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进来吧。”
孟沅率先进了门换鞋，替她拿了一双备用的拖鞋，带毛边的黑色老式拖鞋，上面还有一朵朵盛开的海棠花。
入门手边是绿色拼接鞋架，右手边还有个齐腰高的黄木柜子，上面铺着一片暖黄色毛线勾的盖巾，孟沅拉开第一个抽屉把钥匙放了进去。
卓惜换上鞋跟着她一起往里走，只觉得目不暇接。
以前孟沅就很会装饰家里，那时家中各处都能看见她的手工艺品，精致又讨巧。
各种柜子上都盖上了用糖果色调的毛线勾成的盖巾，沙发上那片最大，用了很多颜色，勾成了一副巨大的花园。上面还搭着条毛茸茸的毛毯，四角有毛绒球。
角落的墙上打了个小架子，上面放了老人的照片，两边各一根香烛，前面还有个小香炉，里面都是燃烬的香灰。下面有个小腿高的柜子，旁边还放了两桶线香。
这会儿功夫，孟沅已经去厨房洗了手，来到老人面前，熟练从柜子里拿出了打火机，抽了三根线香点燃。
从她的口中，卓惜确认了老人的身份，是她素未谋面的姥姥。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照片中的老人很和蔼，眉眼弯弯，和孟沅一样，给人一种想要靠近的亲和力。
等孟沅上完香，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出了声：“我也可以祭拜一下吗？”
孟沅愣住，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一个请求，旋即点头同意。
卓惜也拐去洗了手，拿出三根线香，点燃，虔诚看着眼前的照片，在心中默念。
等她也上完香，孟沅带她去看房间。外婆的那间虽然很久没有人住，但她也隔三差五在收拾，里面很规整。她自己那间就显得有生气得多，点缀着一些小女孩家爱的装饰。
“被子床单都是我前几天才换过的，很干净，你可以放心睡。”孟沅看了看她的衣服，这会儿也看出来应该是某个学校的校服，犹豫着问，“你的…校服，要不要洗一洗？我这里还有衣服，也可以先借给你穿。”
卓惜看她表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沉默着点点头。
在十七岁的妈妈面前邋里邋遢的，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孟沅又带她去自己房间衣柜里翻找衣服，卓惜眼尖看到了一排衣服里夹杂的那一抹浅紫色，顺着尖尖扯出来，果然是那条淡紫色碎花连衣裙。
孟沅却误会了：“你想穿这个吗？但是现在已经快十一月了，会比较冷的……”
卓惜猛地摇摇头：“不是不是，我是想问，就是，你之前有穿着这条裙子出去玩或者拍照什么的吗？”
孟沅虽莫名，却也顺着回忆了一下：“嗯…有，之前学校组织活动穿过一次，好像有拍照。”
卓惜眨眨眼：“照片还有吗？我能看看吗？”
原来在还要早的时候，卓焱就惦记上她妈妈了！
孟沅欲言又止：“你想做什么？”
“就是有点好奇。”卓惜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落入孟沅眼中有多莫名，故作委屈茶言茶语，“我还从来没有出去玩过，好羡慕你。”
亏得她前面的铺垫，这招果然奏效，孟沅很快从抽屉找出了自己的相册翻给她看。相册应该很有些年头，前面是姥姥年轻时的照片，还有外婆出生时的照片，再往后翻才是孟沅出生后的照片。
孟沅的照片其实不多，看似厚的相册里，她占的页数两只手就数得过来，很快就能翻完。
而最近的也是去年的了，就是她曾经看到过的，卓焱宝贝得不行那张。
卓惜也有一本相册，完全属于她自己，每一个年龄阶段的变化记录得清清楚楚。因此，看到孟沅这寥寥数张照片时，一股强烈的酸楚感涌上心头，鼻尖都跟着泛疼。
眼眶热了起来，她努力捱住，不想孟沅看出异样。别过脸快速调整了几次呼吸，她点点那张照片：“你还记得这张是谁拍的吗？”
孟沅垂眸，颔首：“我同学拍的。”
卓惜咬唇点点头：“很好看呀，你以后也可以多这样打扮。我后面去看看工作，要是挣钱了，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我还没来过临禾呢。”
十七岁的人，居然连属于自己的相片都没有几张，却在她的成长过程中给了她一个小孩能拥有的所有一切。
其实她的童年除了那些奚落讥讽以外，并不残缺。或许是因为孟沅知道自己童年的缺失，所以想要尽可能的让她不要像自己一样。
她要想办法挣钱，争取让孟沅过上好日子。
她妈妈，就是天底下最温柔漂亮的妈妈，不应该被这样苛待。
孟沅诧异：“你…不准备上学了吗？”
“不想上了，反正上学对现在的我来说也没什么必要。”卓惜摇摇头，现在妈妈就在身边，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孟沅想劝说什么，但想到她家里的情况，又不好反复提及去戳她心窝。想了想说：“那你有空的话可以仔细说一说你印象中的妈妈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帮你打听看看。”
卓惜之前糊弄她时说自己是来临禾找妈妈的，这会儿也含糊打岔过去，抱起她给她找的衣服：“嗯好，我我先去洗个澡，晚点再仔细想想。”
躲进厕所，她看着面前墙上粘的大圆镜里那双泛了圈红的眼，终于克制不住落下了泪。
她以前总觉得自己很不幸，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让她无时无刻不感到自卑。整个人无孔不入地被各种负能量笼罩，愤世嫉俗厌恶一切。
但妈妈还那么小就被外婆抛弃，多年来相见不相认，却还那么温柔善良。
她甚至不敢深想孟沅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只要一想，就忍不住流泪。
- ∞ -
她洗完澡出来，孟沅在写作业，不自觉用下巴去戳笔帽，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
刚躲在厕所压抑着哭了一场，情绪也算释放了大半。看见孟沅这模样，嘴角下意识扬了扬，随后就走了过去。
孟沅纠结地很投入，没有注意到她靠近。
卓惜低头看了眼她踟蹰的题目，是英语阅读理解，她不过看了几眼就报出了答案：“这题选D，主旨题的话你就直接看首尾加关键词就好了。ABC三个选项和首尾段落里都没有重复关键词，只有D选项这个关键词有对应，直接选D就行。”
她们老师给出过做题诀窍，大部分题只要掌握了方法融会贯通，都是一样的。卓惜常年稳居年级前十，题刷多了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扫了几眼题目就有了答案。
孟沅茫然：“什么主旨题？”
卓惜一顿：“你平常是怎么做的？”
孟沅老老实实告诉她，她属于那种会先习惯性把整篇文章都看下来，且还不一定能完全看懂。卓惜一听就觉得效率实在太低，随后跟她讲起阅读理解题型分类和做题技巧。
过程中，她发现，孟沅基础其实也不算太差，主要是没有用对方法导致浪费了很多时间，如果掌握了方法效率应该能提高不少。
孟沅背词也是有点傻傻硬背的那种，但能硬记住，词汇量不算太少。问题最重的反而是口语部分，长单词音节重点读不对，有时候还夹杂点口音。
据她所说，她们老师都是临禾人，临禾方言抑扬顿挫感比较强，且音调总是容易拐到意想不到的地方。尤其英语老师上课爱强调重点，久而久之把班上不少同学都带的有点怪调。
卓惜哭笑不得，干脆大手一揽让她找找她各科的卷子出来，先摸个底。
还好让她比较欣慰的是，孟沅除了英语和数学稍微差点，语文和文综成绩都还可以，现在排在班上中偏上游。虽然现在已经高三了，但一切还来得及。
原本卓惜还想着大展宏图改变孟沅整个人生，看了眼她的成绩，嗯，还是先从眼下抓起吧。英语部分问题最大，数学其次。
不行还是想想办法去陪孟沅上学吧？上学下学一起抓效率更高不是？还可以防止卓焱觊觎她妈。
卓惜若有所思，回过神就开始给孟沅恶补英语，直接从发音部分开始教。
孟沅万万没想到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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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这么厉害，如果说先前是不知道为什么动了恻隐之心，现在就是心服口服，她怎么教她就怎么学。
学了两个多小时，口音虽还没能完全给纠过来，好在技巧上进步很大。
时间不早，她还得完成作业，卓惜就暂且放过了她。
钻回姥姥房间，她双手交插垫在脑后，脚在被子里翘起个小山峰，胡思乱想半天后盘算起自己的计划来。
原本的计划被她在心里划掉重新制定：
1.给孟沅补习，争取高考考个好成绩。
2.和孟沅成为朋友，多陪陪她。
3.想办法挣钱，带孟沅买好吃的和漂亮裙子，把孟沅小时候的遗憾尽可能弥补一些。
4.阻止卓焱孟沅在一起，阻止不幸，阻止…她出生。
山峰变回平原，卓惜盯着水泥天花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该想什么。又干躺了好一会儿，她猛地弹起来，抱上被子径直去敲孟沅的房门。
孟沅刚写完作业，起身开门看到她抱着被子，不解地看着她。
卓惜再次使出可怜巴巴撒娇大法：“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有点害怕…放心，我会很老实的！”
孟沅其实很想拒绝，她睡眠浅，旁边有一点动静都难以入眠。但看着眼前女孩素静的小脸，心中那点情绪又悄无声息跳跃起来，片刻，她让开身：“进来吧。”
边让，边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心中质问自己。
她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又或者是卓惜有什么魔力？她今天真的做了太多她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但或许是今天学了很多知识，也挺累了，平常还需要静躺很久放空自己才能入睡，今天却很快就酝酿出了睡意。
卓惜没说话，直到听到她轻浅平稳的呼吸声，才睁开眼，忍不住悄悄小幅度挪动了一下身体，看向旁边的孟沅。
盯着孟沅看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可以清晰在脑海中刻画出她恬静的睡颜。
卓惜几乎是用气声说：“妈妈，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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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暑假前夕，班级组织了一次夏季素质拓展活动，为了引导学生劳逸结合。
这是高中除高一军训以来唯一一次校组织活动，也算是给他们紧张的生活松懈下压力，大家兴致都很高。
不过这场活动对孟沅来讲聊胜于无，和平常差别也不是很大。
别人在大巴上嘻哈热聊时，她靠着窗在刷语文卷;别人在抱团玩游戏时，她坐在远处轮胎铁链缠成的秋千上刷数学卷;别人一起分零食吃饭时，她左手捏着筷子偶尔往嘴里送几颗米，右手里还握着笔在做英语阅读理解，这向来是她短板。
别人也不会在意她在干嘛，到哪里去了，看到可能还会偷偷腹诽一句不理解，煞风景。
反正她总是这样，成绩不好不坏，卡在中上游。人缘不好不坏，谁都可以说上两句话，谁都不熟。就连老师偶尔可能也会忘记了班上还有她这么个人的存在吧。
等刷完了带来的卷子，她也不知道干什么好，坐久了屁股疼，感觉像卡了个轮胎，就站起来到处转转。
这边是临城一个著名旅游景点，风景特别好，有一条长坡的绿坪。已经下午五点了，太阳下山，好多人聚集在一块儿似乎在拍照。
孟沅特地绕开他们，从旁边走，风阵阵悠来，她也一点点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肩膀，漫无目的走着。
“孟沅。”
一道略显玩世不恭的男声，语调上扬喊了她的名字。
她下意识应了声看过去：“啊？”
卓焱径直朝她走来，没问她在干嘛，没问她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只是晃了晃手中相机：“我帮你拍张照吧。”
听着像问，又不是问。
因为他相机已经举起来了。
孟沅本能紧张起来，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抿唇看着镜头，又怕显得太局促无措。
于是慢慢地，试探着，嘴角微扬起些许弧度。
冲他生涩地笑。