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方才那档子事,李净没再此地逗留,换好衣裳,傍晚时分,柳砚将她送回了李府。
李净一回府利索关上了房门,细细回想今日所发生的事。现下青州百姓视她若肉中刺,恨不得快而除之,驿站于她而言乃是非之地,李府相较下还算安全。
今日那冒死一搏的官差,瞧着极为面生,起初她没太在意,驿站差役颇多,她认不全实乃正常,可细想来,今日那官差所着官服,瞧着着实不太合身,她做通判这么些年来,也知晓衙署差役的官服是按照各自身量一一比对发放。
那官差今日行走,以及跑,皆有些坡脚,倒像是官靴不合脚所致。
其次,他手心的厚茧子全然不像常年摸刀器剑刃所致,身姿迟缓,更不像官府当差的衙役,吴祥远此人狡诈巨滑,他既能将自己龌龊的手笔隐藏的极好,那么便不会冒险动用身边之人。
如此,那官差很有可能是他寻来的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普通人。
吴祥远究竟许了他什么好处,令他正值壮年却甘愿赴死,保他一家人一生荣华富贵,许他孩子一官半职?
李净将前几日找工匠打的官府假印暂且藏好,她将其放在一个带锁的匣子里,藏在了阁柜深处低下,李府内一般人不会翻找这个地方。
她放好后,弯着腰刚要起身,砰的一声,房门似乎被人猛地推开。
李净蹙起眉头,站直身子向门口一望。
李逢昌此时一脸严肃站在门前,眸色晦暗不明,他遣退了所有的下人,手里拿着纸笔,静静审视着她,令人不禁心惊。
李净指尖微蜷,她若无其事问道:“爹,有事么?”
李逢昌久久看着她,半晌,才走进来,将手中的笔墨纸砚轻放在书案上,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拿笔蘸了墨汁递到李净手中。
李净不明何意,接过墨笔,听到李逢昌道:“爹好久没有检查过你的功课了,来,你来写几字给爹看看。”
“写什么?”
李逢昌眸光掠向她,流过一丝凌意:“李净。”
李净握着笔的手一顿,墨汁顺着笔尖缓缓流下,刹那滴在如薄蝉羽翼的宣纸上,一圈又一圈往外晕染。
她登时心升上一股麻意,仍强忍着镇定,道:“什么?”
“写‘李净’二字,给我看看。”李逢昌语气微冷。
李净握着笔不动,她从小随李逢昌学习书道,如今已有十数载,她笔下的一撇一捺,李逢昌都无比熟悉,儿时他检查她的功课,圣言儒经数篇又数篇,无论再多,她皆一字不差抄写完,而现下,他让她单单只写二字,李净却迟迟不敢动笔。
李逢昌见她如此这般,唇边浮起一抹嘲意:“李净,李怀安。”
“李纯熙。”
“为父应唤你什么?”他道,“是我的好女儿,亦或是李巡使,李大人?”
李净脸色猝然煞白,她唇畔微动,一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逢昌垂眸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手:“你频繁出府,每日早出晚归,原来是这个原因,若非我今日瞧见你李大人的罪证,怕是余生皆要被蒙在鼓里了。”
李净紧咬着下唇极力平复着内心的惶恐,道:“是我骗了您,我无话可说。”
“李大人来此,是迫害百姓的?”李逢昌冷声,眼眸尽是讥讽。
李净摇头:“不是,我是有打算,但您别被表面所……”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逢昌打断。
“你好得很啊,好得很!青州生你养你,你一副好算盘,竟打到青州百姓之头上,白读十几载的书,干出此等遭人唾弃的脏事!”
李逢昌怒火中烧,脸色铁青。李净的辩解哽在咽喉,此时所有言语皆像团抹布硬生生咽了回去,堵塞得难受。
李逢昌一开始就认为错在于她,他是何等谨慎精明之人,县廨至李府半个时辰,他一路归来,不加辩证,不及思量,马不停蹄就此来质问。
他根本不想听自己的解释。
自己的生父,一同生活十数年,甚至不了解她,从始至终亦不曾站在她这边过,若是没有期待,那便好了。
她亦一直安慰自己,不需要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可偏偏她有。
她反驳道:“我从没有做过伤害青州百姓的任何事。”
“父亲,”李净回想起那日李逢昌在众人面前夸赞她之言语,终究是不甘,“我是你的女儿,你不信我么?”
她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都与自己的父母是如何相处的,但偶间听闻,对于自家的孩子,做长辈的,总会有些溺爱,支持也好,鼓励也好,他们皆会始终如一站在自己孩子这边。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郁郁之时,她也会反思,自己是否太过贪心,想抓住之物太多,她一向擅长开解自己,可终究架不住旁人家的炉火,一暖一寒,鲜明得刺人眼睛。
李逢昌眉宇间怒气横生,他胸脯起伏愈烈,指着李净狠狠斥道:“我没有你这样的逆子!”
随即他冷笑一声,又道:“你要我信你?你离经叛道之时,可曾想过,自己做了什么,才使你最亲近之人寒心,信任不复?”
“我当初就不该让你读书识字,让你一个女子,出去抛头露面,成日只知使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手段,你简直不知廉耻,罔顾伦常,丢尽李家的脸!”
