沈行约的军队大获全胜。
而恰恰因为几个小城的兵力集结,随着战事结束,一举扫去了诸多琐碎的麻烦。
“彭榷,留一部分人清扫战场!你带人稍后跟上!”
硝烟滚滚的战地上,沈行约在马上喝令:“余下兵将随朕先行一步!”
说罢沈行约抖开缰绳,下令王役在前开路,领着前军出发。
彭榷远远地追赶过来时,沈行约已经领兵走了,大部队所过之处,身后激起漫天尘烟。
一路上,沈行约都沉默不语,昨日难得有一天休整,他却睡了个日夜颠倒,如今就要离开绥应,回头望去,葱郁的林木挡住了他的视线,大军疾行,浩浩荡荡,掩住了山间道路的尽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沈行约暗叹一声,强迫自己收回思绪,马头调转,往前路而去。
为了保证军队行进的速度,同时也为了掩人耳目,沈行约出绥应后选择领兵横穿山脉,深入林地时,昳骑马追来,看着他,像是有话说。
“怎么?”沈行约专心看着前路,目光不转道:“你那大哥又缠着你?”
“不是,”昳说道,随即反应过来,当即不悦道:“他不是我大哥!”
沈行约随口追问:“那是你想出来方法了?或是法力有所恢复?”
“也不是……”
昳低下头,一提到这事就显得很郁闷,好半晌不肯再开口。
这时,李肃在旁道:“陛下,前面是个垭口,我先去一步,顺便查探一下周边的情况。”
沈行约点了点头,李肃便纵马前去。
估算过对面的兵力及分布,沈行约对选择的这条行军路线还是比较放心,毕竟从当前的局势判断,即便有残存的燕军势力埋伏,兵力上也不占优势,足有一战的把握。
时值正午,高大的林木遮挡了日光,军队即将抵达呈马鞍状的山岭交接处,沈行约拨马前进,侧后方忽听有人大喊一声,身旁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糟了!”
昳突然色变,喊道:“你你……我刚才!被你打岔险些忘了!”
战马停步,沈行约最先发觉不对,从高处往下看时,前方垭口处依稀可见林立的断木,但却不见李肃等人的踪影。
众人面色凝重,听见山林深处,传来犹如闷鼓般的‘咚咚’声响,毫无规律可言。
“所有人,原地警戒!”
沈行约说罢,手摸上腰间的天子剑,在他抽剑的瞬间,那声音突然临近,不知从何处窜出近一丈高的黑熊,挥动起两只硕大的熊掌,呼啸着冲撞而来。
在旁的守卫不待反应,全都被这一幕吓傻了,倒是其中一名军中士兵率先喊道:“护驾——来人!保护陛下!”
而同时,昳立马祭起法术,手掌中迸发金光,如同金丝线般将那近两人高,如一堵移动巨塔般的黑熊缠绕住。
“快闪开!快闪开啊!”
昳闭目凝神,双手猛力一扯,金线无声断裂,只余数道金光消散于林中,只得大喊提醒:“当心!它是……它是妖!”
“看见了。”隔着薄薄一层纱布,沈行约看见那头巨熊通体漆黑,毛发有如利箭般倒竖,而一双兽瞳闪烁着猩红的光,黑熊的移速极快,根本来不及躲闪,沈行约抽剑砍去,熟料黑熊竟毫不躲避,沈行约只得单手扣住马鞍,整个人重心后移,朝后仰倒,同时出剑击中黑熊头颅,却被它那坚如利刃般的被毛挡下,毫发未伤。
“我说了,它是妖!”昳再度尝试祭起法力,皱眉道:“凡间的兵器对它作用不大!”
“轰”地一声,战马的马脊被棕熊拍断,发出一声凄惨的嘶鸣,浑身是血倒了下去。
沈行约松手时就地一滚,摔倒后立马撑剑站起:“怎么不早说?!”
昳:“我本来想说的,结果一打岔忘掉了!”
话音刚落,那黑熊发出愤怒的嘶吼,顷刻间穿透了整片山林。
野兽飞鸟尽数逃散,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又极具穿透力的吼声震得耳膜生疼,有些更痛得倒地,双手抱头。
这些兵将跟随沈行约出生入死,见惯了大场面,在这种情况下仍竭力保持冷静,展开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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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寻常的刀箭根本不是这熊妖的对手。
不过片刻,黑熊浑身散发出滚滚妖气,身形涨大了足有一倍,嘶吼着朝沈行约袭来。
每走一步时,山地震颤,碎石垮塌,士兵们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形布偶,被黑熊随意地拨走,扔开,摔至数丈的距离,而黑熊的目光紧盯着沈行约,俨然将他视为了唯一的攻击对象。
昳再度尝试使用法力,作用微乎其微,只得飞身护到沈行约身前,再次催动法诀。
“我怎么觉得它是冲我来的?”
沈行约实在无法忍受自己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护在身后,感觉自己的脸面被按在地上摩擦,举剑防备着随时可能到来的进攻。
而昳足下一点,竟是凌空飞起,日轮的光影在他额前显现:
“吾即太阳之主!召金乌普照之力!破晓之光!妖魔退散!”
昳一身白袍激荡,身影现于半空,掌中祭起硕大的光轮,朝那熊妖飞去,霍然一道疾光闪过,日轮消失,黑熊毫发未损,反而彻底被激怒了!
一声狂暴地怒吼,黑熊猛然袭来。
沈行约:“……”
昳:“这……怎么会这样?!我一点法术也施展不了了?!”
“让开点!别帮倒忙!”
沈行约飞步朝前猛冲,待到熊妖身前时,却是疾旋躲避,沿树脊踏上高处,调头自上而下地俯冲,看准时机,朝着半空挥动的熊臂猛然砍下。
黑熊扑了个空,怒吼着转身,终究慢了半拍,沈行约举剑砍下,落地时被震得手臂生疼,再看对面,不禁愣住了。
方才那一下,除了将天子剑震得泠泠发颤,自己的半边手臂又痛又麻外,反观熊妖浑身连一处破口都没有,沈行约不禁骂了声,谨慎地退后道:“根本伤不了它,这怎么打?!”
“跑!”
昳猛然醒悟,大喊:“我知道了!可能是因为你体内的妖瞳!!”
“那怎么说?”
沈行约一面仓皇躲避,一面则冷静地思考,提议道:“把眼睛剜出来给它?!”
“千万别!”昳祭起法术,远远地追来:“若它得到化蛇的妖瞳,妖力大增,届时咱们都逃不了——看路!”
军队的兵将在后面追,大喊着让沈行约朝他们的方向跑,由兵将挡住黑熊,好让他们的皇帝有逃出生天的可能,而沈行约断然不可能那么做,只得将熊妖朝着山势陡峭之地引去。
身形暴涨的黑熊以强大的破坏力摧毁了附近的山林,很快便追袭上来,沈行约想将它引到山下,届时只需找个机会,从后方袭击,令这家伙如同山顶的巨石般滚落下去,因重力一时无法停下,便能争取出逃亡的时机。
思及此,沈行约便卖了个破绽,及至山地最高处时,狼狈地顺山脊滚下。
熟料这时,黑熊竟止步,发出一声咆哮,双臂拔断了山顶高处的石木。
眨眼之间,巨石与断木滚落,泛起巨大的沙尘。
“它猜出我在想什么了?!”
滚落之际,沈行约不禁对这熊妖改观:“这头熊还会像人一样思考?!”
“别忘了!它是妖!”昳飞身来救,召出金光,勉强抵挡住下坠的断木与落石:“看起来至少有百年道行了!把你砸死后,它照样可以吃掉你!”
黑熊催断了无数巨石与落木,直到山脊的垭口下尘土激扬,方才阔步跃下,并发出轰隆轰隆的颤动声,令原本被昳拦住的坠落物再次滚落。
“糟了!快避开!”
昳重新拦住坠物,厉声喊道:“它朝你过来了!”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隔空而来,刺中黑熊的一只兽瞳,鲜血迸溅,黑熊因失去一目而愈加愤怒,脚下踏空,如一座小山般摔倒下来。
“陛下!快起身!”
李肃从另一面疾跑过来,距沈行约所在之地,仍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快跑!来不及了!”
沈行约短暂地愣怔了下,只觉方才将熊妖射|中的一下,那箭法分外熟悉,四下张望,被灌木覆盖的山地周围再无旁人。
岩石滚落,尘土四溢,黑熊的妖躯挣扎着从高处滚下,压下巨大的阴影,距沈行约不过数丈之远。
也就是在这时,他忽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继而放弃了本能的求生意志,不惜以命去赌,赌一个万分渺茫的可能。
沈行约面色冷峻异常,甚至倚在了一旁半裸露的山石上,坦然地等待最后一刻的到临。
崩裂的碎石如流星般砸下,震颤声愈演愈烈,在那生死一线之地,沈行约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耳廓微动,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来自另一个胸膛的心跳声。
“你腿抽筋了吗?!!”
昳分身乏术,从高处看着这一幕时,简直要崩溃了:“快跑啊!你会死的!”
熊妖疯狂地嘶吼着,拔出左目的箭矢,带着千钧之力纵身扑来。
最后那一片阴影洒下时,四周却突然静了下来,沈行约蓦地眼前一黑,整个人跌入到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中,熟悉的温度与气息传来,时间犹如在这一刻定格。
‘轰’一声巨响,黑熊撞到山间垭口的岩石上,发出阵阵抽搐。
四周倏静,在那一片静谧的气氛里,萧拓提起他的衣襟,猛地收紧。
沈行约面前,蒙眼的布条飘落,两人对视的双眸中,都带着烈火烧灼般愤怒而不可遏制的汹涌爱意。
“你疯了吗?!”萧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