李净缓缓松了手,笔掉了下去,她有些难以置信,甚至不愿相信,这些话是从李逢昌口中说出的。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耳边继续传来李逢昌的声音:“你当庙堂乃后院,朝堂之上,岂是你一个女子能儿戏的!你坐上此等高位,又是使了什么手段?”
李逢昌低吼的声音,似乎要将一切撕裂。他很少有失态的时候,怒气一路倒至肺腑,眉头一刻也没舒展。
在李逢昌眼里,似乎她能当任监察巡视一职,是她油嘴滑舌,阿谀奉承而来的。而从一开始,于御史台所有御史而言,这仅仅是个没有让愿意接的苦差,最终落到了她一个小官头上。
而她一路走来,当上这个小官,亦是何其艰辛。
他责骂够了,缓了口气,静静看着李净,良久,道:“你明日便去辞官,范旭有意娶你,我亦有此意,你把官辞了,即刻择日成婚,我便既往不咎。”
他语气颇有一家之主之威严,强硬得不允许任何人违抗。
李净诧异:“你说过,不再强迫我。”
“那是你说谎为先。”
李净低眼,不语。
“你听见没?”李逢昌加重了语气。
李净依旧缄默着,她不知在想什么,死死扣着手,唇畔被咬得泛白也不松口。
就当李逢昌认为她不会再说话,打算再用父亲的威严压制她时,李净忽然抬起了眼,开了口:
“我不辞官。”
她语含坚决,眸中隐约涌着一片燃不尽的燎火。
“我什么手段也没使,如今之位,是我应得。”她说道。
“就算你不信,就算你同外人一道诋毁,我也只会说,这一切的一切,皆是我李净应得的。”她语气异常坚定,她丝毫不惧,她内心平静的可怕。
可为什么。
还是控制不住落泪。
李净长吁了口气,压制住汹涌的泪意,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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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认同,你责我有违妇道,斥我不知廉耻。相反,我如今所言所行,所念所想,皆问心无愧。”
她看着李逢昌,不肯低头,若是按照以往回顶这么多句,已是忤逆。但此时她不想了,她一定要争出个结果。
“你翅膀硬了,如今敢忤逆我了?”李逢昌眉宇间不耐烦起来,“你到底认不认错!”
李净回视他,一字一句道:“我没错。”
“你执意不辞官?”
“对。”
李逢昌气得浑身发抖,他一手猛然掀翻了桌子,凶狠倾泻而下:“你不辞也得此辞,你别想再走出李府。”
“凭什么,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纵使你是我父亲,也无权干涉!”
“凭什么?就凭我生你养你十几年,你如今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我李逢昌安分守己半生,怎会生出你这么个自私自利的白眼狼,我纵使是养只畜牲,它见了我也会摇尾巴,你若执意如此,将来暴露,那便是欺君之罪,你一人死了便死了,还想着拉着整个李氏陪葬?”
李净忽然笑了,她故作轻松擦拭脸上的泪,说得认真:“如此,那烦请爹爹将我逐出李氏族谱,我要死也死得远远的,绝不连累你。”
“你!”李逢昌扬起手,就要朝李净脸上挥来。
李净紧闭上了眼,预想之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她一睁眼,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沈玉舒此时站在她面前,怒目圆瞪。
啪——一声。
沈玉舒扬手而扇,丝毫不拖泥带水,这一巴掌落下得干脆,李净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腔中流出丝丝腥甜。
“跪下!”母亲呵斥到。
李净直起身子,利落跪下去,她微仰着头,目不斜视。
“快跟你爹认个错!”她急切对李净说道。
李净抿紧了唇,极力收着眼眶中的泪水,不让其流下:“我没错。”
“你有错!快,快跟你爹认个错,认个错就当一切没发生,快啊,你快认错啊!”沈玉舒使劲摇晃着李净,双目通红。
李净躲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我说了,我没错。”
沈玉舒忽地泄了力,她松开李净的肩膀,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好……好……”她嘴里喃喃道,后撤了一步,拉开与李净之间的距离,房内烛火通明,猝然银光一晃,沈玉舒从袖中掏出了把匕首,二话不说抵在自己颈间,动作快速干脆。
李净一惊,双膝离地站起身来。
“你这是做什么?”
沈玉舒见到李净的动静,将刀刃又凑近了几厘,她看着自己的女儿,道:“你答应我,跟你爹认错。”
“不然今日,我便死在这。”
李净怔愣,她垂眸,目光移至母亲的颈间,那刀片又深了一寸,细嫩的皮肤蓦然割了个口,血一丝丝渗出,像条蜿蜒小蛇流到衣襟上,坠成一滴又一滴的血珠,重重砸入李净的五脏六腑。
她觉得忽然有人用力地捁住她的喉咙。
她迫切得想要呼吸。
“爹。”李净跪下去,埋着头,“我错了。”
窗外密云遮住了月,周遭静默了一瞬,不等李逢昌答复,沈玉舒嘴角扯出了个笑,她又将匕首抵近了些,看着李净。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懂事善良的好孩子,所以就一定会答应她。
“你还要答应我,辞掉官职,发誓从今以后再不踏入官场。”
那双无形之手又来了。
李净紧闭上了眼,双手剧烈颤抖着,如何都止不住,最后连着胸口也开始接连不断地起伏。
她落下泪来:“为什么逼我?为什么要